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胖子捂着鼻子,站在尸体旁边左看右看了半天后,回头向我摇了摇头。他还不死心,又看了一阵才彻底放弃,走回来低声对我说道“瞧不出来有他杀的迹象,你怎么样?能看出什么来

吗?”

在路上我们俩就分好了工,孙胖子负责查看有没有人为死于非命的迹象,而我则负责用天眼找出死者的鬼魂,向鬼魂询问他的死因。死人亲自说的总不会错吧?

按我在档案室里看过的资料,人死之后七天之内,他的魂魄应该会在附近游荡。可我都看遍了,也找不到死者的魂魄。孙胖子又催了一遍,我回头对他说道“完全找不到,邪了,怎么一

点痕迹都没有?”

孙胖子也直挠头,就在这时,身后有人嚷道“老沈头呢?我早上千叮万嘱,现在可不敢再出事了,你倒好,又弄死了一个,你是怕我们派出所这几天闲得没事干吧?”

人还没到,我身后就传来一股很大的酒味。我和孙胖子都是一皱眉,回头向身后看去,有四个警察已经到了现场,为首一个黑铁塔一样,五大三粗的身材,不知在哪儿喝的酒,喝得满脸

通红的,正满世界地寻找我爷爷。

“熊所长,您嘴下留德,什么叫又弄死一个?”爷爷从对面人群中挤了出来,急忙走到熊所长的跟前。

熊所长一翻白眼,说“老沈啊…”我刚想上前替爷爷解围,没想到孙胖子先冲上去打断了熊所长的话“你跟谁老沈老沈的?还有!刚才你叫他什么?老沈头?他比你爹的岁数都大,你敢

叫他老沈头!”

熊所长被孙胖子一阵抢白,脸上的红晕有些退了,不知是吓得还是气的,他说话时开始结巴起来“你,你谁呀?三鼻子孔多出一口…”话说了一半突然打住,他的目光定格在孙胖子肩头

的警衔上。

愣了半天后,他才手忙脚乱地敬了个礼说“领导,我,我不知,不知道您…”孙胖子面无表情地说道“知不知道一会儿再说,先把刚才那句话说完,三鼻子眼怎么了?”

熊所长这时脸色已经煞白,刚才喝的酒已经全部化成了冷汗。听见领导发话了,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没说,那什么,不是我说…”

他这么一解释,孙胖子更火了,我能理解他火的原因不是我说…敢学我们主任?你也配?

孙胖子的脸立刻拉了下来,说“你的姓名、职务,为什么在出警的时候喝酒?别让我说第二遍。”

熊所长的手机下午就没电了,没接到县公安局局长的电话,不知道我和孙胖子的底细,不过现在看到我们的警衔,已经开始肝颤了。毕竟是一所之长,稳定了心神后,一板一眼地说道“

熊跋,大清河乡派出所所长。”

孙胖子还真误会了熊所长,今天并不是他值班。出事的时候,他正在参加朋友女儿的婚礼。喝得正高兴的时候,爷爷派人找到了他。熊跋一听原因就急了,早上他才劝走一个死者家属,

现在又死一个。看来自己这个派出所的所长也算干到头了。

他和爷爷的交情不浅,要不然早上也不会帮着把王军的家属劝走。现在是真急了,再加上喝了点酒,才老沈头、老沈头叫着。看见孙胖子瞪了眼,爷爷也过来打圆场,说“小孙厅长,你

别跟熊所长一般见识,他就是脾气暴点儿,人还是好人。老熊,你别杵着了,人已经从粪坑里捞出来了,去瞅瞅啊。”

有了台阶,熊跋向孙胖子和我点了点头,分开人群,走到了死者的跟前。他给的说法和孙胖子判断的差不多,没有明显的外伤,可以初步排除谋杀的可能,又是一个倒霉鬼。不过具体的

结果还要等县警察局的技术人员来做最后的结论。

看着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孙胖子对我说道“辣子,在这儿待着没什么用了,去河边走走?”周围聚拢的大部分都是我的亲戚,这时已经有人过来打听我的职务和工作单位了。我正和他们

胡说八道,有孙胖子的这句话,算是替我解了围。

走到河边时,戏还在唱着。看戏的人已经少了一些,不是回家睡觉了,就是在茅楼那儿看热闹。看到河边的观众席时,我的眼睛突然恍惚了一下,河面上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一层薄薄的雾

气,隐隐约约还有人影在雾气中晃动。

我指着雾气相对浓的地方,对孙胖子说道“大圣,你往戏船那边看。”

“嗯?下雾了。”孙胖子天眼的能力比我差一点,能看见有雾气就算不错了。

“不是雾,是阴气,周围百里地的阴气差不多都集中在这里了,密度太大,有道行的人看见就像是雾气一样。”我们身后突然有人说道。

我和孙胖子同时吓了一跳,这人是什么时候站在我们身后,听我们说话的?我和孙胖子竟然都没有察觉。回头一看,正是当初给我用黑狗血洗头的那位高人——凌云观影视娱乐集团董事

长,萧老道。

萧老道眯缝着眼睛看着我和孙胖子说“小辣子天生天眼,能看见没什么稀奇。可是孙厅长你的眼力也这么好?而且知道是阴气了还这么镇定,真是佩服。”

这人是爷爷的拜把子兄弟,理论上是我的干爷爷,能不得罪他还是尽量不得罪他的好。我笑了一下,解释道“老萧(我从来没叫过他干爷爷,他说他福薄,受不起),孙厅长的六感比普

通人强得多,再说了,一点儿阴气算什么?吃我们这口饭的什么没见过?”

萧老道笑着摇了摇头,嘴里念念叨叨地说“天知地知,你们知我也知。”说着也不再理会我们,撩开道袍,走到河边占了个好位置,对着刚出场的花旦喊了声好。

孙胖子看着萧老道的背影也是一皱眉,说“这老棒子干吗的?装神弄鬼的,要不是刚才看你爷爷朋友的分儿上,我早就削他了,别以为过了六七十孙爷我就不敢打了。”

看着孙胖子做作的样子,我笑了一声说“我知道,孙爷你上打九十九,下打刚会走。”看着对面戏船周围阴气森森的雾气,我顿了一下,没了笑意,说“不过,现在看起来,这次可能真

有点麻烦,搞不好还真让萧老道说中了,这里面有那些东西作祟。”

孙胖子无所谓地一笑,说“怕什么,咱俩是带齐家伙来的,十五层大楼的饿鬼见到咱哥俩都要跑,这充其量就是几个孤魂野鬼,怕他个球?”

河面上的雾气时隐时散,我和孙胖子一直在河边盯着,里面虽然还是不断地有人影晃动,不过直到散戏也没发生什么事。

就在散场演员出来谢幕时,那阵雾气也悄无声息地散了。再找萧老道时,这老道已经不知道哪儿去了。我和孙胖子在岸边上转了一圈儿,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还想再转转来着,

不曾想我亲爹远远地跑过来,通知我们俩,戏班子的宵夜马上就要开席,要我和孙胖子去撑场面。

亲爹亲自过来请,这个面子当然要给。况且回来之后还没正经吃饭,就是在看戏的时候吃了点花生瓜子,到现在早就消化得差不多了。

第四十五章 高人萧和尚

我们回到爷爷家时,已经席开四桌,不过还没有人动筷子,看样子是为了等我和孙胖子这两位领导了。不过村长和三叔并不在场,听我亲爹说,他俩还在劝慰那个儿子淹死在粪坑里的父

亲。

看见我和孙胖子到场,爷爷笑呵呵地招呼我们俩坐到了他的那张主桌,连连向周围的人夸我“这是我大孙子,那位是我孙子的好朋友,孙德胜孙厅长,他现在是公安部的厅长,对对,我

孙子就是早些年当兵的那个。不是我夸口,我们老沈家的人在哪儿都能出人头地…”

爷爷正白活得唾沫星子横飞的时候,门外走进来一人,接过爷爷的话头道“那是,老沈家现在是清河县的大姓,出的都是人才,近的先不说,就是土改那会儿的沈乡长…”

“萧老道!有酒就喝,你放什么屁?多少年前的老账翻出来有意思吗?”爷爷冲着说话的那个人大声呵斥道。

来人正是戏散了之后就不知所终的萧老道,他说的是我们老沈家出的第一个干部,那个在土改时期犯了生活作风问题被撸下来的副乡长。这事儿过去几十年了,一直让我们姓沈的人抬不

起头,直到三叔在武警当了队长,才把那件事压了下去。

萧老道溜溜达达地走到了主桌的位置,主桌上我的一个表叔见他过来,连忙站起来,把位子让给了萧老道。萧老道也不客气,大模大样地坐上去,也不管别人还没动筷子,自己动手撕了

一个鸡大腿旁若无人地大嚼起来。

自己的朋友来搅局,当着外人的面,还不好发作,爷爷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还是戏班的班主走过江湖,四面玲珑,敬了爷爷一杯酒,两人一碰杯,就算开席了。

虽然说这顿是宵夜,可桌子的菜肴上还是十分丰盛。因为晚上要唱戏,众演员都不能吃太饱,傍晚的那顿只是垫吧一口,这一顿才算是正餐。

喝了一会儿之后,就喝乱了套。勾肩搭背说事儿的,串桌子拼酒的,五花八门都开始了。农村喝酒就是这样,开始还好,可一旦酒过三巡之后,就以酒遮脸了,一些老理儿也不是那么重

要了。

不过有这身警服傍身,还真没有谁敢提着酒瓶子过来找我和孙胖子拼酒。看着那几桌已经有喝得东倒西歪的,我看着好笑,手里也没闲着,在盘子里扒拉出一个蹄筋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还没等我将蹄筋咽下去,孙胖子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等我看向他时,他下巴一扬,正看着对面的我爷爷和萧老道。萧老道不知什么时候到了爷爷的身边坐下了,老哥俩正低头小声

谈论着什么,完全看不出来他们刚才还差点吵闹起来。

“刚才萧老道说到河里的事了。”孙胖子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装作有盘菜够不着,起身夹菜,支棱着耳朵听到了几句他俩的说话内容。

“老沈,别犹豫了,就这样明天还得死人…”

“你说的靠谱吗?我心里没有底。”

“放心,只要鬼戏一开锣…”

看情形,爷爷已经被萧老道说动心了,瞪着眼睛在几个酒桌周围找了一圈后,对着对面酒桌上喝成脸红脖子粗的我亲爹说道“老大,你去把老三找回来。”自打那年三叔当上副营长,衣

锦还乡之后,只要三叔在家,爷爷遇到大事,都一定要和三叔商量。

我亲爹喝得正在兴头上,舍不得离开酒桌,又不敢得罪他亲爹,不得不嘀咕了一句“都后半夜了,找他干啥?说不定老三都睡了。”见他大儿子没有动的意思,“啪”的一声,爷爷拍了

桌子,吼道“小王八蛋,你到底去不去?”

我亲爹一杯酒刚送进嘴里,就被我爷爷这一巴掌吓了一个哆嗦,刚喝下去的一口酒全喷了出来,“去,我马上就去,咳咳。”

喝酒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时之间,满屋子的人都举着筷子,没人敢动。爷爷有点尴尬地说“动筷动筷啊,老二,你别愣着,跟你二叔走一个,小辣子,小孙厅长,你们也动筷啊

…”

二十来分钟后,我爹带着三叔回到了爷爷家。三叔一脸的倦容,两眼通红。看得出来,他朋友家的惨事,三叔也很伤心。

爷爷将三叔叫到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老三,你跟我来里屋,跟你合计个事。”说完,爷爷起身离开了酒桌。萧老道咳嗽了一声,爷爷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对我说道“小辣子,你

也来吧。”

孙胖子正笑眯眯地看着我,我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我说“孙厅,吃饱喝足了吧?起来活动活动吧。”看见我拉上了孙胖子,爷爷一愣,马上看向了萧老道。萧老道微微点了点头,爷爷

才干笑一声说“要是小孙厅长不嫌老头子我唠叨,就一起里屋坐坐吧。”

里屋是爷爷的卧室,进了屋后,爷爷招呼我们上了炕,最后亲手将门闩插好。

爷爷对着萧老道说“还是你说吧,你们那事我讲不清楚。”

萧老道也不客气,说“那我就长话短说了。你们都亲眼看见了,大戏唱了三天,就死了三个人,不过我可以讲明白,这还不算完,还有七天的戏没唱,剩下的戏再唱下去还会死人。这是

遭了鬼忌了。再死人可能就不是一天死一个了。等着十天的大戏唱完,你们村能剩一半人就不错了。”

听了这话,三叔脸上的表情很难看,爷爷之前听他说过多次,已经有了准备,并不太吃惊。剩下的我和孙胖子,一个瞪着眼睛看着他,一个笑嘻嘻地说道“你这也叫长话短说?本来三个

字就够了——闹鬼了。”

我怕孙胖子说漏嘴,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对着萧老道说道“那你的意思呢?戏不唱了?”

萧老道说道“晚了,现在就停戏,先别说你们县长不同意,就连河里的冤鬼也不能干。”

爷爷叹了口气,对萧老道说道“你也别啰唆了,把你的话说出来吧。”

萧老道说道“我想了一个办法,能平了鬼忌,在明天晚上,戏散了后,再唱一出鬼戏。”

我明白了萧老道的意思,本来我们小清河村一直平平安安,一直没有出过什么大事。之所以这几天接二连三闹出人命,完全是这十天的船戏给闹的。

唱船戏也有唱船戏的规矩,只是船戏在我们小清河村已经消失得太久,能模拟出几百年前百日船戏的情景已经相当不容易,当初的什么规矩几乎已经没什么人知道了。

根据萧老道讲,光是唱大戏本来还出不了事儿。但是唱戏的时间和地点就很有问题了。船戏是在傍晚掌灯开锣的,要一直唱到晚上十二点以后,这属于阳人占了阴时。

而且唱戏的地点是在河面上,河水属阴,在阴时阴地为阳世人唱戏,这就遭了鬼忌。加上这次唱船戏的时辰选得不好,第一天开锣的时间竟然赶上了阴时。船戏一开,就像是块磁铁一样

,将周围百里的阴气全都聚拢到此,鬼随阴气走,戏船附近阴气鼎盛,自然也少不了鬼祟了。我和孙胖子看见的阴雾就是阴气的结晶了,里面晃动的人影按萧老道的话说,是正在看阳世

戏的鬼祟了。

孙胖子听得不以为然,他说“你说出事的根源是唱了几天的船戏,不过我怎么听过这船戏可不是第一次唱,几百年前不就唱过一次吗?那次好像还唱了整整一百天,也没听说那次出了什

么事?”

萧老道看着孙胖子微微一笑,“因为那次的主事人知道唱船戏的规矩,船戏正式开始之前,要在河边摆上三牲,还要烧纸烧香,向阴世人借时借路。这还不算,船戏每唱二十四天之后,

都要回避阳世人,为阴世人唱一出鬼戏。当年说是唱了百日大戏,其实只为活人唱了九十六天。”

萧老道说完这番话,屋里再没有人接茬儿。只是孙胖子晃着大脑袋,看样子还想要说点什么,好像又找不到辩驳萧老道的话。

一时之间,屋子里鸦雀无声,三叔突然想起了什么,说“我…”只说了一个字,就没了下文。爷爷看了他一眼,问”老三,你想说什么?”三叔摇了摇头,眼睛有意无意地瞟了孙胖子一

眼后,说道“我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说吧。”

三叔的话没说出来,我却想起来一件事,我说“老萧,你说唱船戏的规矩失传了,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老道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反而掏出一本老旧的线装书,“就知道有人能问,东西我带来了,你们自己看吧。”

看得出来,这本书有些年头了,纸张已经发黄变脆,萧老道也有办法,把书页拆散了,每一页都压上了薄膜后,又重新装订成册。

书册的表面用小楷写着——“凌云观志”四个大字。萧老道翻开了其中一页,说“你们自己看吧。”爷爷好像已经看过,直接将书交到了三叔的手上,三叔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又把

书传到了我的手上,孙胖子倒是不见外,把头侧过来,四只眼睛一起盯着已经翻开的书页。

和我想的不一样,书册上面竟然写的是白话文,是凌云观不知道第几代观主(到萧老道这儿就算最后一代了,改成凌云观影视娱乐集团了)记述当年仪慎亲王举办百日大戏的情景,尤其

对于大戏前后祭鬼神的情景描绘得相当清楚,和萧老道刚才说的一般无二。

爷爷看了看三叔,又看了看我,问“你们爷俩也算是咱们老沈家混得最出息的人物了,现在就咱们商量一下到底该怎么办?”

三叔抬起了头,对着爷爷说道“爹,你知道,我也是个信鬼信神的,既然萧大叔都这么说了,就按萧大叔说的办吧。”

爷爷又看向了我,问“小辣子,你什么意见?”

我说道“唱鬼戏倒是也行,就是一件事,咱们在这儿说得挺好,人家戏班子干吗?那是给鬼唱戏,他们敢吗?”

萧老道呵呵一笑,说“这个不用你操心,他们千里迢迢来咱们这儿唱戏,为的什么?千里奔波只为财,只要价钱合适,别说要他们唱鬼戏了,就是陪鬼去唱歌跳舞都没有问题。”

“安排鬼戏的事你们不用操心,老道士我找戏班老板去谈。”萧老道说得竟然有些亢奋。

爷爷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那钱…”没等爷爷说完,萧老道就拦住了他的话,“保命要紧,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钱?钱算个球?”

“你看着办吧。”爷爷也无话可说了。看着萧老道主动请缨去找戏班老板商量,那状态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我真是有点莫名其妙,关他什么事?

我们五人出了里屋后,萧老道就找到了戏班的老板,将他又拉到了里屋。两人在里面谈了半个多小时,虽然不知道萧老道具体是怎么和他谈的。只知道他俩从里屋出来时,戏班老板红光

满面的,拍着萧老道的肩膀,乐得直抽抽,“这也叫事儿?交给兄弟我了,不就是加场夜戏吗?别说你们还给钱,就是不给钱,凭咱们这关系,白唱一场又能怎么了。不过,大师傅(萧

老道还穿的道装)你也知道,兄弟我这一大家子,人吃马喂的…”

萧老道也是眉开眼笑地说“哪能不给钱白干活的!老哥我活了那么多年,就没干过那事儿!不过,大兄弟,夜戏的事就拜托了,你在圈子里混了那么多年,也知道这里面的事儿,可不敢

再耽误了。”

戏班老板点点头说“兄弟我明白。”说着,一扭脸,对着自己班子里的戏伶们喊了一声“老板加戏赏饭了,明天晚上加夜戏一出,赏双份戏酬啊。”之后,对着我爷爷坐的位置一鞠躬,

说“谢老爷子赏饭!”原本还在吃喝聊天的戏伶们同时站了起来,齐刷刷地一鞠躬,跟了一句“谢老爷子赏饭!”我听着就像是排练好的一样。

爷爷起身还了个礼,戏班老板对萧老道说道“明晚唱夜戏,现在趁天还没亮,就得去准备了,按规矩,本家要派人跟着。”说着,戏班老板的眼睛看了爷爷一眼。

“老三,你跟着,看着就行,别乱动,再坏了老板的规矩。”爷爷对着三叔说道。

第四十六章 鬼戏

我看出来了,这个戏班老板也不简单,最起码以前是唱过鬼戏的,看他谈笑风生的,完全不把这个当回事儿。看着三叔要跟他出去,我看了一眼孙胖子说“我也去,孙厅,你?”孙胖子

打了个哈哈说“你都去了,我还好意思接着喝酒?一起吧。”

爷爷年纪大了,没有跟着,倒是萧老道跟着戏班班主,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的,我们三个跟在他们的后面。到了戏班老板的临时住处,戏班班主进去拿点东西,要我们四人等一下。

“老萧,唱一晚上的鬼戏,只要双倍的戏酬,他倒是不贪啊。”我掏出香烟,一人发了一根,边抽边聊着。

萧老道别看是老道,却是什么都不忌讳,两口将香烟抽成了一个烟屁股,说“不贪?屁!他说的是这十天的戏酬都翻上一番,剩下的钱都归他了。小辣子,你可别小瞧这帮人,这里面水

可深了。”说着将烟蒂弹在戏班老板的门上。

唱戏的水有多深,我没有兴趣。不过这笔钱到底谁出,我倒是想打听明白。“三叔,这钱县里不能出吧。”三叔也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说“你爷爷和村长说好

了,村里出一半,族里的公费出一半。”

他话刚说完,戏班老板手拎着大大小小几个袋子,走出房门,我接过几样,有烧纸、香和素蜡烛,还有一个袋子,戏班老板亲自抱着,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拿齐了需要的物品,我们几个人一路走到了河边。先上了那艘戏船,在戏船的四周烧了香、纸。戏班老板边烧边嘴里念念有词,他说话的声音太小,我听不到他说的什么,想要靠近去听

听时,却被萧老道拉到了一边,“别过去,他在祭鬼神,你听见了不好。”

我看了一眼还在像念经一样唠唠叨叨的戏班班主,回头对着萧老道说道“他一个戏班老板,怎么连这个都懂?”萧老道说道“你太小看唱戏的了,他们走南闯北的,什么戏没唱过?以前

还有一些地方有风俗,家里死了人,要请戏班子到家里唱阴戏,和鬼戏比,也就是叫法不一样而已。”

没用多久,戏班老板的香和纸都烧完了,他打开了刚才还死死抱着的袋子。我们几个都靠了过去,我看得清楚。戏班老板拿在手里的好像是晒干的玉米叶子,当着我们的面,他在每片玉

米叶子上都写了字,我数了数,他一共写了九张。有铡美案、四郎探母、锁五龙等等。

是戏牌,班主写完之后,恭恭敬敬地捧在手里,走到了船边,大声喊道“今有大成戏班伶人二十三名在此,于明日晚为阴世诸公献上大戏一场。大成戏班有压轴大戏九出,请阴世诸公赏

下戏牌。”

班主说完之后,将手里的玉米叶子一片一片地放在水面上。回头对我们几个说“你们过来帮个忙,拿手电照着,看看哪片叶子沉下去,就记上面的名字。”

刚开始的时候,几片叶子在水里都没有什么变化,但过了十秒钟左右,其中一片叶子忽然毫无征兆地沉到了河底,我看得清楚,是四郎探母。紧接着,第二片、第三片叶子也相继沉到了

河底。孙胖子在旁边说道“闹天宫、乌盆记。”

班主也不管水面上剩余的玉米叶子了,说“好了,戏挑完了,我的活儿先到了。大师傅(萧老道),明天千万记得,天只要一黑,这条河上下方圆五里地都不准有人随意进出,冲了戏是

小,别再把我们连累了。”

“不能。”萧老道头摇得我看着都晕,“明天你就放心,民兵会把周围五里之内都封了。绝对不会有人过来搅局。”

“那就行。”班主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还有件事,唱夜戏的规矩,只要是唱夜戏,主家要派人在戏班里守着,放心,没事,这个就是个规矩。有主家人坐镇,我们唱戏的就能图个心

安。”

萧老道看了我和三叔一眼说“你们俩都是姓沈的,谁来?”

三叔没有丝毫犹豫,马上说道“我来吧。”

“三叔,算了吧。”我说道,“还是我来,是吧,孙厅?”

忙了一宿,再回到爷爷家时,天色已经渐亮。我们几个各自回房休息。三叔去了爷爷的屋子里,把房间让给了我和孙胖子。

我躺在炕头上,正在酝酿睡意时,就听旁边的孙胖子说道“辣子,你老家这儿的事儿也算是邪性了,唱大戏都能把鬼招来。对了,你没事就爱泡档案室,见过类似的事儿吗?”

孙胖子的话提醒了我,档案室的文件实在太多,我接触到的还没有百分之一。还没看到有关鬼戏之类的事件。不过照规矩,这件事也应该向局里汇报了。

我打算和孙胖子商量一下,就说“大圣,鬼戏的事是不是得向局里报告了?”孙胖子没有回答,我还以为他睡着了,回头看他时。这货正瞪着眼睛看着我。

“吓我一跳,不放声,还以为你睡了。”

“辣子,你处长当够了?”孙胖子这才慢悠悠地说道,“不是我说,你刚给你爷爷长了一天的脸,就这么算了?等二室的那些货们来了,你的西洋镜就算拆穿了。谁见过一个厅长加上一

个处长围着一群小科员转悠的?不是我说,你真能指望二室的那帮人会替你瞒?”

我明白他的意思,不过还是问了一句,想确认一下他的答案,“你的意思呢?”

孙胖子一骨碌从炕上坐了起来,说“辣子,咱俩不是刚进民调局,一有风吹草动就撒丫子那会儿了。麒麟市的十五层大楼都能闯进去,闹戏的冤鬼再凶,还能凶得过十五层大楼满楼的冤

鬼?”

孙胖子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辣子,咱俩带了家伙过来,八成就是老天爷的意思了,就算真有恶鬼,只要它敢露头,对付它也就是勾勾二拇指的事儿。”

我被孙胖子说动了,又聊了一会儿后,不知不觉迷迷糊糊睡着了。等睡醒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钟了。简单吃了一点东西后,三叔带着县里的警察局局长进来了。

警察局局长姓赵,他带着人马一大清早就到了,技术人员将昨晚淹死的那个倒霉鬼带回了县城进行尸检。得知两位领导昨晚寻找破案线索一直到后半夜,现在还没有起来,赵局长就一直

在屋外等着,爷爷几次想把我们叫醒,都被赵局长拦下了。

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完全就是孙胖子的强项。他哼哈了几声,随随便便应付着局长。爷爷在身后一个劲儿地使眼色,我意领神会,说道“赵局长,我和孙厅长的意思是,为了避免不必要

的谣言,这个船河大戏今天先停一天。

赵局长还没等表态,屋外甘大叶甘县长已经推门进来。他听说船戏要停演一天,马上就表示了强烈反对。对着自己老家的县长,我这个假处长还是没有什么底气。可孙胖子不管那一套,

他眼皮一翻说道“现在已经死了三个人了,凑够五个就算是群体性事件了。到时候,为求经济利益,罔顾人民群众生命安全的黑锅是赵局长你背呢,还是你甘县长来背呢?”

这个帽子实在扣得太大,赵、甘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不敢接孙胖子的话茬儿,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赵局长撑不住了,他看着孙胖子想说点什么,不料孙胖子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赵局长张开的嘴巴又重新闭上,他的喉结上下几下,连同他要说的话一起咽了回去。

“算了,那就停一天吧。”无可奈何之下,甘县长也只能妥协了。

将他们二人打发走之后,三叔将我单独叫到爷爷的卧室里。他从炕柜里取出一个小木匣子交给我,说“这东西你小时候见过,晚上带着壮壮胆儿。记住了,千万别逞强,你有天眼,觉得

不对马上就跑。保命要紧,不丢人。”

打开木匣,里面装着的正是当年三叔把纠缠我的水鬼赶走时拿出的那把短剑。时隔多年,三叔还给短剑配了个剑鞘。以前我想看看他都不让,现在竟然直接把短剑给了我。

我将短剑别在腰后,抬起头对着三叔说道“爹,没事儿,你就别操心了。不就是陪着唱出戏嘛。再说了,怎么说你儿子我也穿着身警服,有官气护体,百邪不侵。”以前听三叔说起过这

把剑的来历,我惦记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看来九成是吴仁荻留下来的。看来今天算是捡到宝了。

“早跟你说明白了,我是你三叔,以后别儿子、爹的瞎叫了。”三叔叹了口气,可能是怕我看见他的眼睛已经红了,三叔一转身出了屋子。

我跟在三叔的后面,刚出了爷爷的卧室,就看见萧老道把那戏班子的人都带了过来。这边已经开始有人在摆桌子了。院子里临时起的灶台也点着了火,煎炒烹炸已经忙开了。

我走到爷爷身边说道“不是说后半夜唱完了回来再上酒席吗?怎么现在就摆上了?”爷爷说道“听你萧爷爷说的,唱完鬼戏不能耽误,回来卸了妆马上就要睡觉,这是规矩。”说完走到

灶台那儿又开始忙起来。

我找了一圈的孙胖子,最后在已经落座的戏伶堆里找到了他。他正在给一个花旦看手相,“小妹妹,看你的手相克夫啊,不过也不是不能化解,你找一个…”没等孙胖子说完,我已经将

他拖了起来,说“她找谁也不能找你,你克妻!”

孙胖子撇了撇嘴说“难得这么一个机会,可惜了。”

那边萧老道溜溜达达走了过来,“小辣子,还有个岔头和你说一下,昨晚上(实际是今天凌晨)忘了告诉你了,戏班子在船上唱夜戏只能上九个人,今晚上三出戏你和孙同志要串几个龙

套,别那么看我,我也得上,到时候跟在我后面就行了。”

没办法了,已经到这一步了,龙套也就龙套了。

吃饱喝足之后,县里出了两辆面包车,将萧老道和戏班老板还有我们十来个人送到了河边。爷爷和三叔不能跟着来,我只能问萧老道“老萧,不是说要把戏船周围五里地封了吗?”

萧老道嘿嘿笑了一阵,说“都整好了,五里地之内,谁都进不来。”

我点了点头问“现在还有民兵吗?”萧老道摇了摇头说“不是民兵,他们不好用,都是熟人,不好意思管。是熊跋带人把路封了。”

我真是有点出乎意料了,惊讶地问“这封建迷信的事儿熊所长也管?你们还能指使他?”

“我们指使不动他,就说是你让他干的。”萧老道一脸无赖地说道。

这出鬼戏就可以正式开始开锣了,没想到直到七点多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这些戏伶还是没有开戏的意思。

在天黑之前,我们一行人到了戏船上,按规矩坐到了船舱里。一直到晚上十点多,这些人就逐渐忙碌起来,扮行头的扮行头,勾脸的勾脸,戏班老板也很难得地穿上了戏服,还在脸上勾

了脸,看扮相是一个老生。

“两位领导,你们也扮上?”戏班老板走过来,手里还拿着水彩。

孙胖子看着他脸上油腻腻的,脖子就是一缩,问道“我们是龙套,还要画脸?”

戏班老板说道“没办法,唱夜戏的规矩就是这样,戏班出九个人,剩下的就要由事主家属来顶上。没事的,两位领导,夜戏我们大成班唱了也有几回了,只要规矩做足了,就从来没遇到

过什么事。”

趁老板给孙胖子勾脸的空当,我向老板说道“看老板你昨晚的路数挺熟的,你们唱戏的还懂这个?”

戏班老板边给孙胖子勾脸边说道“也不是所有唱戏的都懂。领导你也知道,什么夜戏阴戏鬼戏的,还不就是给死人唱戏?也就是说夜戏好听一点,换汤不换药。唱这种戏大部分的戏班都

不会接,嫌晦气。不过接了夜戏,就要懂规矩,这套规矩是老辈人传下来的,只要按规矩来,就出不了事。

“不过接夜戏的班子也少,也就是我们贪图那点钱。我们大成班也是以唱阳戏为主,就算接了夜戏,也就是我们哥们儿九个接,那些人只管唱阳戏。再过几年,我们九个人要是少了一个

两个的,这接夜戏的营生在我们大成班就算是绝根了。”

很快,孙胖子的脸勾好了,班主又转到了我的脸上,他手上动着,嘴里也不闲着,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话说回来,你们别看夜戏说着挺邪乎的,我们哥几个也唱过好几次了,连个鬼毛

都没看见。好了,沈领导,你的脸也勾好了。”

我和孙胖子照着镜子一看,我们哥俩的脸色就像是从面缸里爬出来的一样,两腮还被班主打上了腮红,看样子和戏台上的小番、老军也差不了多远。

到了晚上十一点半左右,戏班老板带着我们从船舱里出来,还是先烧黄纸,烧完黄纸后,又带着演员们拜了四方,对着河面上的空气念念有词,至于说的是什么,我就听不到了。

终于到了半夜十二点,班主从船舱里抱出一个录音机,按下按键,正是京剧《四郎探母》的前奏。我马上明白过来,戏班只能出九个人,没有琴师等人的位置,就只好放录音凑凑数了,

没事的演员回到船舱,班主自己扮演杨四郎,站在戏台上唱了起来。

班主唱第一句的时候,河面上又下起了昨晚那种阴雾,雾气越来越浓,不过好像除了我、孙胖子和萧老道三人之外,再没有人能看见那种雾气。

这时,班主在台上唱道“一见公主盗令箭,不由得本宫喜心间,站立宫门叫小番——”最后一句唱得一绝,声音响彻云霄。

班主“番”字还没唱完,阴雾中有人突然大喊一声“好!”班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来真的了?戏班班主瘫在戏台上,浑身抖成了一团。他是夜戏唱多终遇鬼了。

这时河面上的雾气越来越浓,船舱距离戏台也就是四五米远近,就这样,已经看不清戏班老板的状况了。船舱里本来等待上台的戏伶们,这时脸色也全白了,别说上台了,就连这船舱也

出不去了。

我握住了枪柄,想冲出去把戏班老板抢回来,没想到被孙胖子一把拦住,说“再等会儿,就喊了一声,看看情况再说。”

我还没等说话,就听见上面戏台上“咚”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扔到了戏台上。这只是第一响,紧接着,船舱顶上噼里啪啦就像下了一场冰雹。有几个拳头大小的物件滚落到船舱入口

处,我捡起来,是个黄澄澄的金元宝,掂量了一下,起码有一斤。

上面的元宝雨下了能有将近一分钟才停住。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就听见上面戏台上的戏班班主颤颤巍巍喊了一句“大成班谢赏!”

我和孙胖子前后脚冲出了船舱,这时外面的雾气小了很多,就见上面整个戏台连同甲板上,散落着上百个大小不一的金银元宝。戏班老板已经脱下了戏袍,正龇牙咧嘴往戏袍里塞元宝(

后来才知道,刚才有十来个元宝打在他身上,还好已经护住了要害)。

“你们都死人啊!上来谢赏啊!”戏班老板看见我和孙胖子上来,脸色一变,对着船舱里自己的人吼道。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的是已经六十多不到七十的萧老道,他也已经脱了道袍,上

来之后就一个劲儿地往道袍里划拉元宝,和戏班老板不同,萧老道一言不发,而且只拣黄的,不要白的。

“再不上来就没有了!”戏班老板瞪着萧老道,眼睛差点瞪出血来,他都这么喊了,船舱下面才有几个胆大的露出了头。

看见成百个金银元宝,那些唱戏的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了。有样学样,纷纷学着他们老板和萧老道的样子,脱下戏服往里面装元宝。很快,戏台和甲板上的元宝被打扫一空。

除了我和孙胖子之外,船上面每个人提着一个装满元宝的包袱(萧老道的包袱不是最大,却是最沉的)。他们好像都忘了今晚来到船上的目的。

就在这时,一个唱小花脸的武丑没有站稳,身子一晃,人倒在了船上。还没等众人明白是怎么回事,戏船猛地一晃,差不多一半的人都摔倒在甲板上。萧老道最先明白过来,大喊道“接

着唱啊!”戏班老板也反应过来,连喊带骂将众戏伶撵回船舱,随后哆哆嗦嗦地将录音机的磁带倒到刚才的位置,端了个架子重新唱了起来。

可再唱就不是味儿了,可能是因为从惊吓到惊喜的跨度太快,戏班老板已经完全没有了唱戏的状态。荒腔走板不说,有的地方甚至连戏词都连不上了。忘词的地方他含含糊糊对付过去了

。他这么干,真是对应一句老话了——你糊弄鬼呢?

事实证明,鬼是不好糊弄的。开始,戏班老板刚走调时,戏船也就是轻微晃动几下,想不到越是这样,唱戏的越害怕,后来直接把词忘了。就在戏班老板含含糊糊唱完,以为糊弄过去的

时候,河面上无风起浪,整个戏船开始左摇右摆,晃个不停。这还不算,本来已经消失得差不多的浓雾又冒了出来,这次别说雾里晃动的人影了,就算他们脸上的眉目鼻眼儿,我都看出

六七成了。

戏班老板颤颤巍巍地拜了个四方仪,还想说点什么。他还没张口,空气中突然出现了一种惊悚的声音,这种声音就像是成千上万的人同时在你耳边磨牙,又像是用类似刀尖一样尖利的物

体,在玻璃表面上一道一道划着。

戏班老板看不见阴雾和雾中人,但是那种声音,他倒是听得一清二楚。极度惊恐的戏班老板想往船舱里面跑,跑了没有几步,整个人突然倒吊着浮在了半空中。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

把他的一只脚牢牢抓住,将他提在了空中。

不出去不行了,我拔出手枪,从船舱中跳了出来,对着戏班老板上方雾气最浓的部位就是一枪。中枪的位置响起一声尖厉的惨叫。雾气顿时黯淡了下来,戏班老板也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这时,孙胖子也跑了出来,对着几个雾气相对较浓的位置就是几枪。随着他的枪声,又响起几声惨叫。等枪声停止时,雾气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船身的抖动也停止了。

再看戏班老板,他正躺在甲板上吐着白沫。孙胖子过去看了一下,他只是惊吓过度,晕厥过去。

孙胖子哼了一声,说“看你还敢不敢唱鬼戏,要钱不要命。”

船上的人已经吓破胆了,今晚的经历应该够他们几个月消化的。有点意外的是,那个萧老道的脸色一点都没有变,我开枪之后,他就一直不错眼神地盯着我手里的手枪。

嗯?这老萧是什么意思?看他的架势,好像之前就见过这样的手枪。就在我们这些人准备下船的时候,岸边上闪出两道手电筒光亮,“沈处长,孙厅长,刚才是不是有人开枪了?你们那

儿没事吧?”

说话的是乡派出所所长熊跋,他身后跟着的是我们村长,由于听见枪声,不知我们这儿出了什么事,加上跑得太急,熊所长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他高大的身躯被一件湿漉漉的警服包裹

着,看着有些可笑。

第四十七章 戏散

我说道“没事儿,刚才孙厅长的枪走火了,放心,没伤着人。”

我说话的时候,熊所长已经到了戏船的下面,听见我的这个解释,他咕哝了一句“走火?连走五六枪的火?你们的配枪是全自动连发的?”

看到那些扛着包袱下船的戏伶们,熊所长好心过去搭把手,没想到那些人躲躲闪闪的,尽量避免熊所长触碰包袱里的东西。此地无银三百两。这样熊所长心里越发起疑了。

等看见有人背着戏班班主下来,熊跋上前搭了把手,问“他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戏班老板刚才在船上滑了一跤,头碰戏台上了。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在后面一直没有说话的萧老道说道。

这时候就该发生点什么事情,在萧老道后面下来的是戏班子里的文丑,他手里拿着两个包袱,一个是他自己的,另外的一个是现在正在昏迷的戏班班主的。下船时,他手提的两个包袱坠

得厉害,他一脚踩空,人从踏板上摔了下来。

熊所长眼尖,在他落地的时候扶了他一把,这个文丑虽然没有摔着,可手中的包袱没有抓住,包袱掉在地上散开,金银元宝落了一地。

熊所长和我们村长的眼当时就直了,唱戏这么好赚?

“都别走了!“熊所长大喝一声,走到我和孙胖子的面前,指着满地的金银元宝说道“两位领导,这些东西,你们不解释一下吗?”

看走眼了!和昨天被孙胖子教训得一愣一愣的熊所长相比,现在的熊跋还是有几分担当的,竟然敢对着厅长这么说话。

熊所长看到我和孙胖子都没有说话,就将那个文丑抓住,“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文丑傻了眼,刚才船上的事已经够让他心惊胆战了,现在又被熊所长这么一吓,直接将他的心理防

线冲垮,一五一十地将刚才船上发生的事讲了出来。边说还边比划,加上他的想象,又添油加醋了一番。

熊跋和村长听了后,反应各自不一,熊所长瞪了文丑一眼,说“你就算编故事也编一个好一点的吧?你自己说,你编鬼故事,我能信吗?”

“老熊,你先等等。”村长拦住了他,回头对我说道“沈处长,你是领导,还是当事人之一,还是你说说吧。”

我微笑着看了他一眼,说“我说的你信?”

村长把熊所长也拉了过来,说“我知道,你现在是大领导,不会骗自己的老乡亲的,只要是你说的,我和老熊都信!”

熊跋也是一点头,说“沈处长,你就说吧,没有你的话我们很难办。”

我点了点头,指着那个倒霉的文丑说道“他说的也差不多,把四海龙王和太上老君下凡的那段掐了就差不多了。信不信由你们了。”

熊所长真的接受不了,脸一沉,说“沈处…”他还没说完,被村长一把拦住,村长说“我信。”

看熊所长一脸诧异的样子,村长扭过头对他说道“以前村里有人在河里打鱼的时候,捞出过这种元宝,成色和地上的差不多。”

顿了一下,村长才说到正题“地上的东西不管是怎么来的,都是我们小清河村的,你们就这么拿走,不合适吧?”

正在争吵的时候,爷爷带着三叔和我亲爹他们一帮人也赶过来了。看见满地的元宝,所有人的眼睛都冒出了火。这元宝的归属,众人各执一词。甚至,萧老道还说这批元宝是罗刹骨,是

恶鬼用来迷惑世人的手段,他要把所有的元宝都封印在凌云观的地宫中,以道家的正气来压制元宝上的邪灵之气。

“萧老道,你可拉倒吧。”老沈家没有傻子,说话的是我亲爹,“凌云观?是凌云观影视娱乐公司吧?把元宝封印在地宫?是封在你们公司的菜窖吧?”

最后,还是我爷爷说了句话,这一晚上心惊胆战的也不容易,这批元宝大刀切白菜,一家一半。一半也比没有强。这时,戏班班主还没有醒,一个唱武生的最后做主了。一家一半就一家

一半,不过分完之后,戏班马上就走,剩下的戏不唱了。

唱不唱戏的这时也没人在乎了,爷爷看了一眼一时有点无所事事的熊所长后,和村长耳语了几句。村长点点头,走到熊跋的身前,将他拉到了河边的树林里,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再

回来时就只有村长一个人了,要不是远远地看见熊跋往回走的身影,还真以为他是被村长灭口了。

戏班的人不敢回村里,打电话把自己的人叫到河边。当着我爷爷的面,分好了元宝,他们不敢久留,带上自己的那份,坐上车(他们自己的,一辆黄河大客)离开了小清河村的地界。

戏班的人走了,孙胖子眯缝着眼睛看着萧老道说“老道,他们都分完走了,你呢?别装糊涂了,装不过去的,快点点金子吧。”

萧老道瞪了他一眼说“我跟你说,出家人眼里不分什么厅长不厅长的,你这套对我没用。再说了,你一个外地人,这是我们小清河的家务事,有你什么事?”

“别那么说啊,他是外地人,萧老道你好像也不是本地人吧?”说话的还是我亲爹,他和萧老道一直就不对付。自从小时候,萧老道要收我当徒弟,我爹就认定了他是人贩子,碍着我爷

爷的面子,没有敢和他翻脸。现在,半是给孙厅长出头,半是给自己出气,对着萧老道开炮了,“我记得你不是本地人,粉碎‘四人帮’那年你才进的凌云观吧?当时凌云观的老道姓魏

,他死了之后,你才接的凌云观。”

萧老道脸上半青半白,想要反驳我爹的话,又找不到理由。最后,我爷爷说道“老萧,你也别磨蹭了,戏班子的人把元宝都分了,你不分就真说不过去了,这样吧,你观里也不容易,就

把银的拿出来,你多留一点金的吧。”

爷爷是好意,可萧老道听了差点没哭出来,他包袱里装的全都是金元宝,当初就为了抢这点东西,差点没和戏班老板打起来,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将这些元宝搬到了村委会的路上,爷爷不知怎么讲的,村长竟然同意了再分出三成元宝给沈氏宗族作为公费。而且给得极为豪爽“老沈大叔,你这么说就是见外了,你又不是往自己家搬

,反正现在也没入账,就给你们老沈家族三成,要是不够,您老再说话。”

在我的记忆中,没见过村长这么大方过啊,这位村长以前是大队会计,有名的铁算盘,特长就是雁过拔毛,现在能这么大方,难不成是看我旁边这个“厅长”的面子?

我正在散想,那边村长自己已经给了答案“老沈大叔,有个事儿和你合计一下。你说这么多的元宝是从哪里来的?沈厅长,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相反的,你刚才说的话我是百分

之一百相信。”

“你到底什么意思?说吧,别绕圈子了,再把自己绕进去。”没等我说话,爷爷已经接上了他的话茬儿。

孙胖子也走到我的身边,小声嘀咕道“小心点,你们这村长说话眼珠子直转,没好屁,现在他八成是在下套。”

我哼了一声,说实话,不管我是不是“处长”,这位村长都不太敢给我下套。在小清河村这一亩三分地里,说了算的就一个,就是我这位当年一把火点了长途车站的爷爷。我们小清河村

的村长历来都是摆设,真正能做主的是我们沈氏宗族的族长。要不是老辈传下来的规矩凡是沈氏宗族族人不得入村为保(保正),村长的位子说什么也轮不到他做。就是这样,每到村里

换届改选的时候,几个村长候选人都要连番提着点心匣子到我爷爷家,为的就是要听到一句话“好好干,选举的时候我投你的票。”爷爷的一句话,就代表了村里人口超过八成的沈姓人

都会投给他一票。

村长看了孙胖子一眼,犹豫了一下说道“要不,我一会儿到您家说去?”

“你就别吊胃口了,在这儿说吧,小孙厅长他是我孙子的老战友,不是外人。”爷爷看着村长有点不耐烦了,他也着急要去清点一下,我们沈氏宗族能分到多少元宝,偏巧,村长一个劲

儿在他耳边磨叽。事后爷爷跟我说早知道他这么磨叽,当初就不应该选他当村长。

村长赔了个笑脸,说“老沈大叔,我以前看过咱们村的村志,自从道光三年村里有村志以来,不算今晚,在这条大清河里一共捞出来过六十多个金银元宝。我看过其中几个的图片,和今

晚扔在船上的元宝一模一样。”

爷爷以前倒也是听过几次,最近的一次也是最多的一次,是在十多年前。那是有一个打鱼的,在大清河打了一辈子的鱼,没想到突然有一天,这个渔夫突然阔了,把房子扒了起了小楼,

天天大鱼大肉不算,还给他的手摇橹装上了马达,每天在河里撒网,奇怪的是打到的鱼他看也不看,大部分直接扔回河里,大点的才带回家里下酒。左右邻居看了都奇怪,这打鱼的不过

了?村里有人眼红,写了匿名信到派出所,说他走私贩毒,贩卖军火,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虽然匿名信写得扯淡之极,但有一条巨额财产来历不明还稍微靠谱的。派出所把渔夫找来问话。想不到渔夫怯官,问一答百,没几句话就说了他有一次在河里打鱼的时候,一网下去,等

收上来才发现网住的不是鱼,是十六个金元宝。

一个金元宝就有一斤多重,当时的金价,渔夫就是贱卖也卖了小一百万。消息传了出来,当时还造成了一个小轰动,家里只要有船的,都下了大清河,就算没船,只要会两下狗刨的,都

敢一猛子扎到河底摸金子。可惜,大清河里除了鱼鳖虾蟹之外,再捞不出别的什么东西。

金元宝没捞出来,还搭上了一条人命。我的一个远房大哥一个猛子扎下河就再没上来,找到他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事儿了,他的双脚都被水草缠住,整个人泡在河水当中,死时双手高举,

就像摆了一个投降的姿势。

眼看情况越发不受控制,就在这时,当初那个买渔夫金元宝的人来了,他找专家鉴定过,渔夫卖给他的金元宝是假的,里面主要的成分是铅和铜,只掺杂了极少量的黄金成分。

消息传来,轰轰烈烈的捞金运动终于在一片叫骂和哀号声中结束了。本来那件事情都快被遗忘了,今天村长再次提起,我们这些人都是一愣。我爹说道“你的意思,今晚的金子也是假的

?”

“我可没那么说。”村长摇了摇头,“还有,当初那十六个金元宝也是真的。”

“你说什么?”几乎所有人都异口同声道。

“别那么大的声,再把人招来,我好不容易把老熊哄走。”村长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左右看了一下,确定没有被人看到,才轻声说道“当初那个买金元宝的人是我亲戚,他是被派出

所的人以倒卖黄金的名义抓了进去。在派出所里,让他改了说法,第二天假金元宝的说法就有了。”

我爹说道“你说清楚,到底金元宝是真的还是假的?”

村长嘿嘿笑了一声,说“买到金元宝的第二天,我的那个亲戚也拿不准,就找了首饰圈里的行家。那个行家给的结论是元宝是纯金不假,只是纯度稍微差了一点,不过因为元宝属于老金

,受工艺所限,这也是正常现象,而且正因为是老金,所以价格上可以再高一点。”

爷爷听了直点头,说“你的意思是说,当初在河底捞出来的金元宝是真的,只是怕再出事,才出了这样的结论?”

“可以这么说,不过那个已经不是重点了。”村长说话的声音因为兴奋有点发飘,“重点是,从今晚的情形能看出来。在我们大清河的河床上,应该还有大量的金银散落着。这要有一天

的工夫,就能把它们全找出来。”

村长说出了他的想法。两年前,在大清河上游,建了一个水坝。只是这两年都是防涝防洪,水坝的作用就是泄洪,闸门就从来没有关闭过。

现在只要水坝关上闸门半天,河水就能放干,河床上面的东西自然就一览无余。而且水坝上面从上到下,几乎都是我们老沈家的人,村长的这个计划能不能实现,就看爷爷的一句话了。

村长说完他的想法,就该爷爷挠头了,暂时关上水坝半天,这事可大可小,大清河下游还有三个村子,河水一干,想瞒都瞒不住。村长看出了爷爷的心思,说“老沈大爷,我刚才一直想

来着。就让大坝上出一个通告,就说要测试一下屯水的能力,大坝暂时关闭闸门一天。”

我看了村长一眼,从小就认识他,到现在还没看清他到底是什么人。从河边回来这一路也就走了十来分钟,他竟然能谋划这么多。这是什么人呢?

爷爷有点被他说动了,再加上萧老道在旁边一个劲儿地掺和说“老沈,你还犹豫什么?这是真正的捡金子,赶早不赶晚。只要你一句话的事。”

爷爷想了一阵,还是摇了摇头,说“还是不行,我答应甘县长了,还有几天的大戏没唱。就算是关水闸,也得等船戏散了吧?”

“呵呵。”村长笑了起来,说“老沈大叔,戏班都跑了,还怎么唱戏?再说了,这几天咱们村里为了唱船戏天天死人,你以为甘县长就不头痛?正好,借戏班跑了这个引子,这船戏就散

了吧。放心,不用您老出面,甘县长那里,我去说。”

看到众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爷爷也只好点头,随了大流。

好事不赶晚,第二天我睡醒之后,就听说村长已经和甘大叶县长说好了,由于这次百岁船戏准备得不充分,造成了几名群众的意外身亡。加上之前请的戏班突然无故离开,这次的百岁船

戏到此为止,善后的工作由村里自行解决。

当天下午,上游的清河水坝下了通知,在明天上午八点起,水坝进行关闸屯水测试。测试时间大约十小时,开闸时间另行通知,望下游各村做好准备。

这就要动手了。戏不唱了,太爷爷的寿也拜了。剩下的事儿我本来不想参与,和孙胖子商量着是不是早点回去。没想到孙胖子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非要看看大清河的河底到底有什么东西

不过也就是因为他的这份坚持,我和他才拉开了鬼戏之后,另一个故事的序幕…

第一部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