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园丁苑的风水真是不错，出了你和少航这对天才儿童，但是我最佩服的是小优，她什么都耍得来，成绩也不差，不像你这么乏味。”
池加好对这个评价好像不太服气，“说起乏味，少航也好不到哪去吧，那时他不是参加什么朗诵演讲，就是准备各种竞赛，除了年年拿第一，也没见他干过什么好玩的事啊，你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喜欢他？”
被戳中心事，张群白了她一眼，“你以为他跟你一样啊，他是表面上乖而已，背地里可干了不少坏事。我记得有一次，小优带我们去溜冰，谁知道碰上隔壁学校的一伙人，忘记为什么事打起来了，我们虽然打赢了，可是个个挂彩，尤其是小优，被那个带头的打得鼻青脸肿，后来少航找他单挑，把他打趴下了。”
“有这样的事！”池加好吃惊，“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这事连小优都不知道，我也是那次才发现少航很能打。”张群讲到兴头神采飞扬，先前阴霾一扫而空，“别看他外表斯斯文文，其实骨子里就有一股不安定因子，天生的，不然跟我们这帮混世魔王怎么合得来？”
“听你这一说，好像是那么回事。”
“那是，我怎么会喜欢书呆子！”张群大声笑起来。
“张群，”池加好笑眯眯地看着她，“你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你是吃准了我拿你没办法是吧？”
“我对他有意思也不是什么秘密，整栋楼有谁不知道？我何必在你面前惺惺作态。”张群说到这里，眉毛一挑，带了点挑衅的味道，“难不成你还会吃醋？”
池加好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慢悠悠地说，“你知道我们是在什么情况下结婚的，那时候起我就跟自己说，无论将来发生任何事，我都不能怀疑这个男人的诚意。”
张群惊讶地看着她。
“何况，”池加好一改之前稍显沉重的语调，轻快起来，“你们打交道多少年了，有什么事是要拖到今时今日才会发生的？”
“你就得意吧，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个比他好的男人。”张群气呼呼拿起挎包站起来，“走了，不耽误你们。”
后半句是冲门口的人说的。
关少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听这两个女人大大方方地讨论自己，也不去插话。池加好看看他，又看看张群，“走好，不送。”
“不要再去喝酒。”关少航叮嘱。
“我酒量好得很。”张群不耐烦。
“是，”关少航一针见血，“最后都烂醉。”
张群被揭穿，气急败坏，“要你管！我好好地喝我的酒，醉死我乐意，你非拉我过来吃饭，害我要看你爸妈脸色。”
池加好侧身躺倒在沙发上，听两人拌嘴，唇角的笑意渐深。
（二）
到了三月下旬，电视台内部的正式通知下来，儿童台六点档节目月底停播。
池加好平静地接受了，就在几天前，她主动找主任说自己打算退居幕后的想法，结果当天晚上就被台里两个领导叫去泡茶了。
“小池，赶紧打消这个念头，想都不要想，”领导语重心长地教育她，“台里花了这么多年栽培你，你从一个新人，成长为一位优秀的主持人，领导欣赏你，观众认可你，你现在才说转去幕后，我们的心血不是白费了？”
“是啊，年轻人不要意气用事，你的节目停播那是很多因素造成的，并不是领导不器重你，所谓四年磨一剑，要耐得住性子，等待时机。”
一番话说得好像池加好转去幕后，就是忘恩负义的大笨蛋。
池加好回来，跟关少航抱怨：“我在台里这些年，没见他们过问过一句，自认为勤勤恳恳不靠绯闻不惹是非，一心一意主持儿童节目。现在节目被停掉不说，我想去幕后还不行，说我意气用事，我犯得着为这个赌气么？我就爱默默无闻怎么了？”
池加好难得发几句牢骚，关少航看着有趣，“他们高估了你的虚荣心，低估了你的不思进取。”
池加好没好气地丢一个抱枕过去，牛奶傻乎乎地挡在关少航前面，被砸了还一个劲摇尾巴。
关少航拍拍牛奶的头，冲池加好说：“算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让你去幕后，应该是给你安排好了去向。”
“除了儿童组，哪都不想去。”
关少航不解：“怎么对少儿组这么执着？”
“我不想做娱乐节目，”池加好坦言，“有风声说台里准备开一档这类型的节目，我看我可能在备选名单里了。”
“这种名利双收的热门节目，别人求都求不来，你是甩都甩不掉，不会是有人好心帮倒忙吧？”
池加好一怔：“你指朱辛夷？”
“就像你说的，这些年你跟领导没有交集，工作表现充其量也只是中规中矩，为什么领导忽然这么重视你了？”关少航合上书本，拿玩具骨头逗牛奶，“这背后要是没门道，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池加好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嘴上却说：“就不能是我们台长钦点啊？”
“同学，你有什么地方能够吸引台长钦点你？”
“我哪里比别人差了？”
“这个嘛，”关少航俯身，轻佻地勾起她的下巴，“形象是过得去，就是做人不够玲珑，说话太直，不会拐弯，不会讨好人，不会拍领导马屁。”
池加好眯了眯眼睛，“是啊，这么多毛病。”
“不要紧，”关少航咧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我不会嫌弃你。”
“嘭——”随着他的告白，牛奶把搁在沙发旁刚买回来的一幅壁画碰倒了，无辜地回过头来看两个主人。
池加好头疼不已：“去把画挂起来吧，这都几次了，我看牛奶对它是越来越有兴趣了。”
关少航大笑，起身去饭厅，牛奶屁颠屁颠跟过去。池加好继续苦恼转岗的事，想多了心烦，拿起电视机的遥控器乱按一通，画面无意中切换到遥遥对话，正好是访问关少航的那集。
她的心微微一动，看着屏幕上谈笑风生的男人。
蒋瑶瑶问他：“关总，你心目中完美的爱情是什么样的？”
关少航的脸上露出思考的神态。
蒋瑶瑶又问：“或者说，你向往一种怎样的爱情？是一见钟情式的，还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种？”
“青梅竹马。”关少航毫不犹豫。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蒋瑶瑶顺着他的话说，“是这样的吗，关总？”
关少航不知想起什么趣事，笑着点了点头，“对，这是我对爱情的所有憧憬。”
“身边有这样的人，对吗？”蒋瑶瑶会心一笑。
“是，她一直在我身边。”
“…”
后面说些什么，池加好一句都没听进去，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张温润的面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惆怅滋味。
直到电话铃声把她惊醒。通完电话，她关掉电视，坐在沙发上发呆。
关少航出来，看她脸色有点古怪，便问：“怎么了？谁打来的？”
“妈打来的，过几天清明节，要去给小优扫墓。”
关少航似乎愣了一愣，停顿了几秒才说：“哦，到时看看时间。”
“嗯，你看着办。”池加好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地站起来，“我先睡了，明天要录最后几期节目。”
“晚安。”关少航望着她的背影，良久才牵动了下嘴角。回到书房，他打开笔记本，查阅几封电邮，张群从MSN上发来短讯：“嘉盛的资料，我整理好了，你要不要过目？”
“发过来。”
关少航点击接收，趁等待的空隙问她：“你知不知道以前在我们学校路口卖茶叶蛋的摊子，现在搬哪去了？”
“王婆茶叶蛋？”张群很快回复过来，“早不做了吧，不过她有个女儿在开杂货铺，没准有卖这个。”
“开在哪？”
“旧城区夜市那块，你要干嘛？”
关少航打了一行字，想了想又删掉，“没什么，随便问问。”
张群却像想起什么，试探地问：“清明节快到了，是不是买给小优的？”
关少航苦笑，这家伙记性这么好干什么！这时文件传送完毕，他关掉对话框，打开文件细看起来。
与此同时，池加好在隔壁房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睛，脑海就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关少航访谈时的一幕，以及那一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在耳边不停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了睡意，迷迷糊糊感觉关少航进来，把被她踢开的被子重新盖好，她翻了个身，搂住他的胳膊枕在自己脑袋底下。
“老公，我们不要分开。”
夜深人静，这句话她似睡似醒地说出来，虽然口齿含糊，近乎嘟囔，关少航却是听得一清二楚。池加好说出这句后终于沉沉睡去，微蹙的眉间慢慢松弛下来，他看着橘黄灯下那张只有在睡着时才会显露孩子气的睡颜，低下头，动作轻柔地吻了她一下。
“我们这期的节目就到这里了，感谢各位小朋友的收看。”
“小朋友们，再见。”
池加好和搭档小张面带微笑说完各自的结束语，导播比了个完工的手势，在场所有工作人员不约而同放松下来。池加好吐出一口气，心里默念了一句“结束了”，然后动手整理稿子。
有同事请吃下午茶，小张替她拿了一杯奶茶和一块披萨，“池姐，先吃点东西吧，一会儿还要去开小组会。”
“谢谢。”池加好两只手接过来，刚喝了一口奶茶，朱辛夷走进演播室，扫了一圈，目光落在她身上，笑了一笑。
”朱导，怎么有空过来？”小张迎上去。
朱辛夷一脸和蔼：“来看看你们，最后一集录完了？”
“是啊，真有点舍不得。”小张腼腆地笑。
“这没什么，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这个节目停了还有下一个节目，人往高处走嘛，你这么年轻，前途大好。”
小张有点激动，“谢谢朱导，我会用心做。”
朱辛夷拍了拍他的肩头，走到池加好身边，“小池，开完会别急着走，我跟你们组长商量过了，大家合作了这么长时间也是缘分，一起去吃顿饭。”
听说是集体活动，池加好点点头：“好的。”
朱辛夷得到答复，并不急着走，池加好想了想，低声说：“朱导，你知道我会调去哪个组吗？”
“怎么？心急知道？”朱辛夷笑得颇有些深意，“放心吧，你是台里好苗子，专业能力强，形象气质健康，肯定能上好节目。”
池加好见他会错意，自己又不方便说破，只好硬着头皮说：“朱导，你过誉了，我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台小主持，我知道你在背后帮我出了不少力，我要谢谢你的关照。”
“你我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池加好一咬牙，说：“朱导，晚上吃完饭，我请你喝茶。”
“好好，”朱辛夷喜上眉梢，忙不迭地答应，“那，我先过去了，晚上见。”
等他走后，池加好叹了口气，去包里翻出手机，拨通关少航的号码，“晚上不用应酬吧？陪我喝茶去。”
“哦，喝茶？”关少航刚和设计组的人讨论完图稿，几个设计师各执己见，不遑多让，他认真地听，筛选有用信息，适时做点引导，散会后仍然沉浸在风格迥异的构思里，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忙死了，你怎么这么有闲情？”
池加好听出他心不在焉，“不来也行，我跟朱导去。”
“谁？朱辛夷？”关少航瞬间回过神，“晚上几点？”
池加好窃笑：“八九点吧，等我短信。”
“行。”
全组人去吃火锅，在天下食府，点了最辣的锅，个个吃得大汗淋漓。除了几个找到更好出路的，大部分人对上面停掉节目的决定颇有微词，只是这时谁也不去提，省得破坏气氛，埋头大吃才是正事。
池加好本来也放开怀，把注意力集中在食物上，她性格豁达，即使出路一片迷茫，心气还是足的，不至于自乱阵脚。
朱辛夷坐在桌对面，时不时看过来，目光比以往更炽热直接，周围人瞧见了，互相传递心领神会的眼神，如此一来，池加好再好的兴致也给搅光了。随便编了个借口先行离开，一出门口朱辛夷的短信就发过来，池加好回到车里，打开CD机放她最喜欢的一张碟子，然后掏出手机回复，将碰头时间约在一个小时之后，附上地点发送过去。
做完这些，她把车开出去。这附近有条学生街，平时热闹得很，各种店铺，从卖衣服鞋帽店，首饰化妆品店，到音像店书店，年轻人需要的想逛的，这里应有尽有。不过最吸引池加好的是街头那家麻辣烫，摊位很小，里外都不设座位，老板是两位中年大婶，胖胖的，笑容可掬。这生意是越冷的天越多人光顾，有次池加好带关少航过来，两人闹着玩比拼吃辣，挤在人家小窗口边上，一只手拿着十几串候着，一只手拿起其中一串往嘴里猛塞。那时冬天，天寒地冻的，后面站满了光顾的人，池加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粗毛线帽，像只小胖熊缩在关少航的怀里，晃悠悠踮起脚，越过他的肩头瞧见后面排队冻得直哆嗦的人，多半是学生情侣，要么手挽着手，要么大大方方搂着。她吃着吃着忍不住笑起来，抬头看见他光洁的额上渗出了汗，不知为什么觉得特别温暖。
现在天气开始暖和，生意冷清了许多。池加好点了两串肉丸，两串蘑菇片，两串油豆腐和两串黑木耳，用半个快餐盒盛着吃。刚才吃得不痛快，她索性过来补偿一下五脏庙。
吃完，掏出纸巾抹抹嘴，又点了十几串打包带走。
去关少航的公司，到了楼下，她给他打电话。五分钟不到，看见他从中天大厦里面快步走出来，在台阶上还笑容满面地同值班的门卫打了个招呼。别的不说，关少航一米八五的个子，在人群中总是显眼的，如果不是出席重要活动，他平日的穿着十分简单随性，像此刻，深色休闲裤，深蓝色衬衫，下摆压出几道浅浅的褶痕，袖子很随意地卷起来，露出瘦而有力的手臂。
池加好心想，当年明明是个呆书生，怎么长成现在这样的？张群口中的坏男孩，跟她记忆中的人更是相差甚远，好像中间错过了什么。
等关少航坐进来，她将快餐盒递给他。
“怎么不上去？”他笑着打开来，“又去那家了？”
池加好答非所问：“张群还在公司？”
关少航看了她一眼，“整个设计组都在加班，她当然不例外。”
“那等会儿你走得开吗？”
“走得开，喝完茶我再回来。”他速度很快，大概是最近几年在工作中养成的习惯，风卷残云般解决完食物，拿起旁边一瓶矿泉水喝。
池加好从后视镜看他，这个男人举手投足都好看，认识这么多年，她就没见他狼狈过，怔怔地看了一会儿，一只大手伸过来，在她的脑袋上轻拍了一下。
关少航顺手扳正她，似笑非笑地说：“这样看更清楚一点。”
池加好打击他：“自作多情，谁在看你。”
“我是说这样我看你能看得更清楚一点，”关少航笑得像只狐狸，“怎么突然想跟朱辛夷摊牌？”
池加好叹了口气，“他一直对我挺好的，但没有直白表示过，我自然也不方便主动拒绝他。”
“哦？”关少航眼睛眯起来，“你的意思是，他现在直白表示过了？”
“算是吧，继续装不知道，好像有点说不过去。”池加好说完，正好看到不远处的出租车里出来一个人，行色匆匆走进闻香水榭。
池加好和关少航对视了一眼。
“走吧，亲爱的。”
闻香水榭是东城区有名的茶馆，氛围极好，空气中流淌着轻如流水的音乐，茶香袅袅，令人一进来就觉心旷神怡。
朱辛夷环顾四周，没寻见池加好的身影，便自行挑了一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他们的招牌茶，他不清楚池加好的口味，在台里最常见她手边放一杯白开水，似乎这方面并不讲究，于是听从了服务生的意见，又要了一壶“很多女孩子都喜欢”的水果茶。
这是池加好第一次主动约会他，一个很好的开始，他从来没有怀疑过。
朱辛夷已过而立之年，出身优越，事业有成，并不缺乏感情经历，但他不是一个滥情的人，自从发现自己喜欢上池加好，他就拿出前所未有的耐性去接近她，讨好她，不急不躁地做着所有追求者都会做的事，甚至帮她争取到很好的工作机会，可他不张扬，不会特意去告诉她自己为她做了多少，又留下足够的证据让她可以自行猜到。他相信，只要用对方法，池加好很快会属于他。
所以，当池加好向他提出约会，他以为时机已到，心里除了激动，更多的是得意，有一种稳操胜券的快感。然而，当关少航这个不速之客出现，他意识到了不对劲。
“抱歉，朱导，我来迟了。”池加好冲他笑。
“哪里，是我早到，”朱辛夷勉强一笑，站起身来，伸出手，“关总，又见面了。”
“朱导你好。”关少航同他握手，相互寒暄了几句。关少航替池加好拉出椅子，自己也坐下。
朱辛夷看在眼里，脸色不自觉又难看了一分。
池加好于心不忍，决定开门见山，“朱导…”
刚要开口，先前叫的茶点送上来，那个服务生眼色不好，将水果茶摆上桌，殷勤地同池加好说：“小姐，这是这位先生专门为您点的，请您品尝。”
朱辛夷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池加好看了看他，目光坦然，“谢谢朱导。”
服务生离开后，池加好打算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关少航的手在桌底下按住她，她下意识闭上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酸酸甜甜，挺好喝的。”
“小池，你头发有点乱，要不要去洗手间整理一下？”关少航一本正经地问。
池加好愣了一秒，随即拿着包站起来，“多亏你提醒，那你们先聊，我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