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挽月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恨恨地跺了跺脚。
当天夜晚,苏挽月并不当值,她惬意地在自己房间内沐浴完毕,换了套衣服,准备****睡觉的时候,却听见福海在门外敲门说:“苏侍卫,太子殿下叫您过去。”
“今晚不该我当值吧?殿下叫我做什么?”她无奈地瞪着福海。
福海依旧是一副和蔼带笑的神情,小声说:“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苏侍卫赶紧过去吧,今儿是大年初一,想必不会是坏事的。”
苏挽月只好跟着他到了朱佑樘的寝宫,那个宽阔的大殿对她来说其实并不陌生,她放轻脚步,掀开帷幕走进内殿,只见烛火明灭,朱佑樘身穿着一件月白色的丝绸睡衣,斜斜倚靠在木榻上,手内似乎正在看着一本书。
他见她走进,立刻抬头说:“过来。”
她极不情愿地走了过去,他放下手中的书卷,伸出手来握着她的小手,拉着她在身旁坐下,用一种很温柔的语气说:“你到我身边来,我们好好说话。”
她吸了一口气道:“殿下要说什么?”
他目光幽幽地抬头看着她,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她想起自己刚穿越到明朝的时候,按牟斌的说法苏挽月应该是十七岁,现在已过新年,应该加一岁,就回答说:“十八岁吧!”
他点了一下头说:“十八岁的女子,在民间早已成年,你们若不是身在锦衣卫,也该谈婚论嫁了。”
她含糊地“嗯”了一声,暗想他忽然说这些干什么?他说她该嫁出去了,殊不知他自己年纪也不小了,他比她大七岁有余,新年过后就是二十五岁了,一个二十五岁的皇太子还不娶亲,反而说她过了适婚年龄,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吗?
他话锋一转,用两根指尖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腕,低声说:“宫中内外诸人,都以为你是我的侍妾。你怎么看?”
苏挽月只觉得他在自己手腕上移动的手指仿佛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一般,那种轻柔抚触,竟然让她立刻心弦荡漾,几乎不能自持,心里顿时吓了一跳。她隐约觉得他是有意为之,不由得缩着身体跳开来,摇着头说:“他们都是乱说!”
他似乎对她的态度早有预料,迅速站起身,用力将她拉了回来,然后加大了声音说:“你总是拒绝我,是不是因为牟斌?他真的有那么好?”
“不是…” 她被他压在木榻之上,只觉得他的呼吸越来越近,却苦于无法逃脱他的钳制,只好拼命摇头说:“不是因为他!但殿下不可以这么对我…你是堂堂大明朝皇太子,难道要逼人就范吗?”
他眼底掠过一丝浅淡的不悦之色,低声道:“我从来不逼人做任何事,但是你不同。不管是牟斌,还是杨宁清,或是其他人,都不准你再亲近他们!”
他说话之间,手法熟练地迅速解开她衣襟的系带,然后将她拥进自己怀里。
苏挽月全无还手之力,她全身此刻几乎都是不着寸缕,两人共同盖着一床锦被,锦被之下她用力挣扎,但猛然间发现挣扎之后更加不妥,顿时吓得呆住了,他的手指紧贴着她的肌肤,那种既可怕又吸引人****的感觉,让她一阵又一阵战栗不已。
她脑子里忽然电光火石般地涌起了许多记忆,仿佛在很多年前,他们之间就曾经如此亲密过…恍惚之中,她隐约想起了那个名叫Alexander.Su的男人,以及那个几乎让她失去所有记忆的****夜晚。
他低着头凑近她耳畔,说道:“你其实并不讨厌我,对不对?”
她紧闭着眼睛,声音都快哭出来:“但是我也不喜欢你!即使你强迫我,我也不一定会爱上你!”
他语气清淡地说:“我不要你立刻爱上我。我只做我觉得应该做的事。”
她看着衣衫整齐的他,从他冷静的表情和从容的眼神中,分明看不到半分****的痕迹。她心中立刻明白过来:他根本不是因为男女私情而去做这件事的,准确地说,他是为了破坏某些东西而去做这件事的!他根本就是早有预谋,或许在看到她与牟斌在回廊下的时刻,他就已经策划好了今晚的一幕。
她心中气愤已极,忍不住隔着衣衫,十根手指在他脊背上狠狠地掐了下去。
他丝毫不怕痛,不但不呼叫,反而舒展双臂紧紧地抱着她。她抬头之际,看到了他双眸之中有两团晶亮的东西。那晶亮,当然不是火焰,而是融化的冰山。
“月儿,我的月儿。”他低声呼唤着她的名字,昔日冷漠端庄的面孔此刻与普通人已完全没有分别。
她有些惊讶地听到他用如此亲密的称呼来呼唤她,这里的人,有人叫她“苏总旗”“苏侍卫”,有人叫她“苏姑娘”,连最亲近的牟斌也只是叫她“宛岳”,而他,是第一个这样叫她的人。在他们这些明代人心里,这种称呼应该是情侣之间才能有的吧?
“你…”她不知道怎样开口,明明想推开他,却垂了手下来,她觉得心里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悸动在升腾,一直升到她的心口,在那里挥之不去,让她竟然有些眷恋当下的感觉。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这一瞬间是怎么了?
寝宫之内,静悄悄地没有任何声音,仿佛掉一根针在地下都能听见,两个人身体紧贴在一起,但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你今晚就这样陪我一起睡好不好?”他忽然开口说。
她理所当然地拒绝:“不要。”
“不必试图改变事实,也无需做任何抵抗。”他眼里那抹温柔被冷峻代替,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我只想就这样抱着你。”
苏挽月被他拦腰搂着睡在柔软的床榻上,她睁着眼睛盯着头顶上华丽的帷幔,手脚僵硬,一动都懒得动。
就在刚才那一刻,他们彼此沉默的时候,她已经不打算再作困兽之斗了。这个时空里处处充满着武力、权势、心机的搏斗,所有的人都像活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里,即使她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彼岸就是极乐的天堂,只要游过去就可以,但渐渐发现,其实她早已陷入其中,那是一片常人根本游不过去的的大海,最终只能沉进漩涡里。即便她努力蹬离了一个漩涡,稍加用力又会被卷进另一个,一个漩涡接着一个漩涡还是会将她卷进最深层的海里。
此时此刻,她很清楚自己对这位皇太子的感觉,既不是像牟斌那样的亲情,也不是对杨宁清那样的友情,这种感觉很奇怪,似乎是感动,又似乎是无奈,但她心底里更清楚,这种感觉并不是爱情。
他们相隔得如此之近,她听得到他清晰的心跳,也能感受到他均匀的呼吸,但让她意外的是,他并没有真的对她怎样。
“难得看到你这么乖的样子。”朱佑樘看着埋头在自己怀里的人,轻声在她耳边说,“若是你一直这样,我会更喜欢你。”
苏挽月闷着头没说话,只能闭着眼睛一下一下数他的心跳。
房里的灯火渐渐暗了下来,朱佑樘见她温顺无语,神情似乎很开心,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侧着身子,温柔地将头埋在她脖颈之间,她身上的气息很清澈,明明没有脂粉的气息,却有种化不开的少女淡香味。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挽月听到他的呼吸变得均匀,料想他睡着了,于是用最轻微的动作,像猫一样从他的臂弯中脱逃出来。
她从内殿溜出去的时候,发现他还是闭着眼睛,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
56.第56章 双姝夜话(1)
苏挽月从太子寝殿内走出来,门外值守的两名侍卫并没有任何特殊的表情,见怪不怪地让她通过。
夜已经有些深沉了,她独自一人沿着石子甬路向侍卫寓所方向走,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奇异的树叶声响。她立刻警觉地看向身后,赫然发现前方偏殿琉璃瓦的房顶上盘腿坐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袅娜,全身白衣,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
苏挽月有些纳闷,敢明目张胆大半夜里在毓庆宫房顶看月亮的人,她想不出除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永康公主,宫中谁还有这个胆子。
那人似乎看见苏挽月了,出声说“你过来啊!”这是一个很好听的少女声音,但不是永康公主。
苏挽月仍然站着没动,想会不会是个陷阱,旁边有着埋伏?
“我是雪若芊。”那人又说了句,带着淡淡的笑意。
苏挽月听着,稍微放宽了下心,心道你来得正好。她纵身跃上屋顶,发现雪若芊神情自若地盘腿在那里剥龙眼,她吃了肉把核随口冲着前边吐了,“我等你好久了。”她一边说话,手上动作没停,一粒一粒吃着她的龙眼。
“你胆子还真大啊,这里可是皇宫!”苏挽月虽然是第一次见这个雪若芊,但不知为什么对她并没有陌生的感觉,她依着雪若芊的意思,在她旁边找了块地方坐了下来。
“你以为每个人都看得见我?你忘记我会五行方术么?”雪若芊从容地剥着皮,“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上到这个屋顶来。”
苏挽月暗自称奇,她一直以为什么排兵布阵、设置障眼法都是小说家杜撰出来的功夫,今晚竟然亲自见识了,这个雪若芊看来真的有些奇异的本事。她吐了吐舌头说:“你这么能干,可以当明朝的大国师了。”
“我可不想,何苦进入紫禁城这个大牢笼?”雪若芊不在意地撇了下嘴,她生得很美,尤其那双桃花眼,眼波流转间既妩媚生情。
“你在此等我,有什么事吗?”苏挽月侧头看着雪若芊。
雪若芊安安静静吃完手里最后一粒龙眼,站了起身,她白衣飘飘,走了几步到房檐边上,而后一跃下去了。苏挽月看得莫名,也只得跟着站了起来,去寻雪若芊的身影。
有些人,只是闲闲地站在那里,就已经是一道亮眼的风景。
雪若芊在前面的一块空地上站着,旁边是一株广玉兰树,两米来高的样子,花开得极其殉烂洁白,她对着苏挽月挥了挥手,示意她下来。
苏挽月从房顶上跳下来,瞧着雪若芊,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这里有朵双生花。”雪若芊见着苏挽月已经走过来了,指着旁边那株广玉兰树,而后从中间摘了一朵下来。花落到她手上,幻化成两朵反向并蒂而生的白花,一株两艳,竞相绽放,“它们只在夜里能看到,气味潮湿芬芳。一朵灿烂,另一朵就枯萎,从它们长在同株的那一天起,就被命运纠缠在一起了。”
“没想到真的有这种植物。”苏挽月看着雪若芊手里的双生花,“你给我看这些干什么?”
雪若芊笑了下,狭长的眼睛有些蛊惑,“双生花从来不能见,相见的时候就是离别。”
苏挽月看向她手里的那株花,立刻发现了一个奇异的场景:花儿竞相争艳,而后一朵怒放,一朵慢慢凋零。它们交替枯荣的样子很美,如同一种叫枯木的蝴蝶,每一瓣都是一个翅膀,两朵都竭尽全力扭转了枝叶,枯败的那一朵脱离枝头的时候,终于和并蒂相开的那一朵相对,但仅仅只是一瞬间,这朵美丽的花儿顿时就耗尽了所有的生力。
“你说这花像我们?”苏挽月抬头问着雪若芊,真的有这么诡异吗?就像她们两个,十年才能惊鸿一瞥?
“你很聪明。”雪若芊一手接着掉落的花瓣,没有抬头,听着苏挽月的问,浅浅笑了下。
“那你今晚来见我之后,是不是…”后面的话苏挽月没有说出来,看着雪若芊手里那朵枯花,她怕自己和雪若芊中会有一个人,真的有那样的结局。
雪若芊抬头看了眼苏挽月,而后一翻手,随手扔了那些枯败的花瓣:“我们是我们,一株花并不能代表我们的命运。但我们两个确实很像,如同并蒂开在一株枝桠上。”
“我们好像没什么相同点吧。”苏挽月心道,你这么古灵精怪的人,怎么会像我?
雪若芊盯着她的眼睛,淡淡一笑:“因为我们都活在命运轮回之中,我所知道的‘未来’,便是你所知道的‘过去’。”
这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包含了太多内容。
苏挽月差点惊讶的跳起来,过去和未来,雪若芊真的像是一个巫女,她竟然能够在这个时空里看出她的来历?她确实知道过去,但那些过去是属于这些古代人的,她完全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可惜我们没什么机会在一起,不然我会和你好好地斗上一斗。”雪若芊望着沉默的苏挽月,笑意更浓了,眼尾微翘,像枚狭长精致的桃叶。
“你天生就喜欢和别人斗吗?”苏挽月对着雪若芊的感慨,心里实在不敢苟同。人的血液不应该为争斗而沸腾,那样活着太累。
“十年前跟你打场架输了,我一直记恨着你呢。”雪若芊眼里笑意不减,每一句话都似真似假的样子,让人难以分辨,“双生花,有我没你,有你没我。但也不是你死我活。”
苏挽月越听越糊涂,不知道雪若芊是真的识破了她的穿越来历,还是故弄玄虚。
“我很快要离开这里了。”雪若芊看着苏挽月,忽然眼里有种哀伤的情绪,她一直那种淡淡的样子,忽而伤感的时候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苏挽月望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面溢满了伤感,好奇问道:“你要去哪里?去做什么?”
“去我想去的地方,做我想做的事。”雪若芊忽然笑了起来,像换了张脸,收起了伤感,满面桃花,她的回答如她的人一般,难以捉摸。
“那不是应该高兴吗,但是你好像并不开心。”苏挽月从她眉眼里还是看不出喜悦。
雪若芊听着苏挽月的话,笑靥如妖:“我也不知道我该不该开心,也许一个地方待久了,等到要离开的时候,即便再不喜欢也有点不舍。”
苏挽月没说话了,她知道雪若芊遵从师训在观星楼待了十多年,对一个少女而言,这绝不是一件很容易做到的事情。她忽然想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开口问她说:“你本事神通广大,我有一件重要的事问你,今年二月山东泰安地界,是不是有一场大地震?”
“你所知道的事,其实远远超过了我,倒不如问你自己。”雪若芊并不直接回答,“今晚我是来和你道别的,我们有缘再见吧。”
“如果你离开了,我能在哪里找到你?”苏挽月看着她的背影问。
雪若芊的笑声在夜色中,妖娆悦耳,却又仿佛像修行千年的妖怪:“我以后或许会开一间酒楼,名字也叫观星楼!”
夜色完全掩盖了整座紫禁城,干燥而阴冷的空气,吸到肺里似乎都要暖一暖,苏挽月看着雪若芊的身影在夜色中消失,正要离开这里,却忽然发现一个诡异的身影,从毓庆宫回廊下飞快地掠了过去。
她心生疑惑,不由得暗自跟踪着他。
那人的身影竟然是向着永宁宫的方向而去,经过一处略微明亮的地界时,她看清了他的大致样貌,虽然那人蒙着面,但她依然能够一眼辨认出这个人——她的同僚、毓庆宫的侍卫莫殇。
莫殇去永宁宫做什么?
苏挽月思虑了一番,也没有得出答案,她踟蹰了一阵回到侍卫寓所,也不管时辰多晚,伸手去敲云天的房门。
云天披着衣服打开房门,看见苏挽月神情肃重,一言不发,像是天塌下来一样,立刻问她说:“你怎么了?”
“莫殇是什么来历?”苏挽月劈头问了一句。
云天没想到苏挽月这么直接,他沉默了片刻,随后很爽快说:“和我一样,是殿下的侍卫。”
“不对,我明明看见,他去了万贵妃那里!”她明显感觉到云天在回避问题,“还有红绡,我总觉得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很奇怪。”
“即使他去见万贵妃,也是很平常的事。”云天很冷静打断了苏挽月,给她斟了杯茶水,“连你都能看得见的事情,你以为殿下不知道么?”
苏挽月不语,脑子中把所有的信息都过了一遍,如果说莫殇与万贵妃私下有联络,那么他很可能是万贵妃的人,就是派来朱佑樘身边的卧底;如果莫殇是卧底,那么红绡呢?她会不会也是他们一伙的?如果这些人都是卧底,那朱佑樘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啊?他居然还能假装什么不知道,要是换成她,只怕每天晚上都要带十几把刀剑护身才行!
“他是怎么想的?他一点都不怕?”
“怕又如何?”云天淡淡地回答,“这就是紫禁城,敌不动,我不动。尔虞我诈,懂得游戏规则才能保护自己。
“他就不担心人家半夜突然杀了他啊?”苏挽月实在难以理解朱佑樘的心思,居然能容忍宫中有奸细,还能若无其事!虽然她知道这里也许很多人都有隐藏的一面,像是面具下还带着一层面具,直到最后连自己也分不清,哪一张才是真正的脸。
“如果要动手,早就动手了。”云天像是丝毫不在意生死问题,满不在乎答了一句,“谋杀太子,可不是小事。”
宫里有无数的明争暗斗,或狠辣或诡计,但无论台面下怎么残忍,台面上总要表现的一团和气,只要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就算再波涛汹涌,也要笑脸迎人。这就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游戏规则。
“这些人的心思太繁杂了,我实在想不明白。”苏挽月忽然觉得有点头痛。
57.第57章 双姝夜话(2)
“不明白就不要想,保护好自己最要紧。”云天看了下苏挽月,“我一直在提醒你,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你无须为殿下担心,他永远比我们安全。”
“你这么相信他?”她抬头疑惑地追问。
云天并没有多说,只是轻描淡写地道:“他心思缜密,行事从来都是万无一失,否则又怎会有今时今日的皇太子。”
次日清晨,苏挽月刚睁开眼睛,就听见福海在门外说:“苏侍卫,殿下叫你过去。”
她火速起床梳洗整理完毕,走到藏书阁门前,只见朱佑樘正在书案前看书,旁边香炉里点着一种淡淡的熏香,气息清新而味苦,像是宫廷之内常用的苏和龙涎香。
“都出去吧。”他头都没抬说了一句,
“是,殿下。”福海应了一句,躬身退下去了。
朱佑樘并不主动和她说话,他依然盯着手里那本书,片刻后翻过一页,他没有抬头,眉眼之中很是清明,一副俊逸寡淡的模样。
苏挽月不敢打扰,只能等着他吩咐,她心中有话想问他,但是不知怎么开口,神情十分踌躇。
他似乎发现她有些心神不定,抬头问:“你有话要同我说么?”
“我等殿下看完这些东西再说。”苏挽月站着没动,说了一句,心里还在继续嘀咕莫殇和红绡的事。
“你知道我有多少东西要看么?”他抬眼望了她一下,指着旁边摞着的书卷,似笑非笑地说,“你是没想好对我说什么,还是有别的原因?”
“我…”苏挽月心里琢磨了下措辞,终于开口说,“我昨晚看到莫殇去永宁宫了。”
他没有太大反应,把书合起来,整整齐齐放到旁边那一摞上,他桌上永远是纤尘不染整齐肃然的样子,连放笔墨的角度和位置都苛刻而固定,正如他桌旁那幅题字“克己宽人”。
“你是想告诉所有人,你知道这件事了么?”他抬头看着她,轻声说。
“我只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皱着眉头想了一想,猜测着说,“难道是要将计就计?”
“我若明白告诉你,你也未必会懂。”他缓缓站起身,主动向她走过来,声音低沉地说,“你听到的,见到的,也许都不是真的。这里是明宫,天下最有心计最善隐藏的人,都在这里。”
苏挽月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模样,心里忍不住绕了一个弯又再绕一个弯,“你听到的,见到的,也许都不是真的”,这句话值得探究。难道说,她所看到的莫殇明里是万贵妃派来监视朱佑樘的人,但事实上这只是一个假象?他早已被朱佑樘暗中收买,配合一起来演戏给万贵妃看?她想起了云天的话,“你无须为殿下担心,他心思缜密,行事从来都是万无一失”,如果不是这样,朱佑樘又怎么敢真的在毓庆宫寝殿之内睡安稳觉?
简直太复杂了。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低头看着她乌黑柔亮的额发,低声说:“我今日所做的一切,正是为了日后宫中不再有杀戮和争斗。若是我能够君临天下,我一定要后宫诸人和平相处,将这里变成一个安居乐业的桃花源。”
——将自古以来就凶险无比的后宫变成桃花源?有可能吗?
苏挽月将信将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也许这是朱佑樘的愿望,皇宫本是他的家,但是,他真的有这个能力吗?虽然在她所知道的历史中,他是整个明朝上唯一一个只有一位皇后的皇帝,但很多时候历史只是表象,明孝宗朱佑樘,他的后宫真的会安静和平吗?
如果说这确实是他的真实愿望,那么他今时今日所用的心机手段,无非是在以暴制暴,以腹黑对腹黑,为了赢得最后的胜利而已。
他看着她黑白分明、如水晶一般澄澈的双眸,说道:“我相信,如果让你来做我未来的皇后,一定可以让这里变得和谐安宁。”
她抬头看着他,心里暗暗琢磨着他的话中含意。
也许,他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但是,她却早已知道,他身边陪伴终老之人并不是她。正如云天说的那样,她若是对他真的动心,将来一定会输得一败涂地,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福气与所爱的人两情相悦,能相随到老、恩爱不移。
历史与命运是如此强悍,而她苏挽月,根本不可能具有改变历史的能力。
苏挽月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他亲昵的举动,问他说:“殿下一早叫我来这里,有其他事吩咐吗?”
朱佑樘回到桌案之前,将目光投向一个绸缎织锦的盒子,他拿起那个盒子,伸手递到她面前。
苏挽月隐约记得,这个锦盒是年前云天从宫外办事回来的时候交给他的,之后云天带她出宫,而朱佑樘带着莫殇单独召见了鸿胪寺的官员。
她接过锦盒打开,发现里面竟然是一对羊脂白玉所制的耳环,质地细腻纯白,色泽上乘,状如凝脂,由金线镶边打底,极其精致,仅仅只是镶金的雕工,恐怕就已经超过了羊脂白玉本身的价值。
“这应该是一件很贵重的首饰吧?”她试着问朱佑樘。
“贵重倒在其次,”他抬头看了看她,“我之所以拿到它,是因为它本是蒙古鞑靼族汗王妃的私人物品。十二年前,胜武将军许如丰的夫人身染重病,将身边的侍女全部遣散,但其中一名侍女本是蒙古人,临走之时私自偷窃了夫人最心爱的一对耳环,回到蒙古之后将其献给了鞑靼王妃。”
“那将军夫人岂不是很伤心遗憾?”奴婢偷旧主人的东西,将它献给新主人以博取欢心,本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但那名侍女以怨报德,确实太不应该了。
“岂止伤心遗憾。夫人不久之后病势沉重去世,临终之时叮嘱老将军,若是有机会,请将耳环追回与主人合葬。胜武将军一直感叹未能完成夫人遗愿,心中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