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堪,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绍兴城西门。
杜宏静静站在城门甬道内右侧,他的身后按官阶品级依次站着县丞,典史,主簿,捕头,原本还应该站着一位幕僚师爷的,可惜那位师爷太聪明了,在知道县尊东家居然得罪过巡按御史后,早在昨日便非常理智地给杜宏递上了辞呈,连夜离开了山阴县,寻找下一个伯乐去了。
甬道左侧还站了两名武官和一排兵丁,武官是山阴县巡检司的巡检刘阳和副巡检丁雄,大明崇文鄙武,文武殊途,文官是瞧不起武官的,两方碰了面,所站位置向来都是泾渭分明。
巡检刘阳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长得颇为粗犷,他穿着绿色武官官服,胸前绣着九品海马补子,站在兵丁前面如虎盘踞,他的眼神不时扫过甬道右侧的杜宏,眼中带着几分同情。
大明崇文鄙武很平常,但也有例外。杜宏便是例外,他自上任以来与巡检刘阳相处得很和气,巡检司承担着城内盘查,缉盗,缉私,以及配合衙门捕快巡城等诸多职责,杜宏从来没有看轻过这些粗鄙武夫,令刘阳对杜宏很是感激,但凡城内诸事,无不唯唯应命。
巡按御史与杜宏的恩怨早在城内不胫自走,刘阳当然也听说了,看到这位好上司即将被罢免,刘阳心头一直堵得慌,满腹愤懑却不知该如何发泄。
杜大人若被罢免,下一任的知县还会对他这个武夫如此和善么?
城门甬道左右两侧站满了官吏兵丁,大家保持着诡异的安静,却各怀异样心思。
两柱香过后,巡按御史石禄的官驾远远行来,杜宏面无表情看着石禄的官驾,心中暗叹,终于还是来了…
石禄的官驾并不铺张,只有一辆马车,一名车夫,四五名随侍的兵丁,以及一名家仆。
巡按御史负责纠察风纪,举劾查断,自然要以身作则,所以在仪仗以及个人用度方面尤为谨慎,有的御史为了图个清廉名声,甚至将新官服故意缝几个补丁,官场风气就是这么荒谬可笑。
官驾不急不徐,很快到了西城门,县衙众官吏都准备向前迎上几步以示礼仪,却见杜知县不言不动,脚下不丁不八,如同泥塑木雕一般。官吏们面面相觑,都没迈出步子。
首官不动,下面的官吏们自然不敢动的,这便是规矩。
马车在城门口停下,帘子掀开,一身正式官袍的石禄被家仆扶下马车。
石禄年约四十,身材瘦削,长相普通却有几分凛然之态,颌下黑须随风飘拂,颇为正派。
正了正衣冠,见县衙官吏们隔着冗长的城门甬道遥遥相望,却无一人上前迎接,石禄不由皱了皱眉,定睛一看,为首站着一个傲然伫立的身影,临风岿然,却那么的刺眼。
石禄面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很快又堆起了笑脸,哈哈笑了两声,主动走过甬道,朝杜宏拱手。
“杜知县当面,南京一别两年,可无恙乎?”
石禄被安排住进了官驿。
两天过去,山阴县衙仍旧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石禄的到来仿佛并未泛起任何涟漪。
可衙门内的气氛却一天比一天紧张,上到县丞,下到杂役,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平静并不代表无事,相反,越是平静越代表着暴风雨即将来临。
山雨欲来风满楼。
杜嫣在衙门内院待不住了。
她实在受不了衙门里的低气压,让她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压抑感,同时她也很气愤,秦堪说过要帮她解开这个死局,可石禄已经到了两天,秦堪那边却没有一丝动静。
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他难道不知道爹爹的官位已危在旦夕之间了吗?
于是杜嫣裹挟风雷之势,气冲冲跑到了客栈。
仍旧是充满活力的熟悉的踹门方式,客栈的伙计只看到一个年轻的女人冲进了秦公子的房间,然后里面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击打声,以及秦公子悲愤焦急的吼叫:“姓杜的,你这是要草菅人命吗…”,最后房间里便没了声息。
房间里,杜嫣一脸快意的揉弄着手腕,神情却轻松了很多,嘴角甚至露出了几分笑意。
秦堪奄奄一息趴在桌边,半边身子痛得没了知觉。
杜嫣瞧着秦堪的模样,脸上带着几分歉意:“抱歉了,秦公子,刚才真是觉得一股忿然之气郁结于心,踹开了你的门后,见你一副欠打的样子,尤其你一笑,就好像提醒我打你似的,小女子也就不用客气了…”
秦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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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化解危局(下)
为什么不喜欢跟这小八婆打交道?
这就是原因了。
她太凶残,在她面前秦堪随时有成为沙袋的可能。
虽然她下手有分寸,没把秦堪朝死里揍,可她毕竟揍了。
“加钱,必须加钱!赔医药费,二百两,不然这活儿我不干了…”秦堪虚弱无力道。
杜嫣的表情很舒爽,多日来积下的一腔抑郁之气今日全部发泄出来,酣畅淋漓。
“没问题,二百两就二百两…”杜嫣笑得像天使,刚才惨无人道痛揍他的仿佛是另一个人,与她毫不相干。
注视着秦堪,杜嫣诚恳道:“说真的,从刚认识你那天起,我就有种强烈的想痛揍你的冲动,这些日子以来,每见你一次,这种冲动愈强烈一分,我一直在克制自己,忍得非常辛苦,今日管不了那么多,终于遂了心愿,秦公子,多谢你。”
秦堪:“…”
他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原来这么欠揍,听听人家这话说的,“忍得非常辛苦”…
秦堪很想骂娘。
杜嫣没理会他的感受,自顾开始说正事了。
“石禄已到山阴县两天了,你说有办法解开死局,到现在都没见动静,你什么意思?”
秦堪冷冷道:“时机未到。”
“你在等怎样的时机?”
“等你爹和石禄撕破脸。”
“然后呢?他们撕破脸你打算怎么做?”
“然后我就出手解开死局…”
杜嫣沉默半晌,悠悠一叹:“秦公子,我们能不能不说废话?”
秦堪也叹气:“我也不想跟你废话,可你问的都是废话,我有什么办法?”
“我爹差不多快跟石禄撕破脸了。”杜嫣突然说道。
“仔细说说。”
“石禄奉命巡按地方,这两天他在县衙查对帐簿,核查吏丁,考证知县风评等等,每每出言不逊,丁亩税赋帐簿明明没有丝毫错处,他非说帐目不清,明明衙内吏丁人数有册可查,他非说县衙吏不足口,丁不满员…”杜嫣说着说着脸色渐渐涨红,越说越气愤。
秦堪叹道:“看来这位石大人是铁了心要把你爹罢免了,只不过他做得如此明显,表现得如此迫不及待,样子未免太难看了些,我虽不是官场中人,却也知道官场是个讲脸面,讲规矩的地方,这位石大人难道不知么?”
杜嫣冷笑:“小人一朝得志便猖狂,秦公子难道不知么?”
“幸好我不是小人,是君子…”秦堪一脸庆幸,也懒得深究是谁给他下的这个定义。
刚才已揍过他一顿,杜嫣一时也不忍再打击他,于是略过他的自我吹嘘,接着道:“我爹已快忍不住了,刚才还在拍桌子,说反正要致仕了,何必再看小人嘴脸…”
“嗯,你爹要变身了…”
“嗯?”
“你爹要爆发了。”
杜嫣深深注视着秦堪,道:“秦公子,你说过有办法化解,此事关系到我爹的名声和官位,当不得儿戏,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有办法么?”
“君子无戏言。”
“现在时机已到否?”
“差不多到火候了。”
“走,随我去县衙。”
“好,事成之后,别忘了付我二百两。”
杜嫣斜眼睨着他:“你刚才说你是君子?”
“君子帮人办事也要收钱的,不收钱的不是君子,是傻子。”
山阴县衙。
如果说这两天的县衙像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那么此时此刻,这个火药桶终于爆炸了。
巡按御史石禄的吹毛求疵,石禄的指桑骂槐,石禄的绵里藏针,杜宏都能忍下来,多年来的圣人书没有白念,在小人面前这点涵养气度还是有的。
可是当石禄指着去年的秋赋帐簿,说帐目混乱不清,有中饱肥己之嫌时,杜宏终于爆发了。
杜宏一生做人做官清清白白,是个非常爱惜羽毛的人,他不能容许小人如此败坏他的清名,官可以不做,但名声是伴随着自己一辈子的,不容丝毫玷污。
“石禄,你太过分了!秋赋帐簿上面明明记得清清楚楚,帐目哪里混乱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要罢免本官直接给南京都察院上奏本,不必在这里败坏本官的清名!”
石禄冷笑:“杜大人,本官是巡按御史,有纠察弹劾地方的职责,各地官府衙门一应事物,皆在本官纠察职权之内,本官不过翻了几页帐簿而已,杜大人竟如此气急败坏,你是胆怯了,还是心虚了?”
“石禄!你欺人太甚!你说本官中饱肥己,可有证据?今日你若拿不出证据,本官必上京告御状,咱们在陛下面前把道理辩个明白!”
石禄无所畏惧地大笑:“杜大人怕是气糊涂了吧?你一个七品知县,有何资格进京面君?况且你上任山阴县三年,治下混乱不堪,吏制人丁税赋一塌糊涂,你这个知县难辞其疚,就不必痴人说梦告御状了,我已将一切记下,明日发往南京都察院,杜大人,你现在要做的,是收十细软,准备回籍归乡吧。”
杜宏气得眼前发黑,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二人争执时,杜嫣带着秦堪出现在县衙二堂的厢房门外,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名粗布钗裙,面色腊黄的女人,和一个大约两三岁,面黄肌瘦的孩子。
见厢房内石禄指鹿为马,肆意污蔑杜宏,杜嫣早已气得俏面发紫,脚一跺便待冲进去,却被秦堪死死抓住。
秦堪压低了声音冷冷道:“你做什么?”
杜嫣怒道:“这混帐小人比你还欠揍!”
秦堪深呼吸,算了,不跟女人一般见识…
“杜姑娘,你若冲进去,你爹的官儿肯定保不住了,神仙都没办法。”
“那你到底想怎样?”杜嫣扭头见到身后的贫苦中年女子和孩子,又道:“你雇这女人和孩子来县衙做什么?”
“我自有用意,以前我不是说过吗?要拿这位御史大人的把柄…”
“如何拿?”
秦堪笑道:“要对付敌人,或让敌人屈服,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从精神上打击他,消灭他…”
杜嫣快疯了:“说人话!不然我从**上打击你!接下来到底怎么做?”
秦堪不假思索道:“你可以现在冲进去,然后抱住石禄的大腿,声泪俱下控诉他对你始乱终弃,狼心狗肺,玩弄你以后连过夜费都不给就跑了…”
周围气场有变化,变得凉飕飕的,阴寒入骨。
秦堪很理智的改了口:“我估计你可能不大愿意干这事,所以我请了别人来干…”
杜嫣收起了对他的杀气,指着后面的女人,道:“就是她?这法子有用么?”
秦堪笑了,笑得很甜,两排洁白的牙齿闪耀出森森寒光。
“你爹不是在里面么?如果他蠢到连这么好的反击机会都没把握住的话,这官儿不当也罢,不然迟早会被人害死…”
说完扭头看了女子一眼,落魄凄凉的女子眼中快速闪过一抹精光,不易察觉的朝秦堪点点头,然后抱紧了手里的孩子,站在门外深呼吸一口气,人影一晃,便冲进了厢房。
接着,厢房内传来撕心裂肺般的嚎叫声。
“孩子他爹!奴家终于找到你了!你好没良心,为何对我母子始乱终弃?孩子,快,快叫爹…”
屋内传来杜宏和石禄惊愕的吸气声。
“爹——”孩子朝石禄甜甜地开口,声音稚嫩清脆,惹人疼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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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攻守易位
厢房内一片静谧,只有女子哀痛的嘤嘤哭泣声。
刚才还得意洋洋,不可一世的石禄此刻如遭雷殛,睁大两眼呆楞着,眼中一片空洞虚无…
杜宏显然也没料到竟发生如此意外,一脸震惊的瞧了瞧石禄,又瞧了瞧那对母子,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巡梭,神情惊疑不定。
女子跪在地上,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死死扼住石禄的大腿,生怕他跑了似的,正声泪俱下控诉石禄的斑斑劣迹。
“孩子他爹,三年前你还只是南京刑部给事中,无权无钱,却来招惹奴家这良善人家的女儿,当时你对奴家海誓山盟,口口声声说定与你原配一纸休书,然后娶奴家为正室,哄骗得了奴家的清白身子,还为你生下儿子,你却翻脸无情,说走就走,奴家何辜,孩子何辜!石禄,你今日定要给奴家一个说法,不然奴家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石禄身躯打摆子似的剧烈颤抖几下,脸色已变成了惨白。
“你…你放手!你到底是谁?本官不认识你,你这妇人胡乱攀咬朝廷命官,不怕王法森严么?”石禄愤怒大叫,毫无官员形象。
女子铁了心抱着石禄的大腿,哭喊道:“不放,放了你又跑了,奴家和这苦命的孩子上哪里喊冤去?”
“贱妇你看仔细,本官与你从未谋面,你必然认错人了…”
“绝没认错,石禄,你的模样化成灰奴家也能拼出来!”
纠缠拉扯之时,石禄不经意看到,站在一旁默然无声的杜宏神情起了变化,由惊疑变成了沉思,沉思又渐渐变成了兴奋…
石禄浑身一颤,一颗心顿时沉入了谷底。
圈套!
这是个圈套!
本官中计矣!
厢房门外,杜嫣扒着门框,目瞪口呆看着屋里的这出好戏,美丽的杏眼睁得大大的,小嘴惊愕的张大,合都合不拢。
直到现在,她才看懂了这出戏的精髓。
阴险啊,狠毒啊,令人发指啊…
在以仁孝治天下,标榜道德的大明朝,官员抛妻弃子已是极大的丑闻,更何况是清廉如水,作风正派,堪称君子标杆的言官御史?今日这事若传出去,恐怕整个大明朝堂都会震动,那时石禄可算是臭满大街,人人喊打,别说当官了,有没有勇气活下去都成问题,哪怕摆明是诬陷他,栽赃他,石禄也无从解释,传言既然传出去,就必然不受任何人控制,石禄已辩无可辩。
用句不雅的俗语: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都是屎了。
此计最妙的地方在于,屋子里只有杜宏和石禄两人,事虽发生但尚有转圜余地,是公之于众还是秘而不宣,全在杜宏的一念之间,没把石禄逼上绝路。
悄然无息间,石禄与杜宏的攻守之势已彻底转换。
只要杜宏不是傻子,他必然懂得如何把握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同样,只要石禄不是傻子,颐指气使还是低眉顺目,他也必然懂得选择态度。
杜嫣想明白了这些,忽然感觉一颗心跳得很快,好似笼中小鸟一般,要飞出去了。多日来的忧虑愁绪瞬间清空,一股极大的畅快释然之感油然而生。
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秦堪,美眸里有几分复杂难明的味道。
这家伙…简直是个妖孽,是个祸害,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奸贼。
好想咬他一口…
如此绝妙阴损的主意,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秦堪此刻的模样让杜嫣有些不解,他蹲在地上,手指无聊的在地上画着圈圈,表情有些颓丧,一点也不见奸计得逞的喜悦,反而心事重重的样子。
轻轻踢了他一下,杜嫣压低了声音道:“喂,你怎么了?”
“亏了…”秦堪闷闷地道。
“什么亏了?”
“挨你那顿打亏了,我左思右想,你在客栈殴打我的时候,其实我如果抄一根棍子,还是能够抵挡数十回合的…”
“你觉得没面子?”杜嫣语带笑意。
“不,我只觉得你医药费赔少了…”
杜嫣不打算理会一个大男人的幽怨,蹲在他身边指了指里面,满脸钦佩之色。
“喂,你真厉害,怎么想到这个坏主意的?”
秦堪抬头,斜眼睨着她,冲她直哼哼:“我的主意多着呢,以后再敢揍我,当心我把你卖到偏远山区给白痴当媳妇儿,你还乐得帮我数银子…怕了吧?”
杜嫣轻轻一笑,笑靥宛若雪后腊梅般妍丽,娇嗔着捶了他一下。
“哈,怕到笑了…”
相比屋外的和风暖阳,厢房内却是寒冬腊月,雪花飘飘。
杜宏当然不傻,不但不傻,还很聪明。
尽管他没闹明白怎会突然发生这个变故,但他很清楚眼前这个变故对他意味着什么,于是他开始反守为攻。
向前跨上一步,杜宏抱过女子手中的孩子,一脸怜爱道:“好俊的孩子,跟石大人果真有几分相像,实在是可喜可贺…”
“杜宏,你…”石禄感觉胸腔一股逆血翻腾:“是你,是你…”
话没说完,石禄忽然看到杜宏眼中闪过一抹冰冷的寒光,石禄是聪明人,马上闭了嘴。
杜宏抱着孩子,旁若无人的逗弄着,语气却十分沉重,有种怒其不争的痛惜:“石大人,你教本官如何说你才好,你怎能做出抛妻弃子的恶行?传扬出去我大明朝堂威严何在?我大明天子焉有光采?”
“杜大人莫要诬陷于我,这不是我的孩子!我要滴…滴血,认亲!”
杜宏眉眼不动,正义凛然道:“甚好,此事重大,关乎朝廷和天子颜面,须知君子慎独,不可欺暗室也,本官这就叫人知会会稽县,绍兴府,还有巡检司,盐漕道,以及锦衣卫绍兴千户所,请石大人当着诸位大人的面,正式滴血认亲,事若查明此子非你所出,本官必严惩此妇人,还石大人清名。”
说完杜宏刚朝门口迈腿,却被惊惶失措的石禄拦下了。
本是一桩冤案,可一旦将其公之于众,无论石禄是不是被冤枉,事情传扬出去,流言四起,众口铄金,落到别人嘴里会变成什么味道,石禄不可能不知道,官场摸爬滚打这几年,他太清楚传言有着怎样的威力了。
这是阴谋,却是一个无法化解的阴谋!
“渊之(杜宏字)兄…何必赶尽杀绝?”脸色惨白的石禄拉着杜宏的袍袖,终于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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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功成身退
杜宏是个厚道人,当然不会做出赶尽杀绝的事,这并不符合他的利益。
像石禄这样的小人,杜宏虽然恨不得用鞋底狂扇他的脸,但如果真把石禄逼上绝路,结局必然是两败俱伤,杜宏犯不着把自己搭上。
大明像石禄这样的官儿太多了,杜宏觉得还是留着有用之身,以后不屈不挠跟他们做斗争吧,逮着一个跟他同归于尽,悲壮是悲壮了,方式有点蠢…
所以杜宏非常大方的放过了石禄,并且一脸大义凛然的叫人把那对苦命的母子保护起来,语重心长的告诉石禄,你是御史,外面养个小老婆有损清誉,况且这个小老婆还被你抛弃过,传出去影响不好,咱们关系这么好,脏活累活我帮你干,小老婆我帮你养,以后你儿子就是我儿子,你老婆就是我老婆云云…
石禄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那对被他“抛弃”的母子被杜宏派人送走,想翻盘的心思渐渐绝望,他知道,从此这个把柄算是死死抓在杜宏手上了,以后想招惹杜宏,除非自己对生活失去了信心,不想活了。
巡按御史石禄收十了包袱,连夜离开了山阴县,来时风光不可一世,走时凄凉垂头丧气。
随后几天,驿卒送来了南京的公文,石禄给杜宏的考绩评语打了个“优”,在发送南京都察院的详表里,石禄把杜宏治下的山阴县吹嘘得天花乱坠,说阖县之内,老有所养,幼有所依,民风纯朴,路不十遗,全托知县杜宏治理教化之功,功莫大焉云云,一篇公文看得连杜宏自己都老脸发红,石禄也不怕闪了舌头。
杜宏自然懂得石禄这样做的用意,他在向杜宏示好,言下之意,我把你捧得高高的,你可要投桃报李,我那莫名其妙多出来的老婆孩子,你继续帮我养着吧,只是千万莫把她带到我面前吓我了…
山阴县衙掀起了惊涛巨浪。
上到县丞,下到杂役,谁都没想到这位铁定要被罢免的杜大人为何纹丝不动,不仅如此,南京都察院居然还给了他一个“优”级的考绩评语,这代表什么?代表杜大人不但不会被罢免,知县这个位置反而坐得愈发稳当,年后或许还会升官。
县衙内的大小官吏们傻眼了。
无声无息的,没人看出一丝征兆,杜大人到底怎样摆平那位跟他结过仇的御史大人?
不懂啊,当官的学问太深奥了…
尽管大家一头雾水,但并不妨碍他们使尽解数修复与县尊大人的关系。
于是衙门又热闹起来,杜宏办公的厢房人来人往,请示的,汇报的,请客的,送礼的…走马观灯似的官吏们用最煽情最感动的字眼表达了对县尊大人的效忠态度以后,才各自惴惴不安的回了岗位办差。
杜宏仍旧一派从容淡定,嘴角浮出一抹难以察觉的冷笑。
短短几日,阅尽冷暖炎凉,人心是个很脆弱的东西,像豆腐,看着洁白光亮,麻绳一提,全碎了。
杜宏眯起了眼,他忽然很想喝酒,想和那个帮他度过难关的人好好喝几杯,说一说这几日炎凉中领悟到的人生道理。
秦堪也喜欢喝酒,不过他讨厌醉鬼。
做人做事都应该有个尺度,过量就不好了。
所以尽管给杜知县帮了一个天大的忙,秦堪却从没想过以此为进身之阶,去跟杜知县套近乎。
当官的给你施恩,你可以在他面前感恩戴德,但你给当官的施恩,事后最好有多远闪多远,如果这位官爷心眼不大,你这个恩人的名字必然已成了他的忌讳,恨不得将你除之而后快。
想一想曹操落难的时候吧,刺董失败仓皇逃到熟人家里,熟人不但大胆收留了他,还给他杀鸡宰羊,结果呢?曹操不但杀了别人全家,还恬着脸说什么“宁教我负天下人,莫使天下人负我”。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猴子!
秦堪不知道杜宏的心眼大不大,反正躲着他总是没错的,只当这件事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