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堪眨眨眼:“殿下深居东宫,要银子似乎没什么用,不如赠送给臣,臣买两条小狗回赠给你,如何?”

朱厚照兴奋劲儿顿时一滞,叹了口气,幽幽道:“秦堪,你老实告诉我,在你心里,我到底蠢到何种程度了?”

赚钱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儿,特别是人生的第一桶金。

朱厚照心情很好,本来就喜欢热闹的他,此刻更想闹出点动静昭告天下了。

“秦堪,你家有炮仗吗?咱们放几串炮仗吧。”

秦堪叹道:“殿下,这不过年也不过寿的,没事放炮仗邻居会以为我家挂丧,要不还是算了吧…”

朱厚照兴奋不减,眨了眨眼睛,又笑道:“行,炮仗动静太小,其实也挺没劲儿的,刘瑾,你去神机营调一门火炮来。咱们去东郊林子外轰几炮听听声响儿…”

秦堪大惊失色,急忙拦住刘瑾:“慢着!殿下,还是放炮仗吧,这个不但理智,而且高雅…”

“你不怕邻居以为你家挂丧吗?”

秦堪苦笑道:“老实说,臣已感觉自己快死了…”

秦堪不得不承认,他有时候真摸不准这位太子的脉,朱厚照的思维很跳跃。属于天马行空那一类,而且雷厉风行,想到什么便做,这种人如果在民间了不起只是个疯子,疯子大多数时候想要的东西得不到,但朱厚照不同,他是大明的储君,他想要的东西很少有得不到的,这类人比疯子可怕。他就是个祸害。

祸害浑然不觉得自己有多祸害,仍旧笑得阳光灿烂,秦府大门前高挂了两串长长的炮仗。朱厚照推开刘瑾,兴致勃勃地拈着一柱香亲自点火。

一阵噼噼啪啪的炸响,朱厚照乐得呵呵直笑,炮仗燃完后,大股青白相间的浓烟随着一阵忽起的北风缓缓压来,随即便将众人笼罩在白茫茫的烟雾,众人捂着口鼻呛咳不止。

朱厚照一边咳一边笑:“哈哈,好玩,烟也挺好闻的。去年我在神机营玩鸟铳,一枪放完冒出的青烟也是这味道…”

秦堪感到很无语,难怪他的庙号叫“武宗”,连火药味都如此钟情,口味太重了。

“殿下很喜欢闻火药味儿吗?”

“对。再放一串玩玩。”

秦堪喃喃叹道:“这人到底什么怪癖。别人避之不及的东西他却趋之若骛,若活在五百年后尝尝毒气弹的味道,估计就会好好反省自己的人生了…”

喃喃念叨的一句话,却被耳尖的朱厚照听到了,睁大了眼睛盯着秦堪:“毒气弹?何谓毒气弹?”

“毒气弹就是炸开后被人闻到烟雾会致命的大炮仗。”

朱厚照满面惊喜地揪住了他的袖子:“你有吗?拿两个出来让我瞧瞧。”

“臣没有…”秦堪顿了顿。又笑道:“不过臣应该懂得制作,这东西并不难,但是最好不要弄出真的毒气,会死人的。”

朱厚照大喜:“快做出来试试,快!”

秦堪想了想,命人取来一只拇指粗细的小竹筒和适量火药,以及一小把胡椒。

在朱厚照殷切的目光注视下,秦堪不慌不忙地将胡椒用小磨盘磨成粉末状,然后掺进火药里拌匀,至于火药最大威力的黄金比例,秦堪不敢告诉他,不然这小混世魔王真有可能把皇宫夷为平地。

将掺了胡椒粉的火药倒入小竹筒里夯实,黄泥封口,另一端牵出一根长长的引线,大明温和版毒气弹大功告成。

“这…这便是毒气弹?”朱厚照两眼发光,敬畏莫名。

“对,引燃后空间越小威力越大…刘公公,把你关进厢房试试味道?”

“啊?你敢坑…殿下,老奴,老奴…”刘瑾额际渗出了冷汗。

“哈哈,开个玩笑,殿下不如找条狗关进…”

秦堪话没说完,朱厚照劈手夺过他手里的毒气弹扭头便冲进了秦府的厢房。

“我来试试!”

秦堪和刘瑾大惊失色:“殿下不可!”

拦阻已迟了,朱厚照头也不回地进了房,还把门闩放落。

须臾间,便听得厢房内轰地一声巨响,伴随着朱厚照的惨叫声,接着剧烈的呛咳。

秦堪和刘瑾心惊胆颤地听着厢房内的动静,直到听到朱厚照在里面哆哆嗦嗦地挠墙时,秦堪知道这倒霉孩子大概闻够味道了,于是咬了咬牙,上前猛地一脚踹开了房门,房门洞开,一股令人晕眩的浓烟冒出,秦堪忍不住倒退好几步。

刘瑾带着哭腔上前扶住跌跌撞撞奔出的朱厚照,眼见朱厚照头发披散,衣衫凌乱,双目通红泪流不止,活脱像刚被人非礼过的良家妇女。

眼睛受了刺激仍睁不开,朱厚照却一边流着泪一边大笑:“好好!好东西!果然是个好东西,秦堪,你是个人才啊,这东西可堪大用,哈哈…”

第二百零一章惊闻内变

夸他是人才秦堪并不反对,因为事实如此,但朱厚照说掺了胡椒粉的大炮仗可堪大用,却令秦堪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

以朱厚照爱玩闹而且百无禁忌的混帐性子,再加上这么一件坑人大杀器,两者凑合在一起绝非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

秦堪发现自己又做错了一件事,这个错误可大可小,端看这位掌握了大杀器制造方法的太子殿下将它用在何处了。

如果把刘瑾之类的太监关在房子里试验威力,秦堪举双手赞成,或许还会帮忙改良配方,火药里面掺点砒霜什么的…

如果太子殿下玩得开心,一时兴起,把毒气弹扔进弘治帝或三位内阁大学士的房子里,后果…

秦堪背后没来由地冒了一层冷汗。

“太子殿下,你一定要告诉我,你刚才说这东西‘可堪大用’是什么意思?你打算怎么用?”秦堪严肃地盯着他道。

朱厚照嘻嘻笑道:“我打算把它扔进文华殿,三位大学士几乎每天在那里批阅奏章,同时闷倒三个,看谁去春坊给我上课…”

秦堪脸颊直抽抽。

不幸言中…

真想狠狠抽这倒霉孩子一顿啊…

“殿下,殿下!你一定牢牢记住,这毒气弹很凶猛,虽说不足以致命,但也能要人半条命,三位大学士乃国之重器,且年已老迈,受不得这般刺激。殿下喜欢玩没问题,但别玩出祸事,千万切记。”

朱厚照怔忪半晌,神情有些失望:“不闷倒几个大学士,这东西玩起来有什么意思?”

秦堪冷汗潸潸道:“殿下志向高远,可敬可佩,但是小玩怡情。大玩伤身啊…”

扭头见刘瑾面无表情地杵在一旁,秦堪很热心地把刘瑾拉过来,诚恳建议道:“刘公公相貌堂堂。器宇轩昂,殿下不如先拿他试试…”

于是朱厚照和秦堪同时用期待的目光盯着刘瑾。

刘瑾浑身一震,背后顿时冒了一层白毛汗。像只被踩着尾巴的猫似的猛地弹出老远,惊恐地尖声道:“秦堪,你想害死我吗?”

朱厚照叹了口气,道:“好吧,这东西我保证不对大学士们用,其实我也挺担心闹出祸事…”

秦堪不放心地叮嘱道:“也不能对你父皇和母后用啊…”

“知道啦。”

“…强烈建议对你两个舅舅用。”

“我会考虑的。”

吩咐秦府外的随侍武士抬走几箱银子,朱厚照便兴冲冲地告辞,秦堪注视着他的背影,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被他掌握了大杀器,真的很担心这孩子会干出何等天怒人怨的事啊。

跨出门口。朱厚照正要登车辇,却正好碰到外出遛弯回来的杜宏。

杜宏已官复原职,但毕竟人老多疾,大牢里关了两个月身上犯了不少毛病,在秦堪和杜嫣的劝说下好歹同意在秦府休养几日再上路回绍兴。

见到门口旌旗招展。武士如林,金瓜镫杖,金炉香盒的围侍中央,一驾数丈方圆的硕大车辇赫然静立,杜宏不由大吃一惊,虽未亲见。但也知是东宫仪仗卤簿,吃惊之时,一名穿着黑色便衫的富贵公子笑嘻嘻地从秦府出来,杜宏急忙远远地撩袍跪拜。

“臣,绍兴知府杜宏,拜见太子殿下。”

隔着数丈之远,朱厚照却听得清楚,不由眼睛一亮:“知府?似乎算是…小玩吧?”

刘瑾察言观色,急忙将杜宏请过来。

杜宏欲再次跪拜,朱厚照连忙扶起他,一副秦堪坑人的嘴脸学得八成像。

“杜知府,…喜欢闻火药味儿吗?”

杜宏还没答话,却见秦堪着了火似的冲出来,失声道:“殿下不可!这位是臣的岳父!”

朱厚照失望地回宫,车驾远去,杜宏捋着胡须瞧了秦堪一眼,叹道:“后生可畏,没想到你和东宫殿下竟如此相得,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啊…秦堪,天下皆知太子顽劣荒唐,日后你若被东宫重用,当胸怀天下,心存百姓黎民,时刻提醒太子勤政爱民,勿使放纵荒淫,违丧君德。”

秦堪嘴角一咧,笑道:“这都是以后的事了,不过岳父你一定要记得,今天小婿又救了你一命。”

杜宏一楞:“为何说‘又’?”

“反正我今天救了你一命,你要时刻记在心里,不可忘记。”

朱厚照得了新奇玩具,自然不肯放过试验的乐趣。

答应了秦堪不找大学士麻烦令朱厚照颇感遗憾,于是只好退而求次,不得不说秦堪造这个东西委实坑人之极,朱厚照亲身试过以后,很清楚它的威力,正因为清楚,所以朱厚照迫切需要找人试验一下。

朱厚照还是个孩子,喜欢玩炮仗的孩子而已。

车辇入城,穿过繁华的街市,快到六部衙门街时,朱厚照忽然两眼一亮,他看到了位于工部衙门后街的太医院。

掺点胡椒粉就让人欲仙欲死的大炮仗,若让太医们开点更刺激的药掺在里面,不知有何效果?

不得不夸一下朱厚照,实在是个懂得举一反三的好孩子…

太医院很静,门口松散站着十余名军士,见太子殿下驾到,急忙跪地迎接。

朱厚照理都不理,大模大样地走了进去。

直入前院前堂,东边的厢房里传来低语声,朱厚照刚待掀帘而入,却听得经常给父皇瞧病的太医刘文泰忧心的叹息声。

“陛下这病越来越重了,我等食君之禄,却不能为君分忧,委实惭愧无地。”

另一道苍老的声音也叹了口气,朱厚照听得出,这位也是给父皇瞧病的太医,名叫高廷和。

高廷和道:“前日陛下又咳了血,老夫仔细瞧过,血色呈黑,凝固不散,分明已病入膏肓,老夫医道不精,回天无术。”

刘文泰叹道:“陛下还严令宫人和太医不准说出去,尤其不准让太子知道,将来陛下若…若有何不可言之变,恐怕内廷外廷都要怪罪到咱们太医院头上,这可如何是好?”

高廷和惨然一笑:“还能如何?我等殉陵便是,陛下的病…眼看就这一两个月了,刘兄,你我早早安排后事吧。”

哐!

门外一声巨响,两位太医大惊,慌忙跑出来查看究竟,却听得太医院一名学徒莫名其妙道:“太子殿下为何一脸铁青地跑了?”

刘文泰和高廷和闻言面如土色,双膝一软,抖抖颤颤地跪了下来。

第二百零二章虚假的戏

弘治帝罢朝两日了,这在勤勉的弘治一朝是非常罕见的,六科道御史们集结于午门跪问原因,有宦官出来冷冰冰的一句“龙体微恙”便打发了。

御史们很理解,于是纷纷朝午门磕了几个头,齐声恭请陛下保重龙体后便往回走,人一辈子难免三病两痛,皇帝自然也不例外。

御史们好打发,但三位内阁大学士和内廷几位掌印秉笔太监们可不好打发。

身居高位的他们自然有着更准确的消息渠道,他们很清楚陛下的病绝非“微恙”那么简单。

文华殿的暖阁内,本是三位大学士办公的场所,今日却多了三位稀客。

稀客其实是熟客,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秉笔太监陈宽,和排名第二的秉笔太监王岳。

执掌大明朝的内阁和内廷六位大人物同聚文华殿,实可谓少见。

内阁和内廷一直有矛盾的,大明皇帝立司礼监就是因为臣权过大,君权受到制约,于是从仁宣之后开始,皇帝想出了一个制约平衡的法子,便是设立司礼监,由身边信任的太监代皇帝掌批红权,遏制渐渐凌驾于君权之上的臣权。

这也是无奈之中的办法,洪武永乐两朝后,老朱家的后人脾气渐渐变得斯文起来,此消彼长之下,大臣们的脾气渐渐变得暴烈,如果这些暴脾气的大臣有篡位谋逆之心倒还好说,拖出去杀掉杀掉便是,令大明皇帝们憋屈的是。这些暴脾气们该死的竟一个个都是忠臣,一心为了江山社稷,而且口才一个比一个好,一张嘴便占住了道德制高点,常把皇帝骂个狗血淋头。

皇帝们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更不敢随意斩杀大臣。否则会被正义的史官们写进史书,从此遗臭万年,永不翻身。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朝堂内阁制度日渐成熟,眼睁睁让大臣们把皇帝的权力分得七零八落,皇帝似乎变成了一尊摆设。永远也不可能在金殿上酣畅淋漓地大散王霸之气,那一句令人身心愉悦的“拖出去杀掉杀掉”的话也不能再随便乱说了。

无奈之下,宣宗皇帝朱瞻基想了个办法,那便是设立太监学堂,鼓励太监识字,司礼监于是渐渐随着内阁制度的成熟而权势大涨,用太监家奴来牵制臣权的无限滋长,这便是宣宗皇帝的主意。

其实内廷的出现,并没有给君权带来太多好处,司礼监顶多只起到了制衡外廷的作用。君权还是没有收回来,不得不说,中国上下数千年的无数帝王中,唯独明朝的皇帝活得最憋屈,最受气。但偏偏就是这种内阁执政,内廷制约,都察院监督的三权制度,令明朝的国怍保持了近三百年。

成败功过,谁人评说?

弘治一朝,内廷难得出了几个不给天下添乱的好太监。比如萧敬陈宽王岳三人,所以三人与内阁的关系也一直比较融洽,偶有为自己所属一系争利夺权,耍耍心眼之事,也无伤大雅,总的来说,弘治朝的内外廷一团和气。

今日文华殿暖阁的气氛有些凝重。

弘治帝病重的消息终究还是被少数几个人知道了,今日暖阁内的六人便在此列。

皇帝病重,大行不远,无异给内阁三位大学士和三位大太监一个沉重的打击,大明在弘治帝和他们一干重臣的努力下,终于有了中兴之象,大学士和太监们都得了好名声,当然,也没耽误几位太监发横财。然而若弘治帝驾崩,这正在中兴的大明还能继续中兴下去么?

一想到太子朱厚照的德行,暖阁内六人便摇头叹息不已。

萧敬咳了几声,端起茶盏儿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缓缓道:“陛下病重,这个消息必须封锁,否则朝堂恐生大乱,有心人煽风点火几句,咱们这日子还过不过啦?”

谢迁叹道:“昨日我等请见陛下,被内宫宦官挡了好几次,看来陛下委实病得不轻,萧公公是内臣,可知陛下的病究竟如何?”

萧敬摇头道:“陛下严令不准外泄,杂家也不知究竟,派人问了几位太医,一个个只知惶恐摇头,半句也不说,内宫近身服侍陛下的宦官昨夜给杂家悄悄递了一块沾了血的丝帕,血已凝聚成黑块,杂家派人拿着帕子问了京师名医龙二指,龙二指只瞧了一眼便摇头,说咳血之人活不过两个月了…”

三位大学士浑身一颤,接着老眼流出浑浊的老泪,神情哀痛万分。

君臣相处多年,弘治帝在大学士们眼中已不仅仅是帝王,而且还是朋友,甚至如同兄弟手足一般,无可否认,他是个好皇帝,千年难得一见的好皇帝,不仅如此,他也是个好朋友,如今这位朋友天不假年,诀别在即,不由令三位大学士倍感哀伤。

李东阳流泪泣道:“陛下今年才三十五岁啊!老天何以如此不公,夺我大明英主,残忍何至如斯!”

阁内六人尽皆黯然落泪不语。

刘健是首辅,众人伤怀许久之后,刘健擦了把老泪,强抑悲痛道:“老夫今日请三位公公来,有国事相商,今陛下病危,政事却不能荒废,大明万里江山还得靠咱们一起帮陛下以及太子殿下撑住才是。”

其余五人皆是国之柱石,闻言神情一肃,皆称是。

刘健缓缓道:“老夫有几个提议,诸位不妨斟酌,首先陛下的病情必须严密封锁,不得外泄一字,其次东宫春坊那里,我等大学士当愈加严格督促太子学业,其三,内阁和司礼监向太后和皇后娘娘请旨,两月之内,逐渐调换宫防,禁宫原驻军调往京营,换腾骧四卫入宫值卫,同时锦衣卫和东厂派员入宫严密监视,以防…”

顿了顿,刘健神情晦涩地叹了口气,道:“以防陛下真有…不可言之事,而令宫中大乱,祸殃天下,其四,陛下若真有不测,鞑靼小王子伯颜猛可必然趁我大明国丧之时犯边夺掠,边镇不能不防,老夫建议调三边总制杨一清任总兵官,太监苗逵为监军务,总督边镇防御,鞑靼若来犯,率兵击之。…暂时就这些吧,至于准备丧葬后事之类的,先缓缓再说,或许陛下吉人天相,转危为安,此举未免对陛下不敬,非为臣之道也。”

五人思虑半晌,纷纷点头同意,内阁和司礼监达成了一致共识。

众人快散之时,王岳嘴唇嗫嚅了一下,见大家情绪低落,王岳想想也没再开口。

萧敬冷眼旁观,情知王岳是想说说司礼监之事,毕竟萧敬再过几个月便要告老还乡,司礼监掌印这个极为重要的位置王岳已垂涎很多年了,可眼下皇帝病重,太子年少无知,这事儿却悬了起来,令王岳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萧敬没说话,不易察觉地冷笑几声,起身与三位大学士告辞离开。

朱厚照含着泪在禁宫内奔跑,刚才在太医院无意中听到的消息令朱厚照心急如焚,他不相信两位太医的话,或者说他天真地选择了不愿相信。

父皇一直好好的,像山一般高大坚强,为他撑起了整片天空。

山,怎么可能会垮呢?

定是太医们闲着没事嚼碎嘴诅咒父皇!

朱厚照抹了把眼泪,心中恨意顿生,这两个碎嘴的太医不是好人,一定要禀报父皇把他们全砍了。

乾清宫是大明历代皇帝的寝宫,弘治帝正躺在乾清宫的床榻上,脸色苍白得可怕,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张皇后端着药碗,含着泪一口一口地喂弘治帝喝药。

朱厚照冲进乾清宫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景象,见父皇虚弱无力的样子,朱厚照心中一酸,不可抑止地大哭起来。

“父皇你怎么了?昨日儿臣请安时你还好好的,怎么今日便这般模样了?”

张皇后也忍不住捂面哭泣,弘治帝的身体如何,只有她最清楚,这几日愈发危险,可每次朱厚照嘻嘻哈哈从东宫跑来请安时,弘治帝不论多么虚弱,总会在书案后坐得笔直,跟往常一般含笑跟朱厚照玩笑交谈,直到粗心的朱厚照离开,弘治帝才被太监们搀扶着躺下。

都说人生如戏,弘治帝为儿子演的这一出戏,却是最感人的。

不论贵为天子还是贱为庶民,父亲的心思大抵相同的,都不愿儿子有一丝丝的伤心,哪怕是为父亲伤心。

弘治帝见朱厚照哭得伤心,艰难地勾起一抹笑容,道:“我儿怎么了?朕只是偶感风寒,小病而已,如此伤心作甚?快把眼泪擦了,也不怕人笑话。”

“偶感风寒?”朱厚照收了泪,狐疑地瞧着张皇后,目光充满探询。

张皇后抹了把泪,凄然点了点头。这出戏既然陛下开始演了,她也得帮着演下去,哪怕根本瞒不住多久。

朱厚照终究不傻,见张皇后哀伤的表情,以及周围服侍的宫人黯然的模样,心中顿时全明白了。

“是,父皇只是风寒,很快就会好的。”朱厚照嘴角咧开了笑容,眼泪却越流越多。

父子都在演戏,演一出自己骗自己的戏,演技拙劣,却真挚。

第二百零三章局势动荡

即日,刘健大学士会同司礼监掌印萧敬向周太后及张皇后奏请,数日之内,皇宫开始换防,禁宫原亲军指挥使司十二卫驻军分批次撤离皇宫,御马监所属腾骧四卫及勇士营入宫值卫,所谓“腾骧四卫”,乃御马监辖下也是整个京师皇城内最精锐的禁军,专职拱卫禁宫,保护皇帝。

其时所谓的天子亲军锦衣卫早已变了味道,成为直属皇帝的特务机构,皇帝朝会或出行之时,所用的仪仗军虽然也是锦衣亲军,但都只是一些充门面用的花架子,看着孔武高大,其实不堪一击,真正遇到任何变故,第一个冲上去保护皇帝的,便是腾骧四卫所属,他们才是真正保护皇帝的精锐兵马。

御马监掌印太监宁瑾奉命入值内宫,城内五城兵马司和京营也进入戒备状态,平静的京师数日之内风云变色。

有些消息始终瞒不住,内宫宦官宫人数千人,内阁和厂卫再厉害,也不可能封得住每个人的嘴。

锦衣卫和东厂近几日调动频繁,无数锦衣卫密探和东厂番子奉命出京,奔赴大明各个城镇,严密监视天下朱姓藩王的一举一动,锦衣卫的军驿超负荷使用,一条条关于藩王们动向的消息源源不断地在京师和封地之间奔跑往来。

秦堪也被调用了,东宫已不需要他去值守,因为太子殿下已经搬进了皇宫,日夜守在父皇身边,指挥使牟斌便将秦堪调进皇宫值卫。由秦堪领一个整编千户入宫,监督宫人宦官和腾骧四卫。

皇宫内外顿时进入一种剑拔弩张的状态,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可能引起禁军们的激烈反应,这段时间所有人都变得小心翼翼。皇帝病重,太子年幼,正是大明最高政权新旧交替的关键时刻,不能有一丝懈怠马虎。

紧张的不止是京师。边境也开始厉兵秣马,刀剑出鞘。

一骑快马出京师,治理马政的三边总制杨一清。以及监军延绥的太监苗逵启程赶赴宣府,严防鞑靼大军犯边夺掠。

大明江山因为一位英明君主的病重,而进入了飘摇动荡。

入宫值守四五天。秦堪才终于在宫内见到了朱厚照。

朱厚照憔悴了许多,他的脸色很不好,以往快乐无忧的神采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只有一片浓浓的愁绪和悲伤。

看着朱厚照失神地缓缓走出乾清宫,如同木偶一般僵硬地挪着步子,秦堪有种为他心疼的感觉。

每个孩子都不愿长大,可残酷的现实逼着孩子不得不长大,直到多年以后蓦然回首,才惊觉心底里保留的天真和纯净越来越少,直至消失殆尽。

“臣拜见太子殿下。”秦堪躬身向朱厚照施礼。

朱厚照浑身一激灵。仿佛被叫回了神,空洞木然的目光见到秦堪,朱厚照如同遇到亲人一般,抽噎几下哭出声来。

“秦堪,父皇他…他…”

秦堪无奈地叹气。有些历史穿越者能改变,可弘治帝的寿数,秦堪真的无能为力。

忽然有些痛恨自己,前世为何不学一些医道呢?纵然救不活弘治,让他多活几年也好。

“殿下,皇上他…一定会转危为安的。天子自有天佑。”

秦堪自己都觉得安慰的话如此软弱无力。

朱厚照的目光很茫然,仰望着天空的湛蓝,眼中浮现孤零无依的恐惧,父皇是山,山若崩塌,他何去何从?以前朱厚照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只需要让自己快乐,然而现在却不得不想了。

“以后…我怎么办?”朱厚照流着泪哀泣道。

秦堪黯然叹道:“殿下唯一能做的,便是当个好皇帝,创一番继往开来,不逊秦皇汉武的大事业,不负陛下,不负天下。”

“可是,父皇不在了,从此只有我一个人了…”朱厚照惶然道。

“殿下还有满朝大臣,还有亿万百姓,他们都在看着你,期待你给他们带来更好的生活。”

“他们都在看着我,依靠我,可是我呢?我能靠谁?”

秦堪笑了:“殿下至少还有朋友,不离不弃,同喜同悲的朋友,君临天下者,不一定都是孤家寡人。”

朱厚照定定注视着秦堪,良久,空洞的眼睛终于恢复了些许生机,咧嘴露出了一个难看却释然的笑容:“对,我还有朋友,秦堪,我们做一辈子的君臣,不离不弃不负。”

“臣愿为殿下效死。”

“不用效死,我们都要活得好好的,活够一百岁,当我们九十五岁的时候,便约好一起出巡,亲眼瞧一瞧咱们共同治理了一辈子的大明江山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我们花五年的时间,看遍每一寸山河。”

“臣,无上荣焉!不过五年的时候可能不够…”

“为何?”

“因为那时,臣或许已为你打下了万里沃土,数倍疆境,殿下的国土太大,若欲看遍每一寸,五年是绝对不够的。”

“那就十年,二十年,越大越好!”

朱厚照说完与秦堪相视一笑,未来的一对君臣,此刻笑得意气风发,豪气干云。

笑了许久,朱厚照眼眶一红,又流下泪来。

“秦堪,其实…我不喜欢当皇帝,真的很不喜欢,我只希望当一辈子的太子,每天快乐地活着,任何事都有父皇为我撑腰,为我做主,我…我真想把我的寿命借给父皇二十年。”

皇帝是世人奢望却不可企及的梦,然而朱厚照的梦绝不是皇帝,朱厚照的梦里只有快乐二字,“皇帝”带给他的只有沉甸甸的责任和处处受制的痛苦,它与快乐无缘。

大明朝是历史长河里独特的风景线,朱厚照是这道风景线里最亮眼的一片红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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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开单章给大家添堵已经很厚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