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人看夫人的口气比从前软和许多,却是打蛇随棍上,凑到夫人身边替她捏肩,笑道:“能自家生为何要人家的儿子?侄儿过继来原是为了银钱,你就不怕百年之后搬空了我们他又回到自家爹娘那里去?你就不怕我们老两口的坟头上长满了草也无人收拾?”
说得林夫人想到夭折的小儿子,涕泪如雨,一边哭一边道:“我的儿呀,若是你还在,爹娘怎么会有今日?那个小畜生偏叫他活着风风光光娶媳妇过好日子。我地儿呀,真真是好人活不长,坏人活千年。”
招的林大人也伤心起来,陪着夫人尽力一哭,这一晚曲尽为夫之道自是不必说。到早晨起来,林夫人就叫把梅香放了,只叫她在书房服侍。一连几日都打发老爷在书房睡。她只说丫头生的儿子她亲自抚养,就断了天赐回林家的路,有了儿子不必她出头,老爷自然会把银钱都挪回来使用。
却说枫大爷听说林夫人并没有合他叔父大闹一场,反让他叔父如愿收房了一个丫头,却是恼了个半死。这一日枫大爷打听得叔父去哪里烧香。备了几样礼物又来见婶婶,笑道:“侄儿穷的紧,些须礼物只是个心意。叔叔想是到天赐那里去了?听说我那个兄弟的新宅就值三四千两,办一场法事就丢也去五百两银,还有好几个铺子呢,加起来也值好二三万。他一个穷小子哪里来的这些银子?”说完了干笑着吃茶,因林夫人不大理他,坐了一回就辞去。
林夫人这几日也使人去打听过天赐,晓得他改了姓严,娶了狄家的小姐为妻。那狄家的嫁妆也还罢了,不过二三千两银。然小畜生钱却不少,今日枫儿地话越发坐实老爷琉球赔本是假,银子都搬把亲生儿子是真。她再想到管家们打听来地严家替老夫人做法事宣扬的那些个话,只说他父亲没下落。把再娶等事都隐去,分明是给老爷留了认他弃她们母子,要认这个儿子做嫡子的后路。
她越想越恼。送走了枫大爷,心道:女儿夫家是镇江的大户人家,若是叫亲家晓得这些事,只怕就要休了她们来家。此事却是不能声张。老爷把银子尽数搬到小畜生那里却是恼人,必要想个法子离间他父子二人,早早的把银钱都搬回来才好。林夫人生了一会闷气,换上一张笑脸走到书房,又是哄又是吓,合小梅香说:“我膝下无子。只要你生了儿子就扶你做二房,你儿子就是我亲生儿子。然他外边还有个大儿,你为着自家儿子着想,也当防老爷把家财尽数搬与他。平常看你也是个机灵的,你打听出什么来悄悄禀与我知道。”
小梅香自是依从,晚间服侍林大人睡下,就在枕间问林大人:“老爷,都传说你置了外宅养着大儿,真地假的?”
林大人在爱妾面前不肯跌了面子。含糊道:“是有个大儿,从前夫人地那个性子你也晓得,却是不好把他放在家里养活。是以老爷我托了个朋友照应,如今已是成家立业,没地再叫他回来在夫人跟前淘气,就当是分家了罢。”
小梅香笑问:“真是分家?那我生的孩儿怎么处?”
林大人将小梅香搂在怀里,亲了两口笑道:“小乖乖,只要你替老爷我生个儿子,老爷就扶你做二房。就是夫人也要让你三分呢。”
小梅香默不作声。在心里寻思:老爷原是靠地夫人发的家,原是个软脚虾。夫人从前容不得那位大少爷。将来也不见得容得下我母子二人,还是投奔夫人罢了。过得一会又问:“老爷,就是分了家呀,年节边上也要回来走动才是,夫人膝下无子,连我都容得,自是巴不得大少爷回来呢。不如捎个信去叫他回家过年?”
床头一盏油灯恰好熄了。林大人干笑了两声,道:“这孩子狠是孝顺,自然会来。”
第二日林老爷依旧出门打秋风,小梅香走到后边将老爷昨晚说的话一一禀报夫人知道。林夫人恼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骂道:“姓林地,你当初穷的都没有好衣衫穿,我家抬举你,好吃好喝供你读书,花银子替你活动,叫你当官。你赚来的银子偷偷搬去与那个小畜生。我呸!今日就闹你一个大家没脸。”却是气地糊涂了,就坐了个轿到严家,把轿子端正停在严宅大门口,叫管家喊:“姓林的,你给我出来。”
霎时就惊动了许多人来围了一圈瞧热闹。林夫人原是叫怒火冲昏了头脑,坐在轿子里吃冷风一吹清醒过来,忙叫把轿子抬回去,然外面挤了一圈人,哪里退的出去?
严宅里面守门的早报于少爷少奶奶晓得。明柏黑着脸冷笑道:“不开门,由她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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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老姜弥辣
紫萱递了一盏热茶与明柏,好言安慰他:“这位林夫人性子如何你是深知的,虽是不晓得为何她来闹。然世人都是一般,你不理她她只当你怕了她。不如气她一气,俺们故意当无事人一般擦着她的轿子出去耍一日,再叫管家当陌生人把她撵了去,何如?”
紫萱的主意虽是孩子气了些,然把林夫人气一气却是好的,明柏面上露出笑来,道:“正要合你走走,看看人家家俱铺子都卖什么,头花如今时兴什么式样儿。”他吃着茶,慢慢消气,就叫备车从前门走。
紫萱除去簪环,换了布衣布包头,妆成个小户人家的小媳妇。明柏也换了青布衫,取了一包五十两的碎银揣在袖内,又喊了七八个管家跟随。小两口儿坐着车偏要从前门出来。
且说林夫人的轿子被人堵在严宅门口进退不得,人都等着看好戏,等了许久严家的大门纹丝不动,又不见林夫人撒泼,正在不耐烦渐渐散去之际,却见严宅的大门慢慢推开,几个管家护着一辆骡车出来。路人好似见血的苍蝇,嗡的一声又围了上去。
林夫人坐在轿内又是冷又是气,方才觉得轿子走了几步,就听见人说“出来了,严家有人出来了。”轿子慢慢又落了地,林夫人一阵恼怒,伸出颤悠悠的手拉起轿帘,问扶着的媳妇子:“是谁出来了?”
那媳妇子盯着出来的骡车看了几眼,笑道:“像是主人家出门。”
严家管家在前开道,一边走一边嚷:“都聚在我家门首做什么?快让开快让开。”浑不把停在路边的轿子当一回事。骡车擦着轿子向前,几个管家跟着,人都知是主人出门,俱都议论:“大清早的就有妇人上门叫骂,他家毫不理会,无事人一般出门,却是做何道理?”越说声音越大。严家守门的听见,喝问:“谁在俺家门首叫骂?”
人都指着林夫人的轿子哄笑道:“诺。就是那里。”
守门指着林家的轿子,拖长了声音待笑不笑问:“这个?有事怎么不敲门递帖子?方才我家公子出门怎么不拦下?只在人家门首叫骂是泼妇行事,俺们家没有那等亲眷。”走到轿边使马鞭敲轿杆道:“哎,你们的轿子停在这里做什么?大节下挡着大家走道呢。要歇脚别处去!”
林夫人不发话,轿外的家人虽是怒目而视,却是不敢言语。生平头一回被人指着鼻子骂泼妇。林夫人气的声音都发抖,直道:“小地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回去合老的算帐。回家!”他们回家,早有管家远远盯着,看准了林宅的所在,瞄着林家出来买办的一个管家,挨上去闲话。林夫人持家甚严,家人多是怕她的。严家管家拉着林家买办在小酒楼里吃了小半个时辰的酒,那管家就急着要走。道:“好兄弟,还有差事呢,改日得了闲再耍。”
严家地管家笑道:“横竖我无事。陪你走一遭也罢了。”结了酒钱同他出来,问他:“可是办年货?府上没有庄子么?”
那人抱怨道:“我们如今是穷了。一根草都是现买。夫人要买这个。要买那个。卡地死死地。过手连个铜子也落不下。你们家如何?”
严家管家笑道:“我们有月例地。若是有差使。还有定例润手。俺一年下来也能积几两银子置亩地呢。”
那人羡慕道:“真真是好主人家。我们夫人恨不得一文钱当成三文钱花。”拉开身上地新衫。指着里边道:“你看。这是什么?不晓得哪里拣出来地旧袄。比不得你穿羊皮袄。”
严管家看他是个贪钱地。为了打动他故意不说是定例。笑道:“这个是我们公子高兴赏地。我家里还有两领呢。就是比这个差些。俺们都是山东老乡。就是借一领与你穿也没什么。不过……”
那人甚是精明。摆手道:“要俺做什么?使不得。”
严管家索性挑明了说。拉他走到一个偏僻地所在。笑道:“你们夫人早晨到俺家门口闹了一场。俺们公子大怒。要拿帖子送到府衙呢。因为是个妇道人家。到底叫少夫人劝下来了。打发小地来打听是何故。并不是叫你做伤天害理害主人地事。”
那人想了想,这边的大少爷有钱有人,小梅香就是生出儿子来也不见得能斗得过他,倒不如先卖个好儿。将笑道:“原来是一家人呢。我尽数说与你听。”就将自家老爷合夫人如何争吵,小梅香在夫人面前搬舌。夫人如何恼又不想声张地事体尽数说与他听,末了笑道:“我们家两位小姐的夫家是大族,却是不想有只言片语的闲话传到亲家耳内,平白叫两位小姐受气。不然依着夫人的性子,还不晓得怎么闹呢。”
严家管家寻思良久,道:“怪事,只说我们公子合老爷失散久了,接二连三有来认儿子的?这一回连养在外边送银子的话都有了?若你们老爷真是我们公子的亲爹,你们夫人就是姨奶奶了,也没有将嫡生儿子送走的道理呀。”
那个打了个哆嗦,把脖子缩回去,慌道:“必是认错人,我们夫人那是明媒正娶的大夫人,哪里是什么姨太太。休胡说。”甩着袖子落慌而逃。
严家管家先回严宅,小两口还没回来,他本是紫萱地陪嫁,就打后门到狄家去,一五一十禀与狄希陈合素姐知道。
素姐听了,叹息道:“当年她两口子何等嚣张,再不想沦落到这个地步。当初他们两口子若是正经把明柏当个儿子当儿子看,何至于此。”
狄希陈笑道:“若换了你是林夫人只怕也是容不得天赐的吧?”
素姐面上微红,笑道:“确实,比不得我们那个时候,离了婚再婚没人管你闲事。这个年代就是一笔糊涂帐。女人宁死不肯被休回家,争嫡庶就是争家产,说起来还是女人可怜,生生叫你们这些左一个右一个娶二房娶小老婆的男人逼成了母老虎。”
“绕一圈又是我们男人不好。罢罢罢,原是为夫错了,夫人看下官几十小意温柔服待。休恼了。”狄希陈替素姐捏了几把肩,笑道:“今日这个打听消息的管家倒是会说话,叫女儿抬举他管个事罢。”
素姐点头道:“平常瞧着老实巴交的,倒是看的准关窍,原当重用。他们小两口去逛,想是为了过年开铺子。我们家小全哥怎么打算的?”
狄希陈笑道:“他信心满满的要办琉璃作坊。今日早晨到城外找能办作坊的地方去了。倒是我想起到一件事。我们家吃用一半是九弟送来地,一半现买狠是不便,九弟说就近买个庄子地好。”
狄家在湖南江西都有大片田地,俱是悄悄儿置下人都不知的,自然每年出产都不好经了世人的眼,除去收藏在庄园里的,俱都换成现银在狄家名下的铺子里转得几转,充做利润再悄悄运回家收藏。那两边一来离的远二来不好声张,一切吃用都是现买。很是不凑手。是以狄希陈想再买个小庄。
素姐算了一会,笑道:“扬州这边人口不算多,有三五百亩水田就使得。就买个小庄罢。紫萱那边,想是也要买了?”
“明柏积了三千两银早托九弟买,因扬州地方一亩地要二十两银,九弟替他在镇江买了个小庄,也有六七百亩地,已是写下契纸,就等开印去上档子。”
素姐做母亲地总怕孩子吃亏,忙道:“那我们也到镇江去买地去,大家有个照应。到夏收两家只要有一家下乡就使得。”
狄希陈点头道:“九弟也这样说呢,过了年叫小全哥去瞧去,看中了也买千把亩地。南边不比山东,千亩地就算是大地主了,休叫他买多了。”
恰好小妞妞举着几枝腊梅一蹦一跳的进来,他们就不再说家务,一左一右牵着小妞地手去寻花瓶插花儿。
且说明柏合紫萱在琉球住了几年,走在扬州街上就觉得他们两个是从山上跑下来地土猴子,看什么都新鲜。只觉得再生两个眼睛都不够使。紫萱要开头花铺子,自然每个卖头花珠花胭脂水粉的铺子都要瞧瞧。明柏要开木匠铺子,苏州扬州最出名地就是木器漆器,见到好的也是挪不动路,小两口走了两个时辰,虽然没花什么银子,也只走了三条街。紫萱虽是一双大脚也累的走不动路了,从一间漆器铺子出来,笑对明柏道:“俺瞧够了。家去罢。这些个铺子都是肯送货到大户人家叫太太小姐们挑的。明儿叫他们送货上门与俺挑,俺走不动了。”
明柏也是忘了这楂。好笑扶紫萱上车,道:“我真瞧地得趣呢,就忘了这个。先回家吃饭去。只是俺们要开头花铺子,到底不好叫人家送货上门与你挑,你不妨回娘家合你嫂子说说,叫人送到你娘家去,也与娘合你嫂子解解闷儿。”
紫萱笑道:“好主意,回家俺煎羊肉锅贴与你吃。”
明柏叹了一口气,贴着紫萱坐下,吩咐管家掉头回家,小声道:“要是一直这样多好。”
紫萱晓得他是想到林大人合林夫人,轻声安慰他道:“世上哪有日日顺心的,就是林家许你读书识字,你在林家住着原也是别扭的。远地不论,你只想想相三哥。”相大人的三儿子原是读书极出挑的,一来是庶出二来没亲娘,就不能像那几位相公子一般儿在书房读书,虽说管家里的生意有几分权,却是说话做事都要看大娘脸色的,还总受兄弟们排挤,实是过的不易。拿他做比,明柏稍觉安慰,笑道:“可不是,他过的才叫憋屈。偏又跳不出那个坑儿。”
紫萱笑道:“听说他娶了尚大叔的女儿……罢了罢了,不说他。”从车座底下取出一匣头花把玩,一边看一边道:“咋一看好看,都是些嚣片子,也只能哄哄乡下人罢了。”弃了另取一盒出来翻看,照旧丢下,泄气道:“都说苏州扬州什么好的没有,就没有一样中用地东西。”
明柏弯腰将盒子推进凳下,笑道:“你可是痴了,有好的。也是送进大户人家叫人挑剩了才在铺子里卖的。你去铺子里能买到什么好的?”
他们小两口说些闲话,不知不觉到家,狄得利上来把那个管家打听的话都说了,笑道:“照着这些话来看,幸得大做了一场法事,已是断了他们再来闹的路了。”
明柏沉着脸冷笑两声。道:“真是不要脸,我一手一脚挣下的家业倒成了见不得光地贼脏了?”
林宅
林夫人在严宅门外吃了一肚子的气,到家又听说林大人搂着新姨太太在书房逍遥,又添一层气,哪里忍得住,就使人去请。林大人回家时就晓得她是到严家去地,在肚里想了一篇话,方才慢慢走到后边,掀了门帘进去。笑道:“有些炭气呢,叫小丫头子开会窗。”凑到夫人身边,软语笑道:“出去逛可是买了什么好东西?”
林夫人恼道:“你把家业都搬到小畜生那里。瞒的我好苦。”
林大人走到太师椅边座下,笑道:“你连这个都晓得了,我也不瞒你。我劝你老实过日子罢,好不好我弃了你去儿子那里,一样是老太爷老尊翁。说开了你算个什么?”
“姓林的,你无耻。”林夫人指着他怒道:“当初你两个肩膀扛一张嘴到我家,与你好吃好穿,替你打通关节叫你做官。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林大人翘起二郎腿,冷笑道:“不是我先做地官打通关节。你娘家几个兄弟能出头?不是为着我还有点子用,你家也不肯把你嫁我呀?你有娘家就不把我放在眼里,自个生不出儿子来还不许我纳妾。休忘了你也不是原配。”
林夫人一口气提不上来,两眼发黑朝后倒去。林大人上前搂着她,换了笑脸道:“夫人,只要你不闹,你还是我林某人的夫人,咱们安安静静过日就是。天赐那边我也不去招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