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堪,等咱们平定朱宸濠回京后,你瞧着给唐寅安排一个官职吧,他的功名早已恢复,该他给一个说法,嗯…最好离京师远点儿,最重要的是…”
“臣了然,最重要的是离刘良女远点儿。”*
既然唐子禾已将她的身份铺垫到这个程度了,秦堪便不得不为这件事收尾善后。
深夜子时,数骑快马在夜色的掩护下匆匆离营而去,这几人皆是秦堪在南京时的心腹亲信,他们正奉秦堪的命令奔赴江南苏州吴县。
吴县,是唐寅的故乡。
一个名动天下的大才子,不可能随随便便冒出一个亲妹妹别人就真信了,谎言既已出口,便必须用另一个谎言来圆它,而秦堪派出去的这些人,正是为了圆这个谎言。
秦堪相信,他的心腹亲信能将这个谎言圆得天衣无缝。
正德三年八月,朱宸濠再次下令猛攻九江城。
王守仁率部坚守,苦苦支撑两曰,九江城在反军的猛攻下摇摇欲坠,破城只在朝夕。
面对反军前所未有的猛烈攻势,王守仁情知九江难守,当即下令弃城,夜黑之时率残部五千余人突围而出,然而王守仁并未做出北上与平叛王师会合的选择,反而选择了南下。
一支五千人的残部就这样在反军的势力地盘后方四处穿梭,王守仁一路上不断召集仍忠于朝廷的卫所官兵,甚至连失守吉安府后躲在深山打游击的伍文定所部也被他召集至麾下,不到一个月时间,王守仁麾下兵马竟出人意料地壮大起来,足足有两万多人。
朱宸濠麾下反军历经辛苦终于占据了九江城,一时间竟也士气大振,一扫多曰来的颓靡气氛,尽管王守仁留给反军的只是一座空荡荡无粮无械无百姓的三无城池,但是…毕竟是一座城池。
攻克九江是得还是失,是喜还是悲,唯有朱宸濠和麾下一众谋士心中自知。
九江已克,接下来,就该直指安庆府了。
原九江知府衙门已被战乱破坏成了一座摇摇欲坠的危房,朱宸濠连门都不敢进,只在城中宽阔地带搭起了帅帐,此时正与麾下谋士和将军们商议大军行止。
帅帐内一片寂静,朱宸濠的脸色很阴沉,尽管攻下了九江城,但他的心情并不好。
起兵计划是完美无暇的,至少他和手下谋士都是这么认为,然而人算终究不如天算,被伍文定和王守仁这么一拖,生生将战事拖延了一个多月,这是最为宝贵的一个多月,朱宸濠和李士实的战略部署很大程度上依靠的便是兵贵神速,迅雷不及掩耳,最好是直到他们打下南京城朝廷才来得及反应,可如今这最宝贵的一线先机被那两个匹夫完全破坏了,前途大业一片渺茫,朱宸濠的心情如何好得起来?
“安庆探子来报,小昏君朱厚照已领二十万大军在安庆城下摆开阵势,等着与本王决战,他们以逸待劳,而本王的兵马连曰征战,如今已是一支不到十万的疲惫之师,诸位,本王安能敌之?”朱宸濠的语气如冰渣般寒冷,令帐内所有人不寒而栗。
帐中将领神色阴沉,无人出声。
朱宸濠讥诮一笑:“起兵诸位不是信誓旦旦说同福同难,为本王效死吗?本王如今进退两难,为何不见有人站出来为本王分忧?”
依旧无人出声。
不得不说朱宸濠对部下的期待太天真了,一帮用银子召集起来的盗匪水贼之流,竟跟他们谈什么同福同死,实在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这会儿没人站出来像猪八戒那样说一句大家分了行李各自散伙,已然是朱宸濠祖上积德烧香了。
良久,幕僚李士实终于还是说话了。
“王爷,咱们必须攻安庆!”
朱宸濠阴沉的目光盯住他:“他朱厚照有二十万人在等着本王,你还要本王攻安庆?李先生,你被吓糊涂了吧?”
李士实摇头:“王爷欲图大业,安庆是必争之地,攻克安庆,则南京为王爷囊中之物,安庆不克,王爷从此如山贼流寇,被朝廷终年追杀逃亡,生不如死。”
想到曰后像狗一样被人追杀的曰子,朱宸濠的脸色愈发难看了几分。
“何以克安庆,望李先生教本王。”
一贯与李士实作对的刘养正也不敢再唱反调了,他知道自己的斤两,此时反军已处劣势,若再窝里反,只会加速他的灭亡。
李士实沉思许久,道:“王爷,凡战者,皆以正合,以奇胜,既然正面无法相抗朝廷大军,不如另出奇招…”
朱宸濠眼睛一亮:“还请先生细说分明。”
李士实冷冷道:“很简单,我们仍挥师北上,做出强攻之势,暗地先遣死士乔装入安庆,…刺杀朱厚照!”
第六百零九章绝处无生
李士实的建议令帐内所有人神情剧变,朱宸濠的脸色也!
诚然,不管他有多么雄伟多么豪迈多么开天辟地的想法,造反者的骨子里仍是虚的,他或许想过挥师攻取京师,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情形下将朱厚照踹下皇帝的宝座,然后取而代之。
但是他终究是造反者,百年前的永乐皇帝就算造反成功,将他的侄子建文皇帝赶下了王座,以后的十数年时间里也无可避免地在心虚中度过,于是永乐皇帝不仅恢复了久废不用的锦衣卫,以此为耳目监视臣民的议论,甚至连东厂这种祸害都被他独树一帜地创造出来了,此后的迁都,郑和七下西洋,屡次派心腹胡出巡大明各地明察暗访建文皇帝的下落,终其一生亦未能消除这个心魔。
得到天下的都没能消除心魔,更何况离得天下八字还没一撇的朱宸濠?
李士实的建议刚说出口,朱宸濠额头冷汗便冒了出来。
其实造反和刺杀皇帝同样大逆不道,拉到刑场上谁也不比谁少挨一刀,但不知是什么心理,朱宸濠可以接受造反,却很难接受直接弄死朱厚照,大抵这个法子太不讲究了吧。
“刺…刺杀朱厚照?”朱宸濠垂下头,手指略显慌乱地在座椅扶手上毫无节奏地敲击。
“是的,刺杀朱厚照!”李士实用行动证明读书人逼急了比杀人如麻的武将更暴力。
朱宸濠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自己的震惊,平静地问道:“皇帝御驾身处二十万大军中,如何刺杀?”
李士实冷笑:“朱厚照总不可能将二十万大军整天拴在裤腰带上到处跑吧?”
朱宸濠识人的眼光或许有毛病,军事素质平庸无奇,领导智慧更是一塌糊涂,但他有个优点,任何下三滥的招数,只消一点即通。其实这人如果去收保护费成就并不一定比当王爷低。
朱宸濠立马明白了李士实的意思,眼中瞬间暴射精光:“趁他落单,或是用计骗他落单,然后…堵他!”
李士实连连点头:“正是!王爷高才!”
这话接过来不像是夸奖倒像是骂人了。毕竟堂堂一位有能力争夺天下的王爷,竟用一种类似街头流氓寻仇的方式来决定江山所属,不得不说,这是盗匪山贼们对朱宸濠的洗脑成功,也是朱宸濠走向堕落的开始。
见帐内众将仍犹疑不定,李士实耐心地解释。
“凡战者,兵出诡道者持胜算如今我军已不能保持兵贵神速的优势,勿用讳言,实则我义师已处于劣势但我们并非完全没机会,如今我们唯一能用的机会只有一个,那就是刺杀朱厚照!朱厚照离开京师,则如龙出大海,嬉游浅滩,一个小小的契机便能置他于死地,朱厚照一死,则江山无主,天下大乱朝廷仅靠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文官是支撑不起来的,那时便是王爷问鼎江山的最佳机会!安庆的二十万大军怕什么?朱厚照一死,王爷一道檄文便可令他们乖乖弃械归降…”
一个看似完全不可能实现的计谋在李士实的巧舌鼓动下,帐内众人竟渐渐激动起来,仿佛在黑暗中看见了曙光。
好了前景可以预见,结局大家也畅想得非常美妙-了,接下来便是很实际的操作问题。
“如何刺杀?”朱宸濠迫不及待问道。
李士实冷冷一哼:“从京师到江西各地官府,王爷这些年来散出去的银子还不够多吗?这些人拿了王爷的银子不能白拿吧?诱龙出海只消动动嘴皮子,这事对那些耍惯了嘴皮子的文官们来说,不难吧?”
朱宸濠恍然,接着喜形于色:“不难当然不难,既然是刺杀索性把秦堪那小孽畜也诱出来杀掉,京师满朝文武公卿,就数这小孽畜最坏,本王必除他!”
一个难以想象的阴谋,悄无声息地张开了大网。
历史的发展很多时候都是小人物不经意的轻轻碰撞而改变了方向。
钱宁在泥泞的小路上踉跄逃命。
夏天的雨来得既急又快,说来便来,如女人般不可捉摸,对诗人来说,雨后新晴或许是最富诗情画意的风景,但对逃命的人来说,雨后的泥泞小路无疑将他的性命推向不可测的深渊。
钱宁这一个月以来过得很刺激,很有意义。
九江城危难之时,王守仁把他从九江城派出去大散传单,吹牛皮说朝廷大军指日可至,南直隶,湖广,两广已做好合围一击的准备。
传单产生的作用是非常有效的,它确实把朱宸濠唬住了,由此撤回了攻打武昌和徽州的两支反军。
然而王守仁却只字未提散完传单后,钱宁这批人到底该往何处汇显然,发传单这种工作自古以来便不被人待见,不仅被老板克扣工资,运气差的说开除就开除,招呼都不打。
等钱宁和手下三十多人散完传单打算回九江复命时,却发现王守仁竟已弃城而走,朱宸濠的反军已占领了九江。
这下钱宁和手下们傻眼了,一种被抛弃的怨妇心情油然涌上心头。
不道德啊!被秦公爷推崇至深的王大人怎可做出如此不道德的事?这不是始乱终弃么?
悲愤的钱宁和手下们别无他法,就算要骂娘好歹也要保住自己这条命,然后活着撑到王守仁面前再骂。
江西已大部落入朱宸濠的反军手中,钱宁手下的三十多人聚在一起逃命必然成为移动的活靶子,于是大家决定分散往北,转向安庆找朝廷大军。
三十多名手下的运气如何钱宁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运气很差。撒开步还没跑出百里,就被抢掠村庄的反军发现了踪迹,然后反军一路追过来。
一天一夜,反军锲而不舍的追,钱宁无头苍蝇似的逃,他的背部中了一箭,箭矢入体不深,暂时要不了命,但他的行动却因失血而渐渐迟缓,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钱宁甚至能听到身后的粗重的喘息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路中间一块凸起的石块绊得钱宁身形一个踉跄,怎么也收不住身势,钱宁终于狠狠栽倒在地。
绝望中的钱宁还没来得及爬起身,他的背部,脖颈已被架上无数柄刀剑。
第六百一十章震慑群雄
钱宁趴在地上,脸已经深深埋在湿泥里,身躯抖得厉害,却一动也不敢动。
从小被太监收养,哪怕在权贵达官多如牛毛的京师城里,钱宁亦活得游刃有余,自小连京师都很少出去过,太监养父去世,他直接承袭恩荫当了锦衣卫百户,他的一生可谓顺风顺水,无风无浪,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在敌占区仓惶逃命,而且被无数刀剑架在自己的身上,生死悬于一线。
呼哧的喘息将地上的泥水吹拂出圈圈浑浊的涟漪,钱宁仍趴在地上,惶恐地闭着眼,等待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是一刀劈落,还是五花大绑。
“他娘的,跟狗一样窜了一天一夜,总算逮到你了,说!你是何人?是不是狗皇帝派出来的斥候或奸细?”
问话的声音也喘得厉害,钱宁逃了一整天,反军也在后面追了一整天,大家都不轻松。
“各位军爷,饶命…小人,小人只是九江城外庄子里的佃户…”钱宁颤声回答。
反军根本懒得审,几只手伸过来将钱宁浑身上下搜了个遍,搜身的经验非常老道,连里衣夹缝,亵裤,足袜和鞋底都没放过。
钱宁绝望地闭上了眼。
一块木制的牙牌被反军搜了出来,钱宁和众手下乔装出城,唯一保留的便是这块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牌子,本来遇险时应该果断扔掉,然而钱宁只顾仓惶逃命。根本没想到这块牌子上面去,直到被拿住才情知不妙。
反军里面显然有认得字的,一看牙牌两眼大亮,哈哈笑道:“可逮了只肥羊,京师锦衣卫百户,呸!说什么九江佃户,佃户会佩这块牌子吗?佃户穿得起丝绸里衣吗?嗬,还有四十两银子,当咱们是傻子糊弄呢?”
钱宁脸色惨白,带着哭腔大声道:“我招了。各位军爷。我招了…”
“这小子看面相不是老实人,先揍了再说。”
一通拳脚如狂风暴雨般倾泄在钱宁身上,钱宁双手护着头,像只被屠宰的死狗一样蜷缩在泥水里。嘴里发出嗷嗷的惨叫。惨叫声最后渐渐变得虚弱。
九江城内经历过朱宸濠反军的洗劫…其实也没有洗劫到什么。王守仁撤出城时该带的都带走了,带不走的也一把火烧了,留给朱宸濠的基本只有一座空荡荡的城池。
如果反军将士们保持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只重过程不重结果的话,九江城算是被他们洗劫了吧,至少反军将士们也辛苦搜寻了一番。
一番洗劫过后,朱宸濠决定拔营继续向北,兵锋直指安庆。
他采纳了李士实的建议,目前自己已陷入了劣势,只有出其不意刺死朱厚照,他才有一线希望问鼎天下。
六万步军,四万水军,一齐向安庆开拔而去,以凌十一为步军统帅,朱宸濠则亲自统领水军。
一明一暗,双管齐下,朱宸濠为自己的野心做着最后一搏。
步军统帅凌十一原本只是活跃在江西地面上的一个山贼,凌十一干山贼这份职业还是很有前途的,仗着自己精湛剽悍的武力和不怕苦不怕死的拼搏精神,他很快在江西地面上闯出赫赫声名,人见人怕,鬼见鬼愁。恰好正碰上朱宸濠招兵买马,宁王爷是个不怎么讲究的人,他招兵买马从来不管对方是善是恶,也不管对他忠不忠心,他固执的认为“忠心”这东西可以花银子买来的,于是向凌十一抛出了橄榄枝。
凌十一寻思着山贼这个行当里他大抵已是无敌的存在,实在已找不到什么刺激和成就感了,于是痛快答应了朱宸濠的邀请,入了他的麾下,正所谓拉风的人生不需要解释,江西有名的山贼大盗凌十一摇身一变,成为了宁王麾下一员大将,打算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为子孙搏一个公侯万代的未来。
从山贼到将军,凌十一的事迹足够能写出一本青春励志传记了,如果他干的事业不是造反的话。
六万步军出九江,两日路程便快接近江西边界,出了江西边界便是南直隶了,那里,有二十万朝廷大军在等着他。
凌十一独自坐在帅帐里愁眉不展,因为他发觉第二次创业似乎并不顺利,王爷尽管没明说,可大家都看得出,眼下己方已落于劣势。
帐外传来吵嚷声,凌十一皱眉,正待呵斥,却见亲兵掀帘而入。
“将军,有人在营外杀了咱们的弟兄。”
凌十一环眼一瞪:“混帐!谁杀了咱们弟兄剁了他便是,这点小事用得着跟老子禀报吗?”
“将军,杀咱们弟兄的…是一个女人。”
“女人就剁不得…慢着,他娘的,什么女人能杀咱们弟兄?”
“一个绝色绰约的女人。”
凌十一两眼圆睁,目光顿时露出淫邪之色。
山贼就是山贼,就算当了将军,仍脱不了山贼本色,活着只为了酒色财气,非常三俗。
“这个女人为何杀我弟兄?”凌十一终于问出一个很有营养的问题。
亲兵讷讷:“不知。”
“人可拿住了?”
“拿住了,在帅帐外等待将军处置。”
凌十一眼中淫邪之色愈盛:“把她带进来!”
片刻之后,一名穿着淡紫绸裙的绝色女子施施然走进了帅帐,身后一群手执刀剑的反军亦步亦趋,反军将士人人怒形于色,却无一人敢接近女子方圆两尺之内,看上去反倒有些敢怒而不敢言的意味,一群人就这样以一种怪异的氛围进入了帅帐,怎么看都不像是反军将士将她“带”进帅帐。反倒像是这个女子闲庭信步般领着反军们走进来的。
凌十一第一眼见到女子便呆住了,见她眉如黛叶,眼若秋水,腰如弱柳,亭亭站在大帐中央,却仿佛吸引了帐内所有的光辉。
凌十一眼中的占有**更浓郁了,活了几十年,抢过的女人,上青楼嫖过的女人已然不计其数,然而眼前这一个。其姿色委实是他生平仅见。
女子的神情一点也不害怕。进了帅张仿佛进了自己家门一样,左右环视一圈,抬手指了指一名军士,略带几分慵懒地道:“你。去搬张凳子来。姑娘我不习惯站着。”
军士不服气地挑了挑眉:“你算个什么…”
话没说完。女子眼中忽然杀机一闪,也没见她如何动作,众目睽睽之下。军士却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喉咙,浑身剧颤几下,头一歪便栽倒在地,瞬间脸色便化作一片诡异的乌紫色,显然中了某种剧毒,眼见已然气绝。
帐内众人皆惊,望向女子的目光愈发敬畏如虎,凌十一也回过神来,心中悚然一惊。
此女绝非善类!
凌十一神情有些凝重了,他混迹过江湖,深知江湖奇人异士甚多,眼前这个女人必然不凡。
“敢问姑娘高姓大名,进我大营意欲何为?”凌十一客气地抱拳问道。
女子以袖掩嘴,嫣然一笑:“这位将军问得可笑,小女子孤身行走江湖,不小心路过贵军大营,贵军将士见色起意,竟欲将小女子强行拉入营中,现在将军却来问我意欲何为,小女子倒想问问将军,你们意欲何为?”
凌十一一听这话脸色顿时有些发绿,怨毒地朝帐中如临大敌的军士们扫了一眼,目光杀机毕露。
一群没眼力的东西,这样的瘟神躲都来不及,居然有胆子强拉她入营,真是不知死活。
“凌某治军不严,这里向姑娘赔罪了,凌某曾经也是江湖人,三山五岳认识的朋友不少,能否请姑娘留个名号?”
女子眼睛笑成了两道月牙儿,模样身段儿说不出的娇媚,然而帐中众人却再也没有一丝色心,只觉得遍体生寒。
谈笑时无声无息将人置于死地,这样的人谁不害怕?
“小女子的名号曾经倒也风光过一时,只可惜如昨日黄花,风光过后,怕是没人记取了…”
凌十一愈发不敢怠慢,敢自称“曾经风光”这四个字,说明人家曾经肯定混得不错,他相信这种风光绝对不止是在某个小区以骂街撒泼而闻名那么简单…
“姑娘必然曾是风云人物,不妨说说名号,凌某一定听说过的。”
女子风摆弱柳般拂了拂袖,语声却渐渐变得冷峻。
“小女子姓唐,名子禾。这个名号将军可曾听过?”
“唐…唐子禾…”凌十一咀嚼片刻,忽然脸色大变,指着唐子禾失声道:“你是唐子禾?白莲教红阳女唐子禾!霸州造反的女首领唐子禾!”
唐子禾又笑了:“正是。”
凌十一呆呆地看着唐子禾,半晌说不出话,神情非常震惊。
帐内众人沉默之时,凌十一身旁一名不开眼的亲兵踏前一步,指着唐子禾义正严辞大喝:“大胆反贼,今日自投罗网…”
话没说完,凌十一身形暴起,一记又狠又辣的鞭腿抽来,亲兵一声惨叫,划过一道凄美的抛物线,如流星般飞出去了。
帐内众人面无表情,只是淡漠地往帐外瞟了一眼,目光非常解恨。
这家伙显然脑子有病,咱们自己不也是反贼吗?好意思说别人,他打哪儿冒出这股子莫名其妙的正义气质?
凌十一神情阴沉,冷冷朝身边亲兵吩咐道:“回头查查那小子,老子怀疑他是朝廷的奸细。”
ps:还有更,不确定是一更还是两更…
昨晚找资料找了很久,以前存在电脑里的资料莫名其妙不见了,现在都没找着,这些资料很重要,丢失了心情很不好,所以影响了码字的状态…
今天尽量补上昨天的…
第六百一十一章拜错菩萨
杀气腾腾的帅帐内气氛忽然有些尴尬。!
凌十一神色有些羞怒,不知是因为自己那个不争气的手下,还是为自己目前反贼身份的怒而不争,总之他脸上感觉热热的。
尽管远在江西,但唐子禾的大名凌十一还是听说过的。
当初轰轰烈烈的霸州造反,女首领唐子禾登高一呼,天下英雄豪杰欣然景从,声势壮大之时兵马竟有十数万之众,其势席卷三省,若非朝廷出了秦堪这么一号妖孽,说不定唐子禾如今已成了半壁江山之主。
那场长达半年的战事,死伤了无数军民,却成就了两个人的名气,一是秦堪,这个文弱秀才出身的书生指挥千军万马,平灭了一场对朝廷有足够威胁的造反,二是唐子禾,这个据说美艳与凶恶齐名的女子,声势极盛之时麾下十万控弦之士,实可谓名震天下,群雄臣服,就算后来失败了,这位巾帼英雄也能轻松逃脱囹圄,从容遁去,从此成为江湖中的传奇人物。
虽然霸州造反以失败而告终,但从影响和声势上来说,就连凌十一的主公朱宸濠如今也没达到这个程度,不必讳言,朱宸濠甚至从唐子禾身上学到了很多造反方面的宝贵经验,以及接收了不少当初霸州造反失败后流窜到江西的经验型造反人才。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唐子禾的金字招牌一亮,凌十一神情顿时有些敬畏和兴奋,似乎他曾经还是一名光荣的唐粉。
盗亦有道,贼有贼道,山贼出身的他,和反贼出身的唐子禾,虽然都挂着一个“贼”字,显然唐子禾的分量要比他高多了。
“原来是唐元帅,凌十一久仰了。”凌十一重重抱拳,神情再不见一丝淫邪之色仅凭唐子禾刚才那一手杀人无影无形的手段,凌十一便再不敢对她有任何想法。
唐子禾幽幽一叹:“别叫什么元帅了,成者王侯败者贼寇,如今我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苦命女子任谁都能欺负,哪怕寻常小小兵卒,说要抢我便抢我,小女子何曾敢有半句不从?”
凌十一脸颊抽了抽。
眼神略带警惕地扫了她一眼,凌十一深知这个女人的厉害,打死他也不信这位声名赫赫的女人会没事从他大营的辕门前经过,必然有某种目的。
“我家王爷常跟我说勿以成败论英雄,王爷如今领百万雄师北讨暴君,唐元帅若不得志何妨和凌某一样投奔王爷,来年王爷得登大宝,必不会慢待唐元帅,元帅乃北地豪杰之马首,号令天下群雄莫敢不从,王爷若得元帅之助,实为我大军幸事。”
唐子禾摇头,笑道:“小女子是败军之将,可没福气跟随王爷怕是要辜负凌将军的好意了。”
凌十一颇有些失望,又不敢对唐子禾用强。他了解唐子禾的赫赫声名,却不了解她如今的底细曾经拥师百万的巾帼豪杰,打死他也不信今日的她真如她所说的只是个“孤苦无依”的苦命女子,鬼知道她的背后隐藏着多么可怕的力量要知道这位女反贼在造反以前还干过白莲教的红阳女,后来大抵是为了追求事业上的更大突破才从白莲教跳槽到霸州造反的。
帐内安静异常,凌十一琢磨着唐子禾的来意,而唐子禾却一直挂着妩媚娇柔的微笑,秋水般的眼波不停在帅帐内扫来扫去,那勾魂夺魄般的眼神令帐内所有人的心跳失了节奏,屏声静气不敢直视。
任谁也没发现唐子禾满是笑意的眼底,一丝凌厉的杀机越来越盛杀机的目标直指凌十一。
凌十一没猜错,唐子禾不会闲着没事路过他的大营,她特意找了由头进营见凌十一,自然有她的目的。
她的目的就是为了杀凌十一!
杀他的原因,则是一桩不为人知的恩怨。
拢在袖中的纤纤玉手不知何时攥成了拳,拳心里,藏着一种真正的奇毒,唐子禾是名副其实的神医,神医善救人,也善杀人,善药亦善毒,这是她孤身行走江湖的资本。
正当唐子禾准备悄然施毒之时,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一群反军军士押着一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人走进了帅帐。
“禀将军,弟兄们刚抓到了一名朝廷的奸细,还是个锦衣卫百户,弟兄们审了一番,这家伙居然还是秦堪那狗贼的直属属下。”
到底是山贼出身,凌十一的大营里上司下属称呼乱七八糟。
“叫什么名字?”凌十一眯了眯眼。
“名叫钱宁。”
很陌生的名字,凌十一随意挥了挥手:“叫人再审几次,审完了愿意归附给他好酒好肉,不愿归附就杀掉。”
唐子禾正待施毒的手一滞,不由自主多看了钱宁两眼!见钱宁浑身伤痕,满脸淤青浮肿,连原本的模样都看不出!来了唐子禾咬了咬牙,似乎临时改变了决定,终究没再出手。
神智不清的钱宁被架走,唐子禾嫣然一笑,道:“凌将军应该没有将小女子强留下来的意思,可否容小女子告辞?”
凌十一见她要走,不由有些着急。
如今正是王爷处于劣势之时,若能平白得到这位可呼风唤雨的女英雄之助,扭转劣势或许不是难事,自己也可以在王爷面前邀个功劳,怎能轻易放她离开?
“唐元帅请留步…”凌十一笑道:“唐元帅,凌某绝不敢强留元帅,只不过如今前方战事吃紧,昏君得志猖狂,你我共同的敌人是朝廷,纵然元帅不愿归附王爷麾下,可否顺手施为,助王爷一臂之力再走?”
唐子禾挑了挑黛眉,饶有兴致地笑道:“不知将军要小女子做什么?”
凌十一犹豫了一下,然后挥退帐内所有将士,帐中只留了他和唐子禾二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王爷如今挥十万之师直取安庆,不知元帅以为此举胜算若何?”
唐子禾笑道:“凌将军以军中大事相问,可是存心要看小女子出丑了,小女子怎敢班门弄斧…”
“凌某敬唐元帅是位英雄,还请元帅挚诚以待。”
“好吧,既然将军非要我说,我便胡说几句,安庆乃南京门户,安庆若克,南京唾手可取,虽不至于能得天下,至少可得半壁江山,只不过我听说朝廷陈师二十余万,列阵于安庆之外,当今皇帝更是御驾亲征,坐镇中军,王爷区区十万之师若想取下安庆,无异痴人说梦,必败之局。”
凌十一不以为忤,笑道:“元帅好眼光,天下人都看得出,王爷岂能不知?所以王爷做了两手准备,一则以大军明攻,二则以刺客暗取…
唐子禾奇道:“暗取?取什么?”
“取昏君朱厚照的命!朱厚照若亡,江山无主,天下大乱,王爷趁势而击,凌某再请教唐元帅,如此,王爷胜算几何?”
唐子禾脸色瞬间数变,很快恢复如常,淡淡道:“若真如此,王爷有七成机会可得天下,小女子倒要恭喜宁王爷了,只不过凌将军为何将如此机密大事告诉我一个局外人?”
凌十一笑道:“因为凌某恳请唐元帅做一个局内人,看唐元帅这杀人于无形的手段,着实令人叹为观止,不知唐元帅可愿为王爷出力办妥此事?”
唐子禾有些不敢置信,惊讶地张着樱红小嘴看着凌十一,娇媚的模样令凌十一暗暗吞了口口水,不过,也只能吞口水而已,只要他没疯的话,根本不敢对她有半分失敬。
“你的意思是说,要我去刺杀…当今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