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性格决定命运,当然,地位也决定命运。

十年司礼监掌印不是白当的,正因为坐在这个所有太监无法企及,生理正常男人却毫无兴趣的高位,所以张永比普通太监看得高,看得远,所以当唐子禾说只能为朱厚照续命十日后,所有的太监和太医神情失望或绝望,唯有张永却兴奋莫名。

相比绝望的困境,续命十日便是他能抓住的一丝生机,朱厚照的生机,也是他张永自己的生机。

十天时间,能发生的奇迹太多了,作为大明最具权势的内相,张永有调动一切的大权,只消一纸令下,大明境内的人或物皆可为他所用,十天时间搜集这些可能会发生奇迹的人或物,将陛下彻底救醒过来,对张永来说并非绝无可能之事。

这一丝生机,对张永来说太重要了。

“请唐姑娘为陛下施术吧,事不宜迟,迟恐生变。”张永对唐子禾的态度愈发恭敬了。

包括太医在内,众人皆点头不已。

他们都意识到,自己的生机或许就握在唐子禾手里。

唐子禾起身从偏殿走到正殿,走到朱厚照的床榻前站定,然后,静静看着朱厚照那张苍白灰败的脸。

旁边的刘文泰殷勤地为她打开了随身带来的医箱,名贵的紫檀木箱子里并排插着四十九支金针和许多瓶瓶罐罐,以及好几味当世罕见的名贵药材。

唐子禾纤细的素指轻轻拈起一支金针,针尖在昏黄的宫灯照映下泛出森森的寒光。金针停在半空里微微轻颤,显示出拈着它的主人此刻心中的不平静。

她怔怔盯着朱厚照的脸,秋水般的美眸里不停闪烁着矛盾和挣扎。

他与秦堪既是无间无隙的君臣,也是相处十余年毫无保留信任的知交好友,他不算好皇帝,甚至可以说是昏庸荒唐之君,这些年除了征战蒙古之外,再无任何建树,大明之所以在他治下中兴,全托秦堪一人苦心经营。他或许是难得的好友。但他绝不是称职的帝王。

她与朱厚照,原本该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因为昏君不配拥有这座锦绣江山。

现在仇敌就在眼前,只消一针下去。任谁都看不出蹊跷破绽。朱厚照本来就活不过今晚。纵然死了也是命中注定,她完全可以撇开干系。

然而,他是秦堪此生完全敞开了心胸的知己。比兄弟更亲的亲人,彼此不用设防的好友,她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不着痕迹地杀了朱厚照,可她如何面对秦堪那双失望愤怒的眼睛?

手指拈着的金针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着,针尖的寒光闪动不已,可唐子禾却迟迟无法下手。

她想杀朱厚照,真的很想。

她是被白莲教长老收养的孤儿,从小便跟着长老一同生活,长老教她读书识字,教她兵法谋略,教她医术针药,这些都是本事,更是期望。长老教她的这些东西的同时,还在给她洗着脑,告诉她毕生对付的敌人是什么人,今生所学到的所有本事全是为了杀死这个敌人,搅动天下风云,将其取而代之。

她很听话地照着长老的嘱咐去做,于是天津香堂蓬勃壮大,霸州登高一呼,聚集十万兵马肆虐北地三省,与朝廷生死相搏,辉煌过,也失败过,一度意气风发,一度心灰意冷,数年之内经历种种人生的大起大落,霸州城内的数千将士和百姓的尸首终于令她放弃了毕生的梦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悲悯和愧疚。

累了,也悟了,唐子禾为那数千具尸首偿还了整整十年的债,这十年来,她救下的性命亦有数千,因果相抵,罪业已消,于是,野心再次悄然萌芽,这次的野心不为自己,却是为了秦堪。

如果有一天,自己心爱的男人黄袍加身,君临天下,创下一番远迈唐宋,万邦来朝的盛世景象,那将是何等的荣耀…

唐子禾每每想到那幅画面便兴奋得发抖。

此刻金针在手,敌人离她半步之遥,一针落下便可令天下大乱,她唐子禾必将自己的男人亲手推出来,做那追逐失鹿的英雄。

然而,一想到得知朱厚照死讯后的他,那张对自己失望,愤怒,甚至杀机弥漫的俊脸,唐子禾眼中的兴奋和疯狂之色顿时全然褪去,美眸立马恢复了清明。

他是重情的人,以她对秦堪的了解,权与情的抉择之间,他必然选择情分,哪怕有一天朱厚照对他生出嫌隙猜疑,他也不会抗争,而是默默收十家当,与妻小一同远走高飞,情分在他心中比什么都重要。

这一针,唐子禾落不下去。

她是天生脑后长着反骨的魔头,但,她也是个女人,一个害怕失去丈夫宠爱的女人。

正殿内一片寂然,静得仿佛能听到众人紧张焦虑的心跳。

众人怔怔看着唐子禾手中的那支金针,那支针不但决定着陛下的命运,也决定着他们的命运。

“唐姑娘,您…是不是该落针了?”张永的声音小心翼翼,带着几许紧张至极的颤抖。

这支针拈在她手里已有小半柱香时辰,迟迟不见落下,张永已耐不住这种比死还难受的恐惧。

挣扎,迟疑,矛盾,短短小半柱香时辰,唐子禾背后不知不觉被冷汗浸湿,听到张永小心的催促后,不由浑身轻轻一震,回头瞥了他一眼,表情无喜亦无悲。

长长吸了一口气,唐子禾咬了咬牙,瞅准朱厚照身上三处穴道飞快连下三针,随即从袖中掏出一颗暗红色的药丸,未及众人反应便捏开朱厚照的嘴,将药丸塞进他嘴里。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分外难看,太医院院判刘文泰更是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施针倒好说,围观的太医们虽觉针法怪异,但基本能看懂来由,但是那颗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陛下嘴里的药丸…

那可是龙嘴啊,未经太医和太监们检查,岂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里面乱塞?

“你…你…”刘文泰又惧又怒,抖抖索索指着唐子禾,半晌说不出话。

唐子禾冷哼:“你什么你,他本就活不过今晚,我还有必要害他性命么?刚才的行针再加那颗药,我可保他十日内性命无虞,若是十日内你们没想出法子保他的命,那时可别怪我,我已尽力了。”

张永等人大喜,忙不迭给唐子禾躬身道谢。

唐子禾再也不看床榻上躺着的朱厚照,只淡淡道:“溺水之人被救起却未醒转本是很危险的事,性命十停里已去了七停,十日后他能不能醒,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豹房外,西华池东畔凉亭内。

秦堪的脸色比濒死的朱厚照还难看。

凉亭内,杨廷和的脸色比秦堪更难看。

一位是当朝内阁首辅大学士,一位是权势滔天,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宁国公,此刻二人却像极了两只斗得死去活来的斗鸡,互相执拗地梗着脖子,死死地瞪着对方。

亭内杨一清,严嵩,牟斌等人神情颇为尴尬地搓着手,保国公朱晖翘着腿事不关己地欣赏着凉亭外的景色,也不知这黑灯瞎火的地方老爷子能看到什么。

不知对峙了多久,秦堪气势忽然颓然,疲累地往亭内石凳上一坐,叹道:“陛下气息犹存,尚未殡天,傍晚才事发,此刻只是昏迷未醒,各位却密谋另立新君,不觉得太早了么?若陛下真有…真有不可言之痛事,那时再召集臣工商议新君人选亦不迟,何必非要在今夜这个时间来商议,徒坏人臣清名?”

杨廷和也叹气,漆黑的夜色里,隐隐可见他的眼中滑下两行浊泪。

“你以为老夫愿意做这无情又坏名的恶事么?确是时势所逼呀!陛下与以往历代帝王不同,他并无子嗣,这是个很要命的缺憾,没有子嗣便意味着江山没有传承,于是天下臣民之心不稳,极易发生动荡,世人皆知陛下无后,一旦陛下出事,藩王也好,草寇也好,外敌也好,野心之辈岂能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近两年来朝臣上疏最多的便是请求陛下选妃,就是为了让陛下繁衍龙脉,以安天下人之心,今日陛下不幸溺水,生死未卜,现在离事发已两个多时辰,消息肯定已瞒不下去,所以我们必须要赶在天下皆知之前速将新君人选以及如何稳定朝堂和天下局势事宜定下来,也为我等自己的前程早早做个准备,免得将来被打个措手不及…”

杨廷和盯着秦堪,缓缓道:“朝中党系众多,今晚事发突然,秦公爷以为豹房附近僻静无人之所仅只我们几人在商议么?”

秦堪沉默,阴沉的脸色显示出内心的烦躁和愤怒。

杨廷和说的句句在理,抛开感情因素不论,杨廷和的话正是谋国之言,于公于私都没任何错处,可是秦堪打内心里就是不愿谈论这样的话题,他根本无法接受这种仿佛给朱厚照安排后事般的行为,一想到朱厚照可能会死,他的心便像被钢针狠狠扎着,痛得无以复加。

第七百一十九章凉亭计议

从来到这个世上的第一天开始,秦堪便意识到这个时代皇权的重要性。

皇帝是天,是主心骨,是一切权力的源头。

文官是世上最奸滑的一类人,他们懂得察言观色,懂得步步为营,每一代皇帝的性格直接决定了每一朝文官的态度。比如弘治帝,他是一个励精图治勤政爱民而且性格温和的人,像一位久居书斋的敦厚学者,一言一行莫不尔雅宽容,令人如沐春风。

当然,该露出锋芒和獠牙之时他也从不客气手软,下面的大臣们对他又敬又怕,所以他的任何意志和目标往往毫无阻碍地达到,所以这位明君治下近二十年间,朝堂出了刘健,李东阳,谢迁,杨一清等等诸多名臣能吏,连史上名声最臭的太监在弘治朝也没给社稷添过堵,反而涌现出如萧敬,王岳,陈宽等一大批尚算忠直的太监。

可是朱厚照不一样,他这辈子活得昏昏噩噩,登基十四年,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功绩便是御驾亲征过几次,平定了几次造反,应州之战将鞑靼小王子伯颜猛可打得元气大伤灰溜溜退回草原,可是若论臣民归心,朱厚照比弘治帝不知逊色了多少,纵观他的一生,从登基到如今,根本就是与大臣们战斗不息的一生。

不必讳言,他恨大臣,大臣们也恨他,有明一朝的君臣关系,正德朝是最紧张最僵冷的,双方几成仇敌。当着面客客气气,肚子里不知动过多少出门被车撞死之类大逆不道的念头。

杨廷和没说错,此刻朱厚照生死未卜,秦堪身在凉亭内依稀都能感应到西华池附近不远处依稀传来的窸窸窣窣的人声,显然很多大臣已不耐等在豹房门口,三五成群找了个僻静之地商议大事去了,大家脸上都布满了悲意与焦急,可是这种悲意有几分是真心的,唯有自己心知肚明。

就连此刻秦堪所在的凉亭内,身边皆是党朋。从严嵩。朱晖,牟斌等人脸上一一扫过,他们的目光与秦堪相遇,却分外冷静清明。

秦堪忽然很想为朱厚照苦笑三声…

“秦公爷。你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也是私下最亲厚的朋友。我等皆以你为马首是瞻,今日陛下性命危急,若是救不醒来。则天下必生动荡,为大明社稷计,亦为我等前程身家计,还请公爷拿个主意。”严嵩冷静的声音仿佛夜色里吹拂而过的一缕寒风,打断了秦堪纷乱的思绪,猛然回过神来。

秦堪揉了揉疲倦的眉心,不客气地坐在凉亭内的石凳上,面无表情道:“陛下性命危在旦夕,我心中焦虑万分,早已失了分寸,哪里拿得出主意?”

亭内众人脸上顿时露出几许尴尬赧然。

他们听出了秦堪话里的不满,隐隐有指责之意。

牟斌左右瞧了瞧众人的脸色,组织了一下措辞,方才小心翼翼道:“公爷,天有不测风云,既然发生了这种事,咱们就不能不面对,此刻豹房内,太医院的各位太医和名医们正在竭尽全力救治陛下,我等在此商议亦是为了安定社稷和人心,不至于在发生不可言之厄事后慌了手脚…”

秦堪叹了口气,神情郁卒道:“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但我此刻心情很乱,你们有什么章程不妨直言,我听着便是。”

众人目光全部望向杨廷和,他是内阁首辅大学士,若天家发生大变,他是最有资格说话的。

杨廷和擦了擦眼角老泪,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这才缓缓道:“首先,老夫所言皆是在或许可能发生大变的情形下,若是陛下吉人天相安然无恙,今日所言可废矣。”

众人急忙点头称是。

杨廷和思索片刻,沉声道:“若陛下真有不测,首先必须再立新君人选,国不可一日无主,另立新君方为人臣正道,可惜陛下尚在春秋鼎盛英年,膝下并无子嗣,更未留下继位诏书,所以,我们只能发动内阁廷议,从各地藩王或世子中选取离陛下血脉最近的一位为新君,这一点,相信满朝文武皆无异议。”

严嵩牟斌等人点头。

“所谓‘父终子即’,又所谓‘兄终弟即’,陛下这一支既已无子,便只能上溯到弘治先帝那一代了,昔年宪宗皇帝膝下共生皇子十四人,其中皇长子不到一岁便早薨,次子悼恭太子不到三岁亦早薨,后来皇位才轮到孝宗弘治先帝,若…陛下果真不测,那么弘治先帝这一脉算是断绝了,我们只能从宪宗先帝的其余皇子中选取新君,论顺位排序,便是宪宗先帝的第四皇子兴王为妥,兴王祐杬者,不幸亦于今年薨,上月陛下已赐下谥号曰‘献’,兴献王膝下二嫡子,长子岳怀王朱厚熙出生五日后早薨,次子朱厚熜顺理成章承继了兴王之爵,封于湖广安陆洲…”

杨廷和捋了捋长须,淡淡道:“若陋脉远近以及长幼排序,老夫观之,新君人选十有八九便是这位新继兴王朱厚熜了,此子正德二年出生,今年十二岁,据闻生得聪颖乖巧,英断夙成,重礼而明理,犹通,如果陛下真有不测,内阁发起廷议和朝议后,这位兴王殿下恐怕很快就会接到内阁,司礼监和通政司联笔的即位请书了。”

到底是内阁首辅,杨廷和一席长言,将朱家藩王历历而论,如数家珍,亭内众人连连点头,大家都清楚,杨廷和提的这个兴王朱厚熜,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便是最终继承皇位的人选了,孔子著书立世,早已定下君臣礼制,皇帝这个位置不是谁说要当就能当的,血脉和长幼最重要,若朱厚照真有不测。幸运的光环便会毫无意外地落在朱厚熜的头上,不论他愿意还是不愿意,这个皇帝他当定了。

秦堪静坐在亭内一言不发,听到“朱厚熜”这个名字后,面容不由微微一动,接着神情愈发苦涩难明了。

朱厚熜便是史上赫赫有名的嘉靖皇帝了,自己来到这个时代,改变了原来的历史,可是,有些事情仍然按照原来的轨迹固执地发生了。朱厚照仍然落水。而朱厚熜,亦无可争议地拥有承继大统的资格。

这一刻秦堪心中不由生出几许悲凉。

自己究竟改变了什么?来到这世上的意义何在?既然历史无可轻薄,上天为何选择让他来到这里?

“食君之俸禄,忠君之王事。这是臣子的本分。我等都希望陛下吉人天相撑过这一劫。但是,若果真事不可为,我们亦不得不另立新君。安定天下人心,这亦是人臣本分,秦公爷,你我此刻想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人会怎样想,他们需要社稷安定,需要朝堂君臣俱在,让这座江山平稳有序地继续前行,耕者有其田,商贾牟其利,官员行其政,老有所依,幼有所养,这些才是社稷之根本,秦公爷,这个时候咱们当以江山社稷为重,私人情谊只能先抛诸一边。”

牟斌的话令亭内所有人点头赞同,秦堪亦无可辩驳。

杨廷和捋须道:“新君之事怕莫便是如此了,纵是内阁廷议亦是这个结果,若陛下发生不测,新君登基已是必然,在这之前我等如何安排,还请秦公爷拿个章程。”

杨廷和这话说得比较含糊,朱厚照未死之前说这话毕竟有些犯忌,是以只是含蓄点了一句。

但亭内众人都明白杨廷和话里的意思。

新君登基是大事,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换了人,下面朝堂的人事变动必然不小,亭内众人皆为一党,若想坐在这个位置上为人民多服务几年,多握几年权柄,现在就必须要为前程谋划一番了。

秦堪面沉如水,仰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沉默不发一语。

凉亭内静得落针可闻,众人皆盯着他的脸,期望能从这位国公爷脸上看出点什么。

作为一个朋党的核心,秦堪的态度太重要了,自刘瑾死后,秦堪的表现一直很低调,低调得有时候大臣们甚至忽略了他的存在,可是只有杨廷和,牟斌,严嵩等人最清楚,秦公爷低调并不意味着懦弱,而是在韬光养晦,避免与清流文官们直接冲突,但是秦堪这一党的羽翼却在这十年里飞速丰满,无论京师朝堂还是地方官府,秦堪的影子若隐若现。

这样一位手握无数人生杀大权的人物,在面对即将改朝换代的当口,他会选择继续低调,还是趁机扩充势力,成为一个连皇帝都不敢轻易得罪的权臣?

不知沉默多久,秦堪终于回神,迎着亭内众人殷切的目光摇头苦笑。

“你们别问我,我刚才说过,现在的心情很乱,真不愿去想那些好像还很遥远的事情…”秦堪顿了顿,接着道:“我只有一句话要说。”

众人马上直起腰杆,打起精神。

秦堪缓缓环视众人,一字一字道:“我相信陛下不会死,他肯定能撑过这一劫,所以,关于朝堂我并无安排,因为,这天下毕竟是陛下的!”

“我们能做的,便是在陛下清醒之前,为他守好这座江山,不能给野心之辈任何机会作乱,所以,我要做的安排在外而不在内。”

严嵩若有所思拱手道:“公爷的意思是…”

“出动厂卫探子奔赴各藩王封地,严密监视大明各地藩王的一举一动,若有异常,必将其拿问诛除。京师皇城统领团营的十二位开国侯互调其职,还有…”

秦堪思索片刻,道:“陛下无子,若有不测则各地藩王,流民和匪盗之流皆将蠢蠢欲动,京师团营和五城兵马司以及周边密云三卫虽兵马众多,但终究吃惯了太平粮,战力有所不逮,若有人造反恐怕应付不易,我建议,调动部分边军入京,戍卫京畿,以防不臣。”

秦堪话刚落音,亭内杨廷和,杨一清等人颇为惊异,保国公朱晖老爷子眉头越拧越深,捋须不发一语,唯有牟斌和严嵩在黑暗中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

“调动边军入京?这…”杨廷和犹豫了。

秦堪叹道:“杨先生,陛下去年便曾有过将宣府,大同,延绥,辽东四镇边军调动入京,与京师团营互相换防的意思,为了名正言顺,陛下还曾下旨给四镇总兵,旨意里将他们称为‘外四家军’,杨先生,这些事你应该都知道啊。”

第七百二十章祸福难测

所谓“外四家军”的说法,不是秦堪独创,却是朱厚照先提出来的。

朱厚照尚武,京师里无论是皇宫还是豹房,都特意开辟出一块演武场,以此作为他指挥军队演武之用,朱厚照读过许多兵书,而且他也绝非赵括那种纸上谈兵的夸夸其谈之辈,他深知理论和实际的区别,所以读完兵书后,对每个新学到的阵型也好,大军前后的调动也好,几种兵器的结合使用也好,全部付诸于演武场,总要亲自调动军队试验过这些理论,才能完整地消化它,认同它。

去岁亲征鞑靼之前,朱厚照便有亲自与鞑靼小王子伯颜猛可决战的念头,于是大军还未离京便给宣府,大同,延绥,辽东四大边镇的总兵官下了调兵旨意,旨意的最后,竟对四大边镇的边军将士以“外四家军”相称,惹得四大边镇的总兵官仿佛被青楼花魁主动勾引了似的,莫名惊喜荣幸不已。

而边军与京营将士对调的说法,也是朱厚照的首创,而且这个说法很久以前便提出了。

正德三年年尾之时,朱厚照刚刚平定宁王朱宸濠叛乱还京,此战朱厚照深感京营将士战力不强,军心不盛,于是太庙献俘之后便在朝会上提出京营与边军将士对调,每三年为一轮换,是为实战练兵之故。

无可讳言,朱厚照的这种想法委实有些前卫,不过并非昏庸,反而很有道理,这位皇帝的尚武之好并非胡闹,对于军事确实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边军和京营互调便是神来之笔,堪称绝妙。

只可惜朱厚照正应了唐大才子那句诗。“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如此绝妙的计划在他人眼里却是惊世骇俗离经叛道,终不能被朝臣所容。甚至连最开明的李东阳亦无法认同这个想法。正德三年底。即将致仕的李东阳向朱厚照上了他政治生涯的最后一道奏疏,名为《疏谏京营边军兑调十不便》。针对的便是朱厚照提出的兑调京营和边军一事。

连开明的李东阳都上疏反对这个太过前卫的计划,其余的大臣就更不用说了。

朱厚照对自己的天才脑袋沾沾自喜了没两天,便被铺天盖地的口水淹没,那种感觉比当头一盆凉水淋下更痛苦。简直是无数人抡圆了膀子噼噼啪啪扇了他无数耳光,鼻青脸肿的朱厚照咬着牙…忍了,当然,边军京营兑调的计划从此束之高阁,不见天日。

直到正德十三年,朱厚照又动起了北征鞑靼的念头,早年的京营边军兑调的计划再次萌芽。于是为了铺垫,遂下旨将四大边镇的边军将士称为“外四家军”,原本打算亲征归京后正式将此事提上日程,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朱厚照却不幸溺水昏迷。

今日秦堪提出边军入京也正是时候,皇帝昏迷,京师群龙无首,大明各地藩王流寇盗匪蠢蠢欲动已是必然,调动边军入京防范确实很有必要。

一个没有子嗣的皇帝若命悬一线,天下窥伺大宝的野心之辈何其繁多,若无一支强大的军队驻守京师,谁知会发生怎样的巨变?

秦堪的话很简洁,但说完后凉亭内却久久陷入沉寂,杨廷和杨一清等人捋须沉默不语,保国公朱晖的脸色却有些难看,神情隐隐有股怒意。

朱老爷子的怒意很好理解,毕竟京师十二团营由他统领,十二营里,每一营皆由一位开国侯负责,平日里任何一营皆不得随意调动,必须由国公和国侯亲眼见到圣旨和调兵虎符后才能调动兵马,十二位开国侯和一位保国公便组成了京师这支精锐之师的高层指挥,现在秦堪当着朱老爷子的面说什么京营将士战力堪虞,等于**裸打朱晖的脸,老爷子焉能不怒?

“哼!调动边军入京?这说法是不是太骇人了?满朝文武能答应吗?陛下昏迷不醒,京师正是风声鹤唳之时,一点点小火星儿都能将臣民之心点爆,这种时候调边军入京,满朝文武岂能答应?若陛下真有不测,另立新君已是必然,新君岂能答应卧榻之侧有如此多的兵马走来走去?”

朱晖的语气不善,幸好亭内在座之人同为一党,彼此之间利益关系紧密,否则依朱老爷子那火爆脾气早就掀桌子翻脸了,现在只是语气不善,足以证明他对秦党是真爱。

秦堪朝他歉然一笑,道:“老爷子息怒,我的提议只是对事不对人,京营将士相比边军的战力确实稍有不如,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我担心陛下昏迷之事一旦传遍天下,那些藩王和素有造反野心的流寇邪教们必然不会毫无动作,能多调一些将士入京防范总归是没错的,毕竟藩王们皆是陛下的血脉亲人,理论上来说都有继承大统的资格,可皇帝只有一人能当,那些藩王们可不是讲道理的人,万一争抢皇位时做出什么过激的动作,京师有一支强大的兵马弹压方为万全之策。”

秦堪语气恳切,所言入情入理,朱晖满肚子火气却发作不得,只能重重一哼,不再说话。

杨廷和摇头道:“秦公爷此言未尝没有道理,凡事防范于未然终归是没错的,然而边军入京不是小事,后果亦很严重,今晚过后陛下若被太医们救醒,我等朝臣未经请旨便调兵入京,陛下难免不快,若陛下不醒,来日新君即位,此举亦免不了令新君恐慌甚至猜疑敌视,我们皆知公爷一片丹心体国,可新君会这么想么?”

杨廷和的话令亭内众人连连点头,显然都很赞同。

秦堪神情有些郁卒,苦笑叹道:“说来说去,我终究落得里外不是人,罢了,调边军入京只是一个建议,既然此事不可为,不提也罢,我们便耐心等待陛下醒来吧。若是…”

秦堪语气忽然变得复杂起来:“若是陛下不醒,这摊子乱局终归要有人来收十的,不是新君便是旧臣。”

唐子禾从豹房走出来时已是深夜。

深夜本是万籁俱寂之时,但此刻豹房门外却仍聚集着百多位朝臣。三五成群聚在一堆窃窃私语。气氛颇为凝重。豹房的宫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身大红蟒袍的司礼监张永。以及谷大用,戴义等宫中权势太监满脸殷勤地簇拥着唐子禾走出来。

聚集在门外的大臣们一楞,接着呼啦一声全部围上来,七嘴八舌问着陛下醒否。

张永和谷大用属狗脸的。对唐子禾一个模样,对朝臣又是另一个模样,转换之快,变脸之自然,简直是影帝级别。

面对朝臣们的焦急询问,张永脸色很不耐烦,挥了挥袍袖道:“陛下未醒。太医们正在全力救治,多亏唐姑娘妙手,陛下性命尚无大碍,诸臣工这便散了吧。回去后各守其职,勿使懈怠,少时司礼监,内阁和都察院自有商议。”

大臣们的吵吵嚷嚷声里,张永和谷大用等人朝唐子禾恭敬地笑了笑,然后转过身便回了豹房,豹房的大门在一众大臣们的愤怒目光中再次关闭,隔绝了门外无数人的复杂心思。

众人的目光落在唐子禾身上,大家刚朝她迈进一步,忽然数十名锦衣校尉冲出来将唐子禾围住,非常蛮横地将大臣和她之间隔开,簇拥着唐子禾往外走去,整个过程里唐子禾一言不发,神情漠然,任谁也无法从她脸上瞧出丝毫端倪。

眼看豹房关了,唐子禾也走了,聚在门外的大臣们又急又怒,却无可奈何。

刑部尚书杨子麟看了看紧闭的大门,再扭头看了看唐子禾的婀娜的背影,许久忽然重重一跺脚,怒道:“陛下生死何等大事,张永这阉贼一句话便将我等打发,视我等朝臣为何物?走,咱们去找内阁三位大学士,总要给咱们一个说法才是!”

从西华池东畔的凉亭离开,秦堪在丁顺等人的护送下缓步走向金水街,此时街边静寂无声,百十名侍卫静静立在马车周围,朝秦堪按刀为礼。

马车的玉帘掀开,唐子禾那张绝色俏丽的面容出现眼前,朝他嫣然一笑,伸出手招呼他上车。

秦堪也朝她挤出一个笑脸,顺势便上了马车,车夫手中鞭子轻轻挥落,马车便在深夜无人的街上缓缓而行。

车内,唐子禾轻揉着秦堪的太阳穴,柔声道:“折腾了一夜,你一定很累了,少时我为你推拿一番,去去乏意。”

秦堪反手握住她的手,道:“先说正事,陛下此刻如何了?”

唐子禾犹豫了一下,脸色凝重道:“不大妥当,溺水获救终究晚了些,气血神志皆已极虚,怕是难醒了。”

秦堪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窖,浑身一阵阵发冷,脸色也瞬间苍白了。

“为了一支金簪…值得么?”秦堪失神喃喃自语,眼圈迅速泛了红。

唐子禾黯然叹道:“一代帝王,雄视宇内四海,天下无人可比肩,英雄寂寞之时,为一个女人的一支金簪而死,这样的死法对他来说想必正是极好的归宿吧,个中风情旁人不懂,唯心自知。”

秦堪神情悲怆,声音愈发低沉沙哑:“我曾想象过我和他的结局,也许很多年以后,当我满头白发垂垂老矣,颤巍巍地迈着苍老的步伐,一步一步走进皇宫,朝那位相处大半生,既是君臣又是知交的他最后施一次人臣之礼,静静向同是老迈的他告别,约定来世再见,最后我离开皇宫,躺在家中的床榻上,几位妻妾和一群子女们围在身边,听着他们悲痛的哭声,带着笑容渐渐辞世,而他,坐在空旷而寂寥的大殿内,回忆起我和他这些年一起做过的好事坏事,仍像个孩子般哭哭笑笑,待我葬礼之时,他被人搀扶着走到我坟前,和我最后说说话儿,最后给我的坟头敬一碗酒。算是对我和他一生的君臣之义做个了结,有始有终,彼此不负今生…”

秦堪的语气很平静,但眼泪却忽然滑出了眼眶。

很陌生的液体。从来到这世上第一天到现在。从未流过泪的他,此刻却泪如泉涌。无法抑止。

“我想过我和他的无数种结局,但…从来没想过,他的结局竟是如此这般!太早了,太快了。太突然了,人生无常,我们总是在最无防备之时,便被上天骤然夺去一切,不论身份高贵还是低贱,上天对谁都是公平的,只是我没想到。这种公平竟然会降临到他身上…”

见秦堪罕见的流泪,唐子禾也惊呆了,沉默许久,一双纤手轻轻拭去了他的泪。道:“人生祸福难测,帝王和匹夫都是一样,寿数和富贵皆由天定,你莫太伤心,更不能自乱阵脚,很多事情等着你做,如今的你已不是孑然一人,你的一个念头决定着无数人的生死,你可以伤心,但不能乱。”

不愧是曾经号令千军万马的女元帅,连安慰人都这般理智冷静。

秦堪抽噎了几下,道:“尽你所能,陛下能救醒吗?”

唐子禾垂头道:“我只能尽力延他十日性命,或许十日之后能有转机…”

秦堪一楞,接着皱起了眉:“你刚才说无法救醒他,现在又说十日后有转机,究竟什么意思?”

唐子禾抬头正视着他:“十日已是我的极限,原本他连今晚都撑不过去的,我恨这个皇帝,刚才在豹房里,我什么都不必做便足以让他死在今晚,但我还是选择了救他,只因他是你的君王,也是你的朋友,我害死一个皇帝毫无顾忌,但我不能害死你的朋友,我承担得起天下人的仇恨,但我承担不起你对我的失望,此刻他还活着,只因他的运气好,十余年前认识了你这个朋友,他托了你的福。”

秦堪冷厉的目光渐渐柔和,揉了揉无比疲倦的脸,叹道:“你莫怪我,他对我来说不仅仅是君王,更是我一生的知交好友,相识十余年来,无论任何事情他总是毫不犹豫站在我这边,我欠他十多年的知遇,他这一生活得太单纯,也活得很累,我只希望老天开眼,给他一个多福多寿的结局。”

唐子禾淡淡道:“药医不死病,没有人能真正选择自己的结局,皇帝也不能。”

“他…果真只有十日寿数了么?”

唐子禾垂下头,眼中闪过一抹复杂,却轻轻道:“不错,若无奇迹,他便只有十日寿数。”

秦堪却没注意到她一闪而过的复杂眼神,呆怔失神半晌,眼圈又红了,无声的悲痛在小小的车厢内弥漫。

唐子禾静静地看着他,许久之后打破沉默。

“尽管此时不合时宜,但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

“你说。”

“若皇帝驾崩…你别这样看着我,这是回避不了的事实!”

秦堪抿了抿唇,道:“你继续说。”

“若皇帝驾崩,朝臣势必再立新君,不管新君是哪位藩王,对你来说终归是陌生人,如今你宁国公手握锦衣卫,朝中羽翼丰满,连内阁和东西二厂都不得不看你脸色,可称一手遮天,权势盛极一时,我想问你,若新君即位,他能容你吗?”

秦堪眼角猛跳,脸色却忽然阴沉下来。

唐子禾丝毫不惧他阴沉得吓人的脸色,径自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旧臣权势过盛,对新君绝非好事,为了立威也好,集权也好,但凡正常一点的帝王都绝不会容许自己的臣子权势过大却毫无制约,帝王之道本是制衡之道,国朝若欲运转无阻,至关重要莫过于朝堂派系互相制约平衡,左手拉拢,右手打压,恩威并施而令朝臣归心,这些手段对帝王来说是家常便饭,来日新君即位,面对朝堂权势最盛的宁国公,他对你是继续恩宠还是毫不留情剪除羽翼,最后对你钢刀加颈?将来何种结果,你想过吗?”

秦堪冷冷道:“此时此地,你说这些不觉得太早了吗?”

唐子禾亦冷笑:“早吗?怕是不早吧?十日后若皇帝不醒,内阁和朝臣们难道会继续等下去?选择新君的廷议你拦得住吗?新君即位后对你动手的日子须臾便至,秦堪,你已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了,何必还在自欺欺人?”

秦堪咬着牙,道:“若是陛下真有不测,我可以…”

唐子禾接过他的话头:“你想说你可以致仕,对吗?寻常臣子若是大祸临头,选择致仕未尝不是韬光避祸之良策,但是你不一样,秦堪,你的羽翼太丰满了,朝中故交门吏太多,势力太大,任何皇帝都会对你起杀心的,这种杀心绝不会因你致仕而消除,你自己翻翻从古至今的史书,哪个权势过盛的权臣能够平平安安得以善终?”

第七百二十一章美人恩重

唐子禾字字诛心,一番话无情地将秦堪未来的处境戳穿。

秦堪发现自己竟无法反驳她的话。

若朱厚照十日后果真不测,秦堪未来的处境确实堪虞,唐子禾没说错,无论脾气多好的新君,也不愿见到朝堂上有一个权力比他还大,羽翼比他更丰满的权臣站在下面貌似恭敬地朝他行君臣之礼,古往今来的臣子如果权力太大,而他自己又没有造反当皇帝的念头,那么,他离死也不远了…

秦堪这些年已经很低调了,虽然每日仍有御史言官抓着他的大错小错一通参劾,但秦堪只是哂然一笑,不辩亦不怒,由他们折腾。

然而他终究是朱厚照最信任的臣子,就算自己想低调亦难免无数朝臣苦心攀附,秦党在朝中的势力一天比一天庞大,像泥土里的树根,不由自主地向泥土深处扎去,只为获得更多的养分。于是一天天树大枝茂,当势力已延伸到整个朝堂时,秦堪也身不由己无法控制了,权势已到了巅峰,自己一个小小的念头都能决定无数人的成败。

这样一个只手遮天的权臣,正德朝时或许可以活得有声有色,因为朱厚照的信任,他相信秦堪哪怕权势再大也不会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来,可是换了个新皇帝,他与秦堪素不相识,他与朱厚照的性格截然不同,他甫登大宝急需竖立权威,新朝的秦堪还能在朝堂立足吗?

正如唐子禾所言,恐怕就连致仕归乡也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了。对这样一个令皇帝寝食难安的反面典型,新君怎么可能不拿他开刀?

马车的车厢悠悠晃动着,静谧中只听得到车轴吱呀的转动,珠帘遮住了路途,前程黯淡还是光明,车厢里的人一无所知。

许久之后,秦堪直视着她。

“你到底想说什么?”

唐子禾毫无惧色地迎视着他略带阴沉的目光,平静地道:“我只告诉你利弊,无法为你做决定,你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权贵。手握重权一览众山小。我刚才的那些话纵然不说,其实你心里也早已明白处境,做怎样的决定全在你的本心…”

美眸中仿佛流淌着光华,唐子禾深深地道:“来日风云突变。你若云淡风轻抚琴自娱。妾为你长袖起舞。与你同赴生死,你若欲试问鼎之轻重,妾自洗尽铅华。披甲戴盔,做你路前先锋,为你杀出一条血路。”

秦堪身躯轻轻一震,沉默许久,索然一叹:“美人恩重,如何消受…”

唐子禾凄然笑道:“女不单只为悦己者容,还能为悦己者死。”

痴情的目光像一根根缠绵的线,紧紧粘在他身上,欲解难解。此时此刻秦堪心中纵对她的反意有些不满,终究只能长长一叹,责备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朱厚照仍未醒,他躺在冰凉的豹房大殿内,对身外的一切毫无知觉。

内阁,司礼监和都察院三方朝臣的廷议却闹翻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