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堪笑道:“刘瑾推行新政。这个愚蠢的新政就是他的催命符,因为它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针对各地官府查帐查丁查缺额这些就不说了,文官们纵然和咱们一样想除掉刘瑾,然而短期内指望文官必成不了事,文官太爱算计,太过优柔。行事不仅要顾忌名声,还要获取政治利益,等他们对刘瑾群起而诛,迟早是个事败身死的下场,所以咱们不能指望文官…”
“不指望文官,侯爷的意思是…”严嵩眼中精光一闪:“…军队卫所?”
秦堪笑了:“对。武人最直接,爱也直接,恨也直接,造成的影响也最大,刘瑾不仅查官府。也查军屯,军屯这个东西。可是各地卫所将领的禁脔,丝毫碰不得的,刘瑾仗着自己是司礼监掌印,偏偏就碰了,既然碰了,咱们怎能不顺水推舟,让他多碰几下?”
严嵩疑惑道:“侯爷说的是何处军屯?”
“甘肃!”
甘肃很大,军屯卫所多如牛毛,由于担负着抵御北方瓦剌的重任,陕西,甘肃和宁夏三地驻扎着重兵。
驻扎重兵自然要开军屯,朝廷国库养不起这么多的兵员,三地位处偏僻,荒地颇多,大明军户的地位等同于卫所将领的农奴,农奴种地给将领交租,瓦剌来犯时农奴们又拿起刀枪与敌人殊死相搏,不得不说,这个时期的军户是天下苦难最深重的,他们的处境比流民更惨。
这是大明卫所的现状,从洪武年间便已存在,一切似乎看起来很正常。
然而有一处军屯却很特殊,那就是甘肃安化。
安化的军屯没什么特殊的,重要的是安化城里住着一个人,一个野心勃勃的人,这个人是郡王,名叫朱寘鐇,朱寘鐇一脉是大明庆亲王的分支,庆靖王的曾孙,永乐十九年受封甘肃安化。
朱寘鐇是个很爱幻想的人,他的想象力很丰富,这样的人才实在不该做王爷,而应该去当艺术家。
弘治五年,朱寘鐇承袭安化王后,有一天坐在家里突发奇想,于是翻开了大明朱家的祖谱,翻来覆去研究了好几天,家人问他在做什么他也不解释,整个人陷入了沉思和推演,如同研究天地间最玄幻的奥妙一般,在纸上写写算算很久。
终于,几天以后,王爷志得意满兴奋莫名,高兴得在王府里大唱大跳,状若疯癫。
王爷自然没疯,他高兴若狂是因为他的推演得出了结论,一个在他看来非常正确的结论,那就是——按祖谱上的记载,按朱家的血缘亲疏来说,他,朱寘鐇,应该是这一代的大明皇帝,弘治皇帝朱祐樘,正德皇帝朱厚照都应该滚下皇位,主动禅让皇帝宝座给他来当,他朱寘鐇是天生坐京师皇庭,入主紫禁宫的真龙天子。
按血缘来说,朱寘鐇的祖上庆靖王是太祖朱元璋的第十六子,而现今的安化郡王朱寘鐇更只是庆靖王的一个分支,无论是皇位的传位顺序还是血缘亲疏,朱寘鐇离皇位还有十万八千里,也不知这位奇葩王爷到底怎么推算出这个结论的,可以肯定,朱寘鐇的计算环节一定出了问题。
不过…朱寘鐇无疑是个很蛮横的学者,主观决定了客观,不管了,他说是就是,反正皇位应该是他的。
于是,朱寘鐇从弘治五年承袭王爵后,在他的封地安化城里开始密谋造反。
造反是个技术活儿,跟天赋有关,有的人天生就是造反的料子,比如永乐皇帝。
永乐皇帝天纵奇才,北平城里一声令下,勇夺九门,靠着区区八百铁骑起家,发展到十几万,数十万大军,终于坐了大明龙庭,而朱寘鐇密谋了十五年,…目前仍处于密谋状态。
不得不说,在造反这种高难度的事情上,朱寘鐇比永乐皇帝差远了。
但是有志者事竟成,永乐皇帝的机会是老天给的,朱寘鐇的机会是他等来的,他等了十五年才等到了这个机会。
这个机会是刘瑾送给他的。
刘瑾清查军屯的新政在大明境内进行得风风火火,甘肃宁夏这些偏远地区早已有了风闻,三地将领们惶然,愤慨,暴躁等各种情绪里,有一名将领却稳坐如山,微笑如常。
这位将领姓仇,名叫仇钺,时为宁夏总兵麾下游击将军。
三边总制杨一清被秦堪救出后独自出城离京,快马千里飞驰直赴宁夏,杨一清要见的就是这位游击将军。
虽然杨一清不知道秦堪到底在想什么,为何诛除刘瑾要着落在如此偏远的甘肃和宁夏两地,不过出于对秦堪的信任,杨一清二话不说还是依言而行。
仇钺和杨一清是老熟人了,当初杨一清任三边总制,行马政,修长城,也一同抗击过北方鞑子,二人的交情可称莫逆。
杨一清到达宁夏的当晚便秘密约见仇钺,仇钺对杨一清的到来很是吃惊,二人在宁夏城中的客栈里一席长谈过后,杨一清又匆匆告辞回京。
就在秦堪与张永,严嵩等人定计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甘肃安化城里,朱寘鐇正大发脾气。
他的案头上,摆着一纸命令,命令来自京师司礼监,上面有着刘瑾的盖印。
命令很简单,“清查甘肃,陕西,宁夏三地军屯”。
军屯制,自大明初期便开始施行,《大明会典》所载:“军士三分守城,七分屯种。又有二八、四六、一九、中半等例。皆以田土肥瘠、地方冲缓为差。”,然而百余年过去,大明所谓的军屯制早已渐渐变了味道,军户所种田地渐渐变成了封地王爷和卫所将领的私产。
刘瑾这道命令其本质是非常正义的,这些军屯田地是国有的,你们这些王爷和将领谁私吞了,老老实实给我吐出来,全部划为国有土地,以后你们仍可以向军户收租,但土地的所有权却是国家的。
所谓“清查军屯”,大意便是如此。
这道命令无疑触动了无数将领的利益,安化王朱寘鐇自然也不例外。
王府里,朱寘鐇暴跳如雷,嘶吼震天。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刘瑾这阉贼欺人太甚!本王必除他!”朱寘鐇扭曲的面孔布满了极度的愤慨。
王爷靠什么吃饭?朝廷那点微薄俸禄能入王爷的眼么?还不就是靠封地农户的产出,以及分得的军屯田地,按制,王爷可以拥有三卫兵马为王府护卫,田地的规模自然也是三卫以上的规模,如今刘瑾轻飘飘一句话,朱寘鐇就不得不将原本属于自己的土地全部上交,划为国有,少了土地产出,朱寘鐇的造反大计岂不是更没有指望了?
朱寘鐇眼中喷出了万丈怒火,随即怒火渐熄,目光转瞬变得阴沉,布满了决然。
一位穿着黑色长衫的书生悄然走进王府前堂,无视满地碎裂的瓷片,径自走到案前拿起京师司礼监发来的谕令,仔细看了半晌,又悄悄放下。
“王爷,该反了。”
第四百七十四章三边动荡
“该反了”,三个字令朱寘鐇浑身一颤,眼中不由自主闪过一丝惊惧。
造反啊,万一失败会死人的啊,死的不是别人,是自己啊…
朱寘鐇只是安化王,顶多算是个王四代,他不是当年的燕王,更没有多年抗击蒙古,马上厮杀征战的丰富经验,燕王能抵御外敌,能谋朝篡位,能为自己代言,他朱寘鐇能吗?
说话的书生是朱寘鐇的幕僚,姓孙,名景文,只是一个寻常的秀才。
连大奸臣秦桧都有三个好朋友,朱寘鐇自然也有小伙伴。孙景文就是朱寘鐇最亲密的小伙伴,俗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朱寘鐇造反密谋了十五年,大抵跟孙景文脱不了关系。
不论干什么事情,身边总要有个好一点的小伙伴,朱寘鐇身边的幕僚如果是个进士,情况估计不大一样了。
朱寘鐇的神情很复杂,目光闪烁着狠厉,脸上却布满了犹豫。
造反不是小事,不能说反就反,军队的把握程度,军心如何煽动,钱粮后勤能不能跟上,皇帝和朝廷有没有丧失民心等等…
“真…真要反吗?”朱寘鐇犹豫踯躅不已。
孙景文沉声道:“王爷,京师司礼监刘瑾已磨刀霍霍,那些新政多么荒诞可笑且不说,清查军屯分明就是要将天下各地藩王和卫所将领们往死路上逼,军屯田若全部收归朝廷,王爷还算什么?王爷还剩什么?一个小小的封地。能支应得起王爷的开销吗?学生甚至在怀疑,刘瑾是不是有意削藩,毕竟这些年来天下藩王越来越多,朝廷国库供养不起,刘瑾新掌司礼监,想做出一番功业令皇帝和满朝文武刮目相看,对藩王下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提到“削藩”二字,朱寘鐇的眼皮猛然跳了几下。
这两个字对藩王太敏感了,大明不是没有削过藩,建文皇帝就干过这事。只不过削藩的节奏太快。太心急,种种迹象令天下藩王心生警惕,于是燕王不得不反,建文皇帝登基后种种政策令天下人心向背。这才成就了永乐皇帝的千古功业。
如今刘瑾也要削藩?
朱寘鐇怔忪片刻。一股勃然的怒气由心而发。他怒了。
不让我做皇帝可以,连藩王都不让我做,欺人太甚!岂有此理!
孙景文见朱寘鐇面现怒色。不失时机地补充道:“王爷,学生相信,刘瑾此举不仅仅针对王爷一人,而是天下所有的藩王和卫所将领,清查军屯这道谕令通传天下,大明所有的藩王和卫所将领都对朝廷心怀仇怨,王爷胸有凌云壮志,此时正是绝好的良机,若王爷登高振臂一呼,天下必然欣然景从,紫禁城的龙椅,离王爷其实并不远,迈出一步便可坐上去…”
蛊惑的声音在朱寘鐇耳边回荡,朱寘鐇心动了,造反不是今天才有的心思,早在弘治五年朱寘鐇便有这个打算了,一直在积蓄实力,等待机会,正如孙景文所说,如今不就是一个绝好的良机吗?
一名王府侍卫匆匆走进前堂,抱拳禀道:“王爷,宁夏都司来了一位将军拜访王爷…”
“谁?”
“宁夏都司游击将军,仇钺。”
京师秦府。
庆贺女儿出生的酒宴已散了,大臣们三三两两告辞离去,张永戴义严嵩等人也告辞离开。
侯府这回不大不小发了一笔,大臣们留下的礼单非常丰厚,秦堪和杜嫣金柳三人关上房门仔细估算了一下,发现大臣们的贺礼加起竟有大明国库小半年的收入,夫妻三人不由小惊了一下,不过秦堪还是坦然收下了,反正大明如今没有反贪局,如果勉强说有的话,锦衣卫大概兼职反贪局的工作,而他秦侯爷不才,正是反贪局局长…
已近初夏,天气渐渐热起来,秦堪抱着女儿秦乐在内院晃悠,一边散步一边跟女儿说着话,也不管女儿听不听得懂,秦乐才出生几天,世上的一切对她来说只有新奇和懵懂,包括眼前抱着她不停说话的罗嗦男人,她睁着大眼好奇地看着秦堪,嘴角偶尔流下一串晶莹的口涎,间或无声地咧开小嘴笑一笑。
孩子很省心,很少哭闹,秦堪对她愈发喜爱,凶名在外的秦侯爷如今成了超级奶爸,除了喂奶这种事无能为力外,平日里只要在家,连尿布都是他换的。
见秦堪对女儿如此宠爱,金柳终于彻底放下了心事,尽管她很不解为何相公对女儿如此偏爱,这个年代的风气本就重男轻女,相公委实是个异数。
直到看到秦堪细心地擦掉女儿嘴角流下的口涎,又抱着她说一些诸如“女孩子要淑女,不要动不动流口水,男生没有顾忌,女生却不行…”之类奇怪的话,金柳忍不住笑了。
“相公说的话新奇得紧,‘男生’‘女生’这是哪个地方的说法?”
秦堪笑道:“生下来是男孩自然叫‘男生’,女孩自然叫‘女生’,孩子在少年时期以前都可以这么称呼的。”
金柳不知想到什么,俏脸一红,噗嗤一声笑开了:“男生女生倒是易懂,跟相公一直不对付的刘瑾该怎么称呼他?”
秦堪拧眉思考许久,沉声道:“刘瑾…是畜生。”
金柳楞了一下,接着哈哈笑开了怀,月子里盖在身上的薄褥被她笑得抖到了地上。
一名丫鬟走进厢房,朝秦堪蹲身一福,怯怯道:“老爷,丁顺丁镇抚求见,已在前堂等候老爷。”
秦堪轻轻将女儿递到金柳怀里,又宠溺无比地捏了捏女儿吹弹可破的小脸蛋,秦乐的小嘴又咧开,朝着他无声地笑,秦堪喜爱极了,忍不住轻轻香了她一口,这才整了整衣裳,走出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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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五章各自出招
丁顺是侯府的常客,最近更是来得频繁,看门的门房深知丁顺与老爷的关系,侯府大门几乎对他不设防,任他径自进门进前堂,丫鬟们也非常知趣地赶紧奉上茶水。
秦堪走进前堂时,恰好看见丁顺拽着府里一名丫鬟的纤手,一副隐世高人的样子给丫鬟看手相,说是看手相,其实是摸手相,嘴里鬼话连篇逗得丫鬟咯咯直笑,见侯爷进来,丫鬟吓得“呀”地一声惊叫,羞红着脸捂面跑远。
秦堪神色不善地朝丁顺挑挑眉:“敢来我府上泡丫鬟的,普天之下只有你一个了,丁顺,你伤好之后本事见长啊。”
丁顺急忙陪笑道:“侯爷,属下闲着无聊,为您府上的丫鬟算算流年…”
“看上我家丫鬟了?”
“呵呵,虽说长得普通,身形略胖,不过胜在冬暖夏凉,属下觉得很是绰约啊…”
秦堪点头:“甚好,本侯最喜成 rén之美,回去把你家正室和小妾全休了,然后给我府上送生辰八字,下聘礼,本侯答应把我家丫鬟嫁你了。”
丁顺老脸一苦:“侯爷,新纳一房小妾属下可以做主,若休了老妻,恐怕…咳,不是那么合适吧?”
秦堪气笑了,手指点了点他,道:“不检点的贱男人,以后再敢勾搭我府上的丫鬟,本侯便再给你家正室和小妾找个婆家…”
丁顺愕然:“为何?”
秦堪悠悠道:“因为她们那时已成了寡妇,寡妇当然可以再嫁。这可是刘公公的新政呐。”
“侯爷,属下以后再也不敢了。”
“有事说事。”
“是,侯爷,锦衣卫宁夏千户所传来消息,宁夏都司游击将军仇钺只带了十来个心腹亲信,今日启程赴甘肃安化,估计去见安化王朱寘鐇了,侯爷真神人也,千里之外的事情侯爷居然都能算得分毫不差…”丁顺一边拍着马屁,眼中却真的露出了敬畏之色。
跟着秦侯爷两年多了。平日里杀人放火挖坑。这种事丁顺干过不少,对侯爷的算无遗策也常常佩服得五体投地,然而这一次侯爷未免算得有点离谱了,千里之外的宁夏和甘肃发生的事。侯爷居然能在事先预料到。这简直…妖孽啊!
秦堪当然不是妖孽。他是凡人,比凡人特殊一点的是,他是穿越过来的凡人。他知道安化王会造反,也知道仇钺平安化王之反立了大功而封爵,他现在做的事情,只不过将原来发生过的历史重新展现在世人面前,不同的是,时间提早了三年。
妖孽有着一颗凡人的心,他就不是妖…
秦堪淡淡道:“仇钺见安化王,必是为了激起安化王的反心,不过仅仅只是这样还不够,安化王是个志大才疏的人,这种人心比天高,本事却比纸薄,而且优柔多疑,反正干大事应该具备的性格,他一样也没有,所以,仇钺或许能打动安化王,却并不能坚定他起兵造反的决心,所以,咱们还要给安化王再添一把火,让他不反也得反…”
丁顺苦笑道:“侯爷,您铁了心逼安化王造反,到底为了什么呀?”
秦堪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安化王不反,刘瑾就死不了…”
丁顺睁着眼睛愕然许久,却怎么也想不通安化王造反跟弄死刘瑾两者之间有何关系,使劲摇摇头,显然,这种事比看丫鬟手相难多了,丁顺决定不想了。
“侯爷,下一步如何动作?请侯爷示下。”
“下一步…当然是派人去甘肃和宁夏,给安化王再添一把火呀。”
丁顺左右环视一圈,压低了声音:“侯爷,藩王造反可不是小事,这件事您是否向陛下禀报一下?否则将来平叛之后算起后帐,侯爷您难以自处呀…”
秦堪叹道:“事情尚未发生,教我怎么向陛下开口?陛下最重亲情,若我贸然禀报此事,恐会惹得陛下心中不悦,不论安化王反或不反,我终究落得里外不是人…”
丁顺有些急了:“可是侯爷…这事不能瞒啊!瞒下去的话将来侯爷更不是人…”
秦堪狠狠瞪了他一眼。
丁顺轻轻给自己掌了一嘴,笑道:“属下的意思是,这件事不可能永远瞒下去的,将来安化王兵败之后,陛下第一个便是追究厂卫侦缉之责…”
秦堪想了想,阴笑道:“西厂不是什么都喜欢插手管么?丁顺,想办法将这件事露点风声和线索,让西厂查到一些蛛丝马迹,西厂番子禀到刘公公那里,本侯倒想看看,刘公公是敢瞒,还是不敢瞒…”
丁顺两眼一亮,情不自禁赞道:“侯爷真乃妖…神人也!”
秦侯爷显然对丁顺不伦不类的马屁很受用,一脚将他踹出了前堂以示赞赏。
运筹帷幄,遥决千里。
来自京师的一双无形大手,搅动着大明三边的风云。
秦堪这里有动作,刘瑾那边的动作也不少。
第二天,丁顺派出了锦衣卫里的心腹亲信出京远赴甘肃,缇骑出京的同时,北镇抚司却传来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当锦衣卫奉秦堪的命令给弘治十三年科考舞弊案的几名当事人下驾帖后,却发现几名当事人里,当年的主考官程敏政早已过世多年,检举此案的原户部给事中华昶曾与程敏政金殿廷辩,华昶几番语塞以对,后来以“言事不察”之过而被罢官,一直赋闲在老家,就在锦衣卫驾帖临门的前一晚,华府无端进了盗贼强梁,一家二十余口人包括华昶本人在内,全部被贼人乱刀砍死,惨遭灭门。
最后一位当事人徐经也遭到了截杀,不过徐经命大,他和唐寅一样常喜留宿青楼,贼人上门竟没找到他,江阴城里找了许久,好不容易发现了徐经的踪迹,恰好被下驾帖的锦衣卫同时发现,双方为了徐经而展开了殊死相搏,最后贼人扔下十几具尸首仓惶而逃,而锦衣卫也付出了二十多条人命的代价,终于将伤痕累累的徐经救下。
科考弊案的三位当事人,一位去世,一位被灭满门,还有一位差点被杀。
消息传到京师北镇抚司内,秦堪勃然大怒。
“这是阴谋!完全是针对本侯的阴谋!他们哪里是什么盗贼强梁,分明是…”秦堪顿了顿,语气冷若寒冰:“分明是西厂高手!是刘瑾!”
李二羞惭无地,单膝跪在秦堪面前:“属下办事无能,请侯爷责罚。”
秦堪叹了口气,道:“罢了,这事是我思虑不周,我没想到刘瑾会通过这件事来招惹我…不,恐怕他打的算盘已不止是招惹我,而是想置我于死地!”
李二大惊:“有这么严重吗?”。
秦堪冷冷道:“陛下已下旨让我重审科考弊案,如今三个当事人死了两个,已是死无对证,重审权刚到我手里,当初参劾唐寅徐经舞弊的言官华昶便被灭了满门,你觉得满朝文武会怎么想?”
李二呆怔着说不出话来。
秦堪叹道:“刘瑾这分明是灭口加嫁祸之计双料齐上啊,这一次他倒将我以前坑人的本事学了个十足,这死太监,我小看他了。”
“侯爷,咱们如何应对?”
秦堪苦笑道:“现在已不是咱们如何应对,而是要看刘瑾如何应对了,若我所料不差,过不了几日,天下皆知我秦堪为了好友功名而灭华昶满门,然后,金殿里可就热闹了…”
李二的脸孔迅速涨红:“侯爷,这是污蔑!”
秦堪拍了拍他的肩,很奇怪,这个节骨眼上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现在知道以前被我坑的那些人是什么感觉了吧?污蔑又怎样?我拿不出证据百口莫辩,刘瑾如今羽翼已丰,党羽遍布朝堂,好不容易被他们抓住一个机会,或者他们自己制造了一个机会,怎么可能放过我?朝堂如今被刘瑾把持,他的声音最大,这两年他广植党羽,大明内相毕竟不是白当的啊…”
经过秦堪这番分析,李二浑身冒出了冷汗,这下他是真急了。
“没想到此事背后竟如此凶险,侯爷,您快想想办法,否则咱们就危险了!”
秦堪叹道:“办法不是没有,但不可行,我担心我脱身以后你们这些从南京跟随我的老手下被刘瑾加害,否则我就想个法子把我岳父弄死,然后上疏请求回乡丁忧…”
秦堪的猜测没错,华昶被灭满门一事很快在京师传扬开来。
这是真正的谣言满天飞,京师的大街小巷闲汉泼皮甚多,整日聚在一起便滔滔不绝说起京师王公权贵和大臣们家中的八卦轶闻,华昶被灭满门一事如此震撼,有心人又在背后煽风点火,这件事以瘟疫般的速度迅速传播开来。
秦侯爷为了给好友谋求功名,不惜颠倒黑白,不惜杀当年检举者华昶,更不惜杀华昶全家满门,只为取得重审科考弊案的优势…
一直顺风顺水的秦堪,被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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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六章刘氏兄弟
舆论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前世那些挎着相机攒着话筒到处跑的记者之所以被称为“无冕之王”,就是因为这类人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但他们手中掌握着舆论,掌握着能救人或能杀人的利器,善恶皆在他们的一念间。
跟明朝文官相同的是,记者们通常也是一副替天行道的正义表情,揭露真相也好,愚弄民众也好,表情总归不会变的。
秦堪这次陷入了舆论的汪洋大海,在这个谁声音大谁便是真理的年代,他辩无可辩。
杀华昶满门的谣言首先在京师市井里传播,坊间无论闲汉还是百姓,皆说得有声有色,仿若亲眼所见一般。
谣言其实是很可笑的谣言,有识之人稍微推敲一番便可推翻,然而事实上并没人去推敲。
除了有心人在背后作祟这个原因之外,说到底,秦堪自己也有不干净的历史,当初杀东厂番子一杀便是好几千,杀得眼不眨气不喘,后来杀西厂番子,那晚声势震天,火光冲天,秦侯爷照样眼不眨气不喘,这就给京师百姓们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秦侯爷就是一尊杀人不眨眼的凶神,再结合华昶被灭满门的事实,非常符合秦侯爷鸡犬不留的行事风格,几件事一串连起来,若说秦侯爷是无辜的,谁信?
谣言在京师市井坊间传播了好几日,不出意料的,果然传到了朝堂上,传到了权贵和大臣们的耳中。有人放出谣言其实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这个目的达到了。
于是,这几日早朝时,虽然大臣们没提起这件事,但大家看秦堪的目光分明有了变化。
大明的言官有“风闻奏事”之权,所谓风闻奏事,就是不论自己在哪里听说了什么事,只要跟民情和官场风纪有关的,皆可上奏都察院或内阁。
华昶被灭满门一案如此震撼,在坊间传得如此沸沸扬扬。奇怪的是。言官们竟在金殿上不发一语,沉默无言。
接连几日皆是如此,秦堪的心越来越沉,言官们不说这件事并不代表大家眼睛瞎了。耳朵聋了。相反。这件事已被他们深深记住,他们在等,等一个可以置他于死地的时机。等一个彻底爆发的诱因。
一张阴谋织成的大网,铺天盖地朝秦堪扑来,无可躲避。
而秦堪亲手编织的阴谋,却仍在日夜兼程赶往甘肃宁夏…
无声无息间,秦堪和刘瑾已形成了不死不休的绝局中,京师朝堂里气氛徒然变冷,冷凝中杀机四射,弥漫盈殿。
大家都在等一个机会,一个一招致敌于死地的机会。
唐子禾也在算计,也在等机会。
她并不知道京师发生了那么多的大事,更不知道秦堪即将陷入四面楚歌,她只知道眼前的刘氏兄弟很难应付。
刘氏兄弟自然姓刘,老大叫刘宠,老二叫刘宸,霸州文安县人,曾经当过响马盗,所谓“响马盗”,从东汉末年便得其名,即在马儿的脖子上挂上铃铛,奔跑起来叮当作响,官兵旅人闻之色变,这叮当响的铃铛无形中便削弱了肥羊们的士气,于是杀人越货之时愈发得心应手。
和官兵一样干着给人民添堵的活儿,革命工作自然不分贵贱,今日家家门上贴的门神秦琼以及一众瓦岗寨好汉便都是响马盗出身,刘宠刘宸常以秦琼为偶像,争当打家劫舍劳模,响马这一行干得好也能当神仙,尽管只是门神,可他也是神啊,非常有前途的工作。
只可惜现实太残酷,刘家俩兄弟当响马显然比不上秦琼他老人家专业,虽说也干过几次大买卖,在霸州地界挣下赫赫凶名,然而还是被官兵揍得找不着北,几次交锋过后,刘宠刘宸就跟梁山大反贼宋江一样带领着几十名手下接受了朝廷的招安,当上了一名光荣的缉盗协捕。
所谓“协捕”,大抵就是不入编制的临时工,苦活累活全干,偶尔兼职一下背黑锅,衙门开会聚餐时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跟着知府大人和衙役们情真意切地祝福当今圣上洪福齐天万寿万疆,浑然不觉自己当初给洪福齐天的圣上添过多少堵。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刘宠刘宸两兄弟也渐渐觉得腻味了,有一天两兄弟一边喝酒一边探讨人生。
这个话题很沉重,但不能不讨论。走正道的话,读书考状元就别做这个清秋大梦了,先从协捕干起,顺利的话差不多两年后才能干到有正式编制的衙役或巡检司兵丁,这当然不足以填满两兄弟一颗朝气蓬勃的上进心,继续努力,再熬五年,多立几次功劳,干到衙门捕头或巡检司巡检或副巡检,正九品的朝廷武官,嗯,勉强算是有官身,有地位,不过绝不足以光宗耀祖,咬咬牙再干五年,再使点银子,调到霸州卫所当个百户…
刘氏兄弟越算越亏,越算越觉得不对劲,照这样算下去,十几年后混到百户他们已五六十岁,五六十岁的老头子在百来号兵丁面前作威作福,…有意思吗?爽点在哪里?
刘氏兄弟于是一拍大腿,这不对!咱们的人生走弯路了!打家劫舍多有前途,大口喝酒大秤分金,有必要栽到朝廷这个大坑里去么?宋江哥哥本是小吏出身,心向朝廷是性格使然,可刘家哥哥是土生土长的响马盗啊…
刚被朝廷招安没多久的刘宠刘宸兄弟于是又不安分了,响马盗有一颗狂野奔放的心,协捕绝对满足不了他们,既然满足不了,他们只能选择另找出路。
天津白莲教造反震惊天下,朝廷围剿中跑出了三千教众,一路逃窜到霸州地面,刘宠刘宸兄弟敏锐地感觉到,他们的机会来了。
PS:按起点以往的尿性,估计本月28号左右开始双倍月票,有月票的兄弟姐妹们拜托把月票攒在手里留两天,等28号时再投,一张顶俩,非常划算,拜托了!!
第四百七十七章拒虎迎狼
仍旧是霸州城外龙泉寺。
大明如今的佛教虽未禁绝,但多少有些被统治者不喜,抛开太祖朱元璋曾经在皇觉寺当过和尚这个小心眼的原因不提,大明对能大规模聚集民众的宗教终究有一种深深的防范心理,于是从洪武年开始,京师便设立了道录司,将发放度牒的权力收归朝廷。
连出家都不能随便出,需要朝廷批准,佛教和道教能昌盛到哪里去?
唐子禾静静坐在寺内一间禅房里,美目半阖,不动如山。
寺庙通常只准妇人进来礼佛,却不能让妇人留宿的,不过如今佛教不昌,龙泉寺的和尚们无法跟菩萨一样闻闻香火就能饱肚子,葛老五百十两银子砸过去,和尚眼睛亮了,根本也顾不上规矩礼法,索性腾出了五间禅房,让这帮江湖汉子全部住进去,至于江湖汉子里面还有一位国色天香的女子,和尚们也装作没看见。
此刻禅房内坐着的不止唐子禾,还有霸州刘氏兄弟,葛老五如同护法一般站在唐子禾身后,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僵。
气氛僵硬是因为刚才刘氏兄弟提出了一个建议,他们要求带人入伙。
江湖绿林道上,两股势力合为一股的现象很常见,等同于企业与企业之间的合并,这样能够壮大自己,提高行业内的竞争力,不同的是,绿林道上的各位掌柜干的全都是无本买卖。
入伙没问题,唐子禾不反对,可过分的是,刘氏兄弟提出只带百来号人入伙,却要求刘宠做大当家,唐子禾做二当家,刘宸做三当家。
百来号人加入三千多人,人家居然还想做大当家,分明是想将唐子禾架空,吞下这三千人马,唐子禾和葛老五自然不答应。
“刘兄弟,你不觉得你的要求太过分了么?”唐子禾隐忍着怒气。
不论承不承认,三千人马如今是寄人篱下,这些日子以来,若无刘氏兄弟提供粮草后勤,三千人马的军心早散了。
刘宠生得环眼浓眉,典型的河北汉子,闻言哈哈一笑,道:“唐姑娘,明人不说暗话,你麾下的三千人虽说能征善战,接这个盘子却有些烫手,你们可不是寻常打家劫舍的响马,而是实实在在造朝廷反的反军,你别以为我接了这三千多人马占了多大的便宜,我可担着被诛九族的风险呢,若非我这不争气的兄弟非要我出手帮你们一把,呵呵…”
刘宠说的“不争气的兄弟”自然是指刘宸。
刘宸嘿嘿一笑,鹰隼般的目光朝唐子禾绝色的容颜一扫,目光顿时泛了几分淫邪之色。
站在后面的葛老五实在忍不住了,重重哼道:“刘兄弟这话我可听得不舒服了,你把咱们这三千人接过去,好像还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刘兄弟,咱们可没求着你接过来,不客气的说,想接手这个盘子,你还缺一副好牙口,三千弟兄都是天津白莲教香堂出来的,你一个外人来接手,你接得下吗?”
刘宠不急不徐道:“不错,这三千人确实是天津白莲教堂口的,但是葛兄弟,我现在再问一句,如今这三千人…他们还是白莲教的吗?”
这句话令唐子禾和葛老五勃然变色。
刘宠冷笑道:“我们兄弟虽潜居霸州,可道上的消息却从没漏过,你们不仅反了朝廷,还叛出了白莲教,如今人马虽壮,但连个旗号都打不出来,两边皆视你们如仇寇,你们落得里外不是人,若非我兄弟看上唐姑娘的倾城绝色,欲结秦晋之好,你真以为我愿意接手这三千人?找死也不是这般找法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