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刚落,就见门帘一挑,芷莲端着乌木托盘盈盈地进得屋来,她本就貌美,似乎又施了粉黛,玉色的衣裙衬着天青色的腰带,在灯光的映衬下竟像是莹莹放光,一进屋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芷莲比之前大方不少,虽说被这么多人注视有些羞涩,但还是落落大方地上前道:“厨下炖了银耳红枣羹,请奶奶和表姑娘用一碗尝尝?”

苏礼知道这定然是半夏捣鬼,看着严若双眼中的惊艳转为五味交杂,也觉得好笑,只吩咐芷莲道:“先给若双端一碗尝尝。”待从芷莲手里接过玉碗的时候才又道,“表妹瞧这个丫头如何?也是我从娘家特意挑来的,你表哥都不正眼多瞧一眼,我是实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

美人之间也许都是互相嫉妒的,就好比文人相轻一般,从芷莲进屋,严若双就紧盯着她不放,心里比较半晌,只觉得芷莲与自己实是不分上下。听得苏礼说这般模样的丫头沈青昊都瞧不上,登时就吃心起来,觉得苏礼是在说沈青昊根本瞧不上她心的。

芷莲不过是个丫头,哪里敢有什么对比嫉妒之心,只乖巧地在苏礼身后垂首站着,好似屋里的事情都与她无关。

严若双的眼神在苏礼和芷莲之间流连许久才道:“那倒也是,我姨母就表哥一个儿子,自然是什么都能他顶尖儿最好的,而表哥自小就是个眼光高的,不是绝顶好的都瞧不上。

我娘上次还玩笑地说,表哥那么高的眼界,却不是我姨母要去哪儿给他寻媳妇,谁知老天竟是自有安排,宫里赐婚便直接避免了大麻烦。”

若说先前的话还不过只是不尊身份的话,那如今话里却直接指向苏礼,让人听着心里好不憋气。苏礼压住心头的火气道:“是啊,赐婚那是皇恩浩荡,说起来,再过几个月表妹就该入宫大选,前几日婆母还在跟我念叨这事儿,在江南的时候可曾请了嬷嬷来教规矩?”

“学过大半年的!”严若双不以为意地说,“因着要来京城,便将那嬷嬷辞回家去了。”

“既然是学过的那更好,婆母嘱咐我去给表妹寻个在宫里当过差的嬷嬷来讲规矩,那宫里不比咱们在家,怎么会怎么说都没事,宫里都是贵人,一步踏错休说自身难保,指不定还要累及父母兄弟,还是要经心才是。”苏礼对她说的学过规矩并不相信,瞧她这个模样哪里是个学过的,根本就不是一般的没有规矩。

严若双一听要找宫里的嬷嬷学规矩,心时太先腾起火来,原来在家的那个嬷嬷就已经烦死个人,吃了好几日的苦,终于被她用银钱买通,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便根本也没学什么便混了过去,以前就听说宫里的嬷嬷比自家原本的那个还要严厉,而且眼里不容半点儿沙子,这会儿苏礼一说要给她请嬷嬷,她便觉得是苏礼见不得她日子过的舒坦,故意要整她才使出来的手段。

严若双正在寻思该如何应对,谁知底下坐着的子鸢瞧外头黑了,突然开口道:“奶奶,您跟表姑娘先聊,奴婢挑个风灯去接爷回来吧,外头天儿都黑了。”

半夏刚才去盛了甜汤打发芷莲送进来,又在外头训了个没眼色的婆子,才觉得心里气顺,谁知刚回屋没多久,就听得子鸢这话,登时气得不轻。严若双她是说不得的,但子鸢却比她低上一等,不等苏礼开口便一口气斥道:“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刚进门就只惦记着爷们,去不去接爷难道奶奶心里没数,用得着你在这儿献殷勤?一家有一家的规矩,难道下午宋妈妈没跟你讲规矩?左右是我家奶奶心好,你们才进来就给你们升了二等丫头,你却出动随意问问家里的丫头,哪个刚进门不是从粗使的做起?即便是粗使还都不能是给爷和奶奶使唤,那都是给宋妈妈和锦之姐姐这样的使唤,家里的路你识得清楚几条,还腆着脸说要去接人?这是屋里有客在,奶奶给你面子才没说话,你是个什么身份,大模大样地坐着不起身,真当自己被送进来就是什么正经主子了?”

半夏的火气全都随着这些话发泄了出去,子鸢被她说得气焰全消,半分还嘴地力气都不提不起,在满屋子人的注视下从绣墩上蹭着起身,眼泪在眼眶里骨碌碌直转,苦着脸又不敢像半夏先前那样甩手离开,只得委委屈屈地挪到子薇身侧站着。

谁知子薇不知是不屑她的作态,还是为了讨好苏礼,见她过来竟像是避瘟疫似的躲开老远,竟是凑到苏礼身后垂手站着。

她一直规规矩矩半夏不好意思说她,只听苏礼开口斥道:“还知道屋里有客?也就是表妹不是外人,见你们不懂规矩也不会笑我,若是换个旁人来,我便当场打你那嘴!”

半夏知道苏礼这话是说给严若双听,左右自己刚才骂了个痛快,便也不着恼,只凑到苏礼身后站着不再说话。

这头子鸢的泪珠实在没忍住,扑簌簌地滚将下来,她自十岁便知道自己貌美,其后遇到的男人不管存着什么心思也都对她很是和善,本来被送来给个少年武将很是欣喜,谁知进来后不但当家奶奶是个厉害的,屋里的丫头全都不是省油的,连爷都正眼不瞧自己,小半日的委屈全都化作眼泪,一时间竟是止也止不住,直冲得满脸的脂粉都糊在一起。

苏礼最厌烦这样的丫头,直皱眉道:“没瞧见表姑娘还坐着,哭什么哭?子薇,你俩回去罢,不叫你们用不着过来伺候,先把屋里的衣裳改好再说。”

198章洗三礼

严若双虽说不算聪明,可也不是个太傻的,哪里听不出半夏话里暗含的意思,见子鸢和子薇被苏礼打发走了,她也坐不住了,便起身道:“表嫂,天色蛤了表哥还没回来,我就不等了,你代我向表哥道贺一声,那我就先回了。”

苏礼总算听到句顺耳的话,便忙招呼婆子备轿将严若双送回去,见轿子走远了才招呼锦之领个小丫头做伴,提了风灯去接沈青昊。

这才回来叫半夏进屋,关起房门来便斥道:“我素来喜欢你的性情,可也不代表你就能不分内外的都这般,在咱家里,底下的婆还是丫头,你管哪个我说过你?可这是有客在,你也这般,将来名声传出去,哪个还敢要你?”

半夏本来觉得自己刚才说得痛快,还将严若双也气走很是得意,进屋后劈头就被苏礼训斥,登时就有些觉得委屈,垂着头站在地上听着,直听得最后才知道苏礼竟是担心这个,忙道:“奶奶,奴婢早就说了,这辈子都不许人家,直跟着伺候奶奶!”

“胡说!”苏礼被严若双气得不轻,这会儿说话虽然极力压制,但也还是很有火气,“早就跟你说过,许不许人家不止是你说了算,也不止是我说了算的,要么你想让爷给你开脸收了房?”

“奴婢不想!”半夏闻言扑通跪下赌咒发誓道:“奶奶,奴婢要是存了这个心,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苏礼那句话一出口便也后悔,自己身边的丫头什么样自己还是知道的,见她这般又上前拉起她,让她跟自己一道坐在榻边缓和语气道:“半夏,你如今十六,已经不是小丫头了,你也该知道,各家各户,留着不嫁的那都是什么身份?如若咱家只有我做主,那我也能依了你,让你慢慢挑拣,左右咱们多陪嫁些个,挑个老实疼人的,有我给你撑腰也必不能叫人欺负了去。可如今家里还有姨奶奶,我上头还有婆母,左右还有婶娘,姨娘那么多双眼睛瞧着,你让我怎么留你?到时候真是上面压下来,那便是我也未必保得住你。我每每跟你说你总是不当回事,趁着现在年纪还能再拖拖,自己好生留意着有没有合心的,我也好趁早给你谋划。”

半夏闻言抬手试泪道:“奴婢知道奶奶是为奴婢着想,可如今是真的还没存着这份心思,若是真有瞧得上眼的,依奴婢的性子难道还能瞒过奶奶的眼睛不成?”

“傻丫头,哭什么啊!”苏礼也扯出帕子帮她擦净脸上的泪水和胭脂,“我知道你现在还没存这份心思,许是你性子活泼,开窍的晚到也说不准的,我只是叫你多留心,我也帮你留意着,以后嫁了人还继续回来屋里帮我管帐不是一样,又不是说嫁了人便再也见不着面。”

半夏闻言猛地抬头问:“奶奶是说,奴婢即便是嫁了人,奶奶也还要奴婢?”

苏礼闻言啼笑皆非,抬手戳戳她的额头半调侃道:“你个傻丫头,即便是我给你撑腰,也不过找个寻常的百姓人家嫁去,还以为你能在家做少奶奶不成?”

“奴婢才不要做什么少奶奶。”半夏闻言不恼反而破涕为笑,“以往瞧着家里的丫头配出去,便就都直接去了夫家再也朝不到面,奴婢还以为…”

“也怪我没早些跟你说通这些事情,我也没成想你担心的竟是这个!”苏礼将丝帕塞到她手中道,“赶紧擦擦你那花猫脸,如今既然放了心,便自己好生留意,瞧着谁好先悄悄来跟我说,咱们先找人去打听清楚家世和人品如何,倒不求家里多少有钱,可最好是个和睦的,人品却是最重要的,若是个不好的我也不会让你跟了去的。”

半夏解开了心里的疙瘩,登时欢喜起来,眼圈还红肿着就已经笑得眉眼弯弯,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跟苏礼行了个礼道:“那奴婢日后可就要来求奶奶做主了!”说罢便红着脸转身跑了出去。

也就前后脚,沈青昊就一面回头张望一面进屋来问:“刚才跑出去的可是半夏?怎么见到我跟见到鬼似的,忙不迭地跑了?”

“没事儿,刚才我说要给她许人家,知道害羞便跑了出去,撞见你自然更是抹不开。”苏礼也不招呼丫头,自己回身铺床。

“这些个事情还要你自己做?”沈青昊也凑过来帮着。

苏礼闻得他一身烟火气,忙推他道:“你赶紧去换了那衣裳,满满地都是烟气,别沾得被褥都是,我最闻不得这味道。不说是去寻老三,是烧了书还是怎么的?”

“是去寻了老三,我俩本来就说不上几句话,我坐在屋里无事可做,他瞧着我在也念不下去书,便去寻了三叔说话,直聊了许多如今朝中之事,三叔那是老烟枪,烟不离手,便沾染了一身回来。”沈青昊听苏礼说闻不得这个味道,忙不迭地脱了丢到外间方才回来,自己低头闻闻似乎是没了,便凑过去问苏礼,“你闻闻可还有了?”

人还没凑到近前,苏礼就闻到一股烟味,忍不住呛咳两声,朝他摆手道:“赶紧洗澡去,里外都换了,把头发也洗洗干净,以后可少去找你三叔,我自小就闻不得烟味。”

沈青昊见她真的是闻不得,便退开几步招呼丫头烧水,又笑着说:“祖父就是个离不开烟的,几个儿了里倒只有我爹抽得不凶,其余全都恨不得吃饭都要举着,你却是个好命的,我自来就不碰那些个东西。”

“即便你碰我也有法子叫你戒了去!”苏礼手脚麻利地将床铺好,左右无事便跟他商议道:“我房里两个丫头的年纪都不小了,若是不开脸收进屋,那便只能寻个人嫁了去,你觉得呢?”

“即便你身边一个个都是好的,我也不要,该嫁人的都嫁了!”沈青昊闻言连连摆手道,“你自个儿的丫头,你拿主意便是了!”

“如今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我自然要说与你知道,咱们商议着怎么把家经营起来。”苏礼这话说的其实也是有含义的,她知道自己不管怎么处置丫头,沈青昊都不会有什么意见,但她只是想在他那边慢慢形成一个意识,那便是有什么事都要两个人商议着做,不要太自作主张。

沈青昊点点道:“我若是瞧见好的,也帮你留意着,倒时候你再找人去相看。”

二人新婚燕尔,又是刚识得云雨,尝了甜头,虽说次日要早起回苏家参加洗三礼,可苏礼还是没拗过沈青昊的亲腻,二人又亲热一回,才相拥着睡去。

第二日一大早半夏来叫,苏礼还是一副半睡半醒的模样,拿凉水狠狠地洗了两把脸,这才算是强打起精神,又让半夏泡了酽酽的茶来喝,忍不住将沈青昊好一顿埋怨。

沈青昊由着她说,直笑着不吭声,苏礼说了几句觉得无趣,便也丢开手去,又瞧着半夏和锦之清点了所有要得的物件,这才跟着沈青昊一道去请了沈母。沈青昊在前头骑马,沈母和苏礼每人一顶轿子朝苏府而去。

因为出了百日大孝,虽说不能太过张扬,可这毕竟是苏府第三代里面头一遭添男丁,所以里外还是都装扮一新,虽然不能用喜色,至少不是素色一片,不知是谁布置的,里外都是浅浅的茶色,瞧着倒是素雅又不太过冷清。

苏礼进门后便称赞道:“这院子布置得极好,却不知是谁这么有心思。”

出来迎的婆子极有眼色,见苏礼夸赞,忙不迭地拍马屁道:“要说这布置院子的,倒也真不是外人,就是姑奶奶家里的妹子,六姑娘打理的。”

“倒也难为她!”苏礼闻言也是高兴,微微点头,身后的半夏便给那婆子手里塞了片银叶子。

先引着沈母去老太太房里坐,苏文氏却不知还在哪儿忙,苏礼跟沈青昊便告个假溜出来,直奔自家小院去看侄子。

苏冯氏还在坐月子不能见客,乔妈妈唤了奶娘抱着哥儿来给苏礼看,如今比刚生出来的时候长开了些,瞧着小脸粉嫩诱人,睡得正是香甜,让人忍不住就喜欢。

苏礼轻手轻脚地从奶娘怀里接过侄子,坐在榻边抱着,又问乔妈道:“爹可说给定了什么名儿不曾?”

乔妈听她问便抿嘴笑道:“怎么没取,老爷跟爷在书房都闷了一天,各种经史典籍翻了个遍,却也各说各的好,几回都差点儿吵起来,还都是太太给压下去了,最后拟了五六个,都送去给老太太瞧了,说最后让老太太订。”

“那如今也没起个乳名先唤着?”苏礼用脸颊去贴贴孩子的小脸,那柔软嫩滑的触感让他觉得心里被什么撩拨了一下,登时想起上次沈青昊在耳边说,咱们也生个儿子吧,登时觉得耳朵有些发烧,便将孩子交还给奶妈抱着,又细细问了这两日的吃食之类,见时候不早,问了丫头才知道自家爹和两个哥哥全都在主院的书房内,便打发了沈青昊过去,自己让人领着去寻苏文氏。

苏文氏正在正厅的里间查验洗三备好的用物,苏礼瞧着那一大堆东西便觉得头大,忍不住问:“竟要预备这许多的事物?”

旁边的婆子是个眼生的,见苏礼是做妇人模样的,便答道:“回这位夫人的话,这洗三乃是人出生的头等大事,万万马虎不得,这都是按照收生姥姥的吩咐备下的。”

这个苏礼还稍微知道些,其实住持洗三的就是当初给孩子接生的稳婆,只不过洗三这会儿为了图个吉利,便大多被唤作收生姥姥或是吉祥姥姥。

她瞧着新鲜便让那婆子继续说来听听,半夏便塞过去个银叶子。

那婆子得了钱很是有干劲儿地道:“别说是奶奶年轻不懂,有些个做了好几回娘的夫人们还都记不齐全呢。这最最要紧的便是洗三盆,挑脐簪子,围盆布,其余还要备下猪胰皂团,新毛巾,艾叶球儿,烘笼儿,香烛,新梳子,新笼子,小镜子,铜茶盘,牙刷子,刮舌子,棒槌等,这些个都是用物,余下的还有各样的吉祥物,这就要看各家的条件和心气儿了,贵府是深宅大户,富贵人家,物的又是个哥儿,各项都是备得顶尖儿好的,您瞧这些金银锞子,锁头,秤坨,钱粮纸码儿,生熟鸡蛋,小米儿,青布尖儿,青茶叶,大葱,花儿,朵儿,升儿,斗儿,还要熬好槐条蒲艾水,另外还有写个桂圆,荔枝,花生栗子,都是好兆头呢!”

那婆子倒是好口才,也许是常说的缘故,一连串东西说下来都不打个磕巴,苏礼直听进去个大概,见苏文氏也清点妥当,便也陪着她到前头去坐了。

洗三都是午后,道喜的人通常来的稍早,全都坐在屋里闲聊,左右不过说些个恭喜的话。

大太太告病没来,二太太瞧上去倒是气色不错。还跟着前后招呼,四太太依旧是个受气小媳妇的模样,只坐在一旁不说话。

屋里最得意风光的,除了老太太便是苏文氏,原本是家里最不受宠的媳妇,如今非但管着家业,还添了长孙,喜得不知该怎么开心才好。

苏礼瞧着她这样也觉得欣慰,心道待宫里旨意下来,爹袭了爵位,娘得了诰命,到时候她脸上的笑容怕是会更多的。

不管是民间还是朝中,都极为重视洗三,甚至要超过抓周和冠礼,这儿的人认为,人生最重要的两件大事,一是出生洗三,另一便是死后接三,这两件大事的中间,便是人的一生。

中午家里备了丰盛的饭菜,收生姥姥这会儿才被请出来做了主位,被当儿上宾款待。

吃过洗三面,在产房外头设上香案,供奉了十三位神像,没有一个是苏礼认得的,听半夏悄声说了半晌,也只记住了个送子娘娘和痘疹娘娘,还都是以前就听说过的。

香炉内盛得是小米,蜡扦上插着专门用的羊油小红烛,下面压着千张,元宝等敬神的钱粮。

苏冯氏住的那屋炕上供着炕公炕母的神像,用桂花油糕做贡品,婆母也就是苏文氏上前叩头上香,收生姥姥也随之拜了三拜。

丫头端上来一铜盆,里头是槐条和艾叶早就熬好的汤汁,一应的用物全都用乌木托盘盛了,一字排开摆在炕上。

收生婆婆进屋抱出孩子,洗三的仪式才算是正式开始,家里依长幼之序往盆里添一勺清水,再随意放些银钱,唤作添盆钱,还有些桂圆荔枝等,也有人往盆里丢进去。

收生婆婆一直在旁边抱着孩子说吉利话,见人添清水便说“长流水,伶俐聪明”添桂圆便说“连中三元”,自家添盆之后,亲友也都跟着添过。

这才进入重头戏的洗儿,收生姥姥拿起棒槌在盆里边搅合边道“一搅二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七十儿,八十儿,唏哩呼噜全都来。”

这时才开始给婴儿洗澡,苏礼忍不住担心道:“那水怕是都凉了,若是洗得受凉可怎么好?”

苏文氏忙扯她低声道:“别瞎说,就是要这样,等下若是洗头一洗就哭,才是上上大吉,叫响盆呢!”

收生婆婆早就收了银钱,头一洗孩子自然是哇哇大哭,屋里的人全都出声恭喜。

“先洗头,作王侯,后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洗洗蛋,作知县;洗洗沟,做知州…”收生姥姥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歌谣,不管做什么都要唱念几句。

之后用艾叶点燃,用生姜托了在额头象征性地晃了晃,便拿过梳子开始梳头,而后又刷牙,刮舌,因为孩子还小,其实大部分都是象征性地比划几下。

随后有用剥壳的鸡蛋在脸上滚三滚,这才算洗罢,可仪式却还没结束。

收生姥姥将孩子用小被子包裹好,用细强绳捆牢,拿起大葱轻打三下道:“一打聪明,二打伶俐,三打邪魔。”之后遣人将大葱掷到外头的屋顶上。拿起秤砣和锁头比划几下道:“秤砣虽小压千斤。长大后头紧,手脚紧。”

最后将孩子产在茶盘内,用事先准备好的金银锞子塞到小被子里道:“左掖金,右掖银,得荣华,享富贵。”

至此便没了孩子的事儿,将孩子交给奶娘抱进屋去,苏文氏又上前,按照收生婆婆的指示,将敬神钱粮,香根等东西一道请下香案,送到院中焚化,收生婆婆将炕公炕母的刘码焚烧,而后念诵几句,将那纸灰用红纸包了压在炕席底下,这才转身朝老太太和苏文氏道喜。

老太太和苏文氏自然是递上早就备好的红包,那收生婆捏着沉甸甸的红包,笑得见眉不见眼,又说了许多个吉祥话,才欢欢喜喜地收拾东西离开。

沈青昊被苏泓拉去帮着想名字,苏礼正好趁空去跟苏文氏商议事情,听了苏礼说严若双的作为,苏文氏气得不轻,但瞧女儿虽然生气可还算是平和,便知道她自己心里有数,便道:“我知道你自个儿是个有主意的,可上次老太太也跟我嘱记过,昊儿那个表妹论容貌不在你三姐姐之下,可是比咱们京内各家的闺秀要强上不少,难保圣上不会一眼瞧上,你如今跟她这样对着,她又是个官家嫡出的姑娘,以后她若真的上位,你可就要吃亏了。”

“娘,真不是我瞧不起她,但您刚才也听得她的为人处事,她那样的性子入宫?就算能进去,怕也是要被整得不知什么模样的。”苏礼心里早就打定主意绝不能让严若双有机会进宫,且不说她的模样是苏禅的一大劲敌,“娘,这事您就别操心了,我只是想问问,外祖母那边能不能找得到懂得礼仪的老嬷嬷?我得赶紧给家里那个魔星寻一个,不然即便是我性子好,怕是也再难忍她几回了。”

“若是说关系,你外祖母倒是有,但能不能给你寻到合适的嬷嬷,我却还真说不好,这会儿时候还早,你若是回家也无事,便朝那边弯一圈问问再回家不也一样。”

“主要是青昊还被爹拉着不放,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走呢!”苏礼笑着说,“也不急在这一时,我看爹是欢喜狠了,两个哥哥可不见他这样上心。”

“都是隔辈的亲,你爹又哪里能幸免。”苏文氏想起丈夫的样子,也是忍不住笑了,忽然不知想起什么又问,“你跟昊儿大婚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动静?”

苏礼闻言脸上一红,半晌才道:“娘,好端端的怎么问这个,我们,我们两个前晚才圆房的。”

苏文氏闻言奇道:“怎么会前晚才…”随后又似乎恍然大悟道,“为了大孝?”

虽然不是这个缘故,但是却是恰好是个大孝的时间,苏礼不想与人说沈母那极品的行为,便也胡乱应了。

“难得昊儿那孩子,倒的确是个好的。”苏文氏感叹一句,然后又对苏礼道,“我听你爹说,选秀之后朝廷怕是就要用兵,昊儿也必定会跟去,你也上心些,趁着他如今在家,若是能怀上孩子,那至少他离家的日子你能好过一些,不是娘说话难听,万一他有个好歹…即便是好生地回来,在外几个月,他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难保不会添个外室或是领回来什么人,到时候你好歹还有个孩子傍身,不至于在家里没了地位。”

“娘,您就别替我操心了,这些我都自会打算的,青昊要跟着出征,难道二哥就不去了?您早就说要给二哥定亲,过年本是个好时节,却赶上祖父的大孝,如今出得百日,您也要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了,虽说还不能下定,可先许个凭证也是好的,不然等到出了孝期,好点儿的姑娘都早许了人家的。”

“你上回不是说过思家的姑娘,若是能跟你相处得来,想来不会差的,哪天请来家里坐坐?”苏文氏觉得女儿说得不理,便把这件事也提上议程认真考虑起来。

第199章半夜惊魂

当天回家的时候天色已晚,苏礼便也没绕路去文家,因着沈母早就回去,只剩夫妻二人便从家里叫了马车回去。听沈青昊笑着讲苏泓取了大半日,最后还是没挑出个满意的,最后只起了个小名先唤做瑞哥儿,说待长一长再起大名。苏礼漫不经心地听着,心里却想来因为大孝的避讳,自从大婚后便没去瞧过外祖母,便问沈青昊道:“你明个儿可有差事?”

“怎么?有事?”沈青昊扭头问。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刚出了孝期,我寻思着该去看看我的外祖母,从咱们订婚之后,她老人家都没瞧见过你呢!”苏礼边说边在心里琢磨该备什么礼去,没留神车子一颠,人朝前栽去,所幸被沈青昊抱住,才没撞个头破血流。

“还没到家就急着投怀送抱的?”沈青昊搂着她便不撒手,凑到耳边低声调侃道。

“谁像你这般没个正经!”苏礼觉得窝在他怀里比坐着舒服许多,便扭动两下挪了个位置,掰着手指给他数明个儿都带什么过去。

沈青昊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不论她说什么都道好,却忽然想起件要紧事说:“下个月初是姨奶奶的生辰,若是我没记错今年是五十九,做九不做十,该是今年摆席,晚上我去问问娘,咱们既然大婚分出来过,该是要单独备礼的才是。”

“哦,那你去问来,咱们花钱准备便是,这有什么值得要紧的。”苏礼不当回事地说,“姨奶奶最是个好多话的,无论你送去什么,她怕是都要说好的,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是啊,若是换了我娘做寿,那才是要好好花心思的是吧?”沈青昊将下巴底在苏礼的头顶磨蹭。

“我可没这么说,你别胡乱诬陷我。”苏礼忙将他推开,“弄乱了头发等会儿怎么下车。”

待回到家就见半夏拿着两件衣裳正在跟芷莲比划,瞧着沈青昊和苏礼进屋忙起身道:“爷、奶奶,回来了,晚饭可用了?厨下还温着甜汤。”

苏礼先将芷莲打发出去,这才道:“我在家吃的极饱,半点儿东西都不想吃。”瞧见榻上的衣裳便问,“哪儿来的衣裳?也不是新的,瞧着身量是个十三四的穿罢?”

“奶奶好眼力,能瞧出是十三四岁穿得,却没瞧出来是昨个儿拿去给子鸢、子薇拆改的?”半夏笑着上来扯起衣裳给苏礼看。

“瞧这针脚倒是做得不赖。”苏礼看看针脚点头道。“这么快就做好了,倒也是麻利。怎么,就这一件?”

“可不是。”半夏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捂嘴道,“这件事子薇做的,那子鸢怕是个拿不起针黹的,她说自己做活慢、还没得,可那婆子眼多尖啊,一眼就瞧出她那衣裳料子早就缴坏了,嘴上却还说,姑娘眼光真好,择的这身儿料子是这迭衣裳里头最好的,听奶奶说是什么织锦什么的,那就等过几日姑娘做出来拿给奶奶看。”

苏礼听她说的也直笑:“你们倒也会挤兑人。”

沈青昊却抚掌赞道:“那婆子说得好,半夏拿半两银子去给她,就说是爷赏的。”

见半夏取了半两银子出去,苏礼才轻啐道:“你也是个不拿个架子的,我只道我是个宠丫头的,竟是还比不得你,日后几个丫头怕是都要被你给教唆坏了。”

“这帽子扣的可是大了,我哪里教唆丫头了。”沈青昊放下甜汤凑过来问。

“她们话里话外地挤兑人,你非但不说反而还赏,如今我再说她的话,岂不是不给你面子?日后都被你教唆成母老虎,到时候没人肯娶回去怎么办?”

沈青昊闻言一笑,拿苏礼之前说过的话回敬她道:“咱家还养不起几的丫头不成?”

白天都折腾了半天,二人收拾着躺下,对着说了会儿话,便各自睡去。

大半夜里也不知是己更天,苏礼就隐约觉得外头有敲门声,但是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做梦,揉揉眼睛半撑起身子,才瞧见身旁的沈青昊比自己转醒得早,起身披上衣服道:“你且躺着,我出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苏礼却不知怎地忽然想起白天的洗三,那加了乱七八糟东西的凉水,别再是把孩子弄得病了?这样一想哪里还躺得住,见沈青昊披了外衣出门,也忙唤了半夏找来衣裳匆忙穿了迎了出去。

沈青昊却又折回来,见左右没有外人,便低声道:“怕是你三姊姊那边出事了。”

闻得此言苏礼脑中嗡地一声,头一个想法就是苏禅的孩子没了,这几日她一来是忙着家里的事儿,二来是跟沈青昊刚刚交心,正是好得如胶似漆的时候,竟是把苏禅的事儿抛到了脑后,没想到老太太的动作和门路却是这样厉害。

不过现在想什么都是自己瞎猜,她忙又折回屋里换了出门的衣裳,却见沈青昊也穿戴得整齐,心思一转便没开口发问,与他一道出了侧门。

卫柏见到二人出来,明显的一愣,但什么都没问,只冷淡地说:“你自个儿备马,车上坐不下。”

沈青昊将苏礼扶到车上,掩好门帘,才接过门子递过来的缰绳,控马跟在车后一道过去。

马车还没停稳,里头的婆子就急匆匆地迎了出来,满脸地焦急,恨不得把苏礼从车上扯下来,嘴里还念诵着:“阿弥陀佛,奶奶总算是来了,奴婢们就等着您做主心骨呢!”

沈青昊被门口的婆子挡住,他只能嘱咐苏礼道:“不管遇到什么事儿都别着急,稳稳当当的才能处置好。”

苏礼微微颔首,还没等说话,就被连两个婆子拥着朝内宅走去。还没到屋门口就听到鬼哭狼嚎般的响动,在静谧的夜里听起来很是渗人,苏礼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却也担心里头的情况,忙挑起帘子快步进屋。

一进屋就瞧见有个人在床上打滚,头发全都搅在一起,身上的衣裳也早就凌乱,底下垂手站着几个丫头和婆子,全都不敢上前,只在下面一脸惊恐地看着床上翻滚的人。

苏礼不顾得那许多,一边挽起袖子到床边查看,一边问那婆子:“这是怎么了?今个儿都吃什么干什么了?”

“老奴也不知道啊,主子今个儿做了什么…都是跟往常一样的啊,傍晚用饭还好好的,晚上还进了甜汤,睡前如往常一样喝了安胎药…谁知大半夜的突然便这样了…”那婆子虽然紧张,可好歹说话还清楚,虽然有些结结巴巴,但好歹还是说明了事情。

苏礼凑上去瞧苏禅,先伸手在她身下摸了一把,觉得干爽才稍稍安心,只见她的状况到更像是在抽搐,而不是小产,便皱眉朝下喝道:“这么多的人,竟是都不知道去请大夫不成?”

“去、去请了,只是还没来,不知道是哪里耽搁了…”还是之前那婆子说话。

“没来就再打发人去请!”苏礼神色严肃地扫视着下头的人又问,“所有的人全都在这儿?”

“是,全在!”

“你们两个,一道去把晚上用过什么,不管是碗筷还是剩菜,专门拿个食盒装了过来;你们两个,去看看晚上的甜汤还有没有剩,若是有剩便端过来;你们两个,将晚上喝的安胎药,不管是盛药的碗、熬药的锅还是倒掉的药渣都给我寻来。”苏礼抬手在屋里随一指了几个人去半差,又扭头去瞧苏禅,半点儿情况都不知道,也不敢做些什么。

苏禅现在正是癫狂,苏礼的力气小根本压她不住,只能尽量护着她的肚子,免得让她自己伤着自己。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一个须发皆白的大夫才被人引进来,说是京城鼎鼎有名的。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那大夫的年纪,怕是都能做得苏禅的爷爷了。

苏礼焦急地在旁边等着消息,见那大夫凝神诊脉,又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