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菁菁低头看着两人交握双手,向后缩了缩没能挣开,抬眸只能看见他微微泛红的侧脸,忍不住微微一笑,“好啊。”
霍菁菁十五岁时,陆氏已经张罗着要给她寻觅良婿。然而永安城举目望去,门当户对的几家并无适龄人选,这是她真心疼爱的闺女,将来夫婿自然也要是万里挑一的好。
此事陆氏同她话里话外说过几回,都被霍菁菁心不在焉地打发了。她想告诉阿母,她有喜欢的人,那个人待她十分好…可是看着陆氏的脸,终究说不出这句话来。殊不知欲言又止的模样引起陆氏注意,虽未当场询问,但多少留了个心眼。
以至于下回同段怀清私会,轻而易举便被陆氏的人捉了现成,回府后面对陆氏的质问,霍菁菁扛不住便据实以报。陆氏勃然大怒,狠狠训斥了她一顿,甚至责令她下跪祠堂一整夜。
霍菁菁打小何曾受过这样苦楚,到了第二天早上便染上风寒,足足在床榻躺了四五天。
这几日她没收到段怀清任何消息,神智昏昏沉沉,忽冷忽热,痛苦得紧。事后她便学乖了,打算最近听话一些,先让陆氏消气,再寻机会慢慢软化她。陆氏费尽心机让她同七王单独相处,好端端的一行人出行,最后只剩下他们二人。
霍菁菁偏头看一眼身旁的人,他模样端正,举止守礼,委实是个不错的良婿人选。可偏偏,就是走不进她的心里,盖因她心中早已被另一人装满。
七王唇边擒笑,“女郎家住何方,本王送你回去。”
霍菁菁连连摆手,“不敢劳烦七王,府上距离此处很近,没几步便到了。”
今日街上有集会,路道两旁尽是来往行人,摊贩从街头延续到了结尾,熙熙攘攘。两人之间不得不走得很近,七王抬手为她挡住人流,调换位子将她护在内侧。
杨廷执意要送她回去,霍菁菁拒绝不得,唯有应下。
殊不知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是有多么刺眼。
96 番外五
缘分浅(番外五)
因陆氏阻拦,霍菁菁与段怀清许久未见。往常他都会传递书信给她,可是这回不知怎的,许久都没有音讯。霍菁菁还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得空偷溜出府看望他,怎知回应她的,是他冷漠的态度。
同当年不一样,这回他少言寡语,硬生生将她推出心头。无论霍菁菁说什么,他都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屈膝仰躺在短榻上,手臂挡住他双眸,只露出半张脸来,根本瞧不见是何表情。
霍菁菁蓦地有些心慌,推搡他两下气呼呼道:“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
段怀清似乎才回神,坐起身怔忡看着她,答非所问:“菁菁,你可有喜欢过我?”
他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毫无预兆地问出这个问题。霍菁菁横眉竖目,叉腰立在他跟前,“你说呢?”
若是不喜欢他,为何愿意同他天南地北地走?若是不喜欢他,为何对他事事上心,他稍微不对劲她便担心的要命?她没有吃饱了撑的,她清楚明白自己的心意。
然而段怀清竟然说:“我不知道。”
霍菁菁惊诧地睁大眼,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仿佛在看不认识的人。
他怎能说出这种话来,他同二兄待的时间长了,也变成了瞎子吗?他说不知道,让她的心一下子坠入谷底,整个人置身于冰窖之中,从心底透出凉意,冷得她瑟瑟发抖。
许久,他又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其实你并不喜欢我,当初接纳我,只是被我缠得烦了。”
他轻飘飘一句话,便抹煞了霍菁菁两年来的坚持,她所有的付出瞬间成了笑话。分明过分的是他,却说得他才是受害人一般。怒意滚滚而来,她被冲昏了头脑,气恼地执起榻上引枕狠狠扔在他身上,“你说的对,我不喜欢你,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你。如今阿母为我定亲了,对方是当朝七王,我同他会好好的,比跟你在一块好得多!”
说罢失望地瞪他一眼,转身离去。
段怀清怔忡许久,将引枕从地上拾起,脑海里回荡的全是她方才的话。
竟然定亲了,他们竟然定亲了…拳头不由自主地握起,举起又落下,砸得塌沿微微颤动。段怀清抬手覆住双目,想到日前陆氏前来所说的话。
“菁菁是我和侯爷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自幼娇生惯养,若是同你在一起,你能给她什么?珍馐玉馔或是绫罗绸缎?她从小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从未受过丁点儿委屈,你可有想过她跟你在一起会受苦受累?居无定所,漂泊无依,你若真个心疼她,便不要让她过这种生活。”
明知对方是来给他下马威,但段怀清不得不将陆氏的话放在心上。如今他确实不能让菁菁过上舒心生活,他只是个普通郎中,依靠诊金吃饭。陆氏有一句话说对了,他当真喜欢霍菁菁,是以他不想让她跟自己吃苦受累。
段怀清凝望着霍菁菁离去方向,只消一想到她要同别人成亲,便心如刀绞。
街巷人生鼎沸,吆喝不断,喧闹声响始终进不去霍菁菁耳中。她漫步目的地走在街上,形单影只,仿佛成了最孤寂的一人。前面摊贩在卖各种面具,青面獠牙的鬼怪赫然浮现眼前,使她忽地想起跟段怀清走过这条街的光景。
眼睛酸涩难受,霍菁菁低头揉一揉,再也没忍住落下泪来。她分明不想哭的,但心里实在堵得难受…他怎么能说不知道呢,她是那么,那么…
眼泪来得汹涌,她索性停下来痛哭一场。周遭人怎么看她都不管了,霍菁菁只知道若不将苦闷宣泄出来,她一定会憋出病的。不知哭了多久,她打算歇一歇再继续,抬头却见面前站了个人,正一动不动地凝视她。
他逆着光,身上轮廓镀上朝霞余晖,散发出浅金色的柔光,使得他面目神情很是柔和。他穿着宝蓝锦袍,清隽俊朗,长身玉立,不知站着看了多久。此人正是七王杨廷无疑,霍菁菁顿时愣住,手忙脚乱地拭去脸颊泪水,“七、七王。”
哭得惨兮兮的一张小脸,双眼通红有如兔子,蓦地让人心中一软。
杨廷朝她伸出手,“此处是闹市,被人看见多有不妥,女郎随我前来。”
霍菁菁同他相处不多,心中多少有些芥蒂,“七王要带我去何处?”
“我府上就在附近,你这副模样回去,难免会让庐阳侯担心,不如先到我府上略作休整,晚上我再命人送你回去。”他看出了霍菁菁的戒备,弯唇一笑,“女郎放心,本王虽同你有婚约,但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霍菁菁脸上蓦地一红,不好再做推迟,想一想他说的确实有道理,她在大街上不顾形象地大哭,若是传到阿母口中,一定会被她狠狠训斥一通。她起身追上杨廷步伐,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七王怎么会在这里?”
杨廷足下微顿,“顺路罢了。”
七王府邸距离此处确实不远,不多时便到了。杨廷待她分外体贴,命丫鬟给她打水清洗,去街上成衣铺买了新衣裳,又留她一道用晚膳。霍菁菁失落的心情平静不少,大抵是白天哭得厉害,本打算傍晚回府的,奈何困倦疲惫,才在榻上躺了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待醒来时已然天光大亮,她摸了摸身下床铺,并不是家中睡惯的床,她竟然还在七王府!
霍菁菁慌慌张张地穿上鞋袜,她足夜未归,阿耶阿母必定十分担心,得赶紧回去才是。丫鬟奉命伺候她穿衣洗漱,霍菁菁行将走到门边,便见廊庑尽头行来一人。
待人杨廷来到跟前,她行礼感激道:“昨夜多谢七王留宿,不过彻夜无归,家中定会担心,改日再来府上道谢,目下我得赶紧回去…”说罢焦急地看一眼院外,脚尖微转,要离开的意思不言而喻。
杨廷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并未出言点破,“昨晚你睡着之后,我已托人给庐阳侯府送去书信,替你报了平安。”
霍菁菁怔怔然回头,心中松一口气,诚心实意道:“多谢七王。”
杨廷摇摇头,“不必总叫我七王,日后我唤你菁菁,你便叫我七郎或者秦风,如何?”
秦风是他的字,若真叫这个,两人之间似乎十分暧昧…霍菁菁思量再三,点点头道:“七郎。”
对她的乖巧十分满意,杨廷已经让人在正堂布置好早膳,便一道邀她入席。霍菁菁起初推拒,但对方帮了她许多,再拒绝很是过意不去,便老老实实地落座。
席间她一直埋头吃饭,仿佛在刻意躲避何事,偶尔抬头一回,撞上杨廷端详的目光,她猝不及防地呛住,猛然咳嗽起来。杨廷让丫鬟添置茶水,亲手递到她手中,“本王吓着你了?”
霍菁菁摇摇头,“是我吃得太急了…”
倒还挺诚实,杨廷促狭地弯唇,待她咳嗽渐缓,想了想忍不住问道:“昨日我一直想问,是什么事让你哭得如此上心,不知可否告诉本王,让我替你分忧解惑?”
霍菁菁最怕他问这个,方才便是为了躲避这个问题。她低头缄默不言,许久仰头希冀道:“我能不能不说?”
杨廷顿了顿,笑着坐回原处:“是本王唐突了。”
用过膳后他命人备好车辇,将霍菁菁送回侯府门口,端是无微不至。陆氏得知霍菁菁是在七王府上过夜,高兴不已,哪里还顾得上怪她,尚未进屋便拉着她问东问西。霍菁菁心乱如麻,随口应付几句便回了自己院中。
段怀清似乎真跟她断了联系,过去三五天没有消息,那天她孤身一人回去,他竟然毫不关怀过问。霍菁菁等得心凉,心里头那点儿侥幸支离破碎,她没忍住让丫鬟给他递去书信,却杳无音讯。
直到一个月后从二兄口中得知,段怀清早已回陇州去了。她呆愣在原地,宛如置身冰天雪地中,寒意一直从脚底渗入心底,冷得她止不住发颤。
他连走了都没跟她说一声,看来是真打算放弃了,可怜她还傻乎乎地等着,期盼他回头的那天。霍菁菁转身离开忘机庭,哽咽着断断续续道:“多谢二兄…”
段怀清托霍川带的那句话,他没有告诉霍菁菁,人都已经离去了,做什么还扰乱她的心思?如此正好,她才能安安心心嫁给七王,日后同段怀清再无瓜葛。
从一开始觉得配不上你的人,到最后都不会配得上你。
此事给了霍菁菁很大的打击,她足足有三个月没能从伤痛中走出,终日恍恍惚惚,有时跟她说话都听不见。她不愿意说,杨廷便从不过问,经常带她外出散心。陆氏对此乐见其成,并未阻拦两人,甚至时常给两人制造机会。
起初霍菁菁不大愿意同他在一起,毕竟才遭受挫败,难以再接受他人…然而七王不同,他陪在她身边,在她需要时出现,进退有礼,从未做过越矩的事情。霍菁菁渐渐发现这人的好,对他十分感激。
第97章 番外六
缘分浅(番外六)
窗外梨花开得正盛,洒落一地白色花瓣,犹如落雪一般纷纷扬扬。
花香袭人,随风卷入茶肆二楼,将室内渲染得幽香芬芳。霍菁菁本不想出来,阿瑜才生了个粉嫩的小团子,因着不足月,比一般婴孩都要孱弱瘦小,更加惹人怜爱。目下正由太夫人带着,以往霍菁菁不常到太夫人的院子,如今却是每日一去。
前两日二兄才从苏州府回来,阿瑜这回铁了心不原谅他,忘机庭一片阴气沉沉,霍菁菁这几日都不敢靠近,省得殃及池鱼。七王托人送来请柬,霍菁菁尚未来得及拒绝,陆氏已经替她答应下来。
两人同坐一间茶肆,楼下有说书的先生抑扬顿挫,可惜霍菁菁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团团可爱的小脸蛋,想着想着唇角忍不住勾起笑意。
杨廷回过头时,便见她盈着笑意,“何事如此高兴?”
霍菁菁托腮回望,“想我家的小侄儿,才出生没几天,招人喜欢得很。”
闻言杨廷正视她,想说什么,最终忍住了。
听书途中霍菁菁始终心不在焉,关键内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旁人会心一笑,她却在思考旁事。故事告一段落,底下听书的人渐次散去,杨廷起身道:“我们也回去吧。”
霍菁菁堪堪回神,这几日阿瑜身子太弱,她一会儿该买些补品给她。兴许二兄高兴了,还会让团团同她住两天。如此一想,顿觉开怀,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杨廷身后,趁他结账的工夫溜上街巷。
路对面有家卖药材的铺子,霍菁菁进去说明来意,对方给她指明店内名贵补药,她正欲掏出钱袋付钱,身旁却有一只手快她一步,“请帮我全部包起来。”
霍菁菁诧异地回头,对上杨廷含笑双眸,尚未开口,他已然出声责备,“原来你在这儿,让我好一通找。”
方才她出来得急切,没有支会他一声。杨廷结过账后,再回头已经不见霍菁菁身影,若不是店内伙计告知,两人怕是就此错过了。他并不过问她买这写补药做什么,只任劳任怨地帮她提着,始终在她前方一段距离。
霍菁菁盯着他背影片刻,疾走两步追上杨廷,“其实这是给我阿嫂买的,她前几日小产,目□子虚得很,我想让她早一些好。”
杨廷偏头看她,眼睛深处藏着几分愉悦,“为何同我解释?”
这算哪门子解释,他也太好满足了一些,霍菁菁不以为意地瘪瘪嘴,避开他灼热的注视。视线中霍地撞入一人,一袭铅白长袍,身形瘦长,清隽倨傲。霍菁菁僵住,睁大双眸不可置信地盯着对方,柔风吹拂,眼睛酸胀得厉害,差一点抑制不住唤出那个名字。
待那人转过头,她才蓦然醒神,不过是认错了人。两人虽气质相近,但模样截然不同。
霍菁菁低垂下头,心头积郁难受,是以没看到杨廷深不可测的目光。
车辇没有如她想的那般停在侯府门口,而是停在城门口一处绿荫柳树下。
霍菁菁打帘而出,意外地环顾四周,“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
杨廷先她一步下车,立在车下仰望她,眉宇平和,“菁菁,你若真个放不下他,本王便特例准你回去看他一回。不过也只有这么一次,下不为例。”
霍菁菁呆愣原处,唇瓣嗫喏,好半响没能说上话来,“你,你说什么呢…”
见谁?她何时说过要去见她?
殊不知方才她痴痴愣愣的模样,早已落入杨廷眼中。他们二人的往事,杨廷如何不知晓,这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她的一切,他都清清楚楚。她放不下那个人,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是以才极尽所能地待她好,希冀她有朝一日能忘记那人。然而时至今日,她依然对那个人念念不忘,他岂能甘心?
杨廷扬唇浅笑,示意车夫赶往陇州。他也有自己的私心,只有这一趟让她彻底死心,她才会安安分分地接纳他…他准许她回陇州,但对退亲一事只字不提,这大对是他最后的底下,唯有这点绝无可能。
车夫扬鞭启程,霍菁菁足下踉跄,两手下意识扶稳车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原地杨廷。
他为何要这么做,他难道不怕她一走了之?
在街上看到那人的瞬间,霍菁菁心中当真产生过动摇,盖因她始终有一事无法介怀,如鲠在喉。她想亲口问问他,为何当初不告而别,为何对她不理不睬?当初他说的那些话,莫非是心血来潮?
然而这一瞬间,她却觉得这些毫无意义,问了又能如何?还能回到那时候吗?
犹如醍醐灌顶,霍菁菁忙招呼车夫停车,“我不去陇州,我要回去!”
这是七王府上的下人,他只受命于杨廷一人,此刻仿佛没听见霍菁菁急切的命令一般,仍旧继续赶路。霍菁菁心急如焚,冲动地夺过他的缰绳,使劲往后拽去。马儿受到惊吓,发出一声嘶吼,扬起前蹄不受控制地奔跑。
霍菁菁本就未站稳,被它这么一折腾,路过弯道时被狠狠甩了下来。身子滑出几丈远,直至撞到一颗樟木才停止,后背一片火辣辣地疼,霍菁菁长嘶一口气,手脚都有擦伤的痕迹,真是祸不单行。她连抬手都成了问题,更别提能独自站起来。
远处杨廷觑见动静,连忙来到跟前,拖着她肩膀小心翼翼地扶起来,“别动,让我看看。”
霍菁菁长嘶一口气,忍不住嘤咛出声:“疼疼…”
闻言杨廷的动作更加轻柔,眉宇拧成一团,心急如焚,对远处车夫命令:“快去请郎中!”
车夫行将稳住马车,心有余悸,闻言不敢有片刻耽搁,驾马往城中驶去。
霍菁菁目下不能移动,眼中含了一包泪,长睫一颤滚滚落在泪来。委实太疼了,后背仿佛不是自个儿的,疼得她连说话都没了力气。
直到郎中到来,杨廷一直稳稳扶着她,大掌握着她小手,“没事,菁菁,没事的…都是我不好,让你一个人回去,等你好了之后我任你处置,你看这样如何…”
霍菁菁泪眼朦胧,细语凝噎:“你为什么自作主张,谁说我要回去了…我根本不想…”
那段日子过去就过去了,她始终要摆脱过去,朝前行走的。方才那一摔,好似将她以前的执着尽数摔了出来,心中豁然开朗,前尘往事如烟消逝。那些情爱纠葛,不过是风花雪月的梦境,虚无而飘渺。
杨廷怀中抱着她,埋首在她缜密发中,“是我不好,是我的错,不该自以为是。”
霍菁菁轻嗯,没有反驳。
不多时郎中赶来,被车夫心急火燎地催促前行,查看过霍菁菁伤势后将她挪至车厢中,转移到城内医馆诊治。伤势不轻,整片雪背覆满青紫,更有多处刮伤,除此之外手臂和小腿也有淤痕,好在都是皮外伤,修养半个月便无大碍。
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可把霍菁菁闷得够呛。期间七王杨廷时常来看她,甚至每日都来,陆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封住了底下婢仆的口,是以没有碎言碎语传到外头。
有杨廷配她解闷,日子倒不是那么难过了。他懂得许多奇闻怪事,言语诙谐,将霍菁菁逗得笑声不止,转眼已然能够下床走动了。
两人婚期将至,本不应该想见,但这次霍菁菁受了伤,霍家便破例让他们私下见一面,以解相思之苦。如今霍菁菁伤好了,杨廷也没理由再天天来,只等着半个月后迎娶美娇娘便是。
杨廷含笑凝视她:“半个月实在太久了。”
霍菁菁抬手推他:“你快走吧,天天来这里,若是给人知道会笑话的!”
闻言杨廷哦一声,扬起眉梢,“我来看自个儿媳妇,有何好笑话的?”
话音刚落,霍菁菁脸颊蓦地烧红,一直红透耳根,平日里的机灵今儿全然派不上用场:“谁、谁是你媳妇了…不要脸!”
杨廷温柔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逼得太紧总归不好,可又实在爱怜她,恨不得立时将她娶回府中。最红忍住了,只抬手碰了碰她头顶,“这半月里好好休息,别再伤着自己。”
霍菁菁低头不语,许久才轻轻地嗯了嗯。
杨廷离去后,霍菁菁才惊觉日子过的乏味,待嫁闺中的滋味实在不好,险些将人闷出病来。她本欲寻找宋瑜说话,奈何二兄才回来,两人正在浓情蜜意,鹣鲽情深,根本没她插足的地方。上回她去过一趟,没多久便招架不住霍川的视线,自动自觉地告辞离去,从此再不敢轻易踏入忘机庭。
眼瞅着婚期没剩下几天,府里上下一派忙碌,唯有她一个人闲人,终日无所事事。
今日丫鬟递来一封书信,神秘兮兮地:“这是婢子方才出门时,有人交给婢子手中的,道是请女郎务必亲自打开。”
霍菁菁纳闷地接过,是谁给她寄信?
展开信纸,看到上头笔迹之后,霍菁菁浑身一震,待读完信中内容,她依然恢复平静。面无表情地走到条案跟前,就着烛光引燃信纸,一会儿的工夫便烧成灰烬。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平静,如今再看到那人的书信,只剩下好笑。
他邀她去外头一聚,可他为何不想想,他们如今还能见面吗?
大婚那日,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七王府上人马早已在门外等候,霍菁菁身披嫁衣,头顶销金盖头,被婆子牵着坐上肩舆。透过红绡能看见前方影影绰绰的身影,他骑着高头骏马,沉稳英武,就是这副身躯,日后是为她遮风挡雨的港湾。
霍菁菁手中捧着两个苹果,抿唇含笑,小女儿娇态毕露无疑。
迎亲队伍浩浩汤汤停在七王府,傧相赞礼,蜂拥而至。鞭炮齐鸣,喧闹沸腾,红绸两端牵着一对璧人。七王今日着大红喜袍,神采飞扬,仪表堂堂,眉宇间皆是喜色。等候多时,终于抱得美人归,哪能不高兴。
行将转身入正堂,余光瞥见门外一道视线分外灼人,他不经意地回望,便见远处立着一人,白衫长身,形容憔悴。他形容恍惚,仿佛感受不到周遭事物,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的人。若是离得近了,兴许能感觉到他压抑的气氛,双拳在袖中紧握,疼痛得几欲麻木。
杨廷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牵引着霍菁菁往正堂走去,再没往那边睇去一眼。
两人逐渐远去,段怀清心中一空,似有东西从他心尖儿上剥离,他下意识往前伸手,奈何什么都抓不住。他的菁菁与别人成亲了,是他亲手推给那人的,天知道他有多么痛苦悔恨。
段怀清失神地望着王府大门,府内的喜庆热闹,愈发衬得他孤单寂寥。
前几日他写那封信,是因为他后悔了当初的决定,他想极近所能地挽留她。虽然卑鄙,但依旧义无反顾地做了。他愿意为了她定居一处,从此只守着她,可惜终究晚了…他等候了一天一夜,她依旧没有前往。
也是,她怎么会去呢…当初他离开得那般突然,她一定恨极了他…只消这样一想,段怀清心口便疼得无法遏制。那原本是他的菁菁,今后却成了别人的妻子。
一番礼毕,新人被送入喜房。门口有一干人等着凑热闹,霍菁菁忽然便有些羞赧,小手攒着裙襕生出紧张,心口乱跳。
直到喜帕被玉如意挑起,循着袍裾往上,对上杨廷灼灼含笑视线,她陡然慌乱,复低下头去。
杨廷在她身旁坐下,执起她一缕乌发同自己束成一髻,“结发同心,白首偕老。”
他抬头,认真地看向霍菁菁,眼前的姑娘比以往更加美艳,娇靥略施粉黛,让人移不开目光。“菁菁,我想同你白首偕老。”
他不顾众人在场,说出这等旖旎缠绵的话来,少不得引起一阵哄笑。
今晚时候特殊,无需顾忌太过礼节,许多宗室兄弟趁机调侃揶揄,听得霍菁菁脸蛋儿通红,像是洇开的胭脂一般。然而杨廷却恍若未闻,一双星目定定看向她,只等她的答案。
霍菁菁敛下眼睫,轻声应允:“我也…”
不待她将话说完,杨廷便捧着她娇嫩粉颊,俯身吻上她唇瓣,轻柔珍重。
或许明日永安城便会传开了,七王爱妻如命,有人会为此笑话他胸无广志,但又能如何?
他得到了最珍贵的宝贝,已然足矣。
第98章 番外七
忆少年(番外七)
阿翁大寿那日,来了许多宾客友人前来贺寿,同行家眷中有不少小姑娘小郎君。谢昌从小便人缘好,他只需静静地立在一旁,便有不少人围绕在他身旁嬉闹。那么多人中,他偏偏记住了最安静的那一个。
小姑娘寸步不离地跟在宋家主身后,悄悄探出小脑袋观察周围环境,她梳着简单的丱发,没有多余的点缀,却精致得像菩萨座下的金童玉女。一双澄净水眸滴溜溜地转,好奇又羡慕地落在孩子堆里,大眼睛里写满渴望,分明想同他们一块玩耍,却又不敢上前。
谢昌不知为何只注意到她,两人视线相撞,她腼腆地回以一笑。她才四五岁的模样,在谢昌眼里无疑是个小丫头片子,奈何那笑容太过明亮耀眼,以至于他久久没能回神。
一旁林家小郎君见他失神,撞了撞他的胳膊肘嘿嘿一笑,“看什么呢?方才宋家的小丫头很可爱吧?”
谢昌从小被授以君子之道,小小年纪已熟读孔孟论学,即便真觉得那个小姑娘可爱,也不会跟别人议论纷纷。他别开视线,少顷重新转回头,“方才的人是宋家家主?”
林小郎君点点头,“正是。”
谢昌虽不语,但已在心中默默记住这个姓氏。不知为何他总想到小姑娘怯懦灵动的双目,当时很想上前同她攀谈,但她已然跟着宋邺离去。
寿宴上他不由自主地寻找那个小身影,可惜未能如愿。小姑娘跟凭空消失了似的,再没出现过他的视线中。谢昌不无失望,无意间从阿翁口中得知,宋家小娘子途中身体不适,宋邺已经提前请辞回府。
方才还好端端的模样,怎的说生病就病了?谢昌担忧地看向门口,连自己都不知为何对头一回见面的小丫头如此上心。
此后谢昌一直没能跟那个小姑娘见上面,两家来往虽密切,但都是上一辈的关系,他们这些后辈鲜少走动。偏偏对方又是个不爱玩闹的性子,极少出席各种宴会,即便谢昌想见她,也无从见面。
好不容易有一次机会,阿母要到宋府一趟,同宋家主母似有事情相商。自然而然带他一同前往,谢昌乐意至极,虽然不曾表露,但心中始终雀跃欢愉的。
一行人来到宋府正堂,堂内宋家主和龚夫人早已等候,见得他们到场极为欢迎。谢昌没看到想见的人,同长辈一一见礼后便端坐在位子上。他年纪虽小,但礼数备至,宋邺看后不住地点头称赞,“谢小郎君日后必定有大作为。”
谢主母掩帕轻笑,“宋老爷过奖了,哪里比得上府上小郎,天资聪颖,机敏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