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堪微微一笑,认识当然认识,认识几百年了。他只是恰好知道严嵩在弘治十八年中了二甲进士而已。
拍了拍严嵩的肩,秦堪正色道:“严兄妄自菲薄了,难道你没发现你在国子监诸多贡生中多么的鲜明,出众吗?”
“啊?有…有吗?”严嵩呆住了。
“当然有,岂止鲜明出众,简直鹤立鸡群,光芒万丈啊,相信我,你绝对属于那种让男人睁不开眼,让女人合不拢腿的人中赤兔,马中吕布…”
“人…人中赤兔?”
未来的内阁首辅,如今寒门举子似乎有点小自卑。
“丁顺。”
“属下在。”
“帮我好好招待一下严兄。”
丁顺憨厚的老脸顿时挤出菊花般的褶子,拉着严嵩下了楼,喋喋不休道:“严相公随我来,丁某给你找个让女人合不拢腿的地方,保证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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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上达天听
刑部衙门前闹事的贡生们仍在吵吵嚷嚷,指着刑部大门怒骂奸臣当道,谁也没发现刚才闹事的领头人严嵩已消失在人群中,被锦衣百户丁顺拉去见识人间风月了。
当刑部衙门前聚集的贡生士子越来越多,事态已完全失控的时候,刑部的堂官们慌神了,这年头读书人冲击官府衙门的事并不常见,一旦发生都会变成惊天巨案,上达天听之后,皇帝为了平息事态,往往会查办罢免一大批官员,今日刑部首当其冲,于是值守的堂官们坐不住了。
前门喧嚣如市,骂声不绝,往日威严厚重的朱漆大门上已布满了被贡生们扔的臭鸡蛋烂菜叶。五城兵马司的军士们早已围在刑部衙门的广场外,却只远远地瞧着,贡生们都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兵马司的军士们自然不敢对他们稍有打压威吓,除非这群疯狂的读书人把刑部那些尚书侍郎们拿刀杀了,扔扔鸡蛋菜叶没关系,读书人哪能没一点暴脾气呢?
刑部的官员们躲在衙门内惶然失措时,早有锦衣卫和东厂番子将此事紧急报入了皇宫大内。
数百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冲击刑部衙门,此事非同小可,牟斌和王岳都不敢隐瞒,只能呈报给弘治帝。
事情既然解决不了,只有把它闹大。闹到不可收十,闹到上达天听,或许才能给杜宏找到一丝生机,这便是秦堪指使严嵩煽动贡生闹事的目的。
这个目的显然达到了。
禁宫文华殿。
刘健,谢迁,李东阳三位大学士坐在殿中左侧的软凳上,捋须沉默不语。
弘治帝面沉如水。病态的脸色浮现不满之色,牟斌和王岳跪在他面前,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他们清楚,陛下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全天下在鼓吹大明中兴,大明到底有没有中兴。其实弘治帝也有些迷茫,以前曾经有些洋洋自得,近两年发生的一桩桩事情却狠狠地打击了他的信心,当然也包括今日的数百名贡生闹事。
一向对读书人甚为宽容的弘治帝没想到他对读书人善待若此,居然还有人对朝廷不满,对他不满,这天下到底怎么了?
大殿内很安静,弘治帝面色阴沉,沉默许久才缓缓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再过两个月便是春闱会试了,贡生们怎么挑在这个时候闹了起来?”
王岳恭声回道:“禀陛下。东厂查知,贡生们于刑部衙门前集会,乃因绍兴知府杜宏打杀织工一案…”
“这案子朕听说过,人证物证俱在,杜宏罪责难逃。贡生们有什么不满意的?”
王岳道:“陛下英明,此案已是铁案,无可推翻,那些贡生们年纪尚轻,受了某些不轨之人的挑唆蛊惑,不明事理之下冲击刑部。实乃大罪…”
牟斌一直静静跪在一旁,忽然插言道:“陛下,锦衣卫查到的却与王公公所言大不相同…”
弘治帝扭头看着他,道:“锦衣卫查到了什么,细细报来。”
“是,现今京师民间众说纷纭,但说法几乎相同,市井和国子监都在说杜宏是被人所构陷,元凶另有其人,此案源起苏州织造局和浙江布政司,有传言说二者沆瀣一气,盘剥甚至打杀织工,杜宏为民请愿却被构陷入狱,冤比天高海深…”
王岳冷笑着打断了牟斌的话,道:“陛下阶前,牟大人可别乱说,市井几句流言蜚语难道便成了翻案的证据?如此我朝大明律岂不成了摆设?”
牟斌看也不看王岳,冷冷道:“锦衣卫为陛下鹰犬,刺探打听,风闻奏事是锦衣卫的职责,是黑是白臣不清楚,臣只是尽责将民间的任何传言回奏陛下,是非黑白自有陛下论断。”
一席话听得弘治帝面色稍缓,王岳的脸色却愈发阴沉。
牟斌从袖中掏出一张传单,双手递上,道:“陛下,这是京师城内四处散落的传单,里面将此案的前因后果说得明明白白,臣已命锦衣卫彻查散播传单之人,至于传单内所述之事是真是假,尚未查明,伏请陛下圣断。”
弘治帝接过传单,越看眉头皱得越深,喃喃道:“看来此案并非表面那么简单呀…”
扭头看着三位内阁大学士,弘治帝展颜笑道:“朕倒真有些不明白了,三位先生如何看?”
论朝政大事,三位大学士自是翘楚牛耳,可论判案断案,刘健和谢迁便力有不逮了,于是二人不约而同地将传单递给李东阳。
时人谓如今的朝廷内阁曰“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论谋划分析,李东阳比刘谢二人强上许多,这案子由他评判自是最合适的。
李东阳接过传单,扫视几眼,捋须笑道:“现今各执一辞,臣也无法分辨是非,此案溯其源头,乃因苏州织造局和浙江布政司而起,织造局督办太监王朋已死,但王朋以下仍有不少知情人,浙江布政使崔甑亦知因由,陛下何不宣这些涉案相关人等进京,然后命厂卫侦缉事情真相呢?”
弘治帝点了点头:“李先生所言甚是,杜宏一案,朕这便令锦衣卫详查,东厂审问…”
“陛下,臣还有一言…”李东阳眼中闪烁着莫测的光芒,笑着继续道:“据闻锦衣卫千户秦堪正是杜宏的女婿,而东厂与秦堪颇有嫌隙,为此案公平公正,不偏不倚计,臣以为厂卫最好只负责侦缉,而无断案之权,而且臣觉得此案似乎与京师朝堂颇有牵连,若欲查明真相,当须派遣信任大臣专职究办才妥当。”
弘治帝思索许久,缓缓点头,正式下了旨意。
“打杀绍兴织工一案,由锦衣卫,东厂联手侦缉,宣苏州织造局上下相关太监,官员,以及浙江布政使崔甑火速入京,不得延误,杜宏关押刑部大牢,由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法司同审。”
第一百八十七章急转直下
弘治帝下旨,杜宏一案三法司同审,秦堪终于达到了目的,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一个相对公平,将自己与敌人拉到平等地位的结果。
剩下的便是双方博弈了。
领了旨意的牟斌和王岳各自行动起来,厂卫各有一套侦缉案件的手段,锦衣卫靠的是散布民间各处的密探,以及每百户下非编制的帮闲,密探们平日里以各种身份生活着,他们也许是商人,也许是挑着担子游走村乡的小贩,也许是举幡摇铃行走四方的土郎中,而东厂在侦缉方面略为逊色,论陷害忠良上刑逼供他们是行家,但侦缉案件却不如锦衣卫,他们的情报主要来源于雇佣的村乡城镇游手好闲的地痞泼皮。
回到镇抚司,牟斌马上召来了秦堪。
秦堪来到镇抚司前堂时,却见牟斌正背对着门口,出神地盯着墙上那幅猛虎下山图。
“下官拜见牟帅。”秦堪恭敬施礼。
牟斌回过神,扭头朝他一笑:“坐吧,你我之间不必拘礼,用不着上官下属那一套。”
秦堪微笑落座,侍侯的校尉奉上香茗。
牟斌端茶啜了一口,然后眯着眼睛扫了一眼秦堪,淡笑道:“年纪轻轻,竟已有在京师翻云覆雨的本事,不得不佩服,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只是一名锦衣百户,京师里小心翼翼的熬出身,若非当年大太监怀恩赏识提拔,这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还轮不到我坐。多半挂个指挥佥事的空衔庸碌一生终老。”
秦堪抿了抿唇,不发一语。
牟斌斜眼瞧着他,笑道:“秦堪,你可比我强多了,今年你才二十出头吧?不但已是锦衣千户,还颇得陛下和太子信任,更厉害的是。能徒手搅动朝堂风云,将一件尘埃落定的铁案推翻重审,委实后生可畏。”
秦堪拱手道:“全托牟帅提拔之功…”
牟斌老脸忽然一板。重重哼道:“挑唆国子监贡生闹事可与我提拔你没有任何关系,说你厉害算好话,其实你就是个惹事精。而且专惹大事,大麻烦!”
秦堪索性承认道:“牟帅,家岳入狱,下官不得不倾尽全力谋划奔走,至于事情闹得多大,会有什么后果,下官已然顾不得许多了。”
牟斌哼道:“听你说话以为你是个横冲直闯的楞头青,做事却做得老谋深算,手段老辣,你以为我真信你是楞头青?以你的算计城府。可以当楞头青他爹了。”
秦堪苦笑:“下官就当牟帅在夸我吧…”
牟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子,缓缓道:“如你所愿,陛下命三法司重审杜宏一案,案情已上达天听,无可遮掩。这个盖子终究被你揭开了…”
顿了顿,牟斌盯着秦堪,道:“可是,揭开盖子后,里面放出来的妖魔鬼怪你降得住吗?”
秦堪微笑道:“我尽力试试。”
牟斌注视他许久,叹道:“秦堪。我真看不透你啊,实在是个聪明透顶的人,蝮蛇蛰手,壮士断腕的道理不会不懂吧?你岳父已陷入泥沼,何必再搭上一个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愚也。”
秦堪笑道:“我与牟帅想法不同,家岳若掉进茅坑我肯定不会救他,但他掉入泥沼却不能不救,聪明与白痴或许一线之隔,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挺像个白痴的。”
牟斌摇摇头:“罢了,今日叫你来是为了告诉你,这幕后之人必是朝堂大员,手握重权,锦衣卫会全力侦缉,只不过需要时间,幕后之人不会放任锦衣卫这么查下去,为了自保,他必会先对付你和你岳父,你自己小心。”
秦堪真诚地盯着牟斌:“下官一定会小心,就算下官无法自保,牟帅也一定会义不容辞地保住我的,对吗?”
牟斌脸颊抽搐几下,一言不发地…端起了茶盏儿。
“送客!”
锦衣卫缇骑南下,全力侦缉绍兴织工被杀一案,牟斌能做的大抵只有这些了,东厂番子却拖拖拉拉几天后才懒洋洋地出了京,虽然也是侦缉此案,但秦堪很清楚,东厂肯定查不出什么。
抛开王岳与秦堪的恩怨不提,刚开始东厂如此热心把杜宏案子接收过来,想必王岳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必然与此案有些关联的,只是不知他在其中收了多少好处,全力侦缉只会引火烧身,王岳不会做这种愚蠢的事,出工不出力很正常,暗里给锦衣卫使使绊子也很符合逻辑。
其实最好最有效的法子是把王岳绑起来暴揍一顿,上几套东厂原汁原味的刑具,逼问出此案幕后之人和犯罪证据,一切全妥,根本不须拐弯抹角。可惜这位四朝元老连皇帝都给他三分面子,没有证据谁也动不了他一根手指。
闻知杜宏的案子已被皇帝陛下亲自下旨三法司会审,秦府内低迷压抑的气氛才稍稍缓和,杜王氏和杜嫣的脸色也终于阴转多云了。
国子监贡生大闹刑部衙门促使皇帝下旨严查杜宏一案,锦衣卫缇骑还在路上,秦堪的敌人终于发动了。
先发制人的道理谁都清楚,当然,跟实力也有关,秦堪就算有心先发制人也无能为力,他太弱小了,朝堂上根本没有盟友,大明所谓的朝堂之争,用四个字足可概括,那便是“党同伐异”,像秦堪这样的光杆司令若得罪了朝堂上的某派势力,等待他的将是被集体群殴。
圣旨下达的第二天早朝,金殿内似乎充斥着一股诡异莫名的气息。
值日太监尖着嗓子喊着“百官见礼,有事启奏”,话音刚落,巡按浙江监察御史邢昭率先站出朝班,躬身道:“臣有事奏。”
弘治帝微微点头:“邢卿有事尽管奏来。”
“臣奉旨巡按浙江,去年浙江各官府考绩评述,臣已原原本本上报吏部,关于绍兴织工被杀一案,此案当时震动江南,臣不敢不尽职查访,经查,当时苏州织造局督办太监王朋被闹事织工打杀,绍兴知府杜宏和会稽知县陈文忠带着数十衙役亲自赶至,杜宏见情势失控,便下令衙役抽刀镇压,须臾之间十余名织工倒地身亡,案发后臣赶到绍兴,亲眼见过现场,而且与浙江布政使崔甑,会稽知县三人同时侦断,更将受命杀人的十余名衙役拿入大狱待审,行凶的制式佩刀十余柄皆妥善保存,无论人证还是物证皆齐全有效,臣敢问陛下,为何迟迟不治杜宏之罪,反而将此案交三法司重审?”
弘治帝暗叹一声,道:“此案疑点甚多,不能不审,再说国子监贡生昨日因此案而冲击刑部衙门,朕向来善待文人大夫,群情陈情,朕不得不详查究竟,所谓真金不怕火炼,若案情所断无误,必然经得起重审,如此不明不白,如何堵天下悠悠众口?”
邢昭道:“我皇仁德英明,臣等钦佩感怀,只不过陛下此举无疑滥用国器,臣大胆直言,此举殊为不妥,此案明明已是证据确凿,却令官员一查再查,天下民生政事何其繁多,此例一开,我大明积压了多年的大案要案若全部翻出来,有心人再捏造几个疑点,这些案子岂不是要全部重审?如此我大明律法威严何在?”
金殿内,邢昭满脸正义慷慨陈词,殿内数百名大臣暗暗点头,邢昭话刚说完,已有六名官员一齐站出朝班,附议邢昭之言,殿内议论的声音愈发大了。
邢昭见达到了效果,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很快恢复如常,又抛出了一记重击:“臣还有一事启奏,昨日京师城内有人遍散传单,闹得城内人心动荡,那些散布京师的传单实乃杜宏之婿秦堪所为,臣听说国子监贡生闹事,也是秦堪从中挑唆煽动,其目的是为其岳父脱罪…”
此言一出,弘治帝微微动容,金殿内的大臣们顿时议论四起,嗡嗡不绝于耳。
李东阳位列班首,面无表情,吏部尚书马文升则暗暗摇头一叹,纵然二人欣赏秦堪这个年轻人,然而此时此刻,如何为他辩解?
弘治帝皱眉道:“你可有证据?”
“有,臣只觉此事蹊跷,于是在城内细细察访,并走访了国子监,有国子监贡生亲眼见到洒传单之人正是锦衣卫内城千户所校尉,经常于大街上挎刀巡街,并且曾经调任过一段时间的国子监坐探,此人正是秦堪的属下,而且是从南京开始并一直跟着他的心腹属下,臣这里有国子监贡生的亲笔证词,以及京师数十名目击百姓的画押证明,秦堪为徇私情而蛊惑京师人心,罪不容赦,臣请陛下严惩,以为天下不法者戒!”
金殿内的议论声更大了,如同萦绕着上千只苍蝇似的,数十名大臣先后站出朝班,异口同声请弘治帝严办秦堪。
弘治帝单手扶着额头,接过宦官转递过来的证词,看了几行便觉得头疼得不行,脸色越发灰败,长长叹了口气,看着殿内群情激愤的大臣们,无力地摆摆手,道:“传旨,锦衣卫东宫值守千户秦堪罢职,拿入诏狱,南镇抚司派员严审,事若属实,严惩不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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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太子救驾
秦堪怎么也没想到,敌人报复的动作如此之快,他还在为杜宏四处奔走时,却被南镇抚司的锦衣卫同行找上门来,同行很客气,很有礼貌,不过他们要做的事情却不怎么礼貌。
同行皮笑肉不笑的告诉秦堪,陛下下旨,秦堪罢职,拿入诏狱严审,鉴于大家同事一场,就不给你上枷戴镣了,留几分情面日后好相见。
秦堪震惊地呆楞许久,这才回过神来,闻讯跑到门口的杜嫣俏面苍白如纸,娇躯踉跄几下,被怜月怜星扶住,泪眼看着秦堪朝她微微一笑,杜嫣面容愈发惨白,眼中露出绝望之色。
世道无情,果然如此,杜家破了,眼看秦家也要破了,剩她一个孤女子还能有何作为?
银牙一咬,杜嫣布满泪痕的脸上忽然闪过几分凌厉的杀机,单掌一提一翻,刚待出手将那南镇抚司的百户毙于掌下,却被眼尖的秦堪看到了,秦堪急忙暴喝:“嫣儿,住手!”
杜嫣站定,怔忪凄然地望定他。
“嫣儿,你听我说,事情没到那个地步,相公不会有事的,坐几天牢保证全须全尾的出来,你千万不可冲动。”
杜嫣上前将秦堪死死抱住,低声泣道:“相公,是我杜家连累你了,对不起相公,这大明的官儿咱们当不起,不如让我把这两个来拿你的人杀了,咱们举家逃到深山里去吧,大不了我们立寨为王,做那绿林英雄。以我和我娘的身手,以相公的智谋,不怕成不了气候…”
秦堪愕然片刻,不由失笑道:“想不到我家娘子居然有如此狂野奔放的远大志向,相公我很喜欢,不过过过嘴瘾便好,别玩真的…”
看着杜嫣俏脸上时隐时现的杀机。秦堪正色道:“听着,千万不能杀人,你一动手相公的性命就真的悬了。更不能去劫诏狱,那纯粹是找死。”
杜嫣流泪泣道:“那我到底应该怎么办?难道在家里什么也不做,任由你在狱中受苦吗?”
“叫丁顺去东宫找太子。这个时候只有太子能保我,记住,千万不要动手杀人,不要做出任何过激举动,否则你便是在害我了,明白吗?”
杜嫣又急又怒又慌,闻言点了点头,然后使劲一跺脚,像个孩子似的哇哇大哭起来。
秦堪入狱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丁顺本来在刑部大牢保护杜宏,听闻秦堪入狱。顿时急了,秦夫人转达了秦堪的话,丁顺二话不说,铁青着脸急匆匆赶往东宫。
丁顺是秦堪的老部下,东宫无数值守军士都认识他。向太子殿下传个话自然不难,不到一柱香时辰,朱厚照便急急忙忙跑出来了,浑身上下衣冠不整,头顶还落着几片鸡毛,显然得到消息时太子殿下正在东宫里斗鸡。
身后刘瑾。谷大用和张永等人亦步亦趋,踩着小碎步跟了上来,不时帮朱厚照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拂去头顶的鸡毛。
“秦堪被父皇下旨入狱了?好玩得紧,走,都随我去诏狱瞧瞧,看秦堪有没有躲在牢里偷偷的哭。”朱厚照没心没肺地笑了一阵,刘瑾急忙吩咐准备太子车辇。
锦衣卫内部人员犯了法,由南镇抚司派员审问查核,弘治帝下旨拿秦堪入诏狱倒也无可厚非。
诏狱校尉对秦堪也很客气,他们很清楚秦堪是牟指挥使眼里的红人,而且跟东宫太子交情深厚,这样的人就算落难应该也只是暂时,太子殿下不会坐视不理,将来官复原职是迟早的事,所以没人敢为难秦堪。
给秦堪准备的牢房是诏狱里最干净采光最好的。
只不过再干净的牢房也是牢房,狱卒恭敬请他进去,随着冰冷的铁门关紧的声音,秦堪的心头比铁门还冷。
仰头看着牢房内一个尺余见方的窗子投射进来的阳光,秦堪苦涩一笑。
第一次坐牢在绍兴,被杜宏下令关起来,还跟徐鹏举打了一架,这一次坐牢又是为了杜宏,这岳父难道真是秦某人命中的扫帚星么?出去后一定要找个算卦的合一下他和杜宏的八字,如果二人生辰相克,杜宏五行欠扁的话,以后能离他多远就躲多远,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呆呆地注视着窗外自由的天空,秦堪伤感地喃喃自语:“二进宫了…从此我算一个有故事的男人了吧?”
牢房过道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刚关上没多久的牢房铁门又被打开,只见牢头惶恐不安的跪伏在地,朱厚照一脸灿烂的慢慢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刘瑾,张永等人。
捂着鼻子四下环顾一圈,朱厚照皱眉道:“太臭了,这里面太臭了…是人住的地方吗?”
秦堪面无表情道:“殿下若特意为损我而来,麻烦转身出去,关上门,谢谢。”
朱厚照笑道:“我来这么臭的地方见你,你怎么一点也不感激?一张脸比这里的味道还臭。刚才丁顺笨嘴笨舌的听不明白,说说吧,你何事得罪了父皇,竟被他打入诏狱,说仔细点儿,我找找说辞进宫帮你求情。”
“没原因,纯粹为了体验基层生活…”
“喂,不厚道了啊,你着急忙火叫丁顺来找我,我来诏狱见你你又不说原由,那你找我来干嘛?”
秦堪微微一笑,却听得牢房外又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两名黑着脸面无表情的锦衣百户站在牢门前,冷冷道:“我等奉南镇抚司指派,前来审问传单和贡生闹事一案,除了秦堪,无关人等一律退出去!”
牢房光线很黑,两名百户也没看清牢内站着当今太子,所以说话很不客气。
朱厚照却发怒了,堂堂太子何时被人如此呼来喝去过?
“张永,给我掌他们的嘴!瞎了眼的混帐东西!”
张永恭应一声,单手拎起一名百户,然后噼噼啪啪左右开弓扇他的耳光,另一名百户大怒,待看清牢内的人以后又大惊,急忙跪倒在地颤声向太子求饶。
秦堪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指着两名百户笑道:“这便是我请殿下来的原因,我不喜欢挨打,却喜欢看别人挨打。”
第一百八十九章金殿再争
两名提审秦堪的南镇抚司百户被张永一通耳光扇过之后,终于幡然醒悟。看着牢内秦堪与太子殿下相谈甚欢的样子,他们这才明白,这个年轻的千户就算身陷囹圄,也不是他们南镇抚司有资格审问的。
两名百户惶恐不安地朝朱厚照磕了无数头之后,才灰溜溜的离开了诏狱。
朱厚照此刻也回过味儿了,幽幽道:“我又被你利用了…”
秦堪微笑道:“助人为快乐之本,臣若被南镇抚司那帮杀才审得血肉模糊,殿下肯定也不忍心,对吧?”
朱厚照眨眨眼:“说正事吧,你如何得罪父皇了?传单和煽动贡生闹事是怎么回事?”
“冤枉,绝对是冤枉!”秦堪露出含冤莫白的表情,沉声道:“朝堂有心之人在算计我,殿下你是了解臣的,臣对大明律一直心存敬畏,宁死不越雷池一步,这种目无王法之事臣能干得出吗?”
朱厚照盯着秦堪那张诚恳的脸研究半晌,终于肯定地点点头:“刚才我还有点犹疑不定,你这番屁话说出来,我可以肯定,这两件事必然是你干的,无需证据,反正就是你了。”
秦堪大感敬佩:“殿下虽年幼,然已有明君英主气象,而且最大的优点就是讲道理,臣为大明社稷贺。”
朱厚照哈哈大笑,也不责怪秦堪,他清楚秦堪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救岳父,朱厚照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对所谓的法理从来不屑一顾,秦堪的做法显然很对他的胃口。
“行了,估计父皇下旨拿你也是被朝臣所逼,不得已而为之…”朱厚照说着恨恨骂道:“朝堂上从来不缺人厌鬼憎的匹夫!你且安心在牢里待着,我进宫向父皇求求情,三五日就会被放出来了。”
“多谢殿下,但是不必了,你就算进宫求情恐怕也不会有结果的…”
“为何?”
秦堪张了张嘴。想想还是不必解释了,朱厚照如今才十五岁,以他的智商恐怕很难理解整件事的阴谋。
“说了你也不懂,殿下还是继续当你无忧无虑的东宫太子吧,活得简单一点挺好的。”
朱厚照沉默地瞪着秦堪,许久才缓缓道:“拐弯抹角说我是蠢货,秦堪,你损人的功力愈发精进了。”
秦堪入狱不是事件的结束。而是事件的开始。
罢职入狱显然没达到敌人们预期的结果,他们要秦堪和杜宏的命,此二人不除,绍兴织工被害一案便遮盖不下去,秦堪的敌人们已呈狮子搏兔之势,凶狠地朝他和杜宏亮出了獠牙。
秦堪入狱第二天早朝,不整死秦堪誓不罢休的敌人们又发起了集体参劾。
巡按浙江监察御史邢昭开了头,再次向弘治帝请求严惩蛊惑京师人心,散布不实谣言的罪魁祸首。并请求收回重审杜宏一案的旨意,督促刑部立判立斩,迅速结案。以免大臣们对天子的不信任态度而感到寒心,言中之意,剑锋直指秦堪和杜宏。
相比昨日的小风小浪,今日早朝之上,大臣们的态度愈发激烈,声势愈发浩大。
太常寺卿兼翰林学士张士祯出班附和,大理寺少卿吴一贯,工部给事中曹酌安等十余名有分量在朝堂中有威信的官员皆出班附和,其中品阶最高的官员赫然竟是吏部左侍郎焦芳。
这位年已七十岁。仕途坎坷年高德不重的老头儿在金殿内跪泣频频磕头不已,嘶哑着嗓子痛心疾首地参劾着秦堪和杜宏的罪状,所谓国有国法,有法而不依,无端多生枝节。只会令大明律法威严尽失,君王声誉尽丧,不行法治而行人治,无异放猛虎出笼,天下官府起而效之。而令天下士子百姓惶恐不安,民心不安,大乱不远…
焦芳毕竟是焦芳,老狐狸的思路到底比普通大臣的开阔多了,一件小小的案子说起,思路一直延伸发散,按他的言中之意,陛下若不尽快处斩杜宏和秦堪,恐怕整个天下将会动荡不安,大明社稷恐有倾覆之虞了。
弘治帝绷着脸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内阁李东阳和吏部尚书马文升站在朝班内不约而同皱了皱眉。
一部侍郎说出这番歪理,焦芳未免有失稳重了,此人在朝中人缘奇差,七十岁本已熬到入阁的资历,可不论怎么勤恳做事努力讨好,终究卡在吏部左侍郎的位置上再无寸进,内阁三位大学士和他的顶头上司马文升犹觉厌恶,但有提拔的机会,从来都将其自动无视。
焦芳跪在金殿内言辞恳切地胡说八道,说到动情处,大概连他自己都被感动了,一边说一边抹袖子做老泪纵横状,最后索性扔了脸面,捶地嚎啕大哭起来。
马文升实在看不下去了,杜宏一案的是非对错他不清楚,厂卫的调查不会这么快有结果,但马文升对秦堪的印象不错,而且杜宏也是由他亲自上表彰功,破格提拔的,满朝大臣皆可曰杀,但马文升不愿这么做,一来不想打自己的脸,二来略报秦堪曾经的救命之恩,三来实在见不得焦芳这副上坟嚎丧的失仪模样。
弘治帝当然也不愿杀秦堪,事情始末他已从朱厚照那里了解了,哪怕传单和煽动贡生闹事真是秦堪干的,也是为了营救岳父出狱,行为混帐,动机可嘉。
十几名有分量的大臣异口同声请求诛杀杜宏和秦堪,弘治帝正是烦躁不安,进退不能之时,却见马文升白眉一掀,站出班来。
“焦侍郎,此乃朝堂金殿,我大明天子以礼孝治天下,你这哭哭啼啼的样子不觉得有失朝仪么?还有你们…”
马文升转身缓缓扫视跪在殿中请求诛杀杜宏秦堪的十余名大臣,目光锐利如刀。
“陛下下旨重审杜宏一案,是为了不枉不纵,对我大明朝臣心存仁善之心,真金不怕火炼,案子有疑点自然要重审,今日你们如此这般急切欲诛杀杜宏秦堪,老夫实在不知你们所图为何,异口同声要求诛杀二人,说什么依大明律法行事,那老夫便跟你们说说大明的律法,退一万步说,就算杜宏和秦堪有罪,依大明律,由刑部定罪,大理寺核实,最后…”
看着金殿内那十几名大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马文升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最后,秋后处决,听得懂吗?除了谋逆,弑亲等大罪,余者皆‘秋后处决’!如今尚是早春,就算二人有罪,他们也有大半年的活头,你们不是口口声声强调法治,这便是我大明的律法,尔等有何话说?”
包括焦芳在内,十余名大臣脸色比抹布还难看,面面相觑一番后,皆讪然退回了朝班。
弘治帝欣慰地瞧了马文升一眼,到底是浮沉数十年的老臣,斗争经验丰富,几句话说得满殿大臣哑口无言,无形中救了秦堪一命,也给他这个皇帝解了围。
——据说马文升今年便准备告老归乡,真不舍得放他走啊…
弘治帝缓缓扫视殿内群臣,沉声道:“重审杜宏一案是朕的旨意,诚如马尚书所言,朕心存仁善之念,对每一位臣工皆不枉不纵,勿使冤屈不雪,明珠蒙尘,朕意已决,必须重审此案,众臣工还有谁反对?”
“吾皇圣明。”殿内群臣异口同声道。
方才请求诛杀杜宏秦堪的十几名大臣的脸色,在满殿山呼中越见苍白惶然。
大明官场很脏,很多人和很多事查不得,经不起查,一查就出事,杜宏和秦堪不死,便该轮到他们死了。
事实证明广结善缘终得福报,马文升在告老之前终于还了秦堪曾经的救命之恩,银货两讫,不拖不欠。
秦堪身在大牢,未发一言便遥胜于朝堂金殿,十余名大臣的再次攻讦出乎他的意料,马文升的忽然相助亦出乎他的意料,一啄一饮,又是一桩不拖不欠,令整个事件莫名有了一种佛家因果的禅意。
身处诏狱的秦堪日子过得很惬意,牢房里应有尽有,除了自由,以及沉甸甸的心事。
他在等待,等待锦衣卫的调查消息,只有锁定幕后的目标人物,他才能想出办法对付。
消息没来,却来了一个陌生人探望他。
早朝争辩平息后的当天下午,诏狱进来了一位华服老者,步履沉重且缓慢,走到秦堪的牢门前转身站定,面带微笑静静注视着牢内的秦堪,秦堪刚用过饭,正对着一面镜子用牙线龇牙咧嘴面目狰狞的剔牙,忽然感到气氛不对,扭头却见一位陌生老者微笑看着他。
秦堪一楞,接着讪然放下了牙线,恢复了温文尔雅的模样,朝老者笑道:“不好意思,让您见到我不英俊的一面,实在失礼了,为了维护英俊的形象,有时候不得不稍加修饰,才能尽善尽美,引人倾慕…”
顿了顿,秦堪朝他拱手道:“新来的牢头?”
老者摇头笑道:“非也。”
“刚被拿入狱的犯人?”
“非也。”
秦堪一脸同情道:“莫非是来探监?进了诏狱想活着出去可难了,您老还是节哀顺变,就当提前上坟了吧。”
老者哈哈一笑:“老夫特意来看你的,秦千户何苦自贱?”
第一百九十章水落石出(上)
如果把诏狱比喻成动物园的话,此刻站在笼子外的游客无疑素质欠佳,令笼子里被观赏的某秦姓猛兽心情很不好。
秦堪眼睛微微眯起,静静地打量着华服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