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官员的亲属宗族,虽然没有被判死罪或是流放,却全被朝廷充作奴婢,赏给此次御驾亲征的随行功臣。
直到几年后,还有官员因为卷入汉王一案被锦衣卫夜半敲门。
杨县令没有掺和到汉王的反叛之中——以他的官职,想掺和也掺和不进去,他只是个因为年轻的时候和几个同窗合著了一本诗集,而不幸被归入到汉王派系的七品芝麻官。
孙天佑洒下大笔金银,贿赂督办官员,杨县令被免除死罪,贬往云南永昌卫。
金氏和杨天娇不相信孙天佑肯照拂她们,在得知杨县令要流放戍边后,悄悄收拾盘缠细软,离开庵堂,估计是投奔金家亲族去了。
孙天佑没有费心派人去找,一对脾性暴躁、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母女,贸然跑去依附已经落魄的金家,下场可想而知。不必他亲自动手,金氏和杨天娇后半辈子注定波折坎坷。
杨县令临行前,孙天佑前去相送,因为大概是父子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他没有提及以前的恩仇纠葛,让人备下好酒好菜,自己亲自斟酒布菜,让杨县令饱餐一顿再启程。
他已经让人从水路南下,提前去永昌卫打点当地小吏,然后派一名心腹长随一路护送杨县令至云南,官差早被他的银两打动,答应善待杨县令。
杨县令此行虽然辛苦,但不会有性命之忧,抵达永昌卫后,也会有人接应,除了不能归乡之外,他仍旧可以过上吃喝不愁的富足日子。
看着面容冰冷、神情疏远的儿子,杨县令老泪纵横,扒饭的时候,双手一直在发抖。
孙天佑眼眸低垂,沉默着为杨县令夹菜。
李绮节头梳芙蓉髻,身穿素袄绵裙,也在一旁陪同,吃饭前她给杨县令行了全礼,三人同席,算是一顿团圆饭。
眼看天色将晚,官差在外小声催促,孙天佑命人撤去饭菜,送杨县令出城,李绮节留在在城门外的茶肆里,等孙天佑折返。
杨家只有杨表叔和杨天保父子俩来为杨县令送行,高大姐和孟春芳也来了。
兄弟伯侄抱头痛哭,倒是孙天佑这个亲儿子面无表情,不像是亲人送行,更像是瞧热闹的陌生人。
男人们要把杨县令送到山脚下再分别,女眷们在茶肆等候。
孟春芳瘦了些,但气色很好,高大姐唯唯诺诺,倒像是有些怕孟春芳。
高大姐当然要怕,杨家已经落魄,而孟云晖却高中举人,即将北上赴京,参加二月春闱。
县城里的媒婆快把孟家门槛踩塌了,连金家也想把金蔷薇的一个堂妹嫁给孟云晖,唐家也推出年纪还小的嫡女唐瑾儿,说可以先成亲,过几年再圆房。
总之,媒婆向孟家推荐的人选,有嫁妆丰厚的乡绅之女,有家世不凡的书香嫡女,有品貌出众的聪慧才女,有贤惠稳重的大家之后,环肥燕瘦,任君挑选。
孟举人没有挑花眼,他直接大手一挥,关上孟家大门,拒绝所有人的求亲。
直到孟云晖的老师发话,才浇灭那些巴不得立刻把新科举人抢到家里和闺女拜堂的求亲者心头的热情之火,魏先生的意思很明确:孟云晖不会娶本地女子为妻。
众人这才明白为什么魏先生不愿意让自己的爱徒早娶,因为他笃定孟云晖能高中进士,届时京师不知多少豪富人家等着榜下捉婿,其中甚至不乏势力衰微但仍然根深叶茂的世家大族。
天子脚下的贵小姐,岂是瑶江县的平民丫头能比得上的?
不止是家世、出身不同,大家千金从小长在深宅大院中,往来的都是有身份的命妇,耳濡目染,见识更广,熟知官员内眷们来往的规矩忌讳,知道该怎么配合丈夫与人交际,而且她们的家族姻亲关系遍布天下,能为孟云晖提供无法用金钱衡量的助力,帮他渗入上层士人的交际圈子。
瑶江县的小娘子们自知比不过京师的大家千金,自此歇了嫁给举人老爷的心思。
不止不敢肖想孟云晖,还暗自庆幸:没嫁给孟四郎也好,不然等日后孟四郎在会试中大放光彩,必有京师人家遣媒招纳,届时重重压力之下,糟糠之妻要么自请下堂,要么被看重前程的孟四郎随便找个理由休弃,纵有万般委屈,也无处说去!
县里人失望归失望,但转念一想,就算不能把孟云晖招为东床快婿,那也得先巴结好这位金凤凰啊!
于是各种上门笼络的,带着家产、田地前去投奔的,奉承的,送礼的,讨好的,送田亩、送店铺、送宅院、送金银,还有送自家闺女给孟云晖当洗脚婢的……层出不穷,花样繁多。
现在孟云晖还没出发,孟家已经大变样了,一家人从葫芦巷搬出,住进一所三进大宅院,自愿投身为孟云晖做奴仆的就有数十人,孟云晖从前出门,总是步行,身边只有一个书童跟随,如今他出入孟府,身边少说有四五个伴当伺候,孟娘子还想雇人给他抬轿子,被他严词拒绝。
杨家萧索落魄已是定数,而孟家蒸蒸日上指日可待,高大姐如今不仅要靠孟云晖的名头震慑那些想趁火打劫的远亲,还盼着孟云晖发达了之后,能够回头提携一下杨天保,所以她必须向儿媳妇孟春芳服软。
婆婆放下身段,转过来讨好自己,孟春芳并没有现出得意之色,依旧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杨家已经分家,杨县令带着杨天保分出来单过,家里全是孟春芳说了算,杨天保向来没主意,什么都听她的。
高大姐为了讨好孟家,借口家中积蓄不多,要把小黄鹂卖到北边去。
小黄鹂哭得肝肠寸断,找杨天保求情,杨天保除了叹气之外,一句话不说。
最后还是孟春芳做主把小黄鹂留下,杨天保风流成性,卖了小黄鹂,日后还有小杜鹃,小画眉,与其费心思一个个对付,还不如把小黄鹂留在身边做帮手。
杨福生把她这个嫡母当做亲生母亲,和小黄鹂很生分,有杨福生在一日,小黄鹂就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李绮节很佩服孟春芳的隐忍。
孟春芳却觉得很平常,“三娘,这才是哪里?你没见过那些大户人家,那才是一堆乱账呢!后宅里的事儿,哪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的。”
李绮节深以为然,比如李家村的张家,只有张大少爷一个嫡长子继承家业,家里也一团乌烟瘴气。听宝珠说,宝鹊在张家过得很不如意,妾室姨娘没有任何尊严可言,任打任骂,随时可能枉死。
昔日那个干活麻利、少言寡语的伶俐丫头,瘦得形销骨立,八宝玉镯子几次从手腕子上滑脱出来。
宝珠叹息一阵之后,苦笑道:“不过宝鹊说她不后悔,她小时候穷怕了,宁愿在富人家挨打挨骂,也不肯嫁个平头百姓。”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宝鹊算是求仁得仁。
秋高气爽,碧空如洗。
道旁常有车马走过,烟尘滚滚,枯黄的落叶在风中打着旋儿飞舞。
远处浅黛山脉柔和起伏,像一幅慢慢展开的山水画。山间多植松竹柏树,深秋时分依然一片青翠,唯有山腰处点缀着密密麻麻绚烂的金黄色彩,像一只只高挂在碧绿丛中的小灯笼,那是农人们种植的橘子树。
孟五叔和五娘子住在山上,为人看守果林,中秋前,五娘子带着孟小郎,给李家送去几口袋橘子、柿子和板栗。
李绮节心念一动:“五娘子和孟五叔很高兴吧?”
孟春芳微微一笑,“这是自然。宴客那天,我娘亲自把五叔、五婶请到家中吃酒。”
孟云晖中举后,不仅孟春芳在杨家的地位发生显著改变,孟家人对他的态度也来了三百六十度空翻加转体、七百二十度大回旋,外加九十度脑袋充血式打脸倒立。
孟十二彻底蔫了,一口一个四哥,亲亲热热,做小伏低,比伺候他老子孟举人还恭敬。
孟云晖脸色一变,他立刻吓得魂不附体,恨不能给孟云晖磕头求饶。
孟娘子原先还端着架子,不肯向子侄辈的孟云晖服软,吃过几次亏后,不敢逞强,态度大变,每天对孟云晖嘘寒问暖,呵护备至,把一个温柔慈母的角色发挥得淋漓尽致。
饶是如此,孟云晖依然对孟娘子十分戒备。
孟娘子叫苦不迭,找孟举人哭诉委屈,孟举人根本不信她的话,还斥责她气量狭窄,只会惹是生非,闹得家宅不宁。
中举之后的孟云晖就像是变了个人,总能让孟娘子在人前吃瘪,还没法辩白自己。
孟娘子这才明白,孟云晖以前那些顺从的样子全是装出来的,他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他桂榜有名,不用再看她的脸色过活,该轮到她吃苦头了。
孟娘子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从五娘子夫妇身上想办法,如今她不仅不反感五娘子上门,还主动留五娘子和五叔在家留宿,有五娘子夫妇在一旁看着,孟云晖才不会给她使绊子。
孟春芳在娘家住的日子不多,不知道孟娘子和孟云晖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只晓得母亲最近脾气好多了,不再随便跳脚骂人,弟弟孟十二也变得乖巧安静,还赌咒发誓,说要重新捡起书本好好读书。
她大概能猜到原因,但没往深里想,只要母亲和弟弟不再惹事,她就别无所求了。反正孟云晖名义上永远是他们家的一份子,肯定不会对他们家不利。
听说孟娘子和五娘子友好相处、亲如一家,李绮节长长舒一口气,不是为孟云晖,而是为辛劳半
生的五娘子夫妇。
从前李绮节怎么想都想不明白,魏先生为什么逼迫孟云晖改认孟举人为父?
就算孟五叔和五娘子身上有污点,会妨碍到孟云晖的名声,那也影响有限,又不是什么可能牵连家族的滔天重罪,只要孟云晖自己争气,等他飞黄腾达,总能想办法把旧事遮掩过去。
现在她大概猜到几分。
☆、第110章 一百一十
现在李绮节大概猜到几分。
一来, 魏先生野心不小,孟家人只盼着孟云晖能中进士,他却笃定孟云晖能取得更理想的名次, 为了更荣耀的未来, 自然要提前把一切不利于孟云晖仕途的因素彻底掐灭在萌芽状态。
二来,魏先生手把手教会孟云晖读书识字,几乎把半生心血投注在孟云晖身上, 孟云晖就是他实现自己政治理想的媒介, 他容不得孟云晖身上有一丝瑕疵, 以免打乱他的筹划。
三来, 官场如战场,唯有心狠手辣、果决利落之人, 才能披荆斩棘,一步步往上爬。魏先生不希望孟云晖有太多牵绊, 故意割裂他和生身父母的关系, 也是想磨练他的心志。
四来, 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魏先生希望学生孟云晖永远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为了达到这一目的, 他必须保证自己始终是孟云晖最信任、最倚重的人, 所以他折腾孟云晖,让他疏远父母、兄弟、姐妹、亲族。
魏先生想把孟云晖教导成一个冷酷强大、能屈能伸,一门心思为仕途钻营的野心家。
所以,孟云晖中举之后, 魏先生依然还是会阻止孟云晖亲近五娘子夫妇。
但是,孟云晖会甘愿充当提线木偶,一直乖乖任先生摆布吗?
他只是面相憨厚,性子却从不见憨厚过!
可以想见,等孟云晖北上京师,如愿杏榜有名、娶得贵女以后,他的妻族和魏先生肯定会有不少摩擦,他的贵妻和婆母孟娘子的相处也必然很热闹。
孟云晖未来将会一直处在各种明争暗斗之中,不止朝堂官场,还有他的后宅,他和他的恩师,他和他的妻族。
李绮节偷偷腹诽,这真是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与眼前所见的一切斗,孟云晖只怕要做一个六亲不靠的孤家寡人了。
不过这一切和她没关系,她和孙天佑都是洒脱之人,只想过自己的自在小日子。
放下孟云晖,又问了些其他居家琐事,孟春芳笑着一一答了。
一群南飞的大雁拍打着双翅,穿行在奔涌的云层间,孙天佑和杨表叔父子从远方遥遥走来。
高大姐立刻大声催伙计筛茶,又笑眯眯朝李绮节道:“三娘,咱们顺路,正好一块回城。”
李绮节和孟春芳相视一笑——为高大姐神色间的有意讨好。
早些时候,高大姐看到李绮节时,脸上讪讪,神情很不自在。她在家咒骂李家嫡支时,总顺带着酸一酸李大伯、李乙和李绮节,有些话很不好听。
她倒不是真的迁怒于李绮节身上,而是想到自己当年看不上的儿媳妇如今掌管二十几家店铺,十几艘南来北往的货船,名下田亩、茶山、山地更是数不胜数,李家酒坊的酒一直卖到京师天子脚下,每天从她手头出入的金银少说也有几千两,光是那和金家合作的绣庄,半个月的收益就超过杨家一整年的收入,更别提如今在瑶江县和武昌府最为红火的蹴鞠比赛,听说每回都有贵人临场观看,一场下来能挣一座银子山……
越想高大姐越气闷。
现在县里人都笑话杨天保有眼无珠,白白错过财神爷。孟春芳当然也好,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举人老爷孟云晖和孟家人关系生疏,他肯不肯提携杨天保还不一定。而李绮节财大气粗,对家人十分大方——看周寡妇和她两个女儿整天笑得合不拢嘴就晓得李绮节不小气,如果当初杨天保娶的是李绮节,管他学问好不好,大把大把的钱钞撒下去,还怕杨天保会没前程吗?光靠她的陪嫁,杨家就能迅速东山再起。
连杨家人自己都私下里嘀咕,难怪都说九郎比五郎聪明呢!几年前九郎非认准李绮节不娶,那时候杨家人背地里说他脑壳发昏,结果人家却是慧眼识珠!
不过九郎自己也是深藏不漏,都以为他是一无所有被赶出家门的,谁晓得他竟然能在金氏眼皮子底下偷偷攒下一大笔家业?
李绮节嫁九郎时,说闲话的也有,高大姐还惋惜她找了个不成器的浪荡子,现在县里人却羡慕李绮节得了个好夫婿。
夫妻两个,果然是天生一对。
两人如鱼得水,和谐美满,携手开创家业,声势俨然已经盖过曾经的杨家。
而高大姐呢,竟然只能看儿媳妇孟春芳的眼色过活。
高大姐能不羞恼愤恨么!
她直来指往,发泄胸中郁气的方法简单粗暴,那就是夹枪带棒,没事儿把李家嫡支提溜出来骂一顿,然后顺便编排李绮节几句。
反正骂人只要动动嘴皮子,不犯法,不害人。
上个月朝廷委派新的县官来瑶江县接管县衙事务,李家嫡支得意几个月后,携家带口,灰溜溜返回乡间老宅。他们举族和杨县令对着干,辛苦多年,结果只是空欢喜一场,什么都没捞着,正是印证那句老话:吃不到羊肉,还惹得一身骚。
原本高大姐就没什么立场指责李绮节,李家嫡支一走,她再骂李绮节就更不合适了,加上孙天佑几次通过杨天保绵里藏针暗示警告,高大姐又惊又惧,老实消停下来。
今天当面看到李绮节,高大姐想起自己在家里骂过的那些话,心虚得不得了。
李绮节神色淡淡,不怎么搭理高大姐的殷勤,但也没怎么为难高大姐。
有些人,就像夏日里的苍蝇一样,烦人是烦人,不过还真没必要费劲去打它。
高大姐就是一般的市井妇人,爱面子,爱嚼舌头,口无遮拦,喜欢占嘴上便宜,但行动并没有坏心。杨家人埋怨杨县令卷入汉王一案,害得杨家败落,纷纷和杨县令撇清关系。高大姐虽是内宅妇人,却看得分明:杨家的发达本来就是杨县令带来的,这些年他们这些亲族靠着杨县令得了不少好处,现在杨县令倒霉,杨家随之败落,怪不到杨县令身上,他们不该忘恩负义,只盯着杨县令的错处不放,除非谁舍得把前些年搜刮的好处全吐出来。
今天高大姐义无反顾陪着杨表叔父子来为杨县令送行,在李绮节的意料之外,不过细细一想,也是情理之中。
对付高大姐这种惹人厌烦、但又大节不亏的妇人,只要稍微露一露獠牙,示以威慑,让她知道服软就行。
说笑声越来越近,杨表叔和孙天佑、杨天保前后踏入茶肆。
杨表叔面色沉重,杨天保眼圈微红,孙天佑是表情最平常的那个。
李绮节起身相迎,看到杨表叔时,道了个万福。
杨表叔看到她,眉眼微微舒展,向她微微一笑,眼神慈祥,他大概还觉得愧对于她,每次看到她,都会问问她的境况,态度很亲和。
杨天保则有些别扭,不敢对上李绮节的目光。捂着纱帽扭来扭去,像一枝在风中摇摆不定的芦苇杆子,随时可能咔哒一声,被狂风折断腰肢。
当然,他也没机会对上,孙天佑一直站在李绮节身边,他敢多看李绮节一眼,孙天佑立刻瞪他。
堂弟的眼刀子就像寒冬腊月天的凛冽寒风,一下下刮在杨天保脸上,把他吓得连头都不敢抬。
返回县城的路上,高大姐长吁短叹:“可怜哟!”
不知想到什么,突然一拍大腿,“没良心的东西!”
一边感叹,一边时不时偷看李绮节一眼。
李绮节莫名所以,不知道高大姐是什么意思,反正骂的肯定不是她——高大姐现在没那个胆子当面骂她。
孟春芳为她解惑:“我听天保说,公公和婆婆找过金氏和杨天娇,劝她们和大伯一道南下,虽然路途遥远,但有天佑派去的人一路照应,不会让她们在路上吃苦,到时候一家人也好在云南团圆。杨天娇不肯,还把婆婆骂了一顿。”
原来高大姐骂的人是金氏和杨天娇。
高大姐不是藏得住心事的人,忍耐不住,直接找李绮节攀谈,“如果不是金氏,大伯和九郎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三娘,以后金氏如果仗着婆母的身份为难你,你可千万不要客气!”
李绮节淡淡一笑,“我婆婆早就过世了,牌位在孙家祠堂里供着呢!”
她才不会承认金氏是自己的婆母。
高大姐猛点头,“对,三娘,你一定要拿捏得住,你是年轻媳妇,脸皮嫩,如果金氏找你胡搅蛮缠,你别怕,只管来杨家喊我,让我把她骂得抬不起头!”
李绮节不置可否,高大姐怎么一副像是和金氏有深仇大恨的样子?
孟春芳继续为李绮节解释:“杨家遭此大难,婆婆诚心诚意去庙里请大师算命,大师说源头在金氏身上,因为她搅和得大伯家宅不宁,才有此祸……”
李绮节哭笑不得,杨家败落,直接原因是杨县令不慎卷入朝堂纷争,根本原因是杨家没有后起之秀能支撑家业,关金氏什么事?高大姐怎么不怪杨县令,却去怪责金氏?
就像当年金氏虐待杨天佑,众人从不指责杨县令的不作为,只知道一味谴责金氏,怨她太狠毒;或是诋毁杨天佑的生母,说杨天佑生母不知检点,她生的孩子活该被人轻贱。
怪来怪去,反正没人怪到男主人杨县令身上。
不止如此,还有人夸赞杨县令有情有义,对妻子肯忍让,对庶子肯照顾,就是因为他太温柔多情,后宅才会不安。
其实后宅不宁的根本原因就是杨县令自己,年轻的时候他不能善待妻子,处处风流,让金氏天天以泪洗面。中年的时候他想弥补金氏,因此对金氏的种种疯癫行为不闻不问,害得唯一的儿子天佑受尽折磨。唯一的女儿杨天娇被金氏养得跋扈骄纵,他不知道劝阻,只是一味顺从,杨天娇的根子已经坏透了,以后的命运可想而知。
杨县令自欺欺人,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接连造成家庭悲剧。
可世道如此,没人会说杨县令的不是。
孙天佑发现李绮节从城外回到家里后,一直闷闷的,遣退下人,把她抱到怀里,摸她的脸颊,柔声道:“谁惹你生气了?”
李绮节捧住孙天佑的脸,在他颊边的酒窝上亲了一下,“咱们家不欢迎杨六郎,他要是再敢上门来,我立刻让阿满把他乱棒打出去!”
杨六郎是孙天佑的堂兄,杨天保的堂弟,他在杨家失势后,立刻找到孙天佑,要求他把金氏和杨天娇接到孙府赡养,孙天佑断然拒绝他的荒唐提议。他不死心,四处游说杨家族人,甚至扬言说要去官府告孙天佑不孝,被杨表叔痛骂一顿,赶回乡下老宅。
李绮节很生气,杨六郎以为他是什么人?竟然敢指着孙天佑的鼻子骂他凉薄自私?她的小官人,容不得别人欺负!
孙天佑看着李绮节气鼓鼓的模样,不自觉笑出声,低头亲吻她的鼻尖,“好,娘子想打谁,就打谁。”
结果杨六郎第二天竟然真上门来了。
李绮节摩拳擦掌,立刻一叠声让阿满和进宝去灶房拿厨娘用来捶洗衣裳的木槌。
两个人高马大的少年,一顿棍棒交加,把手无缚鸡之力的杨六郎打得鼻青脸肿,惨叫连连。
杨六郎口舌锋利,有一肚子的大道理,阿满和进宝大字不识一个,说不过他,干脆不说,几棒子下去,能舌战群儒的诸葛先生也得认栽。
杨六郎气急败坏,怒发冲冠。
阿满一棍子敲在他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