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两名主事和三名司库被东厂缉拿下狱的同时,朝堂掀起了惊涛骇浪。

都察院的数名监察御史发了疯似的连上十余道奏疏,请求陛下立斩户部那几名官员,仿佛有了连锁效应似的,朝中不少官员纷纷附和,请求弘治帝斩杀涉案官员,并为陛下仁孝之声名计,盐引一案就此打住,勿使牵连太广,伤及无辜。

有几位御史甚至列出了大明初年的胡惟庸案,蓝玉案和空印案等三大牵连甚广,株连数万人的大案警示弘治帝,金殿内跪地痛哭流涕,既然盐引案已查出涉案官员,请求弘治帝莫再追究下去,勿使天子之怒而造成百姓流血千里的惨剧…

弘治帝龙颜铁青,抿唇一言不发,内阁三大学士蹙眉不语,一群言官和六部大臣吵翻了天,金殿内一片喧嚣混乱。

早朝不欢而散,弘治帝没有半句表态,拂袖而入内宫华盖殿。

秦堪于是被再次召进了宫。

华盖殿内,弘治帝一边任宦官给他换着皇帝常服。一边怒气冲冲地朝秦堪咆哮。

“朕让你办事,你便是如此这般给朕办事么?”

“臣有罪!”

“你当然有罪!你论罪当诛!”弘治帝气得脸上泛起一丝极不正常的潮红,指着秦堪浑身直哆嗦。

“陛下宽心,臣已布置好了一切,就待收网了。”

“说得轻巧,你今日是没见到那些言官在金殿上如何为难朕!拿什么蓝玉案,空印案来警示朕。分明是想逼朕就此罢手,任那些贪官污吏继续逍遥法外,这是阴谋!他们以为朕老眼昏花了吗?”

耳中听着弘治帝愤怒的咆哮。秦堪垂着头跪在殿内,浑身冷汗潸潸。

大明的君与臣,永远在互相制约着权力。互相争夺着利益,有时候针锋相对,有时候不得不共同合作,利益的趋使令君臣的关系在朋友和敌人之间来回转换。

“陛下,三日之内,臣必给您一个结果。”秦堪垂头立下了军令状。

弘治帝瞪着他,冷冷道:“朕相信你,再给你三日,三日之内,把那些藏在朝堂里的蛀虫一个个给朕揪出来!你若揪不出。朕便杀了你,明白了吗?”

“臣,遵旨!”

走出宫门,秦堪心情有些沉重,不是因为刚才立下的军令状。而是为这煌煌盛世下的丑陋和肮脏。

越深入朝堂官场,便越发觉大明的根子在慢慢腐烂,腐烂的速度很慢,慢得几乎毫无察觉,然而,它却实实在在的在腐烂着。

皇帝无能为力。内阁无能为力,他们耗尽了一代又一代的心血,却只能勉强维持着不让腐烂的速度加快,想要根治,绝无可能。

这样的大明在弘治之后,还能支撑近两百年,最后被北方的后金鞑子们轻轻一推,一座光鲜亮丽的楼阁眨眼间化为糜粉,繁华已成过眼云烟。

十几位皇帝,一代又一代的贤臣花了数百年时间堆砌的汉人王朝,终究敌不过蛮夷的出手一刀…

这一切只因为大明已彻底烂掉,而现在的弘治朝,便是腐烂的开始,中兴之后必现颓糜,历朝历代,莫不如是。

秦堪很想做点什么,为汉人统治的王朝,为这历史上最后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也为那些耀眼璀璨的汉家文化,他,真的很迫切想做点什么…

出了宫的秦堪和丁顺等几名校尉默默走在街上,丁顺见秦堪脸色沉重郁卒,顿知大人心情不好,于是沉默跟随,不敢多言。

路过街边的茶水摊,摊主肩上搭着一条汗巾,哈着腰朝秦堪众人陪笑:“各位官爷,天寒地冻,何不喝碗热茶暖和一下身子?小人的茶水滚烫,管保各位官爷喝得暖融融的,一文钱一碗,干净又划算…”

秦堪回过神,停下脚步瞧着摊主,笑道:“你倒会做生意,每人来一碗吧。”

身后的丁顺和一众校尉露出了笑容,秦大人肯开口说话,说明他的心情慢慢恢复了,这是好事。

数了十几文钱递过去,摊主笑得眉眼不见,双手捧了过来,接着殷勤地给秦堪众人倒了十几碗茶。

热气氤氲升腾里,秦堪和摊主的笑容隔着雾气,显得那么的朦胧,莫测…

丁顺等人端起茶碗,刚朝嘴边凑去,却听得秦堪忽然道:“慢着!”

丁顺众人动作一滞,纷纷瞧着秦堪。

秦堪眯着眼睛注视着摊主,指着面前刚倒好的热茶,森然笑道:“这位掌柜,你先喝一口吧。”

摊主一怔,脸色有些难看了:“这不太好吧,各位官爷都是贵人,小人怎敢喝官爷的茶?”

秦堪笑道:“没关系,算是官爷赏你的,你先喝,喝不死我给你一千两银子,喝死了我养你家小终老。”

丁顺一听这话,顿知不对劲,立马摔了茶碗,钢刀出鞘指住摊主。

“好狗胆!竟敢害我们千户大人!”

摊主神情数变,红白不定,最后忽然大笑起来:“点子果然扎手,不容易对付,你是怎么看出蹊跷的?”

秦堪笑道:“从你的表情…”

“我的表情有何不对?”

“你的表情没什么不对,可惜你这种害人的表情我太熟悉了,每天照镜子我都要默默注视起码半个时辰,刚才一见你,我就如同在照镜子一般,实在不能不怀疑你有阴谋…”

摊主:“…”

丁顺众人:“…”

真是一个让人很无语的理由。

秦堪笑眯眯的补充道:“还有,这位掌柜,给人泡茶的程序,是先在碗里放茶叶,然后倒水,而不是倒了水以后再在水面上撒茶叶,更过分的是,你给每只碗撒茶叶一撒一大把…”

笑着叹了口气,秦堪悠悠道:“你如果不干杀手,改行做生意,一定会亏得血本无归的…”

摊主脸发绿:“…”

丁顺等人钢刀指着摊主,得意地大笑:“大人,您这嘴太损了。”

秦堪也笑:“大约是我前世小时候喝多了毒奶粉吧。”

摊主垂头不语,面无表情,秦堪众人说话间,冷不丁一脚踢翻了茶摊,然后身形冲天而起,丁顺等人大怒,扬刀便朝他劈去…

与此同时,茶摊对面街上的民居窗口,一支冷森的利箭激射而出,眨眼间直奔秦堪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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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反戈一击(上)

利箭如流光,冰冷的箭尖泛着幽光,无情地射向秦堪的咽喉。

这是一次策划非常周详的刺杀,茶水若毒不死秦堪,埋伏在对面民居窗口内的杀手便会射出冷箭。

悄然无息的箭尖须臾便至,离秦堪的咽喉只有尺余,背对着箭矢的秦堪没来由地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心中警兆顿生。

“大人,小心!”丁顺眼尖,大惊之下用力一撞,秦堪身形一个踉跄,朝旁边移了一步。

这一步救了秦堪的命。

箭尖呼啸而过,溅起几滴殷红的血花。

秦堪一声闷哼,额头痛得冒出了冷汗,躲开了咽喉的致命部位,却躲不开血光之灾,那支利箭还是射中了他的胳膊。

丁顺等人大怒,十几人迅速分为三组,一组保护秦堪,一组追杀那卖茶的摊主,还有一组则扬刀朝射冷箭的地方冲去。

街上顿时大乱。

几名巡街的顺天府衙役正在附近,见变故发生后不由一惊,互视一眼然后纷纷扬着铁尺迎上前,扮作茶摊摊主的刺客被衙役一拦,身形顿了一下,停顿间丁顺等人正好赶上,一名校尉随手一劈,刺客的大腿被狠狠劈了一刀,血流如注。

这是锦衣卫和六扇门拿人犯的诀窍,伤人先伤腿,这样可以留活口用来审讯,人犯就算在围堵中跑了,必然也跑不快,更何况还会留下许多痕迹,一般而言。伤了腿的犯人很少有逃得过锦衣卫追捕的。

刺客显然也是懂行的人,见四周无数虎视眈眈的目光,和自己血流不止的大腿,于是惨然一笑,腰间拔出一柄匕首,果断利落地朝自己脖子上一划,血光四溅。刺客一声未哼,倒地而亡。

秦堪看着这惨烈的一幕,脸上微微色变。咬着牙反手使劲一拽,把插入胳膊寸许的利箭拔了出来,看着胳膊上如泉水般喷涌出来的鲜血。秦堪面色苍白,身形一个踉跄。

身旁将他团团围住的校尉急忙撕了一块衣襟,帮他把伤口包扎好。

丁顺喘着粗气跑来,满脸愧疚道:“大人,刺客自裁了,射冷箭的家伙也跑了,一共三人,一死两逃,那俩家伙跑得好快,眨眼便没了影儿…”

“罢了。就算抓住了他们也问不出究竟,他们是死士,凌迟了他们也不会说一个字的。”秦堪咬牙道,他的额头冒着冷汗,剧烈的疼痛令他几乎快晕过去了。穿越以来头一次被箭射,想不到一根小小的东西插中人体竟然如此痛,真不知是哪个王八蛋发明的,他全家肯定都是中箭而亡…

丁顺若有所思:“大人,今日刺杀来得蹊跷,这三名刺客配合如此得当。而且身手敏捷,进退划一,手法和时机拿捏得恰好,隐隐有军伍骁勇之风…”

秦堪咬着牙不出声,脸色愈发苍白。

“大人,你没事吧?咱们这就去找大夫…”见秦堪疼得直冒汗,丁顺关心地道。

秦堪点点头,阴沉着脸道:“这事儿不必告诉我家夫人,免得她担心。”

“是,大人可知是什么人在背后主使?咱们这就去拿他。”丁顺杀气腾腾道。

秦堪冷笑不语。

还能是什么人?这帮家伙打算狗急跳墙了么?今天我命大不死,来日该死的可就是你们了。

“丁顺…”

“属下在。”

秦堪的语气和目光一样冰冷:“该收网了!”

“是!”

刺杀事件被秦堪刻意压了下去,没让别人知道。

他和往常一样,仍旧跟随在寿宁侯左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寿宁侯和以往一样每日遛弯闲逛,偶尔也逛逛青楼,这人有个很欠揍也很值得学习的优点,那就是上街从来不带银子,街上看见什么东西直接叫狗腿子拿走,仿佛整个京师是他个人的私产,想拿什么便拿什么,在举国上下还处于封建主义的水深火热之中时,寿宁侯同志已敢为人先,提前实现了个人的**,让五百年后为**尚在奋斗终身,并且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先辈们情何以堪…

京师百姓敢怒不敢言,若有反抗,轻则一顿痛揍,重则伤残半生。曾有都察院的监察御史们专为此事上过奏疏参劾,寿宁侯被皇帝和皇后召入宫内一顿臭骂,这才稍微收敛了一些。

寿宁侯大约也听说了秦堪遇袭一事,这日从青楼喝完花酒回来,寿宁侯瞧着秦堪嘿嘿冷笑,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秦堪也笑,他的笑容复杂多了,有怜悯,有藐视,也有几分幸灾乐祸。

二人目光对上也不尴尬,同时仰头干笑几声。

一行人走在一个阴暗的巷口,冷风在狭窄的巷道呼啸而过,几名侯府护院在前面打着灯笼,寿宁侯走在中间,后面跟着秦堪和十余名锦衣校尉。

天很冷,四周漆黑而安静,静谧中仿佛散发着一种诡异莫名的杀机。

“听说秦千户前日受伤了?”寿宁侯不阴不阳,语气颇似宫里的太监。

秦堪呵呵一笑:“被几条狗咬了一口,不打紧的。”

“那秦千户可得小心点了,京师养狗的人家不少,这次咬了胳膊,下次咬的可就是喉咙了。”

秦堪皮笑肉不笑道:“多谢侯爷挂怀,不过狗毕竟是畜生,它们不识好歹,说不定哪天发了疯,会反过来咬主人呢…”

“狗怎么可能咬主人…”

话没说完,秦堪忽然脸色激变,伸出腿朝寿宁侯脚下狠狠一绊,寿宁侯来不及发怒,便被秦堪摔了个狗吃屎。

“你疯了!想刺杀本侯…”

“闭嘴!你自己看!”秦堪脸色冷凝,扯着寿宁侯的衣襟指着巷道的围墙。

黄土夯实的墙上,一支雁翎箭斜直插入,箭尾犹在微微发颤。

寿宁侯呆了片刻便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凉气,尖声大叫:“有人要杀我!”

“废话!”

说话间,嗖嗖几道破空啸声,巷口漆黑的尽头,几支利箭毫不留情地激射而来,前面打着灯笼的几名侯府护院纷纷中箭倒地。

寿宁侯亲眼目睹护院被当场射杀,终于相信确实有人要杀他,不由吓得面色煞白,尖着嗓子大叫:“救命啊——”

巷道漆黑的另一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脚步越来越近。

寿宁侯惊惶失措,左右环视,仿佛刚看到秦堪似的,惊慌的眼睛徒然一亮,如同溺水的人捞着了救命稻草似的,一把狠狠抓住了秦堪的胳膊。

“秦千户,救我!你不是说过奉陛下旨意保护我的吗?陛下果然英明,真有人要杀我,你可一定要护我周全!”

秦堪朝他用力点头,语气诚恳道:“侯爷放心,你的安全就是下官的使命,下官一定誓死…”

寿宁侯听着秦堪斩钉截铁的表态,刚露出一个感激的表情,却不料秦堪脸色一变,语气急转直下:“慢着,现在什么时辰?”

旁边一名校尉抱拳道:“大人,现在刚过酉时。”

秦堪顿时有些遗憾地瞧着寿宁侯:“侯爷不是说过锦衣卫保护你只限酉时之前么?酉时后由侯府的护院接手你的安全…”

寿宁侯一呆,傻傻回道:“你…什么意思?”

秦堪仰头看了看漆黑的夜色,道:“意思是我们下班了…侯爷,保重!兄弟们,撤!”

说完秦堪领着手下一阵风似的果断跑了个没影儿。

寿宁侯呆呆注视着秦堪跑远的方向,冷风呼啦啦地吹,侯爷的心里哇凉哇凉的…

不知过了多久,巷内刺客们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令寿宁侯回过神,寿宁侯浑身一激灵,抬眼看去,一群黑布蒙面的黑衣刺客越跑越近,他们手里高高扬起的刀在夜色中泛出幽幽的白光。

寿宁侯像被踩着了尾巴的猫似的忽然原地弹了起来,撩起衣袍下摆没命地朝前跑去,一边跑一边悲愤的自问自答:“好个卑鄙小人,居然扔下本侯逃跑,你们还是人吗?不!你们不是人!是畜生!救命啊——”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刺客越追越近,寿宁侯仿佛能感觉到刺客手中的钢刀散发出的冰冷寒意。

侯爷终年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毕竟跑不过这些刺客,没过多久,刺客们已离他只有数步之遥。

绝望的寿宁侯终于哭了,索性放弃了逃命,扑通一声跪倒在街心嚎啕大哭:“求求你了,随便什么人,快来救救我吧,我愿付白银万两…”

“这可是你说的,记得兑现!”秦千户不知什么时候现了身,不仅如此,手下一群锦衣校尉喝骂着朝刺客们冲杀而去。

乍经过生与死的玄关,寿宁侯浑身一阵虚脱,也顾不得追究刚才秦堪丢下他逃跑的事了,抱着他的大腿哭得肝肠寸断梨花带雨:“你终于来了!刚才为何弃我而不顾?下次不要这样了,可好?”

秦堪瞧着他的眼泪鼻涕一股脑儿的擦在自己裤子上,不由嫌恶地皱了皱眉,大腿抖了几下,抖虱子似的把他弹开,然后重重一叹:“侯爷你啊,…你如果有天死了,一定是活活贱死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反戈一击(下)

性命垂危关头,寿宁侯不敢计较秦堪的毒嘴,他就是个小人,小人绝不会在这种危急关头跟唯一的救命稻草过不去,秦堪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锦衣校尉们已跟刺客们厮杀在一起,黑暗中寿宁侯也瞧不真切,只听得锵锵的刀剑相击,接着一声声的惨叫,听得寿宁侯心中一抽一抽,也不知哪方占了上风。

“秦堪…秦千户,咱们,咱们还是先跑吧!”

秦堪斜睨他一眼:“我若扔下正在拼命的弟兄先跑了,我还是人吗?”

“你刚才不也扔下我先跑了吗?”寿宁侯悲愤极了。

“所以,我决定改邪归正了。”

黑暗中,不知从哪里射出一支冷箭,险而又险地擦着寿宁侯的头皮而过。

寿宁侯彻底崩溃了,歇斯底里嘶吼道:“我不管!你一定要护我先跑,秦堪,我是寿宁侯,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堂堂的国戚,我若出了事,陛下和皇后不会放过你的!”

秦堪闻言竟不生气,盯着他道:“你确定要逃跑?”

“当然!”

“好!那咱们就跑吧。”秦堪答应得很痛快,也不管前面的手下跟刺客们的战况,带着寿宁侯开始跑路。

秦堪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好说话的人,随和得令人发指。

二人于是丢下正在拼命的手下和刺客们不管,扭头便跑。

这是一次完全丧失了节操的逃命,逃命的二人神情各不相同,秦堪表现得很淡定,仿佛饭后消食运动慢跑似的,寿宁侯的表现则真实多了,擦着冷汗踉踉跄跄,不时还惊恐地尖叫救命。

不知跑了多久,正当寿宁侯觉得已远离了危险,惊魂未定地长舒一口气时,变故又发生了。

街口尽头。四五名黑衣刺客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仿佛早就预料到寿宁侯的逃命路线似的,好整以暇地等候在原地,见二人跑来,刺客们亮出兵刃,迎面而上。

寿宁侯快疯了!

唯一倚赖的国舅身份在刺客们面前简直是个笑话,除了这个身份,他再无任何可以保命的理由。显然刺客们对国舅的身份很看不上眼,此刻的寿宁侯觉得自己跟一只待宰的鸡没有区别。

“秦千户!全靠你了!你若保我一命,我必上奏陛下,给你升官晋爵…”寿宁侯的面孔已然透出如死人般的灰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哀求。

秦堪两眼圆睁,急切道:“侯爷,我只是读书人出身,你不要为难我,各人顾各人吧!”

说完秦堪很识时务地往地上一蹲。朝寿宁侯一指:“我不是寿宁侯!”

刺客们蒙着面,目露凶光,顺着秦堪的手指看去。见趴在地上面无人色的寿宁侯,众刺客狞笑数声,举刀便朝寿宁侯冲杀而去。

“好卑鄙的世道啊!”寿宁侯发出一声悲愤的警世谶言,然后…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一名刺客用刀背狠狠朝寿宁侯的膝盖劈去。

咔嚓!

寿宁侯一声惨叫,一条腿呈现出奇异的弯曲角度,眼见废掉了。

仿佛事先排练好了似的,寿宁侯腿断的刹那,一辆马车斜刺里冲出,非常霸气地横在刺客和寿宁侯之间。

一名锦衣校尉掀开车帘。满脸焦急地伸出手:“千户大人,侯爷,快登车!”

求生**支撑着寿宁侯快崩溃的神经,秦堪扶着他飞快登车,驾车的校尉半空甩出一记响亮的鞭花。马车朝街头绝尘飞驰而去…

锦衣卫和刺客打斗的现场,随着秦堪和寿宁侯上了马车逃远,你死我活的打斗立马停止,几名“中刀”倒地的刺客或校尉原地满血复活,嘻嘻哈哈的互相推搡几下。

为首一名刺客扯下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张中年男子的平凡面孔,赫然竟是丁顺。

瞧着马车远遁的方向,丁顺一边感慨一边崇敬叹道:“大人说合理合法打断寿宁侯的狗腿,此言果然不虚,太他娘的阴损了!”

摇晃的马车车厢里,寿宁侯捂着腿哀嚎不已,秦堪扶着他,肃然道:“侯爷,你应该感谢我。”

寿宁侯瞟他一眼,说不清是感激还是愤怒,想着此刻的危境,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多谢秦千户护我周全,回头我一定在陛下和皇后娘娘面前为你美言。”

“侯爷可有仇家?谁会派这么多刺客刺杀你?”

寿宁侯沉默许久,脸上现出狰狞怨毒之色。

“这是个阴谋!有人要灭我的口!”

秦堪叹道:“侯爷,这话我早对你说过。”

“没想到这伙人如此不道义,我欲与你们共患难,你们却容不下我,当本侯是你们手里的棋子,想怎么摆弄便怎么摆弄吗?好狠呐!我未负你们,你们竟负我!不就盐引案么?老子豁出去了!你们不仁,别怪我不义!大家一拍两散!”寿宁侯身躯微微颤抖。

“明早我就去宫里面圣!老子要告发,要把这帮杂碎一锅端了!”

“侯爷现在回府吗?”

“废话!”

“侯爷要快点回去还是慢点回去?”

寿宁侯面孔一抽,凄然道:“…我只想活着回去。”

摇晃的车厢里,秦堪缓缓垂下头,嘴角却勾起一抹异样的笑容。

此计得售矣!

*

天还没亮,瘸着一条腿的寿宁侯进了宫。

与寿宁侯一起进宫的,还有一本本帐簿和来往书信。

寿宁侯是小人,小人不会对人太真诚太信任,他永远要留着一手,以防将来不时之备。

进宫没到两个时辰,宫里传出了旨意。

缉拿礼部左侍郎李杰,工部右侍郎张达治,户部左侍郎李鐩,都察院右副都佥事付纪下诏狱,贩卖盐引的十余名奸商亦下狱,五日后菜市问斩,保国公朱晖夺三千营及右军都督府事,严旨申饬,闭门思过。

寿宁侯削爵一级,降为寿宁伯,除此之外,朝中六科十三道言官御史,凡与盐引一案有牵连者,一律撤职查办,涉案严重者,一律问斩。

温文尔雅的弘治帝这一次尽情地举起了屠刀。

第一百五十六章不求长生

连斩十余名奸商和数名朝中大员,旨意一下,朝堂大哗。

这道旨意令所有官员愕然发觉,原来印象里仁厚宽宏的皇帝陛下也有痛下屠刀的时候。

圣君不止诛心,圣君同样也杀人!

朝中无数官员大臣忿忿不平,金殿上直言质问,有些官员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跪地嚎啕大哭,大叹皇帝日渐昏庸嗜杀,国无宁日云云,金殿之上,吵闹哭骂,喧嚣不歇,陷入一片混乱。

弘治帝冷脸不语,几名宦官抬着寿宁侯供出来的大批帐簿和来往书信,以及那些奸商和犯官在诏狱里的认罪供书,朝金殿正中一摆,大臣们惊疑地翻了几页,顿时满朝不语,金殿鸦雀无声。

“朕即皇帝位十七年,何曾嗜杀?何曾昏庸?殿下诸臣且看清楚,然后告诉朕,这些人,该不该杀?”弘治帝冰冷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

满朝沉默…

弘治帝忽然爆发了,嘶声咆哮道:“食君俸禄,却做出这等不忠不义之事,难道不该杀吗?他们勾结奸商,贩卖盐引,乱我大明盐法以肥己,丝毫不顾廉耻伦常,不顾百姓死活,不顾大明江山社稷,此而不诛,朕有何面目君临天下!”

久久沉默之后,满朝文武于金殿上跪拜,齐声道:“陛下英明,臣等赞同。”

天子一怒,犯官和奸商们的命运便已注定,再无翻身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