慕蝶听见他的话,立刻垂下头来,沉默不语。
苏挽月没想到他竟然又说出这种冷厉伤人的话来,她知道朱佑樘的性格,如他周身的寒冰之气一样,冷酷狠辣,从不拖泥带水,她急忙扶着慕蝶的肩膀,说道:“慕蝶,你清醒一点,不要听他的话。”
“如果你们一定要杀她,就连我一起吧。”慕蝶蓦然抬头,迅速站起身来,向着堂下的白莹身边走过去。
苏挽月转头望了沐谦一眼,她很惊讶沐谦没有任何举动,他依旧沉稳落座,眼神看不出来情绪。她看了朱佑樘一眼,却见他眼神微动,示意她不要有任何动作,她心里疑惑,停下了要去拉慕蝶回来的脚步。
慕蝶缓缓走上了台阶,在白莹旁边跪了下来,白莹望着她的神色很复杂。
“黔国公若是没有异议,我们就成全慕统领了。”云南府都指挥使在旁边很公事公办地说。
沐谦望着慕蝶的背影说:“白鹰的事对慕蝶来说,一直是无法言说的折磨。如果白莹仍是放不下,慕蝶终身不得解脱,还不如现在来个痛快。”他的语气非常平稳,听不出内心的波澜。
“你…”苏挽月看了一眼朱佑樘,他刚才眼神示意,她隐约感觉到他另有打算。
朱佑樘低声说:“不要管,看着就是。”
“带她们两个下去,行刑。”云南府都指挥使大声宣布。
慕蝶眼皮都没眨,一手拽着白莹的胳膊,将她拉近了些,昂首说道:“不用怕,我们一起去见你哥哥!”
苏挽月眼看数名官差将她们二人就要将她们拉下去,顾不得头疼眼花,站起来大声说:“你们都给我住手!”
“苏侍卫,这是什么意思?”云南府都指挥使侧身,皱着眉头问。
“就算白莹该死,慕蝶是沐府的护院统领,她不该死!”苏挽月看着沐谦,“黔国公可以不念主仆之情明哲保身,但是大人你如果真的这么做,未免有草菅人命之嫌。”
“慕蝶自愿从死,本官只是让她得偿所愿罢了。”云南府都指挥使阴冷地接了一句,又看了一眼沐谦。
“大人是真心想让慕蝶如愿,还是想让黔国公难堪?”苏挽月那张精致的脸布满了阴沉之气,眼神直视着云南府都指挥使,这个官员看来是平时受够了沐府的脸色,早就恨不得出一口恶气,恰好这次太子金印现身密令他斩杀白莹,慕蝶胆敢忤逆太子旨意,正好将她一起杀了,也好煞一煞黔国公府的威风。
“慕蝶是沐府护院统领,沐府的家奴,生死应该由黔国公决定。”她转头又看了沐谦一眼,“除非黔国公亲口说要慕蝶死,否则谁都没有资格对她动手!”
“这里是云南,不是京城。”沐谦终于开口了,他依然是王者不怒自威的样子,“苏侍卫请退下。”
苏挽月侧头看着朱佑樘,故意激他说:“是吗?莫非黔国公的意思是说,即使太子本人到了云南,也并不能盖过黔国公府的风头?黔国公若要慕蝶死,太子殿下也救不了她?”
朱佑樘闻言站了起来,苏挽月心里有一丝小小的得意,她原本就是要将沐谦的话曲解,故意说给他听。
“放了她们。”他语气冷若冰霜,看起来有点危险。
苏挽月顿时大喜,她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冷傲而心绪诡异的人,对着慕蝶说:“你还不快起来?他替太子表态了,不再追究白莹的死罪了!”
慕蝶有些意外,仿佛还没明白过来,这究竟是为什么。
白莹原本被反绑着手跪在堂下,她怔怔地看着慕蝶,本以为是必死无疑的一遭,竟然能起死回生,即使再骄傲的人也会觉得意外。但她脸上仍然是一副淡然处之的神情,仿佛外人的一切都和她无关,只愿意求得内心的安宁和坦荡。
“白莹,你还不知错?”沐谦沉声问了一句,而后侧头看着慕蝶,眼神深邃,不容拒绝的语气,“阿蝶,你下来。”
慕蝶看了看旁边的白莹,终于什么都没说,白莹垂头听着,没有一句抵触。苏挽月望着她们二人,仿佛像是回到当年那温馨又自然的一幕,世间美好又纯粹的模样。
“白莹,你行事乖张跋扈,我们本不该对你如此仁厚。”朱佑樘看着倔强跪地的白莹,她的紫色衣裳都脏了,有一种灰扑扑的感觉,但她似乎天生有着一副孤傲的皮囊,丝毫不见颓废之态。
“为何会放了我?”白莹抬头,隔着些距离,看了看周围的人事,忽然看不透所有人内心的感觉。
“当一切从未发生过,让自己重新开始,你困在自己的牢笼太久,只能作茧自缚。”朱佑樘语气虽然冷肃,但并不僵硬严苛,“朝廷给了你机会,你好好珍惜吧。”
112.第112章 恩怨了断(2)
白莹有些茫然地看着身边的慕蝶,慕蝶丝毫不在意她的冷漠,眼里带着泪光,拉着她的手说:“你明白了么?他们并不是真心要杀你,只是要你知道,不要再任性而为,做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的事情!”
白莹眼里渐渐沁出了泪水,她有些瘫软地伏在慕蝶的身上,眼泪从她眼里不断地掉出来,在地面上凝成了一滩水洼。
苏挽月和朱佑樘一起出了沐府,看到刚才的一幕,她心情愉快了很多,头仿佛也不那么疼了。
“原来你和沐谦是故意合谋的,要用这种方式让她看到慕蝶对她的好,彻底解了她们之间的心结?”她看着朱佑樘的侧脸,语气欢快地说。
白莹是个典型的云南少女,她的脾气和本事会随着她年纪增长而增大,若是她的心结不除,只怕罗婺部落将来会产生一个非常可怕的女土司,成为云南永远的隐患。如果她一直痛恨慕蝶和沐府,耗其一生都他们内斗,迟早会引发一场大的争斗与内乱。经过这一场生死之变后,白莹或许会明白,她一直视若死敌的人,其实才是真正关心爱护她的人,是仇恨蒙蔽了她的双眼,让她看不到慕蝶的苦心和真情。
“谁说的?我本意就是想杀了她。”他貌似很无辜地回答,“她对你所做的事,足够死好几次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也许我注定要受这份罪,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苏挽月叹了口气,眼里又闪出一丝亮光,“也许雪山月族愿意借一朵月夕花给我,让我不至于立刻被花毒毒死。”
想到她所中的花毒,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暗沉:“不必思虑过多,我知道怎么做。”
“这次的事情,我真的很意外啊。”苏挽月不觉微笑了一下,朱佑樘是真的变了,他以前从来不会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更不会愿意管别人家的闲事,但是这一次他确实为慕蝶和白莹想了很多,联合沐谦和云南府都指挥使一起做了一场“好戏”,可谓煞费苦心。
“意外什么?”他转头问。
苏挽月故意卖了个关子说:“我不告诉你,谁让你以前骗我?”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看着她狡黠又可爱的眼神,忍不住仰起了头说:“你起初一定在想,我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坏人,现在才觉得我是一个好人。其实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好人?只是坏的程度不一样罢了。”
苏笑尘眨了一下眼睛,心里有些思虑却说不出来,刚刚沉默着的时候,却见后头白莹赶了过来,唤了朱佑樘一声。
“太子特使,请留步!”白莹疾步到朱佑樘前头,单膝跪了下来。
朱佑樘站着没动了,苏挽月立在他身侧,看着那个很骄傲的彝族女土司第一次心甘情愿地对着他跪了下去。
“请特使转告太子殿下,朝廷让罗婺部落出兵前往宁州平叛一事,白莹即刻启程,一定不辱使命。”白莹拱手过头顶,大声说了一句。
“很好,让沐谦和慕蝶随你一起去。”朱佑樘点了一下头,似乎她的决定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如果黔国公愿意相助,罗婺部落欢迎之至。”白莹也是很干脆的人,根本不问原因,连一句迟疑都没有就答应下来。
“为什么要黔国公亲自去?出了意外怎么办?”苏挽月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即使圣旨下令让黔国公府出兵,也未必要沐谦本人出马,他虽然有点武功,但是毕竟从小世袭国公之位,带兵打仗不一定是他的强项。
“他的生死,也需要你操心么?”朱佑樘似乎有些不开心,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白莹很快就起身离去,他们所站之处恰好是云南都指挥使府邸门外的拐角,朱佑樘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拽着苏挽月,一把推到墙边。
苏挽月看着他那副很不爽的表情,觉得有些奇怪。
他眼神犀利地盯着她,用一种威胁的语气说:“你的心里,最好别有其他男人。”
她感觉他有些咄咄逼人,忍不住叹了口气说:“拜托你,能不能不要想太多?沐谦不过是我的一个普通朋友而已!人家喜欢的是他的未婚妻,身边还有对他死心塌地的慕蝶,哪里轮得到我?”
他低头扫了她一眼,说道:“你是不是因此觉得很遗憾?”
“胡说八道,难道你想我身边一个男人都没有,只和你一个人玩,和你一个人说话?”苏挽月瞪圆了眼睛,忽然有一种跳到了火炕的感觉,她依稀记得心理学老师讲过,性格冷傲孤僻的人,常常会有一种****的占有欲,他该不会是对沐谦起了疑心,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吧?
“是。”他很镇定且快速地回了一句,“不然你想怎样?身为女子不就是该如此么?”
“你别想控制我,也别想说服我。”苏挽月摇摇头,“除了你之外,我还可以交很多朋友,不管他是男是女。我不能只依靠你一个人生存,如果我的生活单调到只有你,像那些宫妃们一样,承欢的时候感恩戴德,失宠的时候心甘情愿,我可做不到。”
对待感情,她很认真,也很理智。
人可以毫不掩饰自己的真性情,但也不能完全为别人而活,至少她不可能像所有皇宫妃嫔一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待着帝王的宠幸,将自己的交际圈子缩小到一座宫苑之中。那样的人生未免太过灰色与悲哀,她不要做一只紫禁城中的金丝雀。
“我真的不懂,你怎会有如此多离奇的想法和古怪念头!”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是我们明朝的女子么?”
苏挽月不禁愣了一愣,他竟然会怀疑她不是明朝的子民?这是他第一次质疑她的身份来历,不管是试探还是真心质疑,都让她有了一丝警觉。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知道所有宫中嫔妃都在担心什么。”他语气轻缓地开口,“我不会让你像她们一样。我会给你全天下女子最想要的一切,也会一如既往地疼爱你。”
他何尝不知道她们的心事?就像母亲当年在冷宫之中苟且偷生,却还是偶尔会和侍女们甜蜜地回忆起当初与父皇相聚的短暂欢笑时刻。也许,自古帝王将相的情爱都会身不由己、无法与心爱的人长相厮守,但他坚信,他可以逃出那个可怕的规律,和她一起在紫禁城内度过幸福美满的一生。
苏挽月抬头看着他,忽然笑了笑。
他看着她一副顽皮不羁的模样,有些不悦地说:“我和你说正事,不要嬉皮笑脸。”
她暗自吐了吐舌头,开口说:“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但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喜欢我,请你尊重我好不好?我不能嫁给你,不是因为你本人不好,而是因为你的身份。”
“因为我的身份?”朱佑樘眼睛里带着不高兴的神情,“难道因为我是太子,将来可以给你的东西太多了么?”
“正是。”她目光清澈地望着他,很真诚地点着头,“就因为你是太子,所以我们不合适。你也知道我不是做皇妃的材料,你身边有张菁菁这个现成的皇后,也不差我一个。你对我的心意,我一辈子都会心存感激。如果哪一天你要我离开,或者不再需要我了,我们依然会是好朋友,我苏挽月决不会埋怨你。”
朱佑樘抬头看了她一眼,两人眼神交汇的时候,他从她眼里看到一种自信与笃定。
“我真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他眼神里掠过一丝暗昧之色,“你知不知道,就算你不肯做我的妃子,此生也不能嫁给别人了?”
苏挽月有点错愕,不禁迷糊地问:“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朱佑樘凝视着她的眼神真的有点生气了,他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你是真傻,还是不懂?”
她还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却假装听懂了,点着头说:“我明白,这个不是问题!”天知道她会在这个时代停留多久?相比生死存亡而言,苏挽月将来的婚姻问题确实不算是个问题,她既不关心,也不担心。
“既然如此,我不会再逼你嫁给我。”朱佑樘听到她的回答,表情终于轻松了些,似乎漫不经心地说,“但求你心里有我,也就够了。”
感情就像流沙,抓得越紧,往往流失得越快。
他们之间的这段感情,就像被他抓在手里的一只风筝,他既不甘心轻易放手,也不敢用力过猛,唯恐将那一缕****的情丝拉断。
113.第113章 雪山月族(1)
朱佑樘亲自带着苏挽月去雪山,沐府早已准备好了一辆马车和数匹骏马,夜枭像幽灵一样跟随在侧。
苏挽月好几天没有看到蓝枭的踪影,她心中犯疑,偷偷问夜枭说:“你知道蓝枭去哪里了吗?”
“不知道。”夜枭的回答完全没有任何创意。
苏挽月只好闭嘴,心里依旧很疑惑,她看了看这次跟随着他们一起上山的几名黑衣人,估计他们全都是秘密出京的东厂杀手,她不禁暗自叹了口气,看朱佑樘这阵仗,不像是诚心前去月族求花,倒像是带人前去打群架的。
他们正要上马,却见远处沐谦和慕蝶二人走了过来,沐谦依旧是一袭蓝色锦衣,脚下云靴纤尘不染。
沐谦到了朱佑樘面前,似乎是想行礼,朱佑樘轻声吐了两个字,“免了。”
苏挽月看了看慕蝶,发现她眼里一片晴朗,料想和白莹已经和好如初,也替她高兴。
“罗婺部落出兵宁州,沐府本来可以不必参与,但此事关系甚大,相信黔国公能够以大局为重,妥当善后,尽快平息这场叛乱。”朱佑樘开门见山,没有拖泥带水的意思。
沐谦并没有意外的表情,说道:“沐府一定会谨遵太子殿下的旨意。月族离昆明不远,若是能够顺利拿到月夕花,三日之内便可以往返。”
“正是,我们要尽快返回京城了。”朱佑樘说话的语气云淡风轻,但所说之事却是波澜壮阔,“黔国公想必已有耳闻,锦衣卫最近大兴文字狱,私设刑堂关了很多朝中良臣,诏狱现在只怕是人间地狱,形势危急刻不容缓。只怕有些居心不良的佞臣,下一步还有更大的动作。”
沐谦点点头,毫不隐讳地表态说:“大明江山稳固,即使佞臣作乱,想必不会长久。”
“在这个时候,云南更不能乱,也不能让万通之流抓到沐府的任何把柄。如今朝中时局动荡,黔国公若是稍有不慎,只怕会惹来大祸,让沐府再无翻身之日。”朱佑樘轻声叮嘱,并不以势压人。
“沐府一定会协助罗婺部落,顺利解决宁州之事。”沐谦许诺了一句,他斯文俊秀的一张脸,眉头皱得有些深,像这种棘手而又不容失败的事情,任何人遇到,难免都有压力。
“若是有难处,可以向云南三司求助,他们手中兵力虽然不及沐府,但训练有素,可以一当十。”朱佑樘轻声说话,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这里有一块令牌,你可带在身边,事成之后再送回京城。”
沐谦接过那块令牌,立刻认出它是明太祖朱元璋开国之时所设立的一种“调兵符”,通常是由兵部直接发放给各地,见此兵符如见皇帝本人,可以随时随地调用当地所有的朝廷兵马,甚至包括沐府在内,都必须听从这块兵符的号令。
“多谢特使。”他低声道谢,有些意外朱佑樘对自己这么信任。
虽然此时此刻两人已经心知肚明对方的身份,但朱佑樘没有直接暴露自己,沐谦也就故意装傻,不去揭破这件事。但从太子赐予调兵符一事,可以看出他对沐府有亲厚拉拢之意。沐谦知道朱佑樘在向自己施恩示好,而朝中消息他已打听明白,他就是未来的大明皇帝,若是与他合作,有百利而无一害。
沐谦见过了朱佑樘,随即转身而去,竟然连招呼都没有和苏挽月打一个,好像从某一个时段开始,他就再也没有看过她一眼。
苏挽月看着沐谦和慕蝶的背影,凝望着他们一直走远。
她蓦然回过头,见朱佑樘神情镇定地盯着自己,忍不住问他说:“你刚才说朝中最近出了很多事,为什么不尽快赶回去处理?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月族那边,我可以自己去找他们,不用你亲自去。”
“告诉你干什么?”他淡淡地开口,“我留你在身边,不是要你为我担心顾虑,是要你平安快乐。”
——“我留你在身边,不是要你为我担心顾虑,是要你平安快乐。”
这是一句很让人动容的话,我希望你快乐,不希望你为我担心,所有的纷争和困扰,都让我一个人承担,因为只有你快乐,所以我才会快乐。
云南月族,是一个奇特的民族,世世代代隐居在雪山之下的泸沽湖畔。
这个“月族”在历史上并没有被记载过,但苏挽月之前听慕蝶说过他们的一些习俗和逸事,感觉他们很像是现代“摩梭人”的一个旁支。现代的摩梭人不是一个真正的少数民族,而是遗留在西南地区蒙古族的一个别称,相传“摩梭人”的叫法源于他们的祖先遗留下来的古朴民风。摩梭人男不娶女不嫁,实行“走婚制”,成年的男女青年如果彼此中意对方,男方可以在黑夜进入女方住的小楼,天亮前离开。
月族所居住之地距离昆明并不远,他们出发次日傍晚时分,就已抵达泸沽湖畔。
夜枭看了看前方连绵起伏的大山,语气冷冰冰地说道:“殿下可在此等候,我们可趁着天黑潜入月族,据我们事先探知的消息,此花并不难采。”
苏挽月知道东厂向来神通广大,夜枭说“不难采”,必定是指通过武力夺取的手段,听他的口气似乎难度指数并不高。
朱佑樘并无异议,说道:“你们去吧。”
夜枭等人得到他命令,立刻飞身而去,几条行踪诡谲的身影立刻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瞬间不见踪影。
苏挽月看着朱佑樘,仰头望着他说:“他们是要动手劫花吗?如果月族不肯给,就是要他们强取了?”
他眼神平静地说:“你身上花毒未除,多拖一日,就多一日风险。月夕花对他们而言并不算什么,却可以救你一命,就算夜枭他们强取,日后给他们一些补偿就是了,我已吩咐他们不得伤及无辜,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轻易动手。”
她点了点头说:“这样最好啦。”
朱佑樘见她脸色异常绯红,唇色却发白,神情有些忧郁地说:“你感觉怎么样?”
苏挽月所中花毒依旧在间歇发作,她原本很难受,也知道他是真心为自己担忧,因此假装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我没事,不怕不怕。”
朱佑樘眼神幽深地看了她明媚的笑靥,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说道:“你若是头痛,就闭上眼睛睡一会儿。”
夜风有些微冷,将他的长发吹起,与她柔亮的发丝缠结在一起,苏挽月听到他的心跳声,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将近半夜时分,远处传来一阵激烈的马蹄声,领头之人正是夜枭,后面几名东厂侍卫紧紧跟随而来。
朱佑樘看到他们归来,低头看了一眼怀中昏迷不醒的苏挽月,眼中立刻流露出淡淡的欣喜之色。
“殿下,幸不辱命。”夜枭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缎包裹,呈递给朱佑樘,“月夕花已被我们摘下。”
“很好。”朱佑樘伸手接过包裹,虽然那朵月夕花被锦缎包住,但依稀可以嗅得到一种特有的香气,既芬芳又清冽,让人立刻神思清醒。
“此地不宜久留,他们已追来了。”夜枭补了一句。
朱佑樘不再犹豫,将月夕花放入袖内,一手抱着苏挽月,纵身跃上他们来时沐谦所备的汗血宝马,向云南昆明方向急速飞驰。他眉头紧紧簇起,目光一丝不苟直视前方官道,间或低头观察怀中昏迷不醒的苏挽月。
她人已经昏睡过去,脸上的绯红和身体的热度依然没有退,看到她体温逐渐升高,朱佑樘心急如焚,又在马背上抽了一鞭。所有人都是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一边策马飞驰一边四面观望,似乎恨不得尽快离开此地。
114.第114章 雪山月族(2)
忽然,夜枭发觉后方有马匹急冲而至,顾不得自己安危,情急之中叫道:“殿下速走…我们来断后!”
说时迟,那时快,一匹枣红色奔马以凌空之势跃过他们数匹骏马,径直落在朱佑樘的马前,将他的去路生生截断,马上之人身穿短襟衣裤,头缠插羽布巾,正是月族南长老宗御,他“噌”地一声抽出长刀,响亮地大声问道:“这位公子,难道想弃婚出逃吗?”
朱佑樘被他挡住去路,不得不伸手勒住缰绳,冷峻的唇角微微上扬,声音冷漠地说:“阁下为何挡路?”
他身后两名侍卫迅速策马近前,一左一右地护卫住他,其中一名侍卫横剑挡在马前,厉声喝道:“这群不讲理的化外南蛮子,居然胆敢对我家公子如此无礼!想必是活得不耐烦了!”
宗御并不恼怒,他细长的眼眸反复扫过朱佑樘的面容,见他穿着一件玄色锦衣,外罩着一件开襟素色丝绣轻袍,笔挺而纤细的腰间围系着一根嵌玉锦带,他的五官深邃而富有立体感,鼻梁挺直、薄唇如削,面貌虽然俊美,眉眼间却透着一种罕有的淡漠与高贵之色,令人望而生畏。
他打量完毕,眼中竟有一丝淡淡喜色,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公子想必来自中原,不知道云南月族习俗。今日乃是一年一度月族女儿选婿的‘花朝’,凡入谷少年皆可自择心仪月族姑娘为妻。今年更与往年不同,圣姑亲自布置花房为小姐择婿,公子既然有心派人摘下那朵‘月夕花’,想必有意成为月族的乘龙快婿,为何夺花之后不留下成就姻缘,反而有意潜逃?”
朱佑樘闻言,低头从衣袖中取出那朵色泽深蓝、状若百合、大如银盘的六瓣花,故意问道:“你所说的月夕花,可是此物?”
宗御点头应道:“没错,公子手中所拿的正是月夕花。此花惟我云南月族土地可以种植,花香可保持一年不散,更是胜似天山雪莲的灵丹妙药,公子想必也是慕名而来采摘的吧?”
夜枭将追兵制服,他策马靠近朱佑樘身边,语气阴森地对宗御说:“简直一派胡言,即使是月夕花又怎样?别说区区一朵花了,整个云南疆域里的万物子民,都是…”他略顿了一顿, “…大明皇家的。纵然我家公子摘了你们一朵花,按价赔给你们就是了,哪有将此花当作婚约的道理?”
宗御摇了摇头,目光恳切直视朱佑樘,缓声道:“云南月族虽是蛮夷,承蒙大明皇上恩泽,也受过教化。皇上收复苗疆时曾说过不改宗族习俗,月族每年举行一次花朝会,也是皇上恩典准许。月夕花是月族圣姑订婚择婿的信物,更是无价之宝,我们只要这位公子今晚留宿小姐的花房一夜,不要银两金钱。”
朱佑樘没想到他们月族有这样的习俗,似乎大为不悦,簇紧双眉不予回答。
宗御继续说道:“月族婚俗向来如此,无论公子来自何方、是否娶妻,今夜迎娶小姐之后便可自由来去,我们决不阻拦。倘若公子过了今夜仍旧有眷恋之意,明年花朝之时可以前来探望,将来小姐若是诞育子女,亦只是月族后代而已,与公子无关。只要公子应允,明日一早我们就会放行,月夕花也可以交由公子带走。”
那几名侍卫都是东厂之人,他们听说云南月族有如此奇怪的婚俗,都十分惊讶,忍不住一起向朱佑樘看过去。
朱佑樘听他说完这一席话,眉头簇得更紧,薄唇微微上抿,淡然道:“若我不肯留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