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单力薄的朱厚照又流泪了,仰头看着殿顶,忽然静静道:“你们不就是想要忠直名声么?朕…给你们!也不用什么罪己了,朕这就下诏,你们再另择贤能,朕退…”

“退位”二字还没说出口,却听得殿内一道老迈的女人声音破口大喝:“陛下!住口!”

殿内只有太皇太后,张太后和夏皇后三个女人,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可今曰唱戏的显然不是她们,见殿内大臣生事,不但搅黄了满殿喜气,而且还把朱厚照逼得自愿退位,老太后怒了。

乌木龙头拐杖重重朝铺了地毯的地板上一顿,满殿回音里,老太后被张太后搀扶着站了起来。

缓缓扫视殿内群臣,老太后冷笑数声,道:“都是先帝的好臣子啊,妇人不得干政,陛下被你们逼到如此境地,哀家可以视作不见,可今曰是哀家的寿典,此刻被你们搅和得一塌糊涂,满殿不欢,尔等是何居心?口口声声说着忠义,哀家老眼昏花,为何只见满殿魑魅魍魉,男盗女娼?看看殿外朗朗乾坤青天白曰,哀家且问尔等,如今这天下,可还姓朱么?”

这话说重了,惊得满殿大臣伏地齐声道:“老太后息怒,臣等万死!”

老太后怒哼一声,道:“朝廷的事,哀家不多嘴,你们君臣自己商量,哀家好好的寿典被你们搅和成这样,你们想死气哀家不成?”

“臣等不敢,臣等万死!”

“散了!都散了!反正哀家这把老骨头你们也没放在眼里,早早埋进寝陵陪宪宗皇帝去罢了!”

王太皇太后气得胸口疼,被扶回后殿躺着去了。

众臣没达到目的,被老太后悻悻赶了出来,一个个沉默着鱼贯走出殿门。

一场喜庆寿典竟闹得如此收场,天家暴怒,大臣们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秦堪没走,他等在殿门外,静静地看着慈宁宫的后殿方向。

果然,半盏茶时分过去,一名小宦官匆匆走来,见到秦堪便讨好地一笑,道:“侯爷,陛下召见您,请侯爷随奴婢进去吧。”

秦堪淡淡一笑,整了整衣冠,从容进殿。

老太后心口疼痛,在后殿寝宫里休息,张太后已宣了太医正给老太后瞧病。

慈宁宫东侧的暖阁里,朱厚照坐在炕沿垂首哭泣,刘瑾,张永,谷大用等人跪在他的身前也陪着他哭。

见秦堪走进来,朱厚照使劲一擦眼泪,腾地站起身,怒声道:“秦堪,朕知道你有法子,快帮朕想想,朕要重重治这帮无君无父的狗官!”

秦堪从容一笑:“很简单,把刘公公推出去当着大臣们的面一刀砍了,这叫杀驴儆猴…”

众人脸绿:“…”

也不知怎样高深的功夫,跪在地上的刘瑾双膝不动,竟原地弹起尺余高,接着以五体投地的姿势重重摔下。

顾不上喊痛,刘瑾惊恐地瞧着秦堪,嘶声道:“秦堪,杂家招你惹你了?”

秦堪哈哈笑了两声,状若亲密地拍了拍刘瑾的肩,道:“刘公公莫恼,我开玩笑的,缓和一下气氛嘛,没看见陛下伤心成这样了…”

张永最没顾忌,当场便噗嗤一声幸灾乐祸笑开了。

刘瑾的脸更绿了,想发飙,但此刻陛下心情不好,刘瑾怕会给自己招祸,怨毒地瞪了秦堪一眼,不再说话。

正处于悲愤之中的朱厚照脸上泪痕未干,却也哭笑不得道:“秦堪,你能正经一点吗?”

秦堪叹道:“正经话就不好听了,陛下,今曰跪请陛下太庙自罪的大臣有多少人,你数过吗?”

朱厚照黯然道:“用得着数吗?全都跪下了。”

“一人两人,甚至十几人,这些都好惩治,怕就怕满殿众口一词,陛下法不责众,咱们大明的文官向来不怕疼不怕死,打不怕也杀不怕,陛下欲重惩满朝文武,恐怕不易啊。”

朱厚照怒道:“难道就眼睁睁看他们得寸进尺,把朕逼得退无可退么?秦堪,朕知道你坏主意多,你一定有法子的。”

秦堪翻了个白眼:“陛下,臣是正人君子,哪来的坏主意?”

朱厚照气得指着秦堪:“又来了!这副嘴脸又来了!”

为朱厚照分忧解恨的时候,刘瑾自然不甘人后,于是阴森森一笑,道:“陛下,老奴倒觉得,所谓的文官呀,其实都是贱骨头,满殿大臣全杀了自然不行,可是若杀十来个带头的,其余的大臣就老实了,陛下,通政司左通政黄禄目无君上,大闹老太后寿堂,气得老太后犯了病,仅这个理由,便足够他死上百次了,陛下若不反对,老奴可命西厂番子将他拿到午门,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杖毙…”

朱厚照犹豫不决,秦堪却摇头道:“刘公公此言不妥,杀人若这么容易,陛下早杀了,杀了黄禄,大臣们恐怕会闹得更厉害,就算用霹雳手段镇压下去,以后君臣离心离德,恐怕陛下将会受到更多掣肘,对陛下的名声也不好听呀…”

刘瑾瞪着秦堪道:“侯爷难道有法子治他们?”

“有。”

暖阁内所有人眼睛一亮。

“什么法子?快说!”

秦堪咳了咳,道:“陛下,大臣们不是要求陛下斋戒沐浴,太庙自罪么?”

“对呀。”

“陛下就答应他们!不过…所谓君臣同心,陛下都自罪了,大臣们自然不能免,若欲自罪于祖宗,大家一起去!”

朱厚照满头雾水:“你到底打着什么鬼主意?”

第三百八十九章君臣共苦

秦堪的鬼主意自然任何人都猜不到的,在这个满朝标榜正人君子的畸形年代,秦堪这样的奇葩不多见,不止不多见,简直绝无仅有。

秦堪对正人君子的感觉很复杂,一方面确实也经常标榜自己是正人君子,如同口号似的有事没事挂在嘴边说一说,仿佛给别人心理暗示一般,说得多了别人也就记住了,不是君子也是君子。另一方面,心底深处对“正人君子”四个字是充满鄙夷的,别人满口赞颂他是君子时,他总觉得别人在骂他,忍不住有种杀人全家的冲动…

如何对付正人君子,秦堪倒是颇有心得,君子不是凡人,是圣人,圣人说话时往往占住道德制高点,只可惜有时候站得太高,风太大了,难免会被自己说出来的话呛死。

秦堪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道:“陛下,还记得臣当初跟陛下说的话么?陛下学不会做好孩子,难道不会装好孩子?”

朱厚照眼睛一亮:“快说,朕如何装?”

“陛下,大臣们不是要求陛下斋戒沐浴后再去太庙自罪么?陛下不妨答应他们,大家一起‘斋戒’!”

秦堪说这句话时,将“斋戒”二字咬得很重,目光坏坏的,很不善良。

朱厚照楞了一下,到底是好朋友,彼此都有默契,秦堪略微一提,朱厚照便明白了。

“斋戒?”朱厚照喃喃自语。

“对,斋戒!”秦堪咬字咬得很重。

朱厚照忽然噗嗤一声笑开了,笑声遏制不住,于是放声哈哈大笑起来。

“秦堪啊秦堪,你肚子里到底藏了多少坏水儿?太坏了你!简直不是人…”

一旁的刘瑾不知勾起了什么惨痛往事,虽然对秦堪的主意仍旧满头雾水,却恨恨地接口道:“…是畜生!”

钟鼓司的钟声悠悠敲响,偌大的京师上空余音袅袅,这是皇帝召集大臣朝会的钟声。

刚刚被老太后赶出慈宁宫。许多大臣还没走出宫门,听到钟声后不由一楞。

陛下不是说今日老太后大寿,罢朝一日么?好好的突然开什么朝会?

来不及多想,大臣们顺势便转了个身,纷纷朝奉天殿走去。

金殿龙椅上,朱厚照一反刚才悲愤抑郁的模样,表情变得很沉痛,沉痛里带着无限的悔意。眼眶甚至泛了红。

满殿大臣就这么静静注视着他,满头雾水地等着他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朱厚照仰天长叹口气,道:“通政司左通政黄禄何在?”

黄禄出班道:“臣在。”

大臣们心一紧,陛下这是要算帐了吗?

黄禄挺着胸,一副正义凛然不向恶势力低头的模样,瞧得秦堪刘瑾等人一阵反胃,二人互视一眼,发现彼此的目光露出同样的嫌恶鄙夷,二人目光交会不由一楞。接着浮出惺惺之色。

不论秦堪和刘瑾怎样不对付,至少二人有个共同点。看不得别人脸上的正义之色,太恶心了。

惺惺相惜之后,秦堪和刘瑾同时露出一个奸臣惜奸臣的会心笑容。

满殿惊疑之时,朱厚照叹了口气,沉痛道:“黄卿放心,朕非昏君,不会因言加罪。你说得对,北方大雪冻毙如此多的乞丐,这是皇帝的过失。朕无法推卸,黄卿真乃我正德朝忠义之臣,理当褒奖。来人,赐左通政黄禄黄金百两,丝帛十匹,着宫人送抵黄卿府上。”

“啊?”

所有大臣都楞了。

…陛下吃错药了?

朱厚照的表情愈发沉痛,缓缓扫视着殿内群臣,道:“自太祖皇帝立国以来,我大明一直是皇帝与士大夫同治天下,此乃祖宗成法,绝不可易。天下治理不能仅仅只靠皇帝,更重要的是诸位臣工,你们才是我大明真正的中流砥柱,臣者,国之重器也,不可不敬。朕今日不该向你们发火,朕向各位臣工致歉。”

说着朱厚照站起身,朝殿内大臣们郑重躬身施了一礼。

大臣们热泪盈眶,感动得不能自已——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昏君想干嘛?

满殿大臣顿时提高了警惕,神经绷得紧紧的,非常戒备地盯着朱厚照。

朱厚照没管大臣们怎生想法,清了清嗓子,道:“朕决定纳黄卿之谏,焚香沐浴,于太庙前斋戒罪己十日,自省吾身,诸臣工以为如何?”

众臣齐声道:“陛下纳谏知错,善莫大焉…”

朱厚照眼中古怪之色一闪而过:“你们都不反对吧?”

“不反对,陛下正该如此。”

虽然朱厚照答应得太爽快而令大臣们失去了触颜直谏,扬名立万的机会,不过能看到一个对大臣言听计从的温顺皇帝,倒也是所有人的愿望。

朱厚照点头,缓缓道:“如此甚好,不过呢,你们常在朝堂上说‘君忧臣辱,君辱臣死’,朕于太庙前斋戒十日向祖宗请罪,诸位臣工想必不能袖手旁观吧…”

大臣们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他们大概明白朱厚照的意思了。

朱厚照接着道:“君臣同甘共苦方为朝廷之福,朕刚才说过,尔等皆国之重器,你们也经常劝朕敬天地法祖,朕决定纳尔等之谏,诸臣工可愿与朕共此一苦?”

众臣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

朱厚照拿话一套,满殿大臣竟无一人能出班辩驳,因为他说的话全是平日里大臣们在他耳边念叨的,今日只是原样照搬出来了而已,谁愿自打耳光?

满殿鸦雀无声。

朱厚照笑道:“既然无人反对,那么,此事便定下了。来,我等君臣移驾,共赴太庙斋戒。”

不容大臣出声,刘瑾适时大声道:“陛下有旨,君臣移驾太庙——”

朱厚照起身往殿中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身形坏笑道:“诸位臣工一定要记住,咱们可是要斋戒十日哦,十日内只饮清水,不可进一米一黍,否则便是对天地法祖大大的不敬,朕要治罪的。”

第三百九十章太庙请罪(上)

太庙是皇宫里最神圣最庄严的所在,因为里面供奉着大明代先帝祖宗,皇帝的祖宗自然是世上最高等级的存在,太庙前包括皇帝在内都得乖乖跪下,老老实实磕头。

历代皇帝对太庙是又敬又畏的,而且很多有雄心的皇帝也将太庙当成他们炫耀功绩的地方,每年一次的告祭大典不算,国家若有重大事情,比如多年的宿敌被打败了,国家的版图扩张了,历代先帝没能完成的事情在现任皇帝手里完成了等等,这些都是炫耀太庙的好机会,自大一点的皇帝不止炫耀太庙,干脆连泰山封禅之类的事情也干了,反正天大地大他最大,也不怕别人当面骂他不要脸。

从古至今,皇帝去太庙都是炫耀自己功绩的,绝少有皇帝因为自己犯的某件过错而去太庙请罪,这无疑是一件大损皇威的事情,皇帝犯了过错顶多下个罪己诏书,但凡精神正常一点的皇帝都不会选择去太庙请罪的,这种事一旦干了,一顶“不肖子孙”的帽子怕是一生也摘不掉了。

朱厚照不一样,他不在乎头上戴着什么帽子,他只想狠狠整治一下满朝文武大臣。

御驾移步太庙,大臣们不甘不愿紧随其后,他们忽然发觉上了小皇帝的当,今日这道关口与其说是皇帝请罪,还不如说是皇帝惩罚大臣。

斋戒十日…会活活饿死的啊!

按朝仪,皇帝赴太庙不管是炫耀还是告祭,是必须动用大仪仗的,前面必须四头大象引路,后面跟着虎豹若干,再然后便是锦衣亲军开道,宫女太监各执香炉香盒玉如意等象征皇室的尊贵用物紧随其后,最后才是皇帝的玉辇。

太庙前也必须由礼部尚书代皇帝念颂祭文,道录司的僧道之流也不能免总之,程序非常繁琐复杂。

然而今日朱厚照领着大臣们赴太庙,一应程序全免,众人前方只有数百锦衣亲军开道皇帝和大臣们各自穿着寻常的朝服走在后面,一行人走得不快不慢,队伍静悄悄的,透出几分心虚的味道,也不知是皇帝心虚还是大臣心虚,总之,各有所虚。

太庙静静地伫立在宫内午门广场一侧左右两边分别是太庙和太社稷。

众人到太庙后,礼部尚书张升嘴唇蠕动,想说点什么,刚上前一步,却被朱厚照挥手挡了回去。

转过身,朱厚照站在太庙的白汉玉石台阶前,缓缓扫视群臣,目光威严庄重颇具几分帝王之气。

“众卿,天下既是君臣共治的天下,那么治理天下的过程里出了差错也当由我们君臣共同担当,众卿以为如何?”

大臣们面面相觑,然后颓然齐声道:“陛下所言甚是。”

“君臣共治”这四个字,在朝堂里被皇帝和大臣们当口号似的念叨了许多年。

此刻他们才发觉,这四个字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是要付出代价的。

朱厚照的意思很清楚,荣耀大家一起享,黑锅大家一起背,谁也别想摘出去。

“如此,诸卿便与朕一起进太庙吧。”朱厚照笑道。

大臣们终于开始有些恐慌了。

这昏君玩真的?斋戒十日这十日内只饮清水,不沾一米一黍,会死人的!

大学士李东阳忍不住了,他此刻已非常明白,所谓君臣太庙请罪,其实便是朱厚照对大臣们凌厉的反击今日老太后大寿,文官们的表现委实令这位年轻的皇帝气到了,却也不知哪个缺德的家伙给他出了这么一个阴损主意…

秦堪!

不用证据了,必然是这厮!

心中苦笑不已,李东阳还是不得不站出来。能混到京官四品以上,哪个不是年纪老迈身衰体弱之人?这些老臣可禁不住斋戒十日这般折腾呀。

与内阁杨廷和对视一眼,李东阳走出班,拱手禀道:“陛下,请罪太庙一事,或可商榷…”

几名死到临头犹不自知的官员一脸不快,刚欲张嘴反对,人群第一排的杨廷和忽然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才将这群不知死活的家伙瞪了回去。

朱厚照大喇喇一挥手:“不必商榷了,有错就要认,今日慈宁宫老太后寿典里,各位爱卿不就是这么教朕的吗?朕决定纳众卿之谏,你们应该高兴才是。”

拂了拂衣袖,朱厚照背对着大臣时嘴角的笑容已渐渐变冷,也不理会后面大臣们是何等表情,径自当先举步登上石阶,一步一步朝太庙内走去。

李东阳和杨廷和互视一眼,二人苦笑不已。

今日这些文官们事情做得太绝了,已激起了陛下的杀心,十日里,纵然饿毙几个大臣,恐怕也没有理由指责陛下任何不是。因为这是敬天地法祖,天地法祖最大,死也白死。

太庙于永乐十八年所建,占地二百余亩,南北长余百余丈,东西宽约百丈,由前,中,后三大殿构成,殿内主要梁栋皆由沉香木和金丝楠木所构,东西两侧有配殿十五间,其中东侧配殿主要供奉大明历代皇帝宗室牌位和画像,西殿则是所有大明文臣武将一生最荣耀的地方,囡为那里供奉着所有对大明有功的异姓臣子。

古来对社稷有大功的臣子,皇帝颁下赏赐擢升诏书或者封爵,若功劳实在太大,圣旨里一般还会提一句“配享太庙”,所谓“配享太庙”就是这个意思,臣子死后以郡王之礼厚葬,其画像牌位和一生为社稷做出的功绩,都会供奉进太庙受享香火,实是为人臣者一生最大的荣耀,地位几近等同于唐朝的“凌烟阁功臣”。

—最实际的好处就是,朝廷绝不会向功臣的后人要墓地管理费,逢年过节拜祭的香火钱也免费。

最实际的坏处也不是没有,若到朝代末年,反军攻占京师,第一个烧的也是太庙。实在是荣耀越大,风险越大,配享太庙者不可不细细思量权衡。

当然,今日进殿的大臣们绝对感受不到丝毫“荣耀”,他们反而一身阵阵发冷。

君臣走进太庙后往东一转,君臣皆进了供奉历代皇帝牌位的东殿,殿内早早准备了上百个蒲团,朱厚照的蒲团上罩着明黄软缎,离大臣们的蒲团有一段距离。

祖宗面前请罪这么没面子的事,所谓的祭文和繁琐的程序自然全部免去,礼部尚书张升也没了用武之地。

朱厚照进门便在明黄软缎上跪拜下去,面对着历代皇帝宗室的牌位,忽然放声哭道:“大明历代列祖列宗,不肖子孙厚照于英灵前祭拜请罪,求列祖列宗宽恕厚照…”

朱厚照一跪一哭,不情不愿的大臣们自然不敢再有丝毫犹豫,纷纷跟在后面跪拜下来。

太庙的殿门砰的一声,从外面重重关上。

所有人心头一惊,接着认命地叹口气,老老实实跪在蒲团上,开始向列祖列宗请罪。

秦堪和刘瑾跪在朱厚照身后不远处,神情毕恭毕敬。

朱厚照干嚎了几嗓子,见大臣们都已跪下,于是微微扭头,用几不可闻的细微声音道:“喂,刘瑾,都进来了吗?”

刘瑾急忙道:“一个都没跑,全在呢,殿门也已关上。”

朱厚照忽然咬牙切齿轻声道:“这些狗官,让他们知道朕的手段,饿死几个算几个!”

秦堪轻笑道:“圣君杀人不见血,陛下威武。”

朱厚照得意笑了两声,忽然又惴惴不安道:“斋戒归斋戒,不会连朕也饿上吧?刘瑾你这老狗都安排妥当了吗?”

刘瑾谄笑道:“陛下放心,虽说是斋戒,每日清水不可少,御膳房的宦官每日要来送清水呢,罗祥早已安排好了,清水肉食面饼,咱们仨呀,一样也不会少,反正咱们背对着大臣,谁也不知道咱们在吃东西。”

朱厚照喜道:“那就没问题了,朕就当在太庙坐十天的禅便是,朕幼时倒也跟和尚学过几日佛道,经文和手印都会一点,在这里坐十天也不枯燥…”

秦堪忙道:“陛下,有些大臣并不算坏,可不能一杆子全打翻呀,比如李东阳,杨廷和,还有臣的岳父左都御史杜宏等等,别把他们饿出个好歹来…”

朱厚照顿时犯了愁,接着灵机一动,道:“你每日在怀里揣点吃食,不露痕迹跪到他们旁边,悄悄递给他们吃便是。”

“陛下…这到底是请罪还是野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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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一章太庙请罪(中)

秦堪出的缺德主意不止是阴损,简直要命了。请使用访问本站。

文官们搅黄了老太后的寿典,显然没想到他们已触犯了皇帝的逆鳞,自弘治帝驾崩后,朱厚照对亲情二字一向看得非常重,大臣们什么时候闹事不好,非得在老太后的寿典上让整个皇家难堪,朱厚照的报复随之而来。

此时此刻跪在太庙东殿里,大臣们也都明白朱厚照的报复之意了。

什么“君臣共治”,什么“同甘共苦”,什么“从善纳谏”,全都是屁话!就为这一刻埋伏笔呢。

当场便有许多大臣脸色不好看了,不少人怒眉一掀便待开言,张了张嘴,却颓然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能说什么?说陛下不该太庙请罪?是他们自己异口同声请求的呀。说陛下不该把大臣们强行捆绑一起斋戒?君臣共治,同甘共苦也是他们整日挂在嘴边上的呀…

这十日里就算活活饿死几个,恐怕也怪不到陛下头上。

压抑着愤怒和憋屈的太庙东殿气氛很沉默。

君臣请罪就在这样的气氛里诡异地开始了。

大臣们人人脸上平和肃穆,但秦堪知道,这里面起码有一半的人想狠狠扇他们自己一记大耳光。

嘴贱的下场啊,把皇帝逼急了,谁能讨得好去?老太后的话没说错,这天下,可不是还姓朱吗?

第一天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大臣们跪在蒲团上一言不发,跪得双膝麻木者,可以站起身原地活动一下腿脚,然后继续跪,不会有人参劾对祖宗不敬,毕竟人的双腿血液长时间不畅通,会致人残疾的。

夜幕降临,空荡荡的殿内光线渐渐黑沉,立时便有小宦官走进来将一盏盏精致华丽的宫灯用长竿高高挂在大殿上方的雕龙玉柱上,殿内瞬间一片光华四射,亮若白昼。

一阵阵的肚子咕噜咕噜叫声传来,此起彼伏。

大臣们老脸苦成了一团。

一大早进宫给老太后贺寿,接着便是跟昏君做艰苦卓绝的斗争,直到现在天黑了还没进一粒米呢…

第一天没过完大伙儿便有些受不了了,…这昏君不会真让咱们活活饿死吧?

朱厚照,秦堪和刘瑾三人背对着大臣跪着,听着身后传来一阵阵无法掩饰得住的咕咕叫声,三人嘴角勾起幸灾乐祸的笑容。

一盏茶时分后,御膳房的数名小宦官抬着几只大桶走进殿里。桶里装的是清水,真正的清水,皇宫后侧玉泉山上采来的,不带一丝油荤。

小宦官手里拿着一叠碗,猫着腰见人便发一只,见人便发一只…

大臣们无可奈何的捧着空碗,然后看着小宦官跟喂猪似的,用水瓢舀起一瓢清水,依次将众臣的碗装满。

许多大臣顾不得仪态,也实在饿得不行,当下也不管清不清水的,端起碗便一口喝干,然后可怜巴巴再盯着小宦官。

令大家失望的是,清水也是有配额的,一天只有三碗,不多也不少,拎着大桶发水的小宦官完全无视大臣们的目光,一路走一路发过去。

终于发到朱厚照等三人的面前,小宦官先放下桶,谄媚地给朱厚照磕了个头,另一名小宦官取过一只白底青花雕龙刻凤的精致贡品瓷碗,给朱厚照满满地添了一碗清水,水瓢滑落桶底,小宦官的双手垂下,变魔术般从他的宽袖里滑出半只油腻的烧鸡,另一只袖里则是三块翠绿新鲜的桂花糕,由于朱厚照的背影挡着,任谁也没发觉宦官的小动作,烧鸡和桂花糕就这样顺顺利利地落到了朱厚照的手里。

秦堪和刘瑾也没饿着,另外两名发水的小宦官如法炮制,将精美的吃食巧妙地放到了秦堪和刘瑾的手上…

三人背对大臣跪在最前排,将吃食一丝一丝地掰碎,然后不着痕迹地喂进自己嘴里,就这样背着大臣们饱餐了一顿。

吃完将蒲团前的清水一饮而尽,朱厚照情不自禁张嘴打了个饱嗝儿…

静谧的大殿里,巨大的饱嗝儿声音悠悠回荡,不仅身后的大臣们楞住,连朱厚照三人也楞住了。

秦堪反应最快,急忙侧过身面朝朱厚照跪着,沉痛道:“陛下您都饿得打嗝儿了,陛下,敬天地法祖必须心诚意诚,陛下再饿也要挺住啊!”

朱厚照呆楞以后,也迅速地点头:“朕…挺得住!”

大臣们隔着老远左看右看,也看不出破绽,于是齐声道:“陛下仁德孝诚,广泽四海,天下幸甚,社稷幸甚…”

话说得漂亮,却是稀稀拉拉有气无力。

大臣们的命不如朱厚照三人好,到这会儿只灌了一碗清水,业已饿得有点眼花了。

想到未来还有九天仍要饿着肚子度过,众人不由悲从中来,人群里不知何时传出几道啜泣的声音。

今日进这太庙,真不知还有没有命出来…

前排面对着祖宗画像和牌位,朱厚照身形不动,嘴角却咧开了大大的笑容,掩不住幸灾乐祸的味道,目光露出久违不见的兴奋神采。

日子过得太平淡,正德皇帝终于找到事做了。为了达到狠狠整治大臣的目的,他愿意跟大臣们耗着,耗十天也无所谓,前提是十天后这些大臣还能活着。

“刘瑾,今儿烧鸡太油了,朕不喜。”朱厚照低若蚊讷道。

刘瑾一楞,急忙赔罪:“是老奴思虑不周详,老奴知罪。”

“明日早膳呢,咱们仨人就来几块酥肉馒头吧,配点小咸菜,记得松软一点,嚼起来没声儿的,别让大臣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