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堪呆楞许久,才道:“好,一钱也行,陛下你拿过几次工钱了?”
“一次都没拿过,每个月都被扣光了…”
“为何?”
朱厚照赧赧道:“她家的杏花酒确实好喝,我每次总忍不住偷喝一点点,而她就每次把我的工钱扣一点点…”
秦堪叹道:“陛下,你是万金之躯,不能乱吃乱喝东西啊,今日喝杏花酒喝得痛快,那是因为刘良女家开酒肆,万一哪天她改行卖砒霜了怎么办?养成了习惯,顺手抓一把往嘴里塞…你这不是为难史官吗?教他怎么有脸写你的死因?”
朱厚照脸孔迅速涨红了,憋着一股怒火道:“你这张嘴…你怎么不去当言官算了?这位客官还有事吗?小的要侍侯别的客官了,你自便。”
“当然还有事,陛下,臣刚刚回京,平霸州之乱的经过臣还得向你细细禀奏呢…”
朱厚照朝不远处忙碌的刘良瞧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军报我都看过了,此行平霸州之乱你干得漂亮,比许泰那个蠢货强多了,可惜又让逆首唐子禾跑了,你派来的左哨军参将何松是个什么东西呀,钦犯都快押到京师了,结果还是让她跑了,我已下令将何松拿进诏狱,过几天将他斩首,押个犯人都押不好,这个没用的东西!”
“还有,最近很多大臣拿这事儿做文章,他们想将逆首唐子禾脱逃的责任推到你身上,朝会总有几个老家伙跳出来要我惩办你,都被我骂回去了,最近你小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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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六章情海生波
说良心话,唐子禾脱逃还真跟秦堪脱不了关系,事实上唐子禾根本就是在秦堪的默许下脱逃成功的,对这个乱世浮沉里挣扎的女人,秦堪实在不想赶尽杀绝。
“陛下,唐子禾脱逃一事,臣有很大的责任,请陛下责罚。”秦堪主动承担错误,尽管知道朱厚照不可能处罚他,但该表的态还是一定要有的。
“我责罚你做什么?玩忽职守的是何松,听随同的一名参将说,唐子禾脱逃的当晚,何松在营帐里饮酒酩酊,押解如此重要的钦犯竟敢路中饮酒,单只这一条何松便该死。”
朱厚照越说越气愤,在统治者的心里,附逆造反的普通百姓并不足虑,这些人只要放下兵器安抚,对社稷构不成太大的危害,但作为造反的领导者,则是朝廷必须剿除的对象,否则放虎归山之后对朝廷仍是心腹之患,朱厚照纵再昏庸,这一点还是认识得非常清楚的。
正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朱厚照对何松的怒气非常大,皇帝的一句话便决定了何松必将万劫不复。
不远处刘良的目光扫过来,朱厚照急忙用脏兮兮的抹布假模假样擦着桌子,一个店伙计打扮的人一边忙着干活,一边定下一位朝廷参将的生死,这幕情景看在秦堪眼里,怎么看怎么诡异莫名。
朱厚照一边忙活一边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笑道:“秦堪,这次霸州平乱干得不错,当时城破之前你说的那句‘只要他们没拿起兵器对抗朝廷,他们便仍是朝廷的百姓,是陛下的子民’,这句话传遍了京营。我也听说了,王兴义师伐不臣这是天经地义,然而百姓却是祖宗社稷的根基,你做得对,只要他们没拿起兵器,他们便是我的子民,不可加害。”
秦堪叹道:“终究还是死了三千多百姓,臣不得不下令杀戮,因为这些百姓确实拿起了兵器。他们守城的意志甚至比反军更坚决…”
“拿起了兵器便是乱民,乱民必杀。秦堪,你不用感到不忍或愧疚,父皇曾跟我说过,打江山也好。守江山也好,很多时候必须要付出代价,汉唐送公主和亲番邦,这是皇家必须付出的代价,造反者拿起兵器对抗朝廷便要牺牲性命,这是造反者必须付出的代价。”
秦堪看着朱厚照笑了,这几年过去。朱厚照已渐渐蜕变成熟,越来越有皇帝的样子了,——当然,此时一身店伙计的打扮是他最大的败笔。
朱厚照笑道:“逆首唐子禾虽逃了。但瑕不掩瑜,平定霸州之乱的功劳是跑不掉的,我已决定明日早朝时晋你为国公,这几年你为我东奔西走。立过那么多的功劳,爵位也该升一级了…”
秦堪一楞。晋爵这件事他确实一直没想过,名利方面他并没有太大的野心,对他来说一个世袭侯爵已经很满足了,这个爵位令他的子子孙孙都能跻身勋贵阶级,大明社稷不垮,他的后代皆享殊荣,如果更晋一级爵位,秦家从此自然愈发尊贵。
秦堪确实有些动心了,他没有野心,但如果有人将名利双手捧到他面前,但凡脑子没被门夹过的话,正常人应该都不会拒绝。
“臣…多谢陛下隆恩。”秦堪拱手谢道。
朱厚照急忙托住他的手:“别,这里是酒肆,我是酒肆店伙计,哪有客人向店伙计行礼的,你这不是砸我饭碗么?”
秦堪的脸又绿了。
这小昏君当店伙计真入戏了,若被满朝文武知道他们的皇帝陛下现在屁颠屁颠儿的给人擦桌子端酒菜,不知金銮殿上会一头撞死多少人,嗯,起码杨廷和是肯定会一头撞死的,李东阳就不一定了,老狐狸惜命得紧…
“伙计,再上一角酒,里面敢掺水爷揍死你!”旁边桌上有酒客大声吆喝。
“来咧,再上一角酒——”朱厚照拉长了声音,喜滋滋地踮着小碎步忙开了,神态模样诚如秦堪刚才所想的一样,屁颠屁颠儿的。
秦堪叹了口气便想离开,不能再看朱厚照犯贱了,看久了会让秦堪觉得自己即将晋升的国公爵位很掉价…
起身刚准备告辞,秦堪忽然发现一道慌张的身影走进酒肆,定睛一看,嗯,老熟人了。
戴义穿着一身青色夹袄,头戴方巾,像个富态的帐房先生,他匆匆走进酒肆,见秦堪也在,戴义楞了一下后朝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凑近朱厚照耳边说了几句话。
几句话的功夫,朱厚照脸上的表情很精彩,一会儿红一会儿绿,静静呆立半晌,脸色最后定格为铁青。
手里脏兮兮的抹布使劲往桌上一扔,朱厚照攥紧拳头怒道:“好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竟敢把我认定的妻子骗出去踏春!当我好欺负么?”
戴义压低声音煽风点火:“陛下,东厂一刻不停地盯着那家伙呢,今日早晨那家伙骗刘姑娘说郊外有一片杏树林,杏花开得正艳,可采撷一些回来交给刘良酿酒,刘姑娘便跟着他出城了…”
听着二人的说话,秦堪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安的情绪。
他们口中的“那家伙”,不会恰好是…唐寅吧?
“走!咱们也出城,去瞧瞧唐寅想对刘良女干什么,说好了君子之争,我才没用权势压他,他倒先跟我玩起了手段,斯文败类!”朱厚照气急败坏地往酒肆外走去。
秦堪听得心一沉,果然是唐寅。
“我也去!”秦堪赶紧跟上,和戴义一起并肩离开。
酒肆里,招呼酒客的刘良看着朱厚照等人气势汹汹地离开,不由叹气摇头,喃喃道:“说什么被罢官免职,什么生计窘迫,这鬼话也就只能骗骗我那傻女儿,当我是瞎子么…不过这小子用心良苦。做事勤奋,倒也不算是坏人。”
找唐寅并不难,被东厂盯上的人大抵等于被狗盯上的骨头,一咬一个准。
满面铁青的朱厚照领着戴义和秦堪,身后还跟了一大群杀气腾腾的禁宫侍卫,幸好愤怒中的朱厚照尚有理智,快出城的时候挥退了所有侍卫,不准他们靠近,只带着戴义和秦堪匆匆往东郊而去。而侍卫们又不敢离皇上太远,只好装作踏青赏花的模样远远跟在朱厚照三人身后。
…
东郊果然有一片杏树林,唐寅没说谎。时值三月阳春,正是杏树开花的时节,杏林一片雪白。花瓣半开半落,枝桠挂满了杏花,地上也铺了厚厚的一层,目光所及之处白茫茫一片,似雪,比雪暖,比雪香。
满怀怒气的朱厚照见到这片杏林。怒火顿时消弭许多,甚至还发出啧啧的赞叹。
“团雪上晴梢,红明映碧寥。店香风起夜,村白雨休朝。这般景色朕早该出来看看了。”
出了酒肆。朱厚照便恢复了“朕”的自称。
戴义在旁边没口称赞朱厚照的诗念得好,颇具唐人古味,秦堪却苦笑摇头。
到底是少年心性,看中的女人被一个风流才子骗到杏花林了。他还有心情念诗,这个时候就算念诗也该念“一枝红杏出墙来”好不好…
唐寅和刘良女在杏林中的一片小坡地上。看得出唐寅做了精心准备的,他在坡地上铺了一张小毯子,毯子上摆满了各种食物零嘴儿,甚至还有一小壶酒,而刘良女显然很不解风情,唐寅在惆怅地看着她时,她却拎着一个小竹篮子忙着采撷杏花。
朱厚照让戴义守在杏林外面,他和秦堪二人悄悄靠近坡地,在坡地背面的洼地里潜伏下来。
当秦堪看到唐寅从火堆里扒拉出两只香味四溢的叫花鸡时,眼皮不由抽搐几下。
刘良女很忙,忙着采撷杏花,像只穿花蝴蝶般在杏林的飞来飞去,唐寅精心布置的浪漫场景完全被她无视,看着她忙来忙去的身影,唐寅颓然叹息,顿觉气短。
许久之后,刘良女或许有些累了,走近唐寅微微喘息着朝他福了一礼,道:“多谢唐相公告之这片杏花林,今年爹爹酿的杏花酒一定香醇之极。”
唐寅笑道:“刘姑娘不必多礼,累了的话不妨坐下来歇息片刻,我这里准备了许多东西,喜欢吃什么尽管随意。”
刘良女抿了抿唇,摇头笑道:“不用了,小女子出身贫寒,却也是有教养的,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能吃。”
洼地里的朱厚照顿时眉开眼笑,轻轻捅了秦堪一下,眉宇间尽是得色,似乎在炫耀他的眼光。
秦堪眯着眼打量刘良女,上次在酒肆见过,却也只是惊鸿一瞥,今日他才开始正视她。
穿着打扮很普通,钗裙的裙角似乎磨破了,却非常巧妙地用红丝线绣了一只蝴蝶,恰好补上了那个磨破的洞,尽管穿着很平凡,但她神态却从容不迫,不卑不亢,眼神很清正,有种无邪纯真的味道。
不得不说,朱厚照和唐寅的眼光都很不错,秦堪仅只打量了一眼,便知道刘良女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佳人,重要的是她那永远从容沉静的气质,委实令人着迷。
唐寅很懂得发挥自己的特长,风流才子的名头绝非浪得虚名,见刘良女始终和他保持距离,唐寅也不灰心,施施然起身,站在坡地高处负手而望,一阵微风拂来,青色儒袍的下摆不停摆动,配上他那瘦削修长的身材,再加上风儿恰到好处地卷起地上的杏花花瓣,于是坡地高处的唐大才子在花瓣雨中迎风负手,衣袂飘飘,玉树临风,一副我欲乘风归去的缥缈模样,正是大明文人才子们的标准姿势,唐寅显然深谙此道,姿势摆得非常老练自然。
刘良女看着缥缈如仙般的唐寅,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不过也仅止于欣赏。
洼地暗处的朱厚照见唐寅卖弄风骚的模样,又嫉又恨地捏紧了拳头,压低了声音怒道:“我也会!”
“什么?”秦堪不解问道。
“如果我站在高处被风吹一下,我的身段不比他差,照样迷死万千少女,若论风骚,哼!他能比我骚吗?一把年纪还勾搭小姑娘的无耻败类!”朱厚照涨红了脸咬牙切齿道。
…
卖弄了风骚之后,唐寅开始卖弄才华,他最大的才华是画春宫,不过这种东西显然不适合给刘良女看,否则刘良女就算不报官,至少也会给他一记撩阴腿。所以唐寅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本诗集,目光灼灼地盯着刘良女:“刘姑娘读过书吗?”
刘良女心不在焉翻弄着篮子里的花瓣,将快腐烂或枯萎的花瓣摘择出来,闻言点点头道:“幼时村里有过村塾,虽说不准女子入学堂,但我趴在墙外听一听先生也睁只眼闭只眼,勉强算是读过几年吧。”
唐寅眼睛一亮,献宝似的把手里的诗集递给刘良女,笑道:“在下不才,江南薄有才名,江南士子们抬爱,送我一个‘江南第一风流…’咳,不对,送我‘江南第一才子’的雅号,前几年倒是出过一本诗集,送给刘姑娘品鉴一番若何?”
刘良女并没接过诗集,而是好奇地眨着眼:“江南第一才子的名号可了不得呢,唐相公果然是人中之杰…”
唐寅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再次负手凭风而立,看着满地的杏花,语气伤感地漫口吟哦:“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这一句是我生平最得意的佳作,至今传唱大江南北,姑娘可曾听过?”
刘良女跟随父亲走南闯北,见识自然不凡,闻言顿时喜道:“原来‘人生若只如初见’竟是唐相公所作,小女子真是失敬了…”
这下连秦堪眼中都冒出了怒火,竟和朱厚照异口同声低吼道:“无耻的斯文败类…”
说完二人一楞,互看了一眼,流露出高山流水般的知己目光。
“秦堪,我若上去揍他,你拦不拦我?”朱厚照咬牙切齿道。
“臣愿为陛下掠阵。”
第五百五十七章二男争女(上)
说揍唐寅绝非玩笑之语,朱厚照两眼已喷出火了,若非刘良女在场必须维持形象,不宜显露粗暴狂野的一面,唐寅大抵现在已血溅五步。
秦堪哭笑不得,他不介意朱厚照和唐寅两人怎样争女,反正这与他无关,家中已有两位妻子,暂时没有再增一房的打算,让他无语的是唐寅的泡妞方法。
才华这种东西属于无形资产,“无形”的意思是看不见摸不着但能感受得到,没想到唐寅把无形资产化成了有形资产,拿着本诗集在心爱的姑娘面前显摆,老实说,这种等而下之的法子秦堪在成年以后便弃之不用并深深鄙夷了。
朱厚照脸色铁青,牙齿咬得格格直响,两眼喷火愤怒地盯着坡地高处的唐寅。
“陛下,你若真喜欢刘良女,干脆一道圣旨把她宣进宫吧…”秦堪叹息道。
“不!我的女人我靠自己的本事去争,权势压人算什么?我的后宫里这样的女人还不够多吗?我要的女人,她喜欢的只能是我这个人,而不是我身上的龙袍,她若倾心于我,我必不离不弃,哪怕把江山送给她又何妨!”朱厚照涨红了脸低吼。
秦堪叹气,小昏君又说胡话了,可以理解,男人初恋时总会笨一点的,正因为有了年轻的血性,不计后果的冲动和单纯美好的感情,这个世界才变得不那么讨厌。
不得不说,唐寅的这套法子虽然老套,但很有效,唐寅不愧是风流才子,深谙女人心理,这副负手迎风的孤傲才子模样大家闺秀或许看不上眼。难免有做作之嫌,但在小家碧玉领域还是很有市场的。
刘良女好像对这位大叔有些兴趣了,当然,兴趣最大的貌似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人生若只如初见”。
这也很合理,毕竟当初这本诗集卖了二千多两银子,而唐寅…他若把自己折价二千两送进当铺,哪个掌柜肯收这货?
坡地高处,刘良女似乎对唐寅放松了戒备。隔着一丈远的地方坐在青草地上,或许此刻她觉得能写出人生若只如初见这样优雅伤情句子的人一定不是坏人。
这个小小的动作令唐寅和朱厚照大为激动,不过情绪却完全相反,唐寅欣喜若狂,而洼地暗处的朱厚照却愤怒得簌簌发抖。
“小女子粗识几个字。对唐相公的大名不甚了了,但小女子自小跟随爹爹走南闯北,这首‘人生若只如初见’却是听许多人传唱过,而且小女子也颇为喜欢这首词,今日方知原来是唐相公所作,真真有眼不识泰山…”
唐寅激动得浑身颤抖,却故作从容淡泊的模样。轻捋短须的手微微轻颤,显然内心狂喜万分。
秦堪敢押五两银子,赌这家伙内心里一定在感谢自己的十八代祖宗,如果他此时现身在唐寅面前。七成以上可能唐寅会对他纳头便拜。
——当初诗集四六分帐实在太亏了。
“刘姑娘果真喜欢在下这首词么?”唐寅眼中闪烁着喜悦,当初诗集卖了二千多两银子时都没此刻这般高兴过。
刘良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贫寒女子,哪有资格谈诗文学问,只是觉得吟来伤感莫名。词里的每个字都仿佛戳得心尖儿疼,不怕唐相公笑话。当初听到这首词,小女子暗里都哭过两三回了…”
唐寅闻言愈发眉飞色舞。
洼地暗处,朱厚照咬碎一口银牙。
“不过是一首淫诗浪词而已,刘良女也不想想,能写出这首词的人是什么好东西,不知道拿着这首词骗了多少无辜良家女子!”
秦堪揉着鼻子,有些尴尬。
准确的说,这首词是他作的,如今这首词不但被人侵权拿去泡妞,还害自己挨了骂,又是一件亏本的事。
“陛下,该现身了,再不现身刘良女可真要被人勾搭走了,你得赶紧把刘良女骗回城去…”秦堪叹道。
二男争女本不关他的事,只不过论追求女人,十个朱厚照都比不过一个唐大才子,秦堪的这句提醒完全站在人道主义立场上帮助弱者。
朱厚照恼道:“我如何现身?无缘无故出现在城外的杏林里,如何解释?再说,我又拿什么借口骗她回城?”
秦堪想了想,迟疑道:“…就说她爹脚下打滑一头栽进粪坑了?”
朱厚照大惊:“你,你怎可说如此不孝的话!”
秦堪叹道:“陛下,等你成了过来人,你就会知道岳父掉进粪坑这件事多么的赏心悦目…”
朱厚照嫩脸抽搐两下:“不行,换一个。”
“臣能想到最合理最快乐的借口只有这个了…”
朱厚照瞪了他一眼,道:“指望不上你了,我还是自己随机应变吧,再晚刘良女可真要被这死淫贼迷惑了…”
说完朱厚照站起身,特意弄乱了衣裳,憋足了呼吸大喘气,人为制造出一副千里迢迢报丧的模样,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坡地。
唐寅此时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丰富的风流经验告诉自己,只消再几句就会让刘良女对他产生好感,现在正是撷取芳心的关键时刻。
脑子里刚措好辞,唐寅便看见一张他最不想看见的脸孔,这张脸孔看起来很生气,从内到外泛出一股子绿气,就跟池塘里的青蛙似的。
“小猴儿,你怎么来了?”刘良女惊奇地看着朱厚照。
跟在朱厚照身后的秦堪这才知道他改了名字,朱姓太引人怀疑,不过为何被刘良女叫“小猴儿”就不太能理解了。
朱厚照赧赧扭头看了秦堪一眼,板着脸道:“说过多少次了,我姓侯,名侯诏,不叫小猴儿!”
刘良女显然跟朱厚照很熟了,闻言娇俏地瞪起了眼:“你是小跑堂,我是掌柜,叫你小猴儿你敢不乐意?”
朱厚照顿时垂头丧气:“我…乐意。”
秦堪眼角抽了抽。
真想告诉这个女人,她眼前的小猴儿比掌柜高级多了,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包括她这个人,如果这只小猴儿爱好独特的话,理论上来说她老爹刘良也可以是他的…
见朱厚照妥协,刘良女不易察觉地皱了皱鼻子,恬静的模样透出一股子调皮的味道。
“小猴儿,你怎么也出城了?而且也到杏树林里…”刘良女毕竟年纪不大,没往被朱厚照跟踪那方面想,只是竖起柳眉道:“店里客人那么多,你怎么跑出来了?我爹一个人岂不得忙坏了?”
朱厚照急忙道:“我正是出来找你的,一路打听才知你来了杏林,刘大叔让我寻你回去,说你跟别人出去太久,怕是不妥当…”
斜眼朝唐寅睨了一下,朱厚照撇嘴道:“这年月太多人披着士子文人的外皮,尽干男盗女娼的恶事,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刘姑娘,快回去吧,晚了刘大叔会担心的。”
指桑骂槐的话令唐寅眉头一竖,待要发火又觉得在佳人面前不宜失了风度,只好生生忍下这口气,强挤着笑容装作一副“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的宽容模样。
刘良女这时也觉得刚才跟唐寅孤男寡女在一起很不合适,俏脸不由一红,掩饰般一指头恨恨戳了戳朱厚照的额头,朝唐寅福身一礼告辞后快步离开了。
佳人远去,只留暗香,唐寅和朱厚照望着刘良女渐行渐远的背影,颇有默契地同时幽幽叹了口气。
接着二人一楞,充满敌意地互相瞪了一眼。刘良女走了,朱厚照没了顾忌,一肚子火气顿时喷薄而发。
“狗贼!小爷看中的女子你竟敢把她诱骗出城,还给她吟什么淫词滥曲儿…”朱厚照越说越气,于是忽然出手,照着唐寅的老脸砰地一拳击去。
唐寅猝不及防,左眼圈被打了个正着,哎呀一声惨叫。
朱厚照脸孔通红,指着唐寅鼻子怒道:“大家都是爷们儿,别说小爷仗势欺人,今儿我就揍你,你若是个男人就还手,谁赢了自动离刘姑娘远远的,打输打赢绝不找后帐!”
唐寅捂着眼圈怒道:“你一个小跑堂的能仗什么势!太粗鲁了,竟敢侮辱斯文,顺天府衙门告你去!”
朱厚照气笑了:“顺天府就是我开的,你去告啊!狗贼别废话,开打了!”
说完朱厚照一个箭步上前,照着唐寅的右眼圈又是一拳击去,铁了心要把他变成熊猫。
唐寅惊怒交加:“小混帐你玩真的?安敢欺我书生文弱…”
砰!
朱厚照一拳不偏不倚砸上唐寅的右眼圈,唐寅仰面便倒。
第五百五十八章二男争女(下)
秦堪惊呆了,他没想到朱厚照说揍便揍,果然是少年人的冲动性子。
唐寅挨了重拳,倒在地上哼哼唧唧,见秦堪在一旁目瞪口呆的模样,唐寅呻吟道:“秦堪,你是朝中重臣,怎可见义而不为?此非君子之道也…”
秦堪还没答话,朱厚照却恶狠狠呸了一声,道:“放屁!什么见义而不为,小爷今日是为民除贼,除淫贼!”
秦堪见朱厚照还要上前揍他,顿时也急了,拉住朱厚照道:“陛…小猴儿,别打了,诗云:既见君子,云胡不乐,就算你乐不起来,也不该大打出手啊…”
朱厚照奋力挣脱秦堪的拉扯,怒道:“别叫我小猴儿!还有,他算个屁的君子,有这种背地撬人墙角的君子么?分明是个斯文败类,今日小爷便让他往生极乐!”
说完朱厚照又是一拳狠狠砸去,正中唐寅鼻梁,然后大叫着扑了过去,把唐寅压在身下,一手揪着他的衣襟,拳头如狂风暴雨般落在唐寅的脸上,身上。
唐寅虽比朱厚照大十几岁,然而毕竟只是文弱书生,从来没打过架,周礼中的所谓“君子六艺”,虽然其中“射”和“御”两样算是武艺一类,然而如今大明的文人士子们承平日久,古风不复,谁还真正去勤习武艺?
唐寅是典型的大明文人,论诗词歌赋不比任何人差,但论拳脚功夫,他也不会比任何人好,或许更糟,常年的颓废纵情酒色,身子早就发虚了。
朱厚照便不一样了,他喜好武事。从小便与东宫侍卫们厮混一起,跟侍卫们学过拳脚功夫,纵然拳脚功夫里花架子占大部分,但格斗经验显然比唐寅丰富多了。
朱厚照骑在唐寅身上,发了疯似的一拳接一拳使劲朝他脸上揍去,唐寅被揍得惨叫连连,却颇具文人风骨,死活不求饶,嘴里反而大骂不休。
秦堪眼皮直抽抽。一个是尊贵至极的大明皇帝,一个是名满天下的风流才子,此刻两人厮打在一团,一个使劲挥拳,另一个被压在身下左右挣扎。不时空出一只手跟猫似的挠他的脸…这一架的形象甚至连街头闲汉泼皮都不如。
秦堪急得跺了跺脚,刚上前一步准备拉架,却见朱厚照忽然扭头朝他怒道:“秦堪你别插手,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今日不分个输赢不算完!”
唐寅被死死压在身上,却也不输阵,明明落了下风。仍嘴硬道:“说得好,士可杀不可辱,今日你如此待我,有种打死我便罢。秦堪你不要管,我要看他敢不敢打死我!”
秦堪急道:“各退一步算了,唐兄,相信我。他若真打死你了,你死也白死…”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就不信他能在这大明朗朗乾坤底下横着走!”
秦堪叹气不已,唐寅这会可走眼了,理论上来说,朱厚照绝对有资格在朗朗乾坤底下横着走。
惶然看了看四周,发现杏林就他们三个人,同来的戴义守在林子外面,尚不知里面发生了如此变故,侍卫们估计隐藏在杏林各处,只不过见朱厚照此时占了上风,他们不敢上前坏了皇上的兴致而已,若唐寅奋起反抗伤了朱厚照,抄家灭族的罪名是怎么也躲不过的。
二人继续扭打一团,所谓“拳怕少壮”,朱厚照到底练过几日,拳头一下又一下揍在唐寅身上,四周甚至能听到“咚咚咚”的回音,而唐寅的惨叫也越来越凄厉。
被揍的唐寅也发现自己处境不妙,这小子分明是下狠手啊,若说打死他倒不至于,若再不想法子应对,十天半月下不了床是肯定的。
慌乱中唐寅也开始奋力反抗起来,像只被激怒的狮子般死命地挠向朱厚照,两手乱抓之下,唐寅和朱厚照的动作忽然一顿,接着二人的脸色比较精彩了。
朱厚照的脸渐渐变绿,而唐寅嘴角流着血,喘着粗气,忽然瞧着他莫名冷笑起来。
少年心性倔强,朱厚照忍着剧痛不甘示弱,右手闪电般伸出,往唐寅胯下一抓…
唐寅的笑容僵住了,最后二人仿佛被使了定身法似的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连表情都仿佛被瞬间冰冻了。
秦堪好奇凑近看去,不由大吃一惊,他的脸也变绿了。
只见二人各出了一招猴子偷桃,彼此抓住了对方的命根子,连鸟带鸟巢都抓在手里死死捏着,二人痛得脸上冒汗,额头青筋暴跳,却咬着牙不喊一声痛。
秦堪的额头也冒出了冷汗。
“唐兄,赶紧松手,这个玩笑开大了!”
这可不是秦堪拉偏架,身份摆在这里,唐寅绝后便罢了,老朱家千顷地一棵独苗,若被唐寅捏出个好歹来,恐怕诛他十族都不够。
朱厚照大汗淋漓,脸上肌肉不断抽搐,显然在忍受极大的痛苦,杀人般盯着唐寅,咬着牙从齿缝里迸出一句话。
“你好卑鄙!居然用如此下流的招数!我定要诛你九族!”
唐寅显然好不到哪里去,痛得浑身直颤却不敢动一下,咬着牙冷笑:“你一个被革了职的威武将军能诛谁九族?我还从未听说朝廷有‘威武大将军’这个衔号,你小子分明是个骗良家女子的骗子!”
朱厚照目光喷火,疼得声音都哆嗦了:“懒得跟你废话,我只说一次,放——手——!”
“要放你先放,把我揍得这么惨,当我是你孙子么?”
三人周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群穿着便装的侍卫出现,凑近看到皇上的命根子居然落在别人手里,侍卫们吓得魂飞魄散,锵地一声拔出刀来,一名侍卫举刀便朝唐寅头上劈去。
“住手!”
朱厚照居然喝停了侍卫,怒道:“刚才我已说过,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绝不用权势压他,大丈夫说话算话,你们凑上来做什么?给我滚!滚远点!”
“可是…”
“滚!”朱厚照厉声咆哮。
秦堪朝侍卫们打了个让他们安心的手势,侍卫们瞪着唐寅愤愤退开了几步,却怎么也不肯离开,每个人钢刀出鞘,只待唐寅敢稍有异动便出手斩杀。
朱厚照强忍剧痛,却努力维持着倔强的表情,嫩脸肌肉直抽抽,连嗓子都变尖细了:“唐寅,我再说一次,放手!”
“不放!”唐寅疼得倒吸凉气,咬着牙嘿嘿冷笑:“这世上,嘶——有一种痛叫做,嘶——你不放手,我也不放手!”
第五百五十九章佝偻老妇
场面就这样陷入了僵持,谁也不肯放手,谁也不肯妥协。
看着二人的脸色越来越青,秦堪冷汗直流,眼皮直跳。
小心上前两步,秦堪干笑道:“二位息怒,就算不息怒,也别拿一生性福开玩笑,这东西虽说不文不雅,但是…很有用处的,捏坏了将来上青楼不知平添几多愁…”
朱厚照和唐寅同时扭头,异口同声怒道:“谁跟他是朋友!呸!”
秦堪从不知道唐寅居然有如此硬气的一面,自从恢复了他的功名之后,唐寅越来越有自信,一反从前纵情声色的颓废模样,人变得越来越精神,当然,脾气也见长,以前落魄之时便常有诗作对朝廷冷嘲热讽,怨气颇重,如今恢复了进士功名,性子愈发向文化流氓靠拢了。
至少君子绝对干不出捏人命脉不放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