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希陈上前,握着素姐的手道:“有我呢。如今还有些钱,若是你不爱扬州,就去苏州买个园子也使得。”

素姐微笑摇头道:“就在扬州暂住几年也罢了。待紫萱年纪大些,回去也不怕林家那些亲戚上门,况且,小妞妞也要挑知根底的人家与她结门好亲才使得。”

“小妞妞还小呢,不急。”狄希陈虽然嘴上说不急,其实心里也急地紧,明朝姑娘十四五岁就嫁人地常有,似紫萱这般十七八还不曾出阁的已是不多了。小妞妞也有十岁,一转眼就到了说亲地年纪,确是要上心寻访一个人家好,孩子也好地与她为配。在琉球固然是不好找,回到中国来,一样也是不好找,还有两个小孙女,虽然才几个月大,一样要为她们的将来操心,狄希陈越想越觉得肩上的担子不轻,叹息道:“女人,在古代生活,真是不容易。”

素姐冷笑两声道:“现代女人生活又容易了?”

狄希陈打着哈哈道:“我去岸上瞧瞧,说是有一家点心铺子做的好桂花糕,买几块你尝尝。”推开门跑的飞快。

素姐还有话说,却是来不及了,眼看着他出了门绕到船后去,分明是不想跟她争这个,摇头一笑也就搁下,使人唤春香跟秋香来,三人一起商量紫萱的婚事。

第十一章 嫁女(上)

依着素姐主意,到得扬州安定下来,就请狄九夫妻为媒,叫紫萱合明柏早日毕姻。一来小两口傍着娘家居住,做爹娘的可以放心;二来,扬州城里寻些亲戚故旧成亲时做个证见,坐实了明柏是严家子,紫萱是严家媳,就是林大人再来,也不会叫小两口儿吃亏。

是以春香出主意说一到扬州安定下来就办喜事,素姐跟秋香俱都赞同。刘家港商人云集,诸般物件只有你买不起的,没有你想不到的。素姐买办各样物件狠是顺手。紫萱一向落落大方,到办她自己的婚事时却狠害羞,自听说母亲替她张罗婚事起躲在她舱里不肯出来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幸得明柏先去了扬州,不然,只怕饭都不肯出来吃的。

却说这一日小全哥带着妻女回来,依旧登船。又过了几日小露珠几个使女也带着皮毛衣服回来,狄家船队一路向北,十来日功夫到得松江,换了河船向西,晓行夜宿。这一日将至扬州城外,船儿缓行,就听见岸上有人喊:“可是山东济南狄老爷?”

船家应声说是,下边就有人喊:“我们是九老爷。”

狄希陈听见,忙叫停船搭跳板,自家接了出去,过得一会狄九带着一阵寒见进来,问嫂子好,搂着小妞妞问长问短,又问紫萱:“我们大姑娘呢?素姐笑道:“我们打算一到扬州就办喜事呢,她害臊不肯出来。”

狄九笑道:“可是大了。你们女婿已把两边的宅院都铺陈好了,俺问知府借了几对灯笼,叫人挂到前面去?”

素姐笑道:“使得。九弟妹在家可好?”

狄九笑而不答。因他笑的古怪,狄希陈就把使女们都支走。舱里只他们三个,狄九才道:“三哥家的那个姑娘,女婿家也有个一二百亩的小庄,又是个秀才,江阴县人。昨日出阁,春妮送嫁去了。与她赔了副小嫁妆,俺们在江阴县里有个铺子,叫管事暗地里照应着些也罢了。她两个哥哥叫我打发到广西守铺子去了。”

素姐不言语。狄希陈笑道:“九弟安排的甚是妥当。”就将这件事丢下,转而说起紫萱的婚事,郑重请狄九做冰人。

狄九笑道:“五哥,如今的扬州知府是济南同乡。拐弯抹角合咱们狄家也拉得上亲,小弟的面子请他到严家做主宾倒也使得,只是咱们家费些事,要不要请几位绅宦来热闹热闹?”

不等素姐说话,狄希陈就先道:“咱们悄悄在扬州把婚事办完就完了,招惹这些个人,到底不便。”

狄九笑道:“五哥。如今人眼皮子都浅。人家见你家办喜事有几个官儿去。都怕你三分呢。见你大门口停几抬轿子。青皮无赖都不敢上门来闹事。就是要饭地也要绕着走地。”

狄希陈想想也是。无奈叹气道:“也罢。就依你请几个官儿也罢了。”

狄九道:“兄弟还有几个要好地朋友。叫他们来帮衬两日也罢了。哥哥你是个官儿。虽是闲居。那一日也要冠带起来。若是嫌应酬烦。装病也罢了。头几日总要把架子搭起来。哥哥。嫂嫂。俺来写请贴呀?”

素姐微笑道:“你在扬州这几年。自是晓得就里。都依你就是。”说话间船队已是进了城。因开道地船上挂着知府地灯笼。大小船只遇见俱都避让。不过半个多时辰就到码头。明柏早带着管家脚夫马车候在那里。女眷们流水上了马车到明柏地宅子里下车。一进门。素姐就打发春香带着小露珠几个执事大丫头去照看箱笼。笑对接上来地媳妇子道:“你们送大少奶奶并两位孙小姐回家。我们闲走几步。”

紫萱满面通红。一声不吭跟着陈绯走。小妞妞奇道:“姐姐怎么了?”

素姐笑道:“你姐姐拿乔。她不逛。俺们逛。”合秋香把小妞妞护在中间。叫几个媳妇子带着满宅闲走。

明柏这个宅院只得五进,第一进是五间地楼,楼下四间是铺面,一间是过道。进去一个宽敞院子,种着几株二层楼高的枇杷树,绿油油的叶子又阔又大。树下砌着条石。种着些书带草。垒着太湖石。院子里铺的砖都是旧的,砖缝里渗出些绿印子。三间正厅狠是小巧。两边厢房,一边大开着门,像是个帐房的样子,当中还摆着一个大火盆。素姐在门外站住看了一会,转到另一边去看,里面摆的都是从明柏琉球作坊的带来的柚木家俱,疏疏落落几只大书架,再得一个黑漆镙钿屏风,里间一张琴桌,墙上挂着琴剑字画诸物,窗边小几上设着一只旧磁瓶,插着两枝翠竹。玻璃窗上贴着白绵纸,太阳光从西窗射过来,映得满室昏黄。素姐舒服地叹了一口气,道:“到后面瞧瞧去。”

秋香也连连点头,直说明柏会收拾屋子。出来媳妇子引着,指着一边上了锁的月洞门道:“那边是小花园,里面也有几间屋子。夫人请从这边走。”带着素姐从厅侧的一个花瓶门进去,转过去是两边都是雕花缕空石窗地夹道。从窗格眼里能看见墙后种的花树竹松诸物。

走得几步媳妇子指着一扇小门外的台阶笑道:“从那里走,过去有个夹道,还有管家们的居所,也能住七八房家人。”因素姐脚步不停,她抢在前边走了几十步,推开两扇黑漆门,笑道:“这个算是二门了。”

进了二门,迎面就是一个半亩大小的池塘,塘里还有石舫,上有两间石屋。塘边三间厅,厅侧还有两间屋子,匾额上写着“书山墨海”四个字,看得出是明柏的手笔。

小妞妞调皮,挣脱秋香的手跑上去贴着窗眼看了两眼,跑回来说:“两间屋子并那个厅,全是一排一排的书架呢,架子上全是书。”

那媳妇子笑道:“姑爷说这是藏书的所在。正经内室在三四两进。”引着素姐从厅侧台基上经过,到得第三进,一个大院子套两个小院子,却是正房厢房耳房一应俱全。两边小院。一边做厨房,一边地小院有三四间屋舍,可以给孩子并奶母居住。素姐略瞧了瞧,叫媳妇子开正房房门。房里桌椅妆台俱全,俱是明柏从琉球带回来的,极是精细雅致。

秋香笑道:“只这堂家具也值一二千两银子。可是叫咱们家省了不少嫁妆钱。”

素姐见明柏这边诸事妥当,放下心来,笑道:“这个宅子虽然小些,他两口子住倒是正正好。这一路来都不见搬箱笼的人,想是前面夹道直通后门?”

那媳妇子笑道:“有的,最后一进姑爷改成了作坊,木匠家活都在那里,所以这边后院的门就隔断了。姑爷买了许多木料堆在那里,姐姐们小心扶着夫人些。”带着夫人从二门出来。三转两转出了一个小门,就到夹道。

夹道里人来人往,管家们见到素姐。忙都围上来把脚夫们隔开,让素姐先行。

果然最后一进是个作坊兼仓库地样子,一进门一股子木头的清香味。一间大屋里木料堆的比人还要高。从后门出来,就是两丈阔的一条小巷子,过去就是狄家地后门。素姐留神看巷子两边,俱是深宅大院的后门,此时也有二三行人,都做奴仆妆扮。紫萱嫁过去,要回娘家却是极方便地。只要使几个人把两边拦住,走几步路就到了。

狄家也是一般儿两边都有夹道,素姐依次逛过去,一般儿也有荷花池子,假山,院子里有莲花缸有金鱼缸。墙是新涮的,门窗是新上的漆,有些地方还露着修补的痕迹。虽然墙角还有青苔印子,然屋舍高大。树也是又多又大,院子也宽敞,在以精致见长的江南来说,这等宽敞的宅院却是难寻。

狄希陈合小全哥,紫萱俱都看着人放箱子,挂帐幔,放花瓶陈设,挂字画儿。素姐一路行来,个个都很忙碌。

见到素姐来了。狄希陈笑接上来。道:“为夫置办的宅子,你可满意?”

素姐道:“明柏那个院子极好。咱们家地,倒像是屋子多了些。”

狄希陈道:“东院三进设家学,西院给小全哥他们住。中间七进里边后几进要住家人,也只是刚刚够用呀。”

素姐笑道:“我见明柏把后一进改成作坊,咱们小全哥想必也要把后面几进派上用场。”

狄希陈笑道:“咱们这七进,后三进俱是下人群房,不能把作坊设在内院呀。叫他另想法子去。”让素姐到前面第三进正室坐下,笑道:“我们两个住第三进,小妞妞住第四进。第四进合第五进中间有个小园子,小妞妞散了学也有个闲走地地方。”

小妞妞听见说她单独住一进,极是快活,尖叫着冲到后面去,正好遇见彩云在东边屋里铺床,恼得她气鼓鼓地跑回来问:“姐姐合俺同住四进呀?”

狄希陈笑道:“过几日你姐姐出阁,不是你一个人住么?”说地小妞妞又欢喜起来,拍着掌笑道:“叫姐姐就嫁了罢,叫姐姐就嫁了罢。”

春香过来把小妞妞抱起来,笑道:“才这么点子大的人,偏要吃独食,你也住不了几年呀,再过几年你也要出阁,这院子可就空下来了。”

小妞妞在春香怀里扭来扭去,恼道:“俺不嫁人,俺不嫁人。俺还小呢。”这话紫萱常说,小妞妞借过来就用,眼都不眨一下,惹得狄希陈合素姐都笑起来。

紫萱挽着衣袖过来,笑嘻嘻道:“嫂子那院都收拾完了,俺去厨院看晚饭去。”

一边说一边将手捂在嘴边呵气,笑道:“不中用了,还不曾下雪呢,就这样怕冷起来。小妞妞,你冷不冷?合姐姐同去厨房逛逛,寻些热食与你吃好不好?”拉着小妞妞去了。

狄希陈奇道:“倒像是又害臊了,怎么回事?”

素姐指着抬箱笼进来地一队人笑道:“紫萱的嫁妆来了。”跟狄希陈相对微笑摇头。若是换了现代姑娘,看见备嫁妆,必定要扑上去看看都陪嫁了什么,紫萱到底还是明朝姑娘,在做爹娘的眼里看来,女儿言行又可笑,又憨的可爱。

腊月十六。明柏备一个整齐大聘,央狄九两口子为媒,抬着聘礼绕城走了半圈抬到狄家。狄家敞开大门接进去,当着众宾客的面许腊月十八嫁女儿给远房外甥严明柏为妻,将聘礼收下,素姐在后面备了回礼。就将嫁妆抬出来,照旧绕了一圈路送到严宅。虽然南边嫁女讲究的是十里红妆,最好是前头进男方家里,后面还不曾出女方家门。然素姐合狄希陈商议许久,也不过备了一份比平常做官人家嫁女略丰盛些的嫁妆,路边人看见也不过赞一声:“这家嫁女倒还舍得”就罢了。

恰好那一日同街另有一个朱姓富商将女儿嫁给一位刘尚书的长公子做填房,合狄家同时抬嫁妆出门,极是炫耀。绫罗绸缎、珠玉珊瑚、就连家常用的痰盒也是溜金斩花地,摆在抬盘上招摇过世。更有一只美玉玉雕成的美人夜壶。见过的无不咋舌,一时之间扬州城里不论男妇,说不到三句。总要提到朱小姐陪嫁的美人夜壶。

有这样的好邻居做红花,狄希陈两口儿兴高采烈做绿叶。到得十七日晚上,素姐才抱着一只小匣儿到女儿卧房,打发走使女,合她说:“昨日抬出去的嫁妆,是与别人看地。这一份儿是替你压箱底的,你妹子也照样有一份,只我合你爹、你哥哥晓得,你嫂子都不必告诉她。家里的亲戚们,更是不消说了。”

将小匣儿揭开叫紫萱看。紫萱羞答:“俺不要。”

素姐笑骂道:“女人家手里总要留些私房,手里有粮,心中不慌。你嫁过去之后,还不晓得林家会不会来纠缠呢。这个是留着与你,还有你地孩子我的外孙防身的。等你嫂子当了家,你们有了难处,你哥哥总要替他们的孩子想想,纵是帮也有限。这些都是爹娘挣来的。想与哪个就与哪个,你只收下罢了。”

先将一本小帐与她看,笑道:“这是扬州城里的两个铺子,合你换首饰作坊合那个酒馆地股份,原就是你的。”再取了一本小帐与她看,道:“这四个铺面,是你这几年攒的零花钱入地股,燕子衔泥般攒下来地,娘替你换了四个铺面。也不用避人。租钱留着你零碎使用。这两样不用避人。”

素姐笑了一笑,从盒底掏出两本折子来。笑道:“这个是与你的压箱银,也不多,讨个好口彩罢,合咱们家地银钱来往的鸿发钱庄,给你存了两万两。一年三厘利,要你亲笔花押并你常使的印章才能取出的。”最后是一本帐本,摊开来与紫萱瞧,笑道:“小庄两个,一个在湖南长沙,一个在江西九江。地契都在这里,已是替你挑了人手管庄子,这两处庄子不许你换银子使,俺们家,也只你哥哥并几个大管家晓得。不到危急时,连明柏都休说。”

素姐说一句,紫萱哭一句,等到素姐说完。紫萱已是哭的满面是泪,伏在母亲怀里泣道:“娘,俺不要嫁人。”

素姐也是越说越伤心,拍着女儿的背道:“女孩儿长大总是要嫁地。你比你几个表姐妹有福气呢,嫁过去就当家,又没得婆婆压着你,又离的家近,你哥哥又是个会心痛人的。怕什么?”

说着说着撑不住也哭了,替她将所有物件收好,取了一把铜锁锁好,将钥匙挂到女儿脖上,道:“好生收着,这个匣子不起眼,你将去,藏在衣柜下的暗格里就使得。”

紫萱微微点头,素姐替她擦去泪痕,自个擦泪笑道:“哭肿了,明日人家看新娘子漂亮了呢。休哭,还有正经话合你说。”将白日里喜娘送来的一只箱子移过来,道:“这里有些个春宫绣,还有些个春画,你细细的瞧瞧。莫怕羞,圣人都说了: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两口儿掩上门只要你情我愿,怎么样都使得。开了卧房的门,当正经的时候就要正经。”

紫萱听说是春宫,从头发梢羞到脚后跟。低头着动都不敢动。素姐笑道:“不是如此,爹娘怎么生养的你们兄妹三个,你只慢慢瞧罢。”走到门口替她掩上门,就在外间床上睡下了,只听见紫萱在里间一会低声惊叹,一会吸气跺脚,一会又呸呸呸。素姐在外间都听见,一会儿笑女儿太纯洁,一会儿恼她不开窍,一会儿又想:若是在现代社会,做母亲地哪里要教女儿这个?不等二十岁,说不定就跟小男朋友什么都做过了。母女两个都是一夜不曾睡好。第二日清早,小露珠跟彩云敲门进来,移走炭盆,素姐先回房去梳洗。这边紫萱见彩云像是要动那个箱子的,慌的连声道:“那个动不得。”

彩云缩回手来,笑道:“那里是什么?”

紫萱涨红了脸道:“不晓得,俺娘来了问她处何处置。”揉着红眼洗过了脸,彩虹鬼鬼祟祟的走来,避开几个媳妇子,从怀里掏出一包油纸包好的饼,笑道:“这个小姐揣在怀里,饿的时候吃。”

紫萱听嫂嫂说过她出嫁那日饿的要死,偏生婚房里摆了一桌酒是与女客吃的,人家吃喝她坐着,好容易等到晚上吃交杯酒,哥哥醉的都不成个模样了,白白饿了一日。忙对彩虹笑了一笑,接过来揣在怀里,道:“再准备一壶水给俺,回头上了轿子俺有吃有喝,进了洞房就不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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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嫁女(下)

小全哥成亲时还在琉球,并没有遍请亲朋。是以这一回紫萱成亲,狄希陈也不肯声张,只在宅里叫了一班小戏,摆了十来桌酒,来的多是狄九的朋友。明柏那边实是寻不出几个客来,狄九替他主张,请了扬州知府梅大人做主婚人,提调官出头,同知、通判俱来捧场,轿厅里停满了轿子,左邻右舍见这一家合官儿们来往,自然要锦上添花,争相来贺。严家倒是比狄家还热闹些。

到了吉时明柏穿着大红的状元袍,纱帽上插着两对金花,披红骑着高头大马去狄家迎娶。狄家几个丫头将盖着红帕的紫萱扶出来,在后堂拜过狄希陈两口子,慢慢扶到前边坐轿。

那日原是个大吉大利宜嫁娶的日子,一路上遇见的花轿没有二十顶也有十五顶,花轿妆扮的富丽繁华的多得是,却没有哪一个新郎倌比明柏更俊美,行人见了都赞他是潘安再世,惹得许多小户人家的闺女媳妇跟着看新人。

明柏在马上见许多少女嫩妇追着看他,甚是不安,涨红了脸低声吩咐:“速走,赏钱加倍。”抬轿子的脚夫听见,拨起腿就走,跑的飞快。

紫萱才将饼合水从怀里掏出来,正在那里寻思是先剥开纸包吃饼还是先拧开盖子喝水,轿子猛然一颠,唬得手里的饼包合水瓶都跳到裙上。紫萱伸手去捞,只捞得装水的小银瓶,眼睁睁看着油纸包顺着裙子滑到轿外头去。谁家新娘子坐在花轿里偷嘴吃?紫萱羞的头都抬不起来,缩在椅上动都不敢动。

且说明柏恰巧回头,看见轿子里溜出一包什么东西来,一转眼就叫两个跟着轿子跑的顽童捡去。他怕是紫萱随身带的要紧物事,忙叫个管家去瞧。那管家瞧了几眼,奔回来小声笑道:“是包烙饼,小的就不曾开口要了。”

明柏听说是饼,笑得一笑,吩咐狄得利道:“千万记得。到家先送一盒点心到新房去,紫萱怕是早饭还不曾吃呢。”

狄得利忍笑点头,因怕到家人多事杂混忘了,要打马先回家。这一日成亲的人又多,走几步就能遇到一队接亲的队伍,又是腊月十八。满城都是办年货的人,狄得利走到一个路口,见两家娶亲的队伍僵持在路当中,俱都不肯退让,眼看着要吵起来了,忙打马回头叫绕路。狄得利晓得一条近道,引着大家拐进一个小巷子,只说拐两个弯再重回大街,正好把方才那两队人马甩在身后。

谁知走到一半。对面也有一队接亲地人马顶头撞来,偏生巷子又窄的紧,掉头都不能。俱是进退不得。那边的新郎倌合明柏隔着几步远相对苦笑。小全哥送亲,原是在后边守箱笼,因前面许久不动,下了马步行到前面,却见两个新郎倌站在道边晒太阳闲话,各家的管家合喜娘媒婆把各家的轿子看的甚紧。见小全哥来了,明柏忙接上前几步,笑道:“这位唐世兄说掉头不吉利,还好这家是他地远房姑母。他已是使人去说,要借人家后院暂歇,让俺们先过。”

指了指巷子一边的一扇黑油板门,又指着小全哥对那位新郎倌笑道:“这是俺大舅子狄贤齐,这是唐待郎的六公子。”

那位唐公子冲小全哥做了个揖,笑道:“我岳家其实离寒舍也不过几步路,偏生要体面,岳母必要绕扬州城转一圈方许抬回去。可是与人与己都添了麻烦。”

小全哥笑道:“俺们家也是呢。没地说。过几日俺们出来吃酒。好好谢你。”

唐公子笑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谢什么。我合严世兄也算一见如故。改日到府上耍。”因他姑母家地门开了。就辞了去。护着花轿倒退着进了后宅。把道路给明柏让了出来。

明柏因小全哥走路。索性也下了马。扶着紫萱地轿杆。低声笑问:“怎么这么不小心。连吃食都掉下来了?”

紫萱又羞又窘。低声道:“喜娘说是这一日都不许吃喝。俺就想趁着在轿上无人看见吃点子什么。怎知轿子突然颠起来…明柏哥。可有人瞧见?”

明柏笑道:“不曾。只俺看见了。怕丢了什么要紧东西。叫得利哥去瞧了一眼。别人通不知道。”

紫萱一颗提着地心总算放下来了。娇嗔道:“明柏哥…”待想问他吃不吃水。又怕抬轿地人听见。隔着窗轻声道:“你休合俺说话。”

明柏会意,松开扶轿的手。一抬头正好看见小全哥对着他似笑非笑,狠是不好意思,涨红了脸笑道:“上马呀。”搭讪着叫狄得利把小全哥地马牵了来。

小全哥一本正经道:“狗长尾巴尖儿的好日子,您先请。”让着明柏先上了马,还要去替明柏牵缰绳。狄得利晓得他两个是顽惯了的,站在一边呵呵地笑。

喜娘和媒婆俱是扬州妇人。扬州地小脚是出了名的。她们两个人四只小脚移来移去,喜娘就忍不住合媒婆小声音道:“从没见过新人这样顽皮的。”扬声道:“知府大人还在府上等着呢,快走沙。”

这一句话说得娇滴滴千回百转,小全哥合明柏都打了个寒颤,八个轿夫笑的见眉不见眼。就听见吱呀一声门板响,巷子里一扇朱漆小门被推开,一个头戴金晃晃高冠,身着大红袍的青年公子探头出来,笑眯眯正待说话,却合明柏打了个照面,两个俱都吃了一惊。那青年公子缩头回去,明柏沉下脸道:“走。”唬得狄得利忙收起笑容亲自牵马。大管家如此,别个更不敢怠慢,大家忙忙的上了大街,就不曾再绕路,径直到严宅大门下。

小全哥只觉得那人面善,想了许久才想起来那位的样子狠想有幸挨了紫萱一砖头的林家大少爷。就真是那位主儿又能如何?只是此事不能当着明柏的面提。小全哥一声不吭,等他二人拜过了天地,陪着梅大人吃了三巡酒。梅大人见严公子不大像有精神地样子,就推衙里有事先辞了去,他一去。属官们自是跟从,呼啦啦客人就去了五六成。再吃了几杯酒,小全哥见他笑容勉强,劝着叫大家伙不要闹酒,拉他到后面更衣,说他:“原是大喜的日子。你合俺妹子又是打小就要好,你怎么这样没精神?”

明柏取手巾在面上狠狠擦了一把,叹气道:“俺遇见大堂兄了,想来,我爹也在扬州,以有,有的烦呢。”

小全哥在他肩头重重锤了一拳,笑道:“烦不烦还不是在你?没的为着烦心就不成亲了?打起精神来,休叫紫萱瞧你不顺眼。也拍你一砖!”

紫萱曾狠狠拍了枫大爷一砖,明柏想到从前紫萱曾合他说狄九婶菜刀挥三伯的故事,忍不住微微一笑。心中略松快些,点头道:“俺只说这辈子再不合他们打交道呢,就不曾想会再遇见,一时失态,莫怪莫怪。今日原是大喜地日子,俺们吃酒去,今日不醉不归!”

小全哥笑道:“罢了罢了,你醉了,紫萱就要拍俺砖头了。吃几杯意思意思,送你入洞房罢。九叔说送了一箱子好东西与你,是什么好东西?”

明柏的脸霎时间红的胜过身上的红袍,嗯嗯啊啊好半日,顾左右言:“我们得利嫂子新学地扬州点心,狠是中吃呢。”

小全哥突然明白过来,一般儿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俺九叔就不会做正经事,俺想起来了。珠儿合珊儿今日有点小咳嗽,俺做爹的也要回去瞧瞧。”连席也不肯坐,一溜烟从后门回家去。陈绯听说他偷偷溜回家,忙寻了个借口从席上出来,走到他们院里问当值地媳妇子:“大少爷可是吃醉了?”

媳妇子指指东厢,笑道:“在哄小小姐耍呢。”

陈绯忙推门进去,贴着小全哥的脖了嗅了嗅真无酒味,奇道:“你这是怎么了?合明柏哥闹别扭了?”

小全哥叫奶妈把孩子们都抱走,拉着她走到屏风后。小声道:“九叔前几日不是合俺说要送几样好东西给明柏哥?俺就没想到是那个!方才还问明柏哥。真真是羞人。”

“是哪个?”陈绯猜了许久,笑道:“可是那个?”

“就是那个?”小全哥恼道:“九叔真真是可恨…”

陈绯抿着嘴儿笑道:“昨日娘也送了一箱到紫萱房里。听说咱们妹子房里的灯一夜都没熄。”

“娘…”小全哥无言以对,小声抱怨道:“这个,九叔合明柏哥说也罢了,娘怎么也…”想到母亲言行与寻常妇人全是两样,却是把后半句吞了回去,狠怕陈绯问他:“娘怪怪的,样样都合人家不一样,却是为何?”

“原就是当说的。”陈绯羞答答小声道:“我出嫁前日,是个婶子与了我几本册页瞧的,她说老人家规矩,不晓得男女之事,原当教一教…”

小全哥听得这是老规矩,放下心来,笑道:“罢了罢了,原来只有俺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晓得呢。俺们成亲那日,爹只叫俺对你好,别的话都不曾多话,分明是唬弄我。”

陈绯低着头笑,一边笑一边推小全哥,小声道:“说是不曾教,你样样都会,是问谁学地?”

小全哥笑道:“我在书架里翻到一本好书,晚上关了门翻出来把你瞧。”

陈绯涨红了脸啐他“不正经”,在他胳膊上轻轻拧了一下,推开门出去了。小全哥照旧陪着两个闺女耍,奶妈合媳妇子小丫头都不在跟前,他搂着两个女儿,恶狠狠道:“等你们长大了,须要替你们寻个好女婿!必要比你们姑父强才使得。”说完了又叹气又笑。道:“似你们姑姑,如宝似珠养活十几二十年,双手奉给人家做黄脸婆,养女儿真是亏本呀。”

“养女儿真是亏本呀。”狄希陈抄着手看向黑沉沉地东厢房,狠是舍不得地说。

素姐摸着心口,道:“这是头一日呢,只觉得心里空荡荡地。嫁了一个紫萱就是这般,再过几年连小妞妞都嫁了,只怕就活不成了。”坐在圆桌边倒茶,茶盏里地茶汤九成满都不曾察觉。

狄希陈把她手里的茶壶抢过去。笑道:“开后门,走一两丈远再敲女婿家后门,今儿晚上喊紫萱回家睡也罢。”

素姐嗔道:“亏你想得出来。今日使不得,明日叫他们小两口回家住也罢了。横竖不过隔堵墙罢了,在哪里不是住?”

狄希陈好笑道:“今日使不得,明日就使得?你也是昏了头了。早些睡罢。明日还要早起送饭。俺们瞧瞧小妞妞去。”拉着素姐地手到西厢,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听到小妞妞的小呼噜声,两口子才觉得心安不少。回屋二人都觉得屋宇空旷,商议明日把小妞妞挪到西里间住,才朦胧睡去。

第二日一早素姐亲自去送饭,明柏合紫萱早就起来在厅里候着。素姐看见女儿盘起头发做妇人妆扮,又是喜欢又是伤心,笑道:“你们小两口当家。有事要有商有量,和和气气过日子。每日早起紫萱要记得给你婆婆上香。”

紫萱微微点头,道:“俺们早起给婆婆上过香敬过茶了。娘。俺都记着呢。”

素姐笑道:“男主外女内。扬州比不得琉球,妇人到底还是在内宅才好。紫萱的性子张扬些,明柏你又是素来顺从她惯了的。你们两口儿关起房门来听谁的都使得。亲戚朋友面前,紫萱你还当退一步说话。明柏,你也是,休当着大家地面要合紫萱商量。”

明柏微笑道:“娘,俺都晓得,吃茶呀。”一个捧茶碗,一个执茶壶。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茶请素姐吃。又移了两个蒲团来,两个正经在素姐膝下磕了头,起来一左一右伴素姐坐着。紫萱就有些闲不住,问小露珠:“俺不在家,谁看厨房张罗全家饭食?小妞妞有没有挑食?珠儿珊儿咳嗽可好些?”

素姐拍拍紫萱,笑道:“那是你娘家了,上头有你娘,中间有你嫂子,你从今日起就割断那根肠子只专心管你的小家罢了。”

紫萱吐舌道:“谁又要管了?俺只是想家了。”

明柏轻声笑道:“想家许你想。从今日起只许你在俺们家看厨房张罗俺家饭食。”

紫萱瞪了明柏一眼,哼哼道:“夫家娘家都是俺们家。”跳起来笑道:“娘,俺去小厨房下碗鸡汤面与你点心。”带起一阵微风,忙忙的去了。

待紫萱走了,明柏冲小露珠使个眼色,小露珠把丫头媳妇子都支使出去,她自家搬了个小板凳在门边坐着。

素姐笑道:“什么事?”

明柏就将昨日迎娶时遇见堂兄地事说了一遍,担心的说:“我父亲在琉球吃了大亏,又穷了又没得儿子。如今晓得我有些身家。只怕将来麻烦呢。”

素姐道:“我猜紫萱地意思合我们一样…只要你愿意。都听你的。”取了茶站起来慢慢吃着,转到厅后。厅侧还套有一个小厅。设着香案牌位香花鲜果供品。素姐笑道:“原来在这里,却是怠慢了亲家母,明柏,打盆水来我洗手,与亲家母上三根香儿。”

明柏忙叫小露珠来陪,亲自去打了盆热水过来与素姐洗手。素姐拈了三根香,拜了又祝,将香插在香炉上,退了三步出厅,笑道:“收拾的甚好,你们第一个孩子要是女孩儿,就叫慈恩罢。”

明柏欢喜答应了。少时紫萱捧了四碗粉丝进来,先将第一碗交给明柏,明柏捧到侧厅里去上供。再将第二碗捧与母亲,第三碗捧与明柏,第四碗才挪到自家跟前,看素姐吃了一筷子,小两口才动筷。

紫萱吃了几口,笑道:“俺们家人少,得利哥合得利嫂子又是能干的,俺一早晨也就烧个粉丝汤,闲的慌。”

明柏笑道:“正有个主意要合你商量呢。我先到扬州这几十日,满扬州城的书铺子都逛了一圈,觉得书铺虽多,买不起书本的人更多,似明水家学那般设一个藏书楼,许人进楼读书不要钱,可使得?”

紫萱开口前先看母亲。素姐微笑道:“紫萱想必也有自己地打算?”

紫萱笑道:“俺想把两个绸缎铺并成一个,另一个做头花铺子。就不曾想过藏书楼。俺们家的藏书楼叫俺们三个管,结果差点成赌档了。俺就觉得这种明说不要钱地不好,不如开个书铺子,多进些书,许人家站着看也罢了。休提不要钱的话儿,可好?”

明柏点头赞道:“一来有些进益,二来书铺本是个雅事,来的多是读书人,有钱地请他买,无钱的许他看许他抄,倒比明摆的妆出一副做善事的面孔强多了。就依紫萱呀,俺们开个书铺子也罢了。”

素姐微笑道:“我合你爹爹这几年搜罗了许多书本,觉得其中有许多狠有用处偏又名声不显,卖书不如印书呀?俺们两家合伙开个印书作坊罢了,只要不亏本就使得。”

“妙呀。”狄家什么作坊都办过,只有印书作坊没办过,紫萱觉得狠是新鲜,却是来了劲儿,连声道:“请哥哥嫂嫂来。”

明柏按住她柔声道:“莫急莫急,又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地事儿,再怎么也要等新年过了才好张罗。”

素姐见他两个这般恩爱,又是放心又是感慨,笑道:“过几日再慢慢商量不迟,明日送些你们爱吃地点心来也罢了。”

提到点心,紫萱连连摆手道:“不要点心,不要点心。昨日明柏哥使人送了一大盒点心到新房里,喜娘合媒婆拦着不叫俺吃,叫俺说:再拦俺不与你们赏钱,才罢了,昨日吃多了点心,今儿才想吃粉丝的。明日娘来走走就使得,休捎吃食。”

素姐点头笑道:“使得,娘去了。”小两口把素姐送到后门,紫萱站在门里,明柏把丈母送进狄家后门。素姐也不肯就走,眼看着他回去关上门,才叫管家关门。站在门边犹是不舍就去。

紫萱也是一样,虽是窄窄一条小巷,却把她隔在严家,那一边有爹娘有哥嫂有妹子还有侄女儿,衬地这一边的小两口越发地寂莫了。她贴在门缝里可怜巴巴的看着娘家的后门,对明柏说:“明柏哥,我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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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孝道(上)

这一日小两口清早起来,照旧到小厅给婆婆敬过香,紫萱就去厨房安排一天的饭食。明柏也不闲着,吃了半盏热茶,含着一片紫姜绕着宅子走了一圈,在心里估量开春何处种草,何处栽花,又想着要前面四间门面是租把人家还是收回来自家开店,不知不觉走到前门,吩咐守门的老管家取钥匙开门,要到铺子里瞧瞧。

他们门面的五间楼,一间是过道,那四间楼后十几步阔的空地,就着地势砌了一道高墙,并没有留后门,是以要进铺子必要从过道出去在大街上开门。

严宅外的小街一边临河,另一边多前铺后宅。推开门来,路上行人如织,河里大小船只多如过江之鲫,端的是热闹非凡。

明柏站在门口看了一会,晓得此处市口甚好,拿定主意要自己开铺子,缓缓走到自家铺面前看管家开门。他原生的俊美,站在人堆里也差不多就是个鹤立鸡群,极是显目。

一位华服老者驻着藤杖行来,站在街边看了几眼,抚着长须肯上前朗声赞道:“这位公子面相清贵无比,将来么,极少也是翰林。”

明柏只当是个算命的,掉头要打人走路。岂料回头一见,此人气度不凡,鹤发童颜,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倒不好说人家是算命的打发人家走,只道:“老人家谬赞了。”拱拱手就要进铺子。

谁知那老者突然上前几步,拉住他的胳膊,死死的看了他几眼,面上现出惊疑的样子道:“这位公子,你印堂发黑呢,敢是做了什么大不孝的欺心事!”

明柏猜是又他父亲来生事,也不理会,冷笑一声进了铺子,叫管家守着门不许人进来。那老者见他不答理,想跟进铺子里来吃管家拦住了。又见围的人多,指着头顶朗朗晴天大声道:“公子,你独享荣华富贵,却不认生身父母,不只功名无望,眼下就有奇祸!就有奇祸呀!”

明柏站定了脚。冷笑道:“哪里来的光棍,取我的贴子送他去见知府大人去。”左右的管家忙将那个老丈架住。明柏指着他骂道:“这厮不晓得是哪里乱闯来的光棍,就请各位乡亲做个见证,俺就扭送他去见梅大人,前几日梅大人在舍下吃酒…”他说不得几句,眼见着人群里有五六个人悄悄儿退了出去。那个被架住地老丈见助他的人悄悄退了去,扬着拳头道:“老夫原是一片好心,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呢。”

明柏心里已是定了一半。抱着胳膊笑道:“送到衙门去,你这样的人的来历一查便知,俺正要去梅大人处说话儿呢。带你去极是便宜,是好心是歹意俺们见了官说话。那人眼神闪烁,口中喃喃道:“公子,你的事体你心里有数。”用力扭得几扭,挣脱了管家挤进人群。明柏冷笑两声,喝令管家:“再有这样妆神弄鬼的上门来,不必合我说,一律捆了送到府衙去!”照旧进铺面,楼上楼下看过。吩咐把楼下四间隔成两边,一边是一间,做个书铺子地门面,架上楼梯连到二楼四间,另一边三间打通,收拾出来开个精致妆盒铺子。他家现成有木匠,就喊出来收拾,也不肯进后宅,就在铺子里坐看收拾铺面。

严宅门口有人闹事恰好叫狄家管家看见。回去禀报主人知道,狄希陈亲自来瞧,远远在街上就瞧见明柏笑嘻嘻背抄双手在铺子里看木匠做活,叹了一口气到内宅坐定。紫萱捧上茶来,问母亲好,又问哥哥嫂子妹子侄女好。

狄希陈笑道:“不过隔一堵墙罢了。想谁了家去瞧瞧。也不过一盏茶功夫。你还要一本正经地问好儿?方才听说你们大门外有人来闹事。你可晓得?”

紫萱摇头道:“不曾听说。明柏哥早晨去看铺面。说要收拾出来开两个铺子呢。喊了几个伙计过去现做活。”想了一想觉得不对劲。走到门口使人去喊守门地到二门口站着。她站在二门地门槛内问话。守门地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早晨情形一一说知。紫萱记在肚内。却是替明柏犯愁。皱着眉头回后宅陪父亲坐着说话。

狄希陈看女儿神情。就晓得她心中不快。因笑道:“世人都说二十年地媳妇熬成婆。你上头没有婆婆。老天爷怕你享地福多了折寿。必要与你添些烦恼。”

紫萱展颜笑道:“若是婆婆还在。俺合明柏哥也无姻缘之份。爹爹。明柏哥心里到底怎么想地?”

狄希陈沉吟许久。方道:“他怎么想都使得。你只依着他就是。”

紫萱扬眉道:“未嫁时俺不好说什么。此时俺是严家妇。怎么就说不得话?难道叫俺为着贤惠地虚名由着他朝火坑里跳。俺也跟着跳下去?”

“你倒想地开。”见女儿不是那等一味想要贤名的傻女人,狄希陈原来提着的心彻底放下了,笑道:“爹爹今日来原是怕你犯糊涂,你既然想地明白,那爹娘就放心了。”站起来要回家,吩咐道:“你们吃了年夜饭家去守岁,两个人在小家到底有些孤单。”

紫萱忙应了,扬着头笑道:“爹爹放心呀,林家也晓得俺是个泼悍的,好不好,使砖头拍他几下。”送爹爹至后门。因为扬州不比琉球,她不肯轻易出二门,走到厨房收拾了几大盒点心,又是几壶热酒,叫送到前面铺子里与大家点心,与明柏的却是一只小盒,里面只有和合酥、状元糕、梅花糕三样。

明柏见着这三样点心,猜紫萱必是晓得早晨有人来闹的事,借着点心来劝他,微微一笑,拈起来一样吃了一片,笑对送点心来的媳妇子道:“回去合她说,我都吃了。”

媳妇子回去说与紫萱听,见紫萱也是笑意盈盈,不解道:“少奶奶,这是打的什么哑谜呀?”

紫萱笑道:“若是叫你晓得。就不是哑谜了。今日当备年礼,得利嫂子人呢,喊她到帐房来。”笑嘻嘻走到帐房,坐在算帐的彩云身边,问:“算什么呢?”

彩云放下算盘将帐本移到自家小姐跟前,指着总计那一栏道:“咱们家的开支有那边三分之一。然人口只得那边五分之一,却是有出入。”

紫萱忙叫看帐,带着大小几个丫头把到扬州所有帐本都翻了出来,才看得几行,个个都笑起来,紫萱笑骂:“该死,你就把娶亲的事儿忘了。”彩云不好意思道:“真是忘了。那边地家用帐跟嫁娶帐是分开算的。”

得利嫂子站在门槛外笑道:“俺们从前帐少,狄得利他顺便管管也还罢了,如今少奶奶带了许多人来。还当似那边正经设几个管帐的。”

紫萱笑道:“得利嫂子进来,今儿虽是晴天,风刮到脸上跟刀子似地。”彩云就迎了上去。拉着得利嫂子在火盆边坐好,又倒茶与她吃。

得利嫂子道谢接过茶,从怀里掏出一叠礼单来,指着最上面一张笑道:“这是小妇子花了二十个铜子儿问街尾一个赵举人家的小厮讨来的年礼礼单抄本,赵家宅子合俺们家差不多大小,听说前几个月他家兄弟成亲,也是请的梅大人做主婚人,一般儿要送梅大人的。”

紫萱忙接过来细看,果然扬州送官儿们的礼物狠是讲究。并没有琉球常用地牛皮等物,也不似山东都是套礼,赵举人送梅大人的是笔墨纸砚几样,又是什么诗集,想是赵举人自己刻印的,再就是家酿的酒,收拾的腊味,估量一下除去文房四宝那几样不晓得时价,别个都不大值钱。再看后面送同知粮道刑厅通判的,都是一样,紫萱心中就有了数,道:“彩云把这个单子抄一份送给俺娘,合小露珠说,她们拟好的礼单抄一份来我们减一等备办礼物送去罢了。”

正说话间,来人禀道:“九老爷宅里送了一盒子东西来。”就将一只小锦盒献上。彩云忙去打发赏钱。紫萱揭开锦盒看时,却是替她拟的名单,各人名下当送何物。礼单粗看相似。然每样都注着价钱,又是谁最爱什么。俱都写的明白。紫萱边看边笑,问来人:“九叔这一份是只与俺地?我爹娘那里可有?”

来人笑道:“五老爷那边另有人送,这边原是比那边减了一等地。我们老爷说了,扬州人都好风雅,送人的物件儿越雅越好,就是金银也要漆层黑漆妆成砚台这样地物件儿,人家才肯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