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血喷你?我还舍不得血呢。”
冷月剑尖微沉,指向陆管家已无衣袖遮挡的右手手腕,“打在客厅里你朝我拱手的时候我就看见你手腕子上的牙印了,刚才趁你伸手推门,我又仔细看了看,你敢和你家夫人的牙印比对比对吗?”
不等陆管家开口,冷月又道,“还有门口的脚印,你以为走廊里没光就能睁着眼说瞎话了?还丫鬟…你家哪个丫鬟的脚跟你的一般大,叫来让我见识见识。”
“冷捕头…”
陆管家刚开口,又见银光闪动。
这回凉的是整个上身。
银光消失之后,陆管家的身上就只剩一条亵裤了。
冷月凤眼微眯,细细扫过陆管家瘀痕斑驳的上身,“嗯…都是拳脚伤。这府上除了你家爷和夫人,都是听你吩咐干活儿的,料他们不敢跟你动手吧…你别跟我说是你家爷还魂跑来揍你的,我胆儿小。”
陆管家默然站着,远远地盯着已被冷月放平到床上的人,两手缓缓攥起,胸膛起伏了一阵,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这贱妇…这贱妇和景家鹰犬是一丘之貉,死有余辜!”
说罢,一声高喝,张手朝冷月扑了过来。
冷月手中的长剑还直直地扬着,陆管家这么一扑,在碰到冷月之前,那把长剑必会把他穿出个烤韭菜的模样来。
习武这么多年,对方出手是想要人的命,还是想要自己的命,起势之时冷月就能分得一清二楚。
于是冷月手腕一转,利落地挽了个剑花,迎着陆管家扑来的方向上前一步,扬起剑柄在他颈窝狠敲了一下。
陆管家身子一僵,连闷哼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上了。
冷月的耳边却仍有声响。
陆管家准备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似乎在这间闷热不堪的屋子中萦绕不绝。
贱妇,景家鹰犬,一丘之貉,死有余辜。
冷月一颗心扑腾得厉害。
景翊…
到底在哪儿?
景翊就在床上躺得老老实实的。
女子剪下他那绺头发之后,看着脸上只是多了些许遗憾之色的景翊,也像是遗憾些什么似的,浅浅地叹了口气,抚着景翊缎子般的头发,自语似地低声道,“我见过的男人…我都问过他们这个问题,我美,还是他们的夫人美,从没有一个男人对我说过刚才那番话,所有人都说我比他们的夫人美一百倍,一千倍。”
景翊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颇认真地道,“他们说的应该是实话。”
女子微微一怔。
景翊下颌微扬,把眼皮往上翻到极限,努力地看了女子一眼,温和微笑,“毕竟不是随便什么人的媳妇都能像我媳妇一样美。”
“…”
“那个,前面不用剪得太短了,碎发长一点儿显得有仙气。”
“…”
景翊闭上眼等了莫约一盏茶的工夫,等得都快睡着了,才感觉到女子又狠狠地剪下了他一绺头发。
景翊的心情有点儿复杂。
怎么还是剪头发…
“我见过你的夫人…”女子把剪下的断发丢到地上,淡淡地道,“她确实有几分姿色,但举止粗野,温婉不足,再美的皮囊也打了折扣。”
景翊笃定摇头,“我媳妇脾气很好啊,她从来不对好人粗野,见过她粗野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女子的手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那你就是嫌弃她是个当差的。”
景翊使劲儿拧了下眉头,再次努力地掀起眼皮,有点儿无辜地看了一眼脸色有些阴沉的女子,“姐姐…你真的知道我是谁吗?”
“…?”
“那个…我自我介绍一下吧,”景翊在无瑕的俊脸上展开一个甜而不腻的笑容,纯良得无以复加,“我是大理寺少卿,我叫景翊,你抓错人了,对不对?”
“…不对。”
景翊不急不缓地敛起笑容,扁了扁嘴。
景翊笑时如春暖花开,笑容收敛,便如繁华凋零,女子看得心里莫名地有点儿发酸,发酸之余,还生出点儿想要安慰安慰他的冲动,连攥着剪子的手都垂了下来。
女子还在出神地看着景翊那张俊逸如仙的脸,景翊突然像盛夏夜晚荷叶上蹲着的□□一样鼓了鼓白嫩的腮帮子。
女子不知走到哪儿去的神一下子就晃回来了。
“没抓错,那你就是缺心眼儿了。”
“…”
女子胸口使劲儿起伏了几下,重新攥紧剪子,“咔嚓”一声剪下了景翊一大把头发。
景翊有点儿绝望。
看样子,她在伺候完他的头发之前是不会关照他的皮肉了。
景翊头一次嫌自己保养极佳的头发有点儿长有点儿多了。
“那个…你不想知道你是怎么缺心眼儿的吗?”
“…”
“是这样的,因为我也是当差的,所以肯定不会嫌弃我媳妇当差啊,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你当然就是缺心眼儿了。”
“…”
景翊清楚地感觉到,女子剪断他头发的频率和力道都有所提升。
女子揪着景翊的头发接连剪了七八刀,才冷哼了一声,“女人和男人是不一样的。”
“对对对…这倒是,三法司里就我媳妇一个女人,安王爷老是怕委屈了她,一年下来给她的赏钱都比我一个大理寺少卿拿的俸禄还多呢。”
女子忍了忍,到底忍无可忍了。
“她既然样样都好,你为什么还要出去寻花问柳!”
景翊突然被女子厉声一问,怔了怔,又一次举起眼皮。
“我到底在哪儿见过你?”
“你知道如今京城第一名楼雀巢的头牌花魁,画眉吗?”
画眉在闺房中掩口打了个喷嚏。
“冷,关上…”
刚刚从窗口跃进屋来的冷月转手关上窗,有点儿担心地看着蜷卧在床上的人,“画眉姐,身子不舒服?”
“唔…”
画眉慵懒地应了一声,把艳色的锦被裹得更结实了些,没有一点儿起身迎客的意思。
冷月走到床边,才注意到画眉红得不太正常的脸颊,伸手探了一下画眉的额头,一惊,“昨儿晚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烧成这样啊,看过大夫了吗?”
“自己拿冰水浇的…”画眉缩在被子里轻笑,“放心,景太医刚看过…”
冷月一愕。
梅毒的脉在出疮之前本就容易摸错,若再有受寒高热的脉影响着,把景竡糊弄过去还真的是有可能的。
画眉笑意微苦,美目中含着让人心疼不已的乞求,有气无力地看着床边的冷月,“别说出去…我不想带着满身烂疮死在大街上…”
冷月嘴唇轻抿,没点头,也没摇头。
“画眉姐…我有点事想不明白,跟你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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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蒜泥白肉(二十)
画眉起身的样子有些吃力,冷月要扶她,画眉却往一旁缩了缩身子,摇头拒绝。
“景太医方才来的时候说,毒疮发出来之前是最易传人的…你就坐到窗边吧,离我远一些。”
画眉说罢,浅浅苦笑,笑得极美,还不是冯丝儿那种出尘的美。如果冯丝儿的美是水仙花的那种美,那画眉的美就是红烧肉的那种美,美得很饱满,很实在,为她多花点儿钱也不会觉得亏得慌。
冷月看着浅笑的画眉,饿了。
画眉像是冷得要命,被子把整个身体裹得紧紧的,只露着一个脑袋在外面,起身的时候也没掀被子,就像只蚕宝宝一样挪动了几下,直到倚着床头坐稳,微微喘息了一阵,才道,“说吧…什么事想不明白?”
“画眉姐,你喝过成家的茶吗?”
“成家…”画眉怔了怔,确定自己没听错冷月的问题,才有些啼笑皆非地道,“你是说苏州的那个成记茶庄吗?”
“对,就是他们家。”
画眉摇头轻叹,叹得有气无力,“你也太抬举我了…成家的茶,我忙活三天赚的钱都不够买一两最次等的…”
冷月低头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我请你喝。”
画眉一愣,失笑,“难怪全京城的姑娘都想当景家的媳妇…”
“不是…”冷月脸上有点儿发烫,想到那个尚下落不明的人,心里又凉了一下,语速也加快了些,“这是我从成家少爷成珣那儿要来的,你帮我品品。”
画眉眉宇间浮出些恍然之色,“成珣…我见过他,听说他已被选入大理寺为官了。”
冷月点头,含混地道,“我手上在办的案子和他有点儿关系,方才去他家的时候还发现他从苏州带来的管家把他的夫人害死了。”
画眉一愕,裹在被子里的身子明显地颤了一下,声音里也带着些细微的颤抖,“他的夫人…不是丝儿吗?”
“你认识冯丝儿?”
画眉娥眉微蹙,无力地咳了几声,轻轻点头,“她曾在这里当过清倌人,人美,艺绝,挂牌不足三月就大红大紫,不足四月就跟了成珣…”画眉顿了顿,看着冷月又轻轻道了一句,“是景四公子亲手把她捧红的。”
冷月红唇微抿。
从那幅陪着冯丝儿含笑辞世的画上就能看出来,景翊与冯丝儿的关系绝非冯丝儿说的救命恩人那么简单。
景翊对她的用心已远超过对待寻常爱慕他的女子的极限了。
冷月有点儿想掐死他。
而掐死他的前提是她得找到他,还得是活的他。
最好是完好无缺的他。
冷月咬了咬牙,低声道,“景翊失踪了…可能与成家有关,或与成家的生意有关。我一直觉得成家的茶叶贵得有点儿快,也有点儿怪,我尝不出什么名堂来,你帮帮我。”
见画眉面露茫然之色,冷月没再多说,起身泼掉桌上茶壶里的隔夜茶,用包在纸包里的茶叶重沏了一壶。
热气蒸腾而出,茶香隐隐。
画眉皱了下眉头。
待冷月把泡好的茶倒进茶杯里,送到画眉面前,画眉仍没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只低下头来就着冷月的手浅呷了一口,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真是成家的茶?”
冷月点头。
画眉摇头,“不可能…兴许是你拿错了,这茶最多三十文一两。”
三十文一两…
按市价,三十文还不够买一片茶叶的。
见冷月盯着茶汤若有所思,画眉轻咳几声,低声道,“景四公子失踪…会不会只是有急事出门,没来得及告诉你?”
冷月搁下杯子,摇头苦笑,“他昨儿晚上服了醉红尘,就是有急事也出不了门。”
画眉微惊,“他怎么会服醉红尘?”
“我喂的…”看着画眉睁圆的眼睛,冷月摆手,“这个不提,我还有件更要紧的事想问问你,你有没有听人提起过,这些楼里最近几日有什么姑娘逃出去了?”
“有,天天都有…你要找什么样的姑娘?”
“胆儿大,熟悉烟花馆里剜杨梅毒疮的手法,敢对活物下刀子。”
画眉想了想,微微点头,“好像是有几个不堪此苦的…”
“不,”冷月笃定地摇头,“她本人应该没有染病,就算是染了病,应该也没到出疮的程度,她还有足够的力气,至少能搬动一个成年男人。”
画眉失笑,摇头,“这里又不是武馆,哪来的这种姑娘…”
冷月继续道,“她的手很巧,擅长精细活儿,剃头修脸磨指甲的手艺都很好,长得也不错,如果长得不好,那就是很会说话,反正能很容易就让那些不正经的男人跟她走。”
画眉继续摇头,“吃这碗饭的姑娘几乎都有这样的本事…”
冷月又补道,“她还很清楚更夫走街串巷的具体时辰和线路。”
画眉刚要继续摇头,倏然微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