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自打田雪进门后,老夫人的病竟一天天的好了起来。
这样一来,再没有人因为新娘是冲喜嫁进来的就心存轻视,反倒是格外高看了一眼,田氏走路都生风,一扫往日不得意的样子。
她私下教田雪:“多到老夫人跟前伺候着,老夫人这病是因为你带来的喜气好起来的,你好好侍疾,以后老夫人绝对高看你一眼。到时候,有老夫人的宠爱,你也不比甄氏差的。”
这些日子田氏也琢磨了,老夫人大病一场,何尝没有元娘没了的原因,而寻根究底,元娘之所以会和亲蛮尾,还不是拜甄氏那个贱人所赐!
老夫人面上不说,心里也是明白的,对甄氏恐怕不会再像往日那般毫无芥蒂的疼惜了。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她且要看看,害了她女儿的那个贱人将来到底是什么下场!
提起甄妙时,田氏眼神都发了狠,看得田雪心中一寒。
“听见了没有?”
“姑母,给祖母侍疾是侄女的本分,无论老夫人喜不喜爱,侄女都会好好做的。”
要说起来,人都是奇怪的。
以往田氏觉得田雪懂事沉稳,可现在站在婆婆的角度,又觉得她太死心眼了,没有甄氏的伶俐讨喜。
她皱了眉,不知何时爬上眼角的细纹能夹死苍蝇:“以后在家里,就不要叫姑母了。你现在是国公府的媳妇,让别人听见了,不像话。”
田雪脸一下子涨红。强忍着涌上来的泪水道了声是。
她回了新房,见三郎正在院子里打拳,就站在一旁静静看,等三郎收了拳,掏出一条丝帕给他拭汗。
“我自己来就是了。”三郎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去接那帕子。
田雪不言不语,踮了脚仔细给他擦。
女子淡淡的馨香袭来。在鼻端萦绕不去,想着昨晚的旖旎。三郎耳根悄悄红了。
对雪表妹,他没有对嫣娘那种激烈的情感,嫣娘在他心头就是那水中月,镜中花。虽然美好,却是他终生不能触及的疼痛。
而雪表妹,温柔似水,跟她在一起,他觉得舒适放松,能这样过一辈子,想来也是不错的。
他不再回避,凝视着田雪,这才发觉她眼圈微红。问道:“怎么了?”
“风大迷了眼睛,等下就好了。”
想着田雪是刚从馨园过来的,三郎沉了脸:“母亲若是说了什么。你别往心里去,自己该如何就如何。”
“三郎?”田雪惊诧。
三郎背过身,好一会儿说道:“雪表妹,你一直这样,就最好了。”
他似乎想逃避什么,大步而去。留下田雪静静站在那,揉碎了攀附在桂树上的牵牛花。心中若有所悟。
甄妙坐在秋千架上出神,八哥和白猫就在她脚边打架。
也许是混熟了,这两个家伙现在互掐起来,不像以往非要掐个你死我活,倒有点闲着没事打一架混时间的意思了。
罗天珵匆匆从衙署赶回来,在月洞门口停住了脚,看着这一幕,心情有些复杂。
“世子爷——”
罗天珵挥了挥手,示意丫鬟们退下,轻轻走了过去。
甄妙还在发呆,并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秋千却忽然动了起来。
秋千高高飞起,浅碧色的裙摆跟着翻飞如蝶,她惊叫一声回了头,颇有几分气急败坏:“罗天珵——”
尾音长长的,正是少女音色如泉的时候,听的人心头痒痒的,更别提那回眸一瞥,美人含嗔的独特风情。
所以,蛮尾二王子才不远万里,再次进京了吧!
想到这里,罗天珵整个人都冒黑气了,再加上二人这段时间那若有若无的别扭劲还没过去,他手上使力,把秋千推得更高。
到后来,秋千几乎已经是平行的了,只剩甄妙的惊叫声。连八哥锦言和那双瞳异色的白猫都惊呆了,停止了互殴好奇张望着。
“罗天珵,你这混蛋——”甄妙脱了手,整个人被甩了出去。
罗天珵腾身而起,在半空把她接住,转了几圈落下来,甄妙还有些头晕眼花,推了推他道:“你发疯啊?”
“当时他就是这么接住你的?”
“什么?”
罗天珵拦腰把她抱起,一声不吭的走到秋千那里坐下。
锦言和白猫都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打量着。
罗天珵从来不待见这俩货。那只鸟从一开始就跟他对着干,好像他吃过它八辈祖宗似的,这只猫本来是他寻来给甄妙做伴的,却引狼入室,最爱在他们夫妻亲近时跳到甄妙怀里占地盘。
他就不懂了,那么点的地盘,它到底跟他抢什么?
“滚一边去。”
甄妙听了大怒,起身就走。
罗天珵把她拉回,太阳穴突突直跳:“我是让它们滚。”
锦言和白猫百般不情愿的走了。
“蛮尾的二王子又进京了。”他忽然来了一句。
甄妙不动了,眼中闪过疑惑。
“他进宫面圣,提出想求娶二娘。”
“二娘?你是说罗知慧?可是她定亲了呀!”甄妙很吃了一惊。
罗天珵脸色发黑,手死死握着秋千的绳索,一动不动盯着甄妙。
甄妙心中一沉,问:“皇上该不会是答应了吧?”
“皎皎,你是希望皇上答应,还是不答应呢?”罗天珵试探地问。
什么蛮尾对女子束缚少啊,蛮尾的牛羊肉比京城的香啊,蛮尾的王子还不错啊,她居然说过这种话。真是气死他了!
“当然是不希望了,虽说蛮尾二王子也不错,但二娘已经订了亲。且那位贺公子眼盲心不盲,也是个极好的人,我看二娘对那门亲事并不抗拒,又何必横生波折呢?”
“蛮尾二王子不错,贺郎也极好?”罗天珵面无表情地问,手又紧紧握了握绳索。
甄妙眼睛往那里瞄去,提醒道:“松手!”
此时二人是一起坐在秋千上的。罗天珵一手环抱着甄妙,一手握着秋千绳索。
听甄妙这么一说。他顿时以为她又恼了,要他放开她。
“不放!”
于是甄妙眼睁睁地看着那绳索断开,二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看着垫在身下的罗天珵,甄妙哭笑不得:“我一定是和秋千八字不合。”
二人爬起来。都有些狼狈,反倒打破了这些日子那若有若无的距离。
“那皇上到底有没有答应?”
“当时我正好在,禀明皇上二妹已经订了亲,皇上暂时拿话把二王子稳住了。”
罗天珵并不担心罗知慧,他当然清楚二王子真正想要的是谁!二王子若是执着这门亲事,只要让他发现二妹不是那个人就成了。
可是,只要一想到有人不远万里而来,就为了拿着锄头在他墙角挖土,他就有把那人的脸按在墙上的冲动。
“皎皎。你该不会以为,二王子就对国公府的姑娘情有独钟吧?”罗天珵问了一句,叹口气。“这些日子,那些宴请你都不要去了。”
他就算不惧二王子的特殊身份,却怕二王子和他抢媳妇的流言传开来,谁让蛮尾那些人脑子里长得都是肌肉呢!
甄妙一下子明白过来,脸微热,乖巧的点了点头。
“皎皎。”罗天珵揽住她。嗟叹,“他们是不是都比我好?”
甄妙顿时纠结了。要不要说实话,这真是个问题。
“皎皎?”
“他们性格,是比你好一点点。”
揽着她的手一紧,罗天珵挑了挑眉:“嗯?这是你真心话?”
这丫头是故意气他吧,她分明说过心悦他的,别人怎么会比他还好?
“皎皎,我想听你真心话。”
“真的?”甄妙有些不确定。
“真的。在你心里,他们性格比我好一点吗?”
显然不是啊,他们性格比你好太多了,谁像你这样性子阴晴不定,心思深沉四海,行事不择手段啊!
甄妙伸出手指,比划大了一些:“说实话,好不少。”
“甄四!”罗天珵气个倒仰,一拂袖想走,又不甘心,就摆了个要走不走的姿势不动了。
甄妙看的好笑,拉住了他,笑盈盈道:“不是你想听实话的嘛。”
罗天珵斜睨着她不语。
“世子,他们再好呢,在我心里,有一点永远及不上你好。”
“什么?”罗天珵眼睛一亮。
他就是想听这种实话!
“不纳妾,不收通房。”甄妙真心实意地说。
这两点,或者可以说是一点,是她会把心交出来的最根本原因。至于二人性格方面的一些摩擦,她想,这些都是可以慢慢来的吧。
“小妒妇,这样的实话你也敢说出来。”罗天珵清俊的脸庞染上笑意,显得格外俊朗。
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光,他拉着她的手,低声道:“皎皎,我会对你好的,只对你好。但是其他方面,我也有我的坚持,我只能保证,不会去伤害无辜的人。”
“我是怕你深陷其中——”
“不会!”罗天珵打断她,“万一有那一天,你可以骂醒我,却不许先在心里设了屏障和我疏远了。不然我就躺在里面不出来了,闲得无聊,就多拉些人作伴。”
这个无赖!甄妙丢了个白眼过去,心情却好多了。
二人一起动手,把秋千重新架了起来。
第三百四十八章 锲而不舍
罗天珵想好了,只要二王子敢来,他就要把他打得自个儿都认不出自个儿来。
只可惜淮河两岸突发大水,在工部历练的六皇子一行匆匆赶过去了。
昭丰帝更是大怒。这淮河四年前就爆发过山洪,当时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朝廷拨了大笔银子用于赈灾和筑堤开河,今年雨水虽比前两年多,可也不该出现如此险情。
他怀疑当初的赈灾款被贪墨,就派了锦鳞卫去暗查,罗天珵作为锦鳞卫的二把手,自然是亲自跑了一趟。
罗二老爷现任鸿胪寺少卿,管着诸番宴劳、送迎之事,就被二王子赖上了:“罗大人,您本该是我的岳父的,可惜我与您的女儿没有缘分。不过我还是想去贵府看一看她生活过的地方。”
罗二老爷不好推辞,带着他去了。
第一次去没见到府上的二姑娘,二王子以国公府饭菜好吃为借口,第二日又去了。
一连去了一个多月没见到人,二王子受不住了,直接道:“我想见见府上二姑娘。”
依着他的性子,上门第一日就想提出来了。
在他看来,如果是他想找的那个姑娘,他就剖白自己的心给她看看,看能不能打动她,只要她想跟着他,管她是定亲还是成了亲,他都要带她走,要是她不愿意,那他也不强求,这样磨磨唧唧的干什么。
只可惜有个在大周生活了十几年的下属告诉他。这大周讲究男女大防,他要是一来就这么说,恐怕以后连门都进不了了。
二王子看着变了脸色的一屋子人。心里在想,早知道耽误了一个多月还这样,他还不如一开始就直说了。
“反正,今日我见不到府上二姑娘,就不走了。”
众人…
好一会儿,罗二老爷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二王子,这不合规矩。我们大周朝在室女是不见外男的。”
“我不是大周人。”二王子一脸无辜。
罗二老爷暗骂一声,娘的。以后谁再说番邦人傻,他跟谁急!
“咳咳,二王子,小女外祖母抱恙。随她母亲一起去探望了,目前不在府里。”罗三叔发了话。
罗三叔擅画人物,看一个人第一眼就是看他的眼睛。这二王子双眼黑白分明,清澈明亮,瞧着是个挺不错的孩子,相较起来,双眼不能视物的贺朗他就有些不喜了。
在他看来,一个人失明,看不见大好河山。看不见良辰美景,更看不见那些千姿百态的美人儿,实在是大大的不足。女儿跟着这样的人太委屈了。
不过他才把这意思流露出一点点,就被宋氏罚着跪了一宿的搓衣板,再不敢乱说了。
“不在府里?”
“对,不在府上。”
二王子很失望,默默走了。
路上二王子闷闷不乐,随从出主意道:“王子。属下听说国公府的二姑娘是公主伴读,您想见她。在她们下学的时辰守在宫门外,说不定还能见到的。”
二王子一听,大喜,立刻跑到宫门外不远处的街上守着去了。
到了未末时分,一辆辆精致小巧的马车驶出来,随从激动地道:“王子,您看,最后面那辆马车就是镇国公府的。”
“你确定?”
随从点头:“属下曾在大周生活过十几年,知道他们的贵族出行,马车都有独特标志。这些日子属下看了,镇国公府的标志就是那样的。”
二王子难掩激动,等前面马车都走远了,最后一辆马车刚刚拐入一段清静的街道,就策马奔了过去,拦在马车前面。
“请问里面坐的,是镇国公府的二姑娘吗?我是蛮尾国的二王子,我,我想见见你。”不知为何,看着静默的马车,向来无所畏惧的二王子心中忐忑起来。
马车里,突然飞出了半个西瓜。
二王子接住,咧嘴笑道:“你是请我吃瓜吗?”
车门帘忽然掀起,跳出一个骑装打扮的姑娘来。
这姑娘身量高挑,一身鲜红骑装衬得她越发明眸皓齿,正是方柔公主的另一位伴读,出自将军府的欧阳桃。
今日正巧是学骑马的日子,她一身衣裳未换,手中还持着马鞭,一鞭子甩过去,在空中卷起漂亮的鞭花,一张脸俏生生却绷得紧紧地,冷哼道:“我不是请你吃瓜,是觉得你的脸皮,比这西瓜皮还要厚!你是罗二姑娘的什么人,凭什么想见她就要见?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连日来的举动,罗二姑娘已经成了许多人非议的对象?““你不是罗二姑娘?”
“我当然不是,不然早拿鞭子抽你出气了!二王子,不要仗着你异族的身份就装傻充愣,罗二已经订了亲,你这样根本不是心悦她,而是害了她,心悦一个人才不是你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的?”二王子听傻了。
“心悦一个人,应该是谁能给她幸福,就会替她高兴,祝福她,保佑她,不给她带来半点伤害和困扰!”
二王子目瞪口呆:“这不是心悦一个人,是犯傻吧?”
“哼!夏虫不可语冰!”欧阳桃气得瞪圆了眼,脸颊鼓起,就像小桃子。
“而且,我只是想见一见罗二姑娘,是不是心悦她,要见了才知道。”许是自来了京城,就没遇到过说话这么敞亮的人儿,二王子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欧阳桃一听急了,柳眉倒竖,怒骂道:“你这人渣!”
她一鞭子抽过去,二王子躲开,抽出腰间软鞭缠了上去,手腕一抖。那鞭犹如灵蛇,把欧阳桃挥来的鞭子死死缠住。
欧阳桃只觉手上一松,心爱的鞭子已经到了那人手上。
不。是缠在了那人手中的长鞭上。
看着这情景,欧阳桃又羞又气,脸一下子红了。
“发生了什么事?”一个清透中带着点茫然的声音响起。
帘子掀起,露出一个睡眼惺忪的姑娘的清秀面庞。
她茫然眨眨眼,看看好友,又看看二王子。
她今日有些不舒坦,欧阳桃不放心才陪她一起回去。上了马车就昏昏沉沉睡着了,怎么好友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吵起来了?
“你是罗二姑娘?”二王子浑身一震。死死盯着罗知慧。
罗知慧作画时专心致志,平时却迷糊随性,半点不受二王子猛然爆发气势的影响,清浅一笑:“是呀。”
随后心中懊恼。娘说过不许随便笑的,尤其是对陌生人,那样显得不庄重,她又忘了。
二王子却像受惊的兔子般,她一笑过后,竟然拉着缰绳后退数步,随后策马飞奔走了。
罗知慧和欧阳桃同时呆住。
罗知慧心想,娘果然没有骗她呀,她把人吓跑了。
欧阳桃反应过来。更是大怒:“这人渣,带着我的鞭子跑了!”
重新回了马车,她气得啪嗒啪嗒掉眼泪:“那鞭子还是我入选公主伴读后。哥哥送我的哩!”
“他是谁呀?”
欧阳桃瞪大眼睛:“你还不知道他是谁?”
见罗知慧一脸茫然,恨声道:“他就是那个二王子,天天去你家堵你的那个!”
罗知慧嫣然一笑:“阿桃,那你莫担心呀,等他再过去,我就叫人去找他要。”
这。这真的是你该关心的重点么?欧阳桃捶了捶车壁,气哭了。
二王子跑出去很远。最后下了马,牵着缰绳失魂落魄的往前走。
“都不是,都不是,她到底在哪儿呢?”
随从跟上来,气喘吁吁。
“镇国公府,我记得有三位姑娘,是不是?”
“是,是,不过剩下那位姑娘,据说才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