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看,果然看见柯以勋下楼,他瘦了,春节期间是餐饮业的旺季,他忙得天昏地暗,就连过年也只休息了一天。

她对着他微笑,其实……她都明白,他没必要那么忙,只要他想,陪她的时间还是会有。

她怀孕已经4个多月,他却再没提让她搬回去和他一起住。

因为半夜下了雨,早上还是阴阴的,天好像亮不起来的样子。他从窗子看了下天气,皱了下眉。l

“吃饭吧。”她笑。

“不了……”他犹豫了一下,“今天晚上和我一起去吃饭?”

她微微一窒,已经好几个月没和他一起出门了,她的眼睛亮起来。

几乎已经开始点头了,他说:“今天是唐凌涛和辰辰的小儿子满月,在我们酒店包了场。”

她僵硬地停住了动作,眼睛看着自己的手。

“不想去!”她突然生硬地脱口而出,他被她的口气弄得一愣。3

“嗯。”他点了点头,向大门走去。7

“柯以勋!”她叫住他。

“干吗?”他有点儿不耐烦地转头看她

“今天……你别上班,也别出去好吗?陪陪我。”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睁得异样的大。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很无味,但她就是不想让他去,不想让他见戴辰辰。e

“又撒娇?”他笑,心情好些,最近她的确很少黏他,因为没必要,她需要他做的已经做完了。!

被他的笑容麻醉,她也笑了,点点头。

“今天的事太多,恐怕没办法留在家里,不舒服就多躺躺,多休息。”他又向门走了几步,还算耐心地解释。

“柯以勋!”她忍不住又叫了他一声,他是要去为戴辰辰的孩子筹备满月酒席才忙得不能留在家里吗?“不去不行吗?”4

他终于烦了,“你留我在家有什么用啊?我也不是大夫!”他抢白了一句。

她看了他两秒,“路上小心。”

“嗯。”他转身就走。)

她走到沙发边坐下,轻轻抚摸还没怎么显出来的肚子,两个人……真的就能凑够分量了吗?

她越来越不肯定了。

自从她怀孕,他反而比原来更冷漠,甚至让她鼓舞不已的短暂温柔也渐渐消失了。每个睡不着的夜晚,她都在想,他是怎么了?v

或许,她应该想想他是怎么看待这个孩子的。

她有了孩子,他就在父母跟前交了差,他和她结婚的意义就圆满了。&

他……始终是个让她无法弄懂的人。

一整天她都紧攥着手机,无数次都按出了他的号码,她想叫他回来,但又怕被他拒绝。他对她说不的次数多了,她越来越脆弱,感觉他说不的杀伤力越来越大。8

她下午没有睡觉,就坐在厅里正对门口的沙发上发呆,她希望能看见他的车从小路上开过来,然后他推门进来。@

她觉得……如果他能回来,回来陪她,他开门瞬间给她的喜悦足够她再支撑几年听他说不的日子。

5点的时候,钟点工下班了,春天虽然来了,近6点的时候天还是全黑了。

她没吃饭,等到8点的时候……她终于知道,今天他真的不会回来了。

其实她并不意外……只是没有惊喜罢了。

她很享受地洗着澡,热热的水让她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了。

关掉淋浴的瞬间,她浑身冰冷,禁不住哆嗦,她赶紧伸手去拿搭在架子上的睡衣。地砖染了潮气很滑,她一晃,去抓能支撑身体的东西却抓了个空。&

摔到地上的时候,她觉得天旋地转,全身苦痛地一震,接着两腿间很潮热,她想挣扎着起身,肚子绞痛起来,她有点儿想吐。

她平静地看着从私处流出来的血……难过,却不意外。~

甚至她熬住了疼痛,套上睡裙才半走半爬地从浴室出来,拿起电话的时候……她才茫然了,她该打给谁,她能打给谁。

当她的父母接到她的电话,仅用了二十几分钟就赶来的时候,她已经挣扎着大致穿好了衣服,她垫了卫生巾,但血量很大,她身上还是弄得一塌糊涂。

当她满身是血的被瘦弱的爸爸奋力背起下楼的时候,一直没哭的她哭了。

这时候她才发现,除了父母,她一无所有。

柯以勋接到妈妈的电话赶到医院的时候,该到的都已经到了,他竟然是最后一个。

走进病房的时候,他看见爸妈正一脸痛惜地拉着叶染的手,连声安慰,“小染,不要紧,别难过。孩子虽然没了,爸妈要给你的还是给你,馄饨店给你。你快好起来,你还年轻,机会多着呢。”%

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是责备,都是怨怪,好像她流产是他害的一样。

“孩子没了?”他问。

病房里的所有人默认了这一点,他走过来,就站在她的身边说:“那也没关系。看,馄饨店你不是拿回去了吗。”

她竟然能向他微微一笑,是的,人生是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惊喜上的。

第二卷可有雁归来第30章

躺在病床上,叶染的心竟然是一片风平浪静。这种淡漠从孩子化为血水从她身体里流失出来就开始了。原本她就总在担忧,她和孩子两个人都抢不回他的心她要怎么办?她要怎么面对自己,怎么面对她的孩子。现在……就剩她一个人,也好。

她只用想明白她自己要怎么办就好,他的冷漠让她越来越觉得想用孩子栓住他的心可能是个错误,继一意孤行要嫁给他以后的另一个错误。

让她刻意杀死自己的孩子她做不到,现在孩子这样走了,她可以坦然地怀念他,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种绝好的解脱。

柯以勋被公婆叫到病房外,不用想,一定被骂的狗血淋头。

她竟然同情他。

这段日子以来,她觉得越来越佩服自己了,知道了“影子”的秘密,她竟然能一边做着梦,一边醒悟着。希望他忘记过去爱上她,是梦。明白那不太可能,是悟。

他铁青着脸推门进来,显然是被他爸妈说得狠了,气急败坏。

她看着他,其实他也很无奈,他在这场婚姻里成了罪人,其实都是她害的。他的笑,他的恨……都是她强塞给他的,他拒绝,然后就成了大家谴责的对象。

错的是她,不是他。

她的父母被她硬逼着回去休息了,病房里只剩下他和她。

他冷着脸坐在床边的椅子里一声不吭。

“难过吗,柯以勋?”她问他的时候,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因为她知道他的答案。

“没什么感觉。”他冷哼一声,对这个孩子他一直没什么参与感,现在没了,也不怎么难受。他无心抬眼,看见她的微笑,心不知怎么一拧。“我们还年轻,你拿回了铺子,也不用急在一时了,慢慢来吧。”他有点儿想安慰她,又有点儿不甘心。天使永远是她,他这个恶人当得莫名其妙。

她闭了下眼,果然,她的人生真的缺乏惊喜。

慢慢来?

她又看向他,“柯以勋,你还需要多长时间?”

他没听明白,不耐烦地“啊?!”了一声。

“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她笑笑,提示一下。

他愣住,皱眉盯着她看了半天,“那天……你听见了。”他说的不是个疑问句。

“嗯。”她也坦白承认自己偷听了,“我一直在等,因为你说你需要时间。”她闭上眼,没有泪水,只是有些微微的湿意。他的这句话曾经给了她多大的希望。

“我一直等,一直等。怕自己不够分量还努力地怀上宝宝拉他一起等,我以为我和宝宝两个人,会减少一半的时间。”

他握紧拳头,没说话。

她吸了口气,“你可能还需要很多时间,但我已经没时间了。”她安适地把自己更深地陷在枕头里。“馄饨店……我不要了,你经营得很好,比我好多了。”

不是赌气,不是冲动,她真的已经精疲力竭。以前她就经营得那么辛苦了,没有他的帮助,她的确再也无法支持那几个不赚钱的老店铺。

这场失败的婚姻里,学的最多的是她,懂得放手,懂得重新开始也是其中之一。如果柯以勋能懂,她知道,她比任何人都知道,他们会有多幸福的生活。可惜,他不懂,还好……她懂了。

馄饨店,早在爸爸决定要卖掉的时候,她就该放手,死抓着要不起的东西,难受的只能是自己。

“叶染……”他艰难地叫了声她的名字,再也说不出什么。

“我真的有点儿累了。”她轻松地说,还笑了笑。“柯以勋,你不知道,一直和自己较劲儿很费体力,装糊涂也累着呢。”她甚至用幽默的口气说起话来。“自己一个人待在你和戴辰辰生活过的房子里,真比在工地背水泥还辛苦。”她呵呵地笑,泪水从眼角刷然滑落。“大概宝宝也觉得太累了,才走的。”

“叶染!”他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她把心里的话突然明白地说出来,让他的心越来越冰凉。

她被他一喊,也不再出声,双眼紧闭着,眼泪顺着相同的印迹一波波流下

他看着她默默流泪,想抬手去擦,没想到她自己快速从被子里抬起手,胡乱一抹,抹得苍白的脸颊一片水痕,人却笑了,长出一口气,转过身背对他,还给自己盖好被子。

“我要好好睡一觉。”她说,很轻快。

他没吭声,她也没再说话,过了不知道多久,安静的房间里他清楚地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吊瓶打完,他按铃叫护士来拔针,护士推了护理车来,顺便给她测量体温。护士叫了她几声她也没醒,睡得安稳深沉,他过去帮助护士把体温计放置在她腋下,仔细地看了她两眼,她并不是装睡。

三十几岁的中年护士苦笑,等待测量结果的时间里没话找话对站在一边的柯以勋说:“现在的年轻人心都挺大的,刚掉了孩子还能睡得这么安稳。”

柯以勋垂下眼,她说过……她太累了。

他开车回家拿住院的生活物品,临近半夜,周围和房子里都异常安静。钟点工要明天上午才会来,房子还没收拾过,他愣愣地看着大理石地面上的几滴血迹,黯红的血点隔几步一滴,一直绵延到楼上。

他猛地皱眉一甩头,孩子已经没了,他多想无益。

故意忽略,他快步跑上楼。

因为走得匆忙,叶染房间的灯还开着,房门大敞四开着,门口的血迹更密,他的心一绞,木然地走过去。浴室的门也开着,门口的血迹被擦过却没擦干净似的,漫成很大一片干涸的痕迹,拖行向放电话的床头柜。他艰难地深吸一口气,好像看见她疼得站不起身,满身是血地爬向电话的情景。

她的电话,没打给他。

他是她的丈夫,孩子的爸爸,她为什么不打给他?!他一阵恼怒,分不清是因为心痛还是失望。

他握紧拳头,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她是想用孩子换回铺子,却从没想过,她想换的……也可能是他的心。

他的猜忌,他的冷漠把她和孩子越推越远,终于失去!

他想起她给他的笑脸,想起她站在窗前对他一直挥着的手,想起他不经意间抬眼看见的,她脸上的落寞。这些……竟然比她的眼泪更让他的心阵阵刺痛。

他看见她放在梳妆台上的兔子头花,那幼稚的卡通造型突然让他意识到,她也不过仅仅才21岁。

他可以不爱她,但对她……他似乎过分残酷了,把她想的太过坚强,太过复杂。

他收拾了东西,开车赶回医院,爱她……现在可能还不行,他能做到的,只是尽量对她好一些。

第二卷可有雁归来第31章

昏沉的睡眠中,叶染觉得肚子轻微绞痛,腰像被电到似的一麻,意识开始恢复,她觉得腿间湿热,似乎又有大量的经血流出。脑子还有点儿迷糊,她只觉得自己和平常一样是来了月经,快速地起身准备冲到洗手间去处理身上的狼狈。

胳膊一软,只微微撑起一点儿的身子又颓然倒在病床上,她一惊,完全清醒了。

“怎么了?”她听见柯以勋毫无睡意的询问,人也过来扶起她,“要去洗手间?”

她尴尬地沉默了一下,事出突然,爸妈公婆都心神大乱,并没安排好人照顾她,现在房间里就她和他两个人。所以当他毫不费力地把她从床上托下来,她也只能听之任之。

她觉得屁股后面凉凉的,偷眼去看铺在床上的一次性卫生垫,果然红彤彤的湿了一块。他揽着她的腰半拎着她前行,似乎毫无所觉。

她边走边拉睡裙,希望能挡住令她狼狈的血迹。

因为身体发软,原本很简单的事用了她加倍长的时间。换好了卫生巾,她盯着睡裙上的血污发愁,总不能出去当着他的面换吧?

门被敲响,她无心地应了一声。

门外的他声音平静低沉,“给你干净衣服。”

她把门只开了一条小缝,他便把干净的睡衣递了进来,她看了一眼,是他从家里拿来的?鼻子突然一酸。

他等在门口,也不催促她,她换好出来,他干脆抱起她,把她放回床上。她发现,脏了的卫生垫也被他换过了。

他为她盖好被子,问她,“要喝水吗?”

她摇了摇头,曾经,不懂爱的她,把他的细心温柔当成爱情。

屋子又陷入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