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生活,循环往复,一过就是十几年,直到弟弟妹妹们长大成人,或者是自己出嫁。
彼时不论是富贵高门,还是贫苦人家,长子或是长女的责任心都很强,威望也很高,父母不在的话,长子长女就得负责赡养年幼的弟妹。
比如朱盼睇,虽然喜欢跑到别人家去撒泼打滚占便宜,但她对自己的妹妹很好,每天都把几个妹妹看得牢牢的,操心妹妹们的吃,操心妹妹们的穿,不是母亲,更胜母亲。
宝珠是乡下丫头,从小耳濡目染,知道村里其他姐姐们平时是怎么照看弟弟妹妹的,一到李家,就把李子恒和李绮节收拢到自己羽翼下,跟只慈祥威严的鸡妈妈一样,管这个管那个,整天围着兄妹俩转,吃喝拉撒,全被她一个人包了——明明她自己只是个瘦弱的小丫头而已。
李绮节小时候特别崇拜宝珠,因为宝珠实在是太能干了,会做饭,会汤水,会缝补,会绣花,会杀鸡,会宰鹅,会腌酸菜,会把皱巴巴的衣裳上一层米汤浆一遍,然后变成挺阔的新衣裳,会炸野菜饼,会蒸馒头千层饼,会用草木灰洗掉那些怎么搓都搓不掉的污渍,会根据历书猜出第二天的天气,后来还学会梳各种各样的复杂发髻,记得李家那张犹如几十个蜘蛛网交叠联合起来的亲戚关系网……总之,就没有她不会的!
全能的宝珠,是李绮节最信任、最倚重的帮手,她曾想把宝珠送到绣庄去做个大管事,名头好听,身份体面,以后嫁人肯定能说个好人家。
宝珠不肯,用她自己的话说,她没什么心机,只会老老实实干家务活,不想领那些需要费脑筋的差事,给她干她也干不好,她就想当个厉害的管家婆。
“当大管家多威风,府里的丫头、婆子都得听我的!以后我男人就在孙府里挑一个,他也得听我的!”
这和奴性无关,宝珠和弟弟进宝逃难路上看过太多人间惨剧,饿得奄奄一息时被李乙买下带回家,对她来说,没有比李家更让她觉得安心的地方,她没有野心,愿意一辈子待在李绮节身边。
倒是进宝毕竟是男孩,不爱手束缚,而且还是爱玩的年纪,希望能随商队一起南下,跟着涨涨见识,领略一下运河沿岸、尤其是南直隶的繁华热闹。
李绮节认真考虑过后,把进宝交给阿满教导,预备明年放他去商队当差。让宝珠留在身边当差,有她在前头顶着,宝珠才能安安心心逞威风。
两人名为主仆,感情就和姐妹一样,还比平常的姐妹多一份抚养的情分。
孙天佑火眼金睛,知道进宝和宝珠两人在李绮节心里的地位不一般,平日里对他们姐弟很客气,三五不时送上几件不起眼但很实用的小物件,把宝珠哄得服服帖帖的。
孙府其他下人见官人和太太都对姐弟俩不一般,不敢怠慢他们。宝珠在孙府可以说是威风凛凛,意气风发。连带着回李家省亲时,李家的丫头待她的态度也变得恭敬谨慎起来。
李绮节皱起眉头,人人都晓得宝珠是她李三娘罩着的,谁敢欺负宝珠?
“真没人欺负我。”
宝珠轻哼一声,把一碟盐炒南瓜子扒拉到手边,一边嗑瓜子,一边道:“昨晚四小姐吃醉了酒,发了好大一场脾气呢!还没进房,就一阵子摔摔打打,钗子、耳铛、珍珠串子、金戒子,胡乱扔了一地。扔完又心疼,怕丫头们趁乱捡了去,让曹婶子打着灯笼,一屋子的丫头蹲在地上寻摸。我刚巧路过,远远看了一眼,四小姐立刻变脸,拿眼睛剜我,还让丫头拦着我,不让我从她门前走,分明是把我当贼看呐!”
说着从鼻子里轻嗤一声,呸呸几口吐出瓜子皮,“以为我跟她们一样眼皮子浅?别人的东西再好,我从不稀罕。”
说话间,她故意撸起袖子,露出腕上一支圆形开口累丝花草凤蝶纹金手镯,指间一只錾刻蝙蝠石榴纹金戒子,映着窗棂漏进来的日光,熠熠夺目。
手镯和戒子是李绮节送她的,因为当初是按着给她以后当嫁妆的想法置办的,样子虽然俗气了点,但是价值不菲,能直接拿去店里变卖。首饰是一套的,除了镯子和戒子,还有金耳坠、金事件、金坠角、金簪子。
宝珠欣赏不来那些玉镯子、翡翠镯子,嫌容易摔坏,她就爱金的银的,能换钱钞,能买粮食,还扛摔。手镯和戒子她很喜欢,这次是特意带回李家显摆的。
前几天她刚显摆完自己的金宝贝,昨晚就被李昭节当贼看待,她能不生气吗?
李绮节听她抱怨一通,估摸着她的气撒得差不多了,皱眉道:“昨天昭节吃酒了?伯娘许她吃的?”
昨晚她胃口不好,提前从周氏那边回房,半路上碰到李子恒和结香,回房之后就睡了,比平时歇得早,不知道正院闹出一场大动静。
“四小姐要吃酒,太太拦不住!”宝珠气哼哼道,“人大心大,脾气也大。”
李绮节叹口气,李昭节的亲事似乎不大顺利,李大伯和周氏为她挑的人选她一个看不上,她自己相中的呢,李大伯又坚决不肯点头,周氏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连热心帮忙的周桃姑都跟着受冤枉气。
周氏毕竟住在乡下,来往的人不多,可供李昭节挑选的儿郎都是近亲,再要么就是远房亲戚的远房亲戚,七拐八拐,总能绕回李家,跳不出这个圈子。
李绮节曾经想过托和孙家有生意来往的人家帮忙,请人家为李昭节说亲,她甚至连李昭节的生辰八字都要到手了,但后来因为李昭节的几句话,她把帮忙说亲的事压下了。
李昭节偷偷向曹氏抱怨,说李绮节可以按着自己的心意嫁人,她却必须听从李大伯的吩咐行事,明摆着李大伯偏心侄女,打压庶女。
她还问曹氏,她到底是不是李大伯亲生的,还是说李绮节才是李大伯的亲女儿?
这种诛心的话,曹氏当然不敢让李大伯或者周氏知道。
但李昭节既然能说出这种话,平时自然少不了其他抱怨之语,她房里的丫鬟头几次听到那些话的时候,没往心里去,以为是小姑娘闹脾气,等李昭节一而再再而三拿李绮节和自己比较时,丫头们才恍然大悟:原来四小姐竟然有这种想法!
李绮节现在是乡里远近闻名的大财主,每次回娘家都大把大把往外撒钱钞,丫头们巴不得找个机会讨好奉承她,不用她去费心打听,丫头们争先恐后把李昭节私底下的怨望讲给宝珠听,还不忘表忠心:“宝珠姐姐,我们都是向着三娘的!”
李绮节知道李昭节念叨的那些话后,彻底打消帮李昭节相看人家的想法,既然四妹妹已经对她颇为不满,她何必拿热脸去贴冷屁/股?而且如果李大伯真的认可她推荐的人选,等李昭节嫁过去,如果她的日子过得好,肯定不会感激李绮节,只会觉得是她自己应得的福分。但如果她过得不好,哪怕只是一点点不顺心,也会立刻怪到李绮节身上!
这样的烫手山芋,李大伯和周氏是责任心使然,必须为之操劳,李绮节这个外嫁的堂姐姐,就不必去掺和了。
孙天佑起床之后看到外面天气大变,怕路上不好走,提前去渡口安排船只,回李家时,他身上的衣裳已经半湿,头巾也湿哒哒的,水珠从鬓角滑落。底下的裤子倒是还干燥,厚帮鞋子上溅了些黑泥点子。
李绮节找出一件石青色圆领夹袍,一双丫头做的布鞋,为他换上,“怎么没打伞?”
孙天佑笑眯眯道:“光顾着看风景,一时没想起。”
寒风瑟瑟的天气,在船头看风景?
李绮节狐疑地扫孙天佑一眼,嗔道:“别想和我卖关子,你在外头看到什么了?”
孙天佑哈哈大笑,搂住李绮节,抱着她旋转一圈,“咱们家要办喜事啦!”
“谁的喜事?”
李绮节晕乎乎的,“大哥的,还是四娘的?”
孙天佑咬紧牙关,不管李绮节怎么盘问,打死不肯说。
李绮节不服气,回到孙府,左思右想,想不出所以然。
李子恒踪迹飘忽,李乙已经歇了给他说亲的心思,最近没听说李家相看哪家小娘子。倒是李大伯和周氏已经看准一户乡绅,双方已经互相透过底了,只等男方带上一只公鹅上门纳采,李昭节昨晚在正院发脾气,很可能就是因为对订下的婚事不满意。
所以说,李家最近要办的喜事,应该是李昭节的出阁大礼。
可李昭节出嫁,孙天佑用得着笑得那么诡异吗?
孙天佑知道李绮节迫切想知道答案,夜里以此为条件,诱哄她摆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姿势。
李绮节一气之下,把亢奋急躁的孙天佑踢到脚踏上,拉紧床帐:“今晚不许进来!”
孙天佑掀开床帐一角,偷偷摸摸溜上床,大手准确无误地袭向中间隆起的一团。
李绮节翻过身,嫣然一笑。
灯光下巧笑倩兮的娇娘子,眉眼间是平时见不着的妩媚风情,孙天佑一时看呆了。
趁他发怔,李绮节脚尖往上一勾,再次把仅着一件薄纱里衣的男人踢下床。
正常尺寸的脚板子,看着细腻白皙,踢人的时候,力道可不小。
尤其踢的地方还那么敏感。
李绮节嘴角微微上翘,一字一句道:“下一次,我会踢得更准。”
孙天佑疼得龇牙咧嘴,捂住胯部,可怜兮兮道:“三娘,你太狠心了,刚刚还说它让你很舒服,转头就要踢坏它。真踢坏了,你不心疼?”
李绮节蒙上被子,把孙天佑的聒噪声隔绝在帐帘外。
不一会儿,始终听不到李绮节应答,孙天佑发现她好像真的动怒了,不敢再嬉皮笑脸,缩手缩脚躺在脚踏上,把挂在屏风上的外袍抓到怀里,随意一裹,合眼欲睡。
帐帘内外,只余轻轻的呼吸声。
李绮节杏眼圆瞪,盯着帐帘上一团团喜庆热闹的花草藤蔓看了许久,暗暗道:真睡了?
别是使诈吧!要么就是故意装可怜。
想是这么想,可万一真的把他冻坏了,心疼自责的还是自己,当下不再犹豫,掀开低垂的帐帘,探出半个脑袋。
“哈哈!娘子果然还是心疼我的。”
刚伸出脑袋,就被一双铁铸的臂膀抱个满怀,一双丰润温软的唇铺天盖地罩下来,顺着脖颈,一直吻下去。
第二天对镜梳妆,李绮节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昨晚没有留下什么可疑的痕迹,才让宝珠给她梳头发。
孙天佑坐在床沿穿鞋,抬头时,目光刚巧落进铜镜里。
两人的视线在镜子里交汇。
想起昨晚的荒唐,李绮节轻咳一声,脸颊微微发热,觑一眼铜镜,还好面色如常,没有脸红。
孙天佑走到她身后,十指从折枝莲花纹妆匣里拂过,挑中一枝银镀金镶嵌翠花碧玺花蜻蜓发钗,挽在她的发髻上,又拈起一朵海棠绒花,簪在发尾,左右看看,满意道:“娘子人比花娇,为夫三生有幸,能得娶佳妇。”
宝珠咧嘴傻笑。
李绮节没好气地瞪孙天佑一眼,凶巴巴的:“这次就原谅你好了。”
孙天佑笑着转出家门。
他去的是金家。
孟云晖已于上个月北上赴试,魏先生全程陪同指点,杨天保和杨表叔随行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帮着打点杂务。孟举人脾气古怪,不愿和俗人打交道,留在瑶江县照顾家小。
孟云晖出发那天,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全去城外渡口送行,新任知县也派家中子侄代为相送,商户、乡绅争着送盘缠、送仆人、送书童、送婢女,孟云晖断然拒绝,言说自己无功无德,不敢承受乡民厚爱,而且要专心应对会试,好为家乡争光。
于是又得到一片夸赞之声。
孟娘子和孟十二听着县里人对孟云晖的各种推崇和赞颂之语,大觉刺耳,简直想当场把五脏六腑给呕出来。
孟娘子已经被孟云晖算计得没有脾气,麻木地揪着手帕,在心里不停咒骂孟云晖——她被孟云晖的手段吓破胆子了,即使身边没外人在,也不敢把心里的不满吐出口。
兔子逼急了会咬人,可孟云晖不是兔子,他是蛇!是狼!不,他比狼更狡猾,比蛇更阴狠!
孟娘子望着在无尽水波中渐行渐远的楼船,心中凄然:菩萨保佑,让孟四郎考中进士,一辈子待在京师罢!千万不要让他再回来!
紧紧挨在孟娘子身旁的孟十二暗暗咬牙,有什么了不起,等我将来考中举人,会比孟云晖风光一百倍!
多年以后,他在市井游荡,不事生产,无家无业,天天回家找孟娘子讨钱花,这个想法仍然没改变,即使他连个童生资格都没有。
孟五叔和五娘子曾被魏先生指着鼻子痛骂,不敢当着他的面现身,只能躲在人群里观望。
夫妻俩看着锦衣绣袍、意气风发的儿子登上马车,激动不已,泪流满面。
已经出嫁的孟小妹偷偷托和孟云晖交情很好的孟十郎把五娘子亲手缝的一大包袜子交给孟云晖。
儿行千里母担忧,五娘子为儿子做了不少衣袍、布鞋,最后送出手的,却只有一包袜子,因为袜子是穿在里头的,不会被人认出是她的针线。
金蔷薇头戴帷帽,站在浓阴匝地的柳林中,冷笑一声,对不远处牵着一匹黑马的罗袍青年道:“你晓得吗,孟四郎到武昌府后,那边也有人为他送行,酒宴就摆在黄鹤楼。”
罗袍青年嘴角微挑,露出一个漫不经心,又意味深长的笑容,颊边皱起浅浅的酒窝,“我们两家联手,总能找到他的破绽。”
☆、第114章 一百一十四
微风拂动金蔷薇的帷帽, 她的声音透过轻纱,听起来仍旧冰冷:“三娘知情吗?”
孙天佑翻身上马,“我暂时不会向她吐露内情,希望金小姐能遵守诺言, 守口如瓶。”
金蔷薇淡淡道:“你不怕三娘生气?我虽然和她认识的时日不长,也晓得她平生最恨的就是被人欺瞒。你是她最亲近的人,应该比我更清楚她的忌讳。”
之前合作卖绣件的时候, 有底下的掌柜欺上瞒下,妄图收取买家的回扣,还没得手,就被李绮节看出端倪。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把掌柜打发走, 哪怕那掌柜之前一直表现得非常勤谨能干, 唯一一次动贪念, 也没成功。
孙天佑沉默不语, 目光飘向远方,甲板上锦衣儒巾的少年才子,书生意气,器宇轩昂,等这个善于隐忍的书生鲤鱼跃龙门, 成功谋得一官半职, 从波云诡谲、藏龙卧虎的京师历练归来,将会更难对付。
“你知道三娘为什么对孟云晖的生母那么好吗?”
金蔷薇微微一愣,不明白孙天佑为什么会突然转移话题, “因为她是李家的远亲?”
金家是迁到湖广的外来户,和祖祖辈辈生活在瑶江县的本地人来往不多,连续几代坚持和本地大族联姻,才慢慢融入瑶江县纷乱的宗族派系中。
金蔷薇对瑶江县附近乡镇的姻亲关系知道的不多,但她听祖母说过,本地乡村,随便拎出两家,往上数三代,绝对能找出亲戚关系。
李家、孟家、杨家,虽然只是不起眼的、从未出过什么大人物的乡间小宗族,尤其是李家,人丁凋零,只剩下李大伯兄弟俩两房,但祖祖辈辈下来,几家一直维持着联姻关系,即使某一时期血缘断代,亲戚关系也不会断绝。
真要掰扯他们是什么亲戚,很可能怎么扯都扯不清,请出族谱也没用——族谱上只会详细记载男丁的名姓支派,外嫁女孩通常只有一句“某氏几女,嫁往某县某镇某村”,除非特殊情况,一般不会标明女子的其他信息。
外嫁女儿的后代模糊不清的结果,就是从族谱上只能清晰看出自家的血脉承继,很难看出各家是什么亲戚关系,大半要靠老一辈人猜测,然后一一去印证。
反正李乙和五娘子、杨县令、孟五叔是远亲,这一点可以确定。同时,五娘子和周氏又有点沾亲带故。
孙天佑沉声道:“五娘子和三娘的生母是亲戚,可能还生得很像,三娘对五娘子一家格外优容。”
李绮节生母早逝,舅家没有直系亲眷,这些年便断了往来。
两人成亲后,李绮节可以放心展露实力,开始放开手脚帮衬提拔生活困苦的亲人。她先是把周氏的侄儿周大郎一家送去茶山当管事,然后把李家昔年得用的几个长工提拔成掌柜,进宝、宝珠的将来也安排妥帖。
但从始至终没见她和舅舅家来往,孙天佑问过李子恒,才知道兄妹俩的舅亲那边早无音信。
五娘子可能是这世上和兄妹俩的生母关系最亲近的一个远亲。
金蔷薇冷笑一声,“那又如何?难道因为孟云晖的生母是三娘生母的亲戚,她就会阻止你给孟云晖下套子?”
她目光如电,隐含谴责之意,可惜隔着一层轻纱,对面的人看不见,“孙相公不必拿哪种借口来敷衍我。你是不是怀疑三娘和孟云晖曾有私情?怕她于心不忍?”
她缓口气,郑重道:“当年我几次示好于三娘,想我们金家怎么说都是瑶江县最富贵的人家,她却不为所动,坚持要嫁给前途叵测的你,你竟然敢怀疑她?”
孙天佑噗嗤一声,咧开嘴巴,仿佛金蔷薇讲了个很好笑的笑话,“我什么时候怀疑过三娘?”
他眼眉斜斜上挑,黑白分明的瞳孔映着粼粼的波光,眸光流转中,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潇洒之意:“而且,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三娘现在是孙夫人,心里眼里都只有我这个夫君!”
金蔷薇默不吭声,心里暗暗道:她从未见过如孙家九郎这般脸皮厚的小相公!
孙天佑轻笑一声,给金蔷薇的理由却是只是个敷衍的借口,他瞒着李绮节,只是因为不想让她为难罢了。
不是怕她因为同情五娘子夫妇而为难,而是怕她为难她自己。
李子恒说过,孟云晖和李绮节幼时曾是最投契的玩伴,后来孟云晖被魏先生带去武昌府,经年不见,李绮节似乎把这段幼年往事淡忘了。十年后,她头一次看到长大的孟云晖时,竟然没认出对方是自己小时候最爱缠着的孟哥哥。
但孟云晖显然没忘记那段无忧无虑的童稚岁月。
孙天佑是男人,从他第一次看到陪伴在李绮节身边的孟家四郎时,就明白对方和自己抱着同样的心思。
孟云晖不会甘心的。
今天有孟云晖,以后难保不会有其他人。
如果李绮节知道这一切,还能大大方方和其他人来往吗?
她会不会心有余悸,会不会瞻前顾后,会不会为了顾全名声而压抑束缚她自己?
就像未嫁前,她为了不让李乙动怒,刻意伪装成一个乖巧顺从的小娘子。
那样的她看似无忧无虑,可孙天佑知道,她不快乐。
所以,哪怕一切只是孙天佑的杞人忧天,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瞒着李绮节。
她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她不必有所顾忌,她只要无忧无虑当她的李三娘就好了。
所有不安定的因素,让他这个丈夫提前为她解决掉,就像当年他在瑶水船上向她承诺过的那样,李绮节可以在他面前做真正的自己,任何时候,任何场合。
所以,他必须赶在孟云晖掌握权力之前,抓住对方的把柄。
金蔷薇只是他的合作伙伴罢了,无亲无故的,他懒得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柳树下的金蔷薇亦觉得孙天佑不可信任,只是个还算理想的合作对象。
两人话不投机,就此分别。
临行前,金蔷薇忽然想起一事,回转过身,“孙相公,你那个姐姐,可曾有音讯传回杨家?”
孙天佑眉头紧皱,“我哪来的姐姐?”
金蔷薇冷声道:“我指的是杨天娇。”
孙天佑眼眉微挑,惊讶道:“你打听她干什么?她和金氏大概回金家祖籍去了吧。”
他忙着和李绮节恩恩爱爱,没有兴趣去关心昔日的仇人。
金蔷薇默然片刻,“杨天娇不是个安分的人,如果有可能,你最好确定她在你的掌控之中,才能安枕无忧。”
杨县令的罪证是被杨天娇送到李家嫡支手上的,这事其他人不知道,金蔷薇却从唐长史那里打听到一点内情,杨天娇当然没有想过暗害自己的父亲,但她太糊涂,想通过李家嫡支对李绮节不利,糊里糊涂间,把李家嫡支寻找多年的证据当成无关紧要的东西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