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边恰好是昨日宋瑜收到的家书,回屋后便随手放在八仙桌上了。因被茶杯盖着,是以不大显眼,薄罗澹衫两人在屋里走动多回都没发觉。
霍川抬手习惯性地碰茶杯,指尖触到一个纸质物品,他顿了顿吩咐二人:“茶水凉了,去煮些新茶来。”
语气就跟使唤自家丫鬟一般顺手,澹衫薄罗被支开,他不着痕迹地将那封信放入袖筒,就连霍菁菁都没注意到他的动作。
当宋瑜从庐阳侯那处回来,看到的便是霍菁菁与霍川畅谈的光景。
其实泰半时候都是霍菁菁在自说自乐,她喋喋不休几乎将这几日吃喝住行全盘托出,而霍川只静静地坐在一旁,偶尔给予一两句回应,她便愈加兴奋。
宋瑜立在门槛外头许久,里面两人尚未注意到她存在,这间屋子自打宋瑜住过后,便一直留有淡淡香味。她怔怔地盯着霍川的眼睛,狭长漂亮,可惜漆黑瞳仁空洞黯淡。他睁眼时总有抹不掉的阴狠之气,阖目时则变得安静平和。这样一双妙目,却再也看不到万千色彩,四时好景。
她心里头一块空落落的,原本对他怀揣着一颗畏惧之心,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可如今不受控制地想靠近他,想对他好,用宋琛的话说,她一定是脑壳坏掉了。
霍菁菁眼光一转觑到门外的她,“阿瑜,你何时回来的?为何不进屋?”
宋瑜收敛心神,不露破绽地迈过门槛,“我才回来,见你们谈的融洽便没打扰。”她在霍菁菁身旁坐下,对面便是霍川。她始终没勇气对他说话,是以只能偏头问霍菁菁,“你们有事情找我?”
霍菁菁掩唇偷笑,指了指对面那位,“不是我,是二兄找你。”
宋瑜循着她目光看去,霍川牵动唇角问道:“听说三妹今日要回陇州?”
她颔首,因始终感激他的帮助,实话实说:“郎中已经寻好,我便没有留下的理由。况且阿耶病况未愈,我放心不下…”话语微顿,她抿下唇由衷道:“此事多谢园主相助,宋瑜感激不尽。”
霍川低笑,别有深意道:“三妹若真想谢我,不如就答应我一事。”
他提的要求素来没什么好事,这方面宋瑜可是吃过大亏,当即警惕地坐直身子,一声不吭。
屋里寂静片刻,霍川大抵能猜到她那点儿小心思,“你不必担心,我只要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上回他也这么说,去一个地方,结果就来了永安城。若不是要为阿耶寻找郎中,她真不知此行会变得如何。
好在霍川接着又道:“去陪我见庐阳侯一面。”
宋瑜缓缓放松戒备,“我方才已经去向庐阳侯辞行了,再去…”
霍川不为动容,“三妹只需答应我便是。”
宋瑜毫无办法,他提的要求不过分,并且帮了自己这么大忙,按理说不该拒绝…可总有不大好的预感,她捏了捏拳头,认命道:“好。”
侯府有一个角院专门藏书,庐阳侯是个爱书成痴的人,名家典藏,前朝旧遗,如数家珍。藏书阁旁边是他的书房,他一天时间几乎都在这里度过。
霍川带宋瑜来此时,他正在书阁里翻阅一本泛黄的卷宗,阁楼里点着一盏昏昧的光,灯油几乎快要燃尽,他却恍若未觉。若不是听到两人近在跟前的脚步声,恐怕根本察觉不到二人存在。
似是没料到霍川会主动前来,他颇有些受宠若惊地放下书卷,“你…”目光转到身边宋瑜身上,他疑惑出声,“宋女郎还未走?”
明明才跟人道别,转眼就巴巴地过来,宋瑜多少有些不自在,抿唇一笑。
她不知霍川带自己来为了何事,尽管心里头困惑,却又忍不住纵容。
正在慌神的档口,垂在身侧的手被霍川不容抗拒地握住,他手心温热,大掌能将宋瑜小手整个包住。宋瑜惊恐地睁圆双目,这是在庐阳侯跟前,他未免太大胆了一些!
果不其然,庐阳侯视线落在两人紧握的手上,不无诧异,他滞了滞,“你们这是…”
然而霍川的目的便是要让他知道,“侯爷不是有意让我继承爵位吗?我只这一个要求,同宋家求亲。”
他要宋瑜嫁给他,十里红妆,万人空巷。
霍元荣想弥补他,可惜他却对这爵位无一丝兴趣,他回来只有两个原因。一是母亲,另一个便是宋瑜。
庐阳侯显然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冲击得措手不及,前一刻还是陇州宋家女郎,下一瞬便要成为他儿媳妇。并不是觉得宋瑜不适合,他对霍川心怀愧歉,多少要求都会考虑,只然而:“继诚才走不久,若是立即置办喜事恐怕不妥…”
霍川不动声色:“那就百天之后。”
家中出丧,百天之内不得有喜事,这是霍川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两人商讨,丝毫没将宋瑜放在心上,她仍旧处于极度震撼之中。霍川跟着胡闹便是了,连庐阳侯都是这副德性,她忽然对未来的日子颇有些绝望…原来他叫自己来是这个目的,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宋瑜气恼地挣开他手掌,对他的怜悯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只剩下满腔怒意,“霍园主来提亲,也得需要宋家同意才是。”
她想的简单了,届时提亲的并非霍川,而是整个庐阳侯府。这是何等风光的事,若宋家依旧拒绝,那便是不识好歹。
可惜宋瑜没想到这一层,她归家心切,仍旧不忘同庐阳侯施礼,踅身快步走出藏书阁。
宋瑜乘上回程的车辇后,霍菁菁蔫蔫地回去宜归院,只觉得清寂许多。
她自然不知道宋瑜是被吓走的,罪魁祸首便是她家二兄。
霍川此刻正在屋中,将宋瑜那封信递给明朗,“念一遍。”
这封信到底也没让宋瑜察觉,她以为早已收拾起来,哪种却落在霍川手中。
明朗拆开信封,他跟着霍川多少认识一些字。前头无外乎是家中近况,千篇一律。
读到后半段他略微一滞,抬头戚戚地觑了霍川一眼,“…昨日城南林家前来提亲,林家郎君相貌堂堂,品行端正。若是三妹并无异议,阿母便为你做此决定。”
他一面说一面观察霍川反应,果见他脸色愈加阴沉,十分难看。
霍川本以为自己能等三个月,如今看来是一天都不能再等。
第39章 情意浓
深春时候天气逐渐转暖,白絮纷纷扬扬,粉白牡丹争相绽放,美不胜收。
宋瑜回来陇州已有三两天,几乎日日都来别院照看阿耶。柳荀不愧为杏林高手,阿耶的病情在他的诊治下大有好转,短短几日光景,下床已然不成问题。
为此宋家对他颇为感激,就连龚夫人都亲自前来拜谢。因柳老先生是霍川安顿的人,是以他就暂居在城外别院,他一行人前来登门,是从未有过的热闹。往常此处只住霍川一人,他不常回来,自打宋邺移居后,倒是愈发地有人气了。
屋内宋邺夫妻在同柳荀交谈,宋瑜待在里头碍手碍脚,索性同宋琛一道出来外头。
院里姚黄魏紫争奇斗艳,花香袭人,宋瑜想起出发前阿母说的事情,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她道林家郎君委实不错,家境殷实,不出意外这门亲事便就此定下了。
宋瑜深知此事无法逃避,她更不能反抗,只是多少有些抗拒。林家郎君她连面都没见过,当真便要生活一辈子?
一阵凉风扑面袭来,拂乱了她耳边鬓发,搔弄得脸颊发痒。宋瑜举手别到耳后,披帛随着她动作扬起,远处看去窈窕身姿越显轻盈,端是万花丛中的娇葩嫩蕊。
宋琛顿在地上拨弄花瓣,无所事事地打探:“你同那霍园主一道去永安城,就没发生点什么?”
宋瑜被问得脸上一热,只因想起两人途中朝夕相处的时光,还有那晚客栈中他的无礼。她转身假装观看墙上缠绕蜿蜒的地锦,声音里多了几分迟疑,“他回到家中,我在客栈居住,能发生何事?”
宋琛嗤笑一声显然不信,手一用劲儿便将整个花骨朵扯了下来,娇艳欲滴的花瓣上晨露摇摇欲坠,他毫不客气地反问:“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点道理连我都懂,搁在眼前的娇花他能会不采?”
好一番直白的话,说的宋瑜根本没法反驳。
宋琛近来一直跟着大兄四处奔波,重新拾起荒废多年的书卷,说话愈发文绉绉起来,透着骨子文人酸味儿。
宋瑜嫌弃他装模作样,高缦履微抬踢起一块碎石头,精准无误地砸中他的小腿,“这些话你不许在阿母阿耶面前说。”
宋琛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探头探脑不怀好意地问:“这么说,便是有了?”
头顶烈阳炽热,连院里空气都变得烦闷,宋瑜脸上不受控制地腾起红晕,映在白玉般的双颊分外明显。不消她有任何表示,宋琛便了若指掌,他低哼一声揉了揉小腿,“不是我刻薄,我是当真觉得这人同你不合适。”
他这还不刻薄?每回遇见人家都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了,凶神恶煞的,幸亏霍川看不见。
宋瑜下意识竟然帮霍川说话,连自个儿都吃惊不小。思及霍川在庐阳侯面前那番话,她至今都有些怔忡,他真要来宋家提亲?若他来后,她已经同林家定亲了呢?
说不上来对他什么感情,宋瑜身上似乎被他打上多处烙印,任何无足轻重的小事都能同他扯上关系。这一趟永安性确实将她改变许多,霍川的一言一行在她脑中挥之不去,他阴鸷跋扈的背后,是阳光下笑容温润的翩翩公子。
他的身世是宋瑜无法想象的悲戚凄苦,那样环境下成长的人,难怪脾性会这样阴沉古怪。
宋琛见她形容消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两晃,“怎么,你当真被他勾去了魂魄?阿母已经操心你接下来的婚事了,指不定过两日便要同林家定亲,你究竟怎么想的?”
宋瑜回神,挥开他的手,“阿母让我后日见他一面,若是满意,这事就定了…”
她会满意吗?她对那林家郎君没有任何感想,哪怕见面恐怕也不会有丝毫变化。
宋琛摇头晃脑,头头是道:“我先前见过一回,确实是百里挑一的模样,只可惜不如谢昌。”他低叹一声不无遗憾,“我还是觉得你同谢昌最为般配。”
他才多大,就这般操心宋瑜的婚事,对此似乎十分热衷。先前谢昌便是如此,他千方百计地撮合两人,可惜最后无疾而终。目下同谢家退亲了,他凡事都打探得清楚明白,事无巨细地分析给宋瑜听,前所未有的贴心。
宋瑜作势捂他的嘴,“这话也不许再说了,若是被阿母听到,仔细你身上的皮。”
自打谢家提出退亲后,龚夫人便再听不得谢家半点消息,每每此时总会恼怒非常,气息不顺。两家关系一直僵硬,直到龚夫人得知柳荀是谢昌介绍的郎中后,才有所好转,但面对他仍旧没好脸色。
宋琛悻悻住口,往内室觑去一眼。只见里头和乐融融,阿母阿耶对视一笑,好不密切。
多久没有这样高兴的时候。
丫鬟在堂屋里特意竖起一道屏风,隔断内外视线,却能听得到两边谈话声。
今日阿母特意将林家郎君请到府上,为的便是让宋瑜一探究竟。这已经是对她最大的纵容,旁的人家姑娘哪有这种待遇,可见宋邺夫妇对其有多溺爱。
宋瑜特意搬了杌子坐在屏风后头,面前绣墩上摆着晶莹剔透的葡萄。她端是看热闹的心态,一壁剥皮一壁竖起耳朵仔细听外头谈话。
阿母请林画堂入屋,令丫鬟端茶递水,伺候周到。宋瑜瞧不见他的模样,只能听见他彬彬有礼的问候,不够硬朗,声音也不好听。宋瑜下意识便拿他同霍川做比较,连自己都没发觉,她自顾自唏嘘,不一会儿大盘葡萄很快见底。
龚夫人试了一口洞庭君山,抬眼笑容亲切,“不知郎君看上我们三妹哪一处?”
总算聊到让人感兴趣的话题,宋瑜接过澹衫递来的绢帕擦了擦手,命人撤走跟前水果,双手托腮全神贯注地听着。
外头林画堂对答如流:“三娘温婉纯良,性子随和,又知书达理,孝敬长辈。不仅貌美,又有如此品行,委实世间难寻,若是错过恐怕画堂会遗憾一世。”
说得真是好听,可宋瑜偏偏没听出任何诚意,没来由地对他处处看不顺眼。
其实他答的不错,两人素未谋面,只能凭借口口相传得知对方消息。说得话又恰到好处,举止有礼,龚夫人瞧着是挺满意,唯有宋瑜对人颇苛刻。
她实在听不下去,起身准备回屋,却一不留神碰倒了身前绣墩,砸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此声自然传到外头去,林画堂疑惑出声,抬头向青松翠柏折屏看去。
龚夫人抬手无力地揉了揉眉心,这孩子真是太不争气,净会给她寻麻烦。事已至此,再解释反而欲盖弥彰,索性将宋瑜唤出来见上一面:“谁在里头?”
声音从容,不见丝毫窘迫。
宋瑜定了定身,结果旁边丫鬟手里的托盘,里头是她吃剩下的葡萄。她抿抿唇索性剪了一小串,低头认错般走出屏风,“阿母,是我。”
两人伪装得天衣无缝,若不是丫鬟参与其中,恐怕也要被蒙混过去。
她踱步走到龚夫人跟前,献宝似的托着一串紫葡萄,颗颗圆润饱满,煞为诱人,“这是清晨别院里送来的葡萄,清甜多汁,我便想送来给阿母尝尝。没想到阿母在会客,一时不查才碰倒了绣墩儿,阿母不要责怪我。”
说着露出腼腆笑意,水眸弯起好似一弯月牙儿。语气诚恳,乖巧懂事,教人不忍责备。
龚夫人无可奈何地嗔她一眼,顺水推舟向她介绍,“这是城南书画阁的郎君林画堂,前几日便是他登门求亲。今日恰逢你在,不如先见上一面。”
宋瑜抬眸朝林画堂看去,不出所料对上一双惊艳眸子,他怔怔然盯着宋瑜,看痴了一般。
向来只听旁人传言宋女郎貌美,世间绝色,但从未目睹芳容。今日一见,果真名副其实。她一颦一笑都包含万千风情,举手投足间有种娇憨,却使她显得平易近人,益发可爱。
少顷察觉失态,低咳一声掩去眼里神情,林画堂起身施礼,“画堂见过三娘…”只说这句好像不大妥当,然而他嗓子堵住一般再说不出其他话来,禁不住暗骂自己愚笨,连脑门都急出汗来。
宋瑜仍旧瞧不上他,无非又是个看模样说话的肤浅之人。若是有一日她年老色衰,不知会是何种下场…似乎想的多了,她目光再回到林画堂身上,展颜一笑:“方才失礼,让郎君见笑了。”
林画堂并不以为意,若非如此他怎有机会见她,一切都是缘分罢了。
他越想越觉得满意,好似明日便能成亲一般,又陪着龚夫人说了半柱香的话,期间目光间或落在宋瑜身上。宋瑜全程低着头,他以为是害羞,是以回去时心情可谓畅快愉悦,有七八成把握能将宋瑜娶进家门。
然而一待他走后,宋瑜便央求龚夫人:“阿母行行好…我不愿意嫁给他。”
龚夫人却对林画堂颇为满意,掰开宋瑜手腕将她仔细看一遍,“我瞧着林郎君倒是不错,会说话又懂得为人处世,况且林家生意需要咱们照拂,你嫁过去后不会受委屈。”
宋瑜只不住摇头,期期艾艾,“我不愿意…”
她心里头着了魔似的,控制不住地想起另一张骄傲自大的面容,无论是他狂妄或是温和,都给宋瑜留下极深的印象。他分明对她很过分,从未对她有过好脸色,可她就是不断地拿林画堂同他比较,越比越心寒。
林画堂未必处处不如他,但宋瑜心里的秤砣已然有失公正。意识到这点,她心乱如麻,更是惶恐不安。
她这么怎么了,被欺负还能上瘾不成?
自打上回意识到一个事实后,宋瑜已足有三日没出门见人。
她一天里泰半时候都将自己裹紧被子里,闷闷不乐,连丫鬟问起都绝口不提。澹衫以为她生病了,请了郎中前来查看,短短几日光景,她便形容憔悴倦怠。吓得澹衫以为她得了不治之病,郎中诊治之后才知并无大碍,不过是忧思过度罢了。
“姑娘究竟怎么了,何事让您如此忧愁?”澹衫给她穿上鞋袜,扶她到镜前梳发穿衣。
宋瑜已经好些天没看见外头太阳,委实憋闷过头了。她梳洗穿戴完毕,便想去别院一趟,一来可以看望阿耶,二来去城外更能散心。
她踏上出府的车辇,将宋琛一把推到外头,“你跟着大兄出去。”
宋琛跟她打的一样主意,实在不想东奔西走,便借着看望父亲的借口偷闲。他的这点儿小心思很快被宋瑜识破,毫不留情地撇下他离开,独留他在门口气得跳脚。
一炷香后车辇在别院门口停稳,薄罗上来搀扶她走下车头,“姑娘仔细脚下。”
宋瑜倒没她想的娇弱,没有脚凳索性攀着她纵身一跃,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浑身的重量好似随着这一跳烟消云散,她眉眼弯起朝前头一笑,含笑模样动人俏丽。
正欲提起裙摆进门,余光瞥见远处有一辆车马驶来,一路扬起沙尘无数。宋瑜怔在原地,直到车辇停在她前头,看清从里面走下来的人后,她才后退一步惶惶不安。
京城事情尚未解决,他原本无从脱身,然而只要想起那封信里内容,便控制不住地要赶回陇州来。
若是宋瑜当真同旁人定亲,他前头所做的一切皆成幻影。
明朗下车后首先瞧见台阶上立着的娉婷身姿,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抬起小臂为霍川引路。
霍川因有事在身,步伐紧凑,“去见宋老爷。”
前头几步远便是宋瑜,她这才回过神来一般,拽着两个丫鬟躲到一旁。他也是来找阿耶的,那她只能等会儿再去,省得两人碰头又惹尴尬。
可他不是在侯府好端端的,偏又回来做什么?
宋瑜正在思量,便见前方已经走出几步的身子停下,使得她心跳骤然加快。果不其然,霍川踅身往她这边缓缓行来,因身后有风,是以她的香味能轻易传入他的鼻息。
霍川一顿,“三妹。”
宋瑜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她忘了这人的鼻子很灵敏,每一回都精准无误地认出她来,除却侯府那回。她让薄罗澹衫并排而站,躲到两人身后,天真以为如此便能不被发觉。
霍川仍旧未走,低眸沉吟片刻,“你身上香囊掉了,可是这个?”
宋瑜好骗的很,当真探出头来,果见他手上静静躺着一个织金锦绣香囊,模样颇有几分熟悉。她下意识摸了摸腰间,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来今日究竟有无佩戴,想到跟前查看究竟,但又怕被他识破,手指交缠十分纠结。
许久,她低声闷闷地说:“不是我的…”
霍川扯起唇角,情不自禁地一笑,“确实不是你的,这是我拾到的。”
这个香囊还是上回宋瑜遗落大隆寺的那个,宋瑜一直没敢问他要回来,再加上平时鲜少佩戴,是以便不曾放在心,目下想不起来实属正常。她若是知道这个香囊他一直留着,并且随身携带,不知会是何种情绪。
澹衫薄罗都是极有眼色的人,依照霍园主这穷追不舍的架势,再加上他背后的侯府势力,不出几日姑娘便是他囊中之物。两人相视一眼,十分默契地转到宋瑜身后,不愿意做两人之间的绊脚石。
得到宋瑜回应,霍川心情明显松快许多,他明知故问:“三妹来看望令尊?听闻今日他身体大好,实在是再好不过。”
宋瑜双手绞着绢帕,粉唇抿了一下如实回答:“应当多谢园主才是,待家父痊愈之后,此中恩情必定不会忘记。”
霍川朝她走了一步,话里有话:“你若是想报恩,多的是方法。”
他笑了笑,继续道:“三妹不如考虑以身相许如何?”
真个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宋瑜警惕地觑着他,言辞更是一本正经,“园主说话请放端正,阿母已经为我定下亲事,此话说来甚为不妥。”
音落便被霍川猛地擒住手腕,他上前一步逼问:“定下亲事?是那林家?”
他变脸的速度堪称迅速,前一刻还光风霁月,下一瞬便是阴云密布。手腕子被他握得生疼,宋瑜呜咽一声,攒眉唤痛,却丝毫不见他松手。
她愚钝的脑瓜子转了转,这才想起来问:“你如何得知?”
这么说便是承认了,霍川的脸色愈发难看,阴沉好似立刻会落下疾风骤雨,“我不过迟来了几日,你便已经同别人定亲了。三妹,你当真一点不把我放在心上?”
宋瑜愣愣地看着他,口不能言。
她要怎么说,他那样逼迫她,教她如何对他生气好感?况且他有什么资格问这句话,说得他心里好像有她似的…宋瑜说跟林家定亲全是谎话,目的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没想他竟反应如此激烈。
从她这里得不到反应,霍川便松开她,唤了声明朗到跟前:“带路。”
明朗是他心腹,跟前伺候了许多年,自然知道他此刻心思,是以熟门熟路地带着他到宋邺房门前。宋瑜在原处望着他背影,因他那一番话带来冲击太大,以至于仿佛从心头裂开了一道口子,冷风热风交杂着呼啸灌入。
霍川来到时,宋邺正由丫鬟伺候着吃药,如今他已能自己动手端药,不必旁人一口一口地喂着。今日他精神头儿不错,打眼乜见霍川到来,忙要起身相迎:“成淮何时回来的?”
原本宋邺唤他霍园主,但因两人之间差了一个辈分,听着总有几分别扭,霍川便请他改口称自己为成淮。经过这一段时日的叨扰,让宋邺对他益加看重,常常在龚夫人面前称赞他年轻有为,更生一副热心肠。
其实他哪里热心,不过是因为宋瑜才想帮助。可惜最后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心情难免郁卒,“方才回来,在院内碰见了宋女郎,同她说了两句话。”
宋邺疑惑出声,作势便要起来往外头看去,“怎么不见她人来?”
霍川眉梢微抬,心如明镜。这时候她必定不会前来,巴不得躲得远远的,霍川一阵气闷,言语之间带了几分讥诮:“大抵是女儿情态,今非昔比,女郎同林家定下亲事,与我待做一室唯恐不妥。”
嘴上说的好听,实则心里煎熬,偏偏还要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霍川抿了下唇,脸色渐次转阴。
他一番变化没能让宋邺察觉,宋邺哦了一声了然,因早已将他归为自己人,是以便没避讳:“我同内子确实有这个打算,前些日子特意见了对方一面。各方面瞧着都好,是个能托付的人,可惜三妹瞧不上人家,是以这事才一直搁浅。”
霍川扶着桌几的手微滞,他面无表情,回味宋邺方才那一番话,旋即挑唇道:“此事急不得,终身大事,应当慎重考虑。”
宋邺尤为认同地点了点头,不知想起何时,重重地叹一口气。
若无意外,便是林家郎君无疑。
在这要紧关头,偏偏又出差错。不是宋家出事,而是那林家传出流言,林家郎君生性残暴,喜爱虐打婢女。前几日无缘无故失踪的丫鬟,便是被他残害致死,尸首至今仍未找见。
听闻此事龚夫人心中膈应,瞧着人模人样的孩子,怎的背地里是这样品行?好在尚未同他家定亲,否则若是三妹嫁过去,该是何等的悲苦。
宋瑜才及笄,年纪不大,按理说婚事本不必着急。可龚夫人就是为此操心不已,三妹条件这样好,断不能委屈了她…算来算去,还是谢昌最合适,一想到这个她便气恼,低头不住按捏眉心。
正苦恼之际,前头有丫鬟来报,道是霍园主邀请她道别院一趟。
看模样非同小可,龚夫人还以为宋邺身体又出了偏颇,忙不迭起身出府,匆匆赶往别院。
待到屋中才知是她多虑了,宋邺气色尚佳,正斜靠在迎枕上笑眯眯地看着她,心情似乎颇好。龚夫人坐在床头,他举起袖子为她拭了拭汗珠,“做什么急哄哄的,路上摔着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