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馆是连接内院和外院的一处院落,清幽雅致。专门招待近亲贵客的。

贺朗被田氏领了下去。

罗知雅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向老夫人辞行:“祖母,孙女也回去了。”

老夫人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

罗知雅不觉有异,行礼退了出去。

老夫人别过脸问杨嬷嬷:“杨嬷嬷,你怎么看?”

杨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她更相信她的判断。

杨嬷嬷跟了老夫人多年,早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并没有寻常下人的拘束,答道:“大姑娘可能并不满意这门亲事。不过这也怪不得大姑娘,贺家哥儿毕竟有眼疾…”

老夫人端了茶喝:“看来二娘更适合些,结亲是结的两姓之好,咱家本来就是为了报恩,若是结了怨,反倒不美了。”

杨嬷嬷没有吭声,默默给老夫人续了一杯茶。

罗天珵得知燕江贺家来人,提前下了衙。

他想见见那个人。

前世名动天下的贺家玉郎!

那时靖北厉王反叛,大军势如破竹南下,在无数城池风雨飘摇的情况下,唯有燕江在外无援兵的情况下整整守了三个月,虽然最终城破,厉王这边也是损失惨重。

而燕江的运筹帷幄之人,就是贺朗,一个双目失明之人。

那时他是赫赫有名的战将,效力的却是厉王一方,与这位名动天下的贺家玉郎只有一面之缘。

那一面,就是燕江城破之时,一身青衣的贺家玉郎揽着他的堂妹,从高高的城墙一跃而下,当铁蹄踏破城门之时,他仿佛还能听到那舒朗肆意的笑声。

他记得,前世的这一年,甄四在守孝,他还未成亲,这个时候跟着数位友人远游去了,错过了这次见面。

罗天珵不由加快了脚步。

贺朗,是他从心底想结交之人。

一进府,就问道:“贺家公子安排住在了哪里?”

管事的答道:“二夫人安排贺公子住在了海棠馆。”

“海棠馆?”罗天珵转了方向,向海棠馆走去。

贺朗刚安顿好,拿了一卷书册坐在桌前静看,听小厮说镇国公世子来了,起了身含笑道:“请世子进来。”

罗天珵进门,就看到一个青衣男子含笑望来,风华无双,只可惜一双眸子没有丝毫波动。

“贺朗?”

贺朗笑了:“罗世兄知道我的名字?”

罗天珵定定看着他,展颜:“神交久矣。”

贺朗微怔,随后笑起来,笑声如清风拂过山泉:“那罗世兄是来请我喝酒的吗?”

“自然。”

这一世,没有他率三千铁骑助北军破城,贺家玉郎的命运可会改变?

贺朗明明看不到罗天珵,眼睛却正对着他,眉头轻轻皱起,良久才舒展:“若不是先知道罗世兄的身份。小弟还以为站在面前的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

罗天珵深深看了贺朗一眼,然后笑了:“有一日,我会的。贺朗,咱们去聆音亭喝酒。”

“好。”贺朗毫不犹豫的应下。

聆音亭是国公府一处极好的景致。贺朗虽目不能视,坐在那里却觉心情舒朗,阵阵花香袭来,还有风吹过亭角厚重铜铃的嗡鸣声。

酒菜上来,二人畅快酣饮,谈笑风生。

一个没把自己当瞎子,另一个没把对方当瞎子,竟好似多年的好友般。

伺候的小厮啧啧称奇,添酒的丫鬟亦是悄悄红了脸。

世子和这位新来的贺家公子一起喝酒,真是比画上的人还好看。

而同样觉得此景能入画的还有一人。

罗知慧听说聆音亭旁的玉簪花开了。就起了作画的兴致,带着个小丫头过来坐在了花丛里,刚支起画架就听到了谈笑声。

对专注一物的人来说,有人打扰比嗡嗡的苍蝇还讨厌,罗知慧叹口气站起来要走。忿忿的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眼前一亮,迅速坐下来提笔就画。

不多时,两个风姿卓然的男子跃然纸上。

小丫头目瞪口呆,小声提醒道:“姑娘,您这样,这样不妥吧?”

“怎么不妥?”罗知慧小心翼翼吹着未干的墨迹。然后道,“回去裱起来。”

“姑娘!”小丫鬟吓得说话都变调了。

罗知慧有个习惯,画的不满意的随手撕了,可若是满意的,就会珍而重之的收藏起来。

可姑娘画的是两个年轻男子啊,这怎么行!

小丫鬟快急哭了。

罗天珵和贺朗听到了动静。同时扭过头来。

“贺朗,你稍坐片刻,我过去看看。”

罗天珵走过来,神情微讶:“二妹,你在这里做什么?”

“画画。”

罗天珵看着怒放的玉簪了然一笑:“画玉簪花吗?二妹好雅兴。”

“画你们。”罗知慧实话实说。

罗天珵嘴角抽了抽。

为什么。为什么他有一种二妹被甄四附身的错觉?

我的天!小丫鬟捂住了脸,随后补救道:“世子爷,我们姑娘是要把这画送给您的。”

罗天珵看了平摊着的画卷一眼。

只一眼,就认出画上的二人是谁,不由笑了:“二妹画的真好,多谢二妹了。”

“大哥客气了。”罗知慧心不在焉的说着,目光还落在画上。

这是人物画里她最满意的一副,父亲见了定要赞的,居然,居然要送给别人了!

想想画的是赠画之人,罗知慧含泪忍了。

罗天珵觉得脑仁疼。

女人这都是怎么回事啊,明明主动送画给他,这眼神,怎么像自己抢了她夫君似的?

片刻都不想多呆,抱起画就要走。

被屋里那一个女人折磨就够了,不能再多了,哪怕是妹妹都不行!

“大哥,别动!”

“嗯?”

罗知雅走过去,心疼的看了画一眼:“这画墨迹还未干透,您那样抱着走不成的。再者说,您不是还要和那位公子喝酒吗,把画带在身边污了就不好了。”

“二妹说该如何?”罗天珵嘴快抽筋了。

他真的没有主动要啊!

“我直接送到大嫂那里去吧。”

“好。”罗天珵如释重负,赶忙走了。

甄妙一个人对着满桌子菜有些哀怨。

这吃饭,还是人多了香啊,天天定点回来吃饭的人今天居然门口都没入,就直接找人喝酒去了。

她明明告诉他今晚做荷叶鸡的,这完全不科学!

第一百七十六章 桂花藕

“大奶奶,二姑娘过来了。”百灵进来请示。

甄妙忙让人进来。

就见身穿白底水红领子对襟褙子的罗知慧抱着一副画轴进来了。

甄妙问了来意,罗知慧就把画卷递过来:“嫂嫂,给大哥的画,先送到您这里来。”

甄妙接过来打开看看,有些惊奇:“这是二妹画的吗?”

“是。”

“画得真像,这个一看就是世子。”甄妙赞道。

然后悄悄瞄了画中的青衣男子一眼,咳咳,这气质太符合她审美了,实在不好意思多看。

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盯着那人的眼睛有些困惑:“二妹,这人的眼睛,你画得似乎有些…无神…”

“他是瞎子。”罗知慧很平淡地道,随后兴奋了,“嫂嫂从画上能看得出来?”

甄妙默默为画上的青衣男子点了根蜡。

这样的人物,在她这位豆蔻年华的小姑眼里,居然赶不上一幅画?

这亭子分明是府里的聆音亭,原来罗天珵就是和这人喝酒才未回。

罗知慧明显来了兴致:“看来嫂嫂对作画也很有研究吧?”

甄妙小心肝颤了颤。

为什么这执着的表情,让她想起了重喜县主那个棋痴?

打了个冷战,猛摇头道:“没有,没有,在这方面我没什么灵气。”

虽说托原主的福,琴棋书画她都是会的,可真的爱好不起来。

罗知慧有些失望,起了身:“嫂嫂,这画您收好,我就先回去了。”

“留下一起用饭吧。”甄妙忙道。

“不了。”罗知慧摇头,露出个温雅的笑,“那幅雨打芭蕉图只画了一半,现在正来了灵感。回去把它画完。”

甄妙不敢再多留,叫百灵把罗知慧送了出去。

谢天谢地,这作画不像下棋一样,非要两个人来。

看着满桌子菜有些发愁。忽然眼睛一亮道:“青鸽,把这荷叶鸡装了,送到聆音亭去给世子加菜。”

“嗳。”青鸽应了,把荷叶鸡装好,提着去了聆音亭。

日头已经西斜了,大片瑰丽的云给乌木亭顶镀了一层霞光,亭中的人菜已经吃得差不多了,酒还在继续。

青鸽可不懂什么诗情画意,站那行了礼就大声道:“世子爷,大奶奶让婢子给您送鸡来。”

罗天珵端着的酒杯的手一抖。酒水差点洒了出去。

青鸽已经一脸光荣的走进来,熟练的打开食盒取出荷叶鸡放到杯盘狼藉的石桌上,然后又行了个礼:“婢子告退。”

等罗天珵反应过来要说点什么时,已经不见青鸽的身影了。

看着那只被荷叶包裹着,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鸡。只得干笑一声:“贺朗,来尝尝,内子做的。”

贺朗顺着荷叶鸡的香味伸出筷子,准确的夹起一块鸡肉放到口中,吃下后赞道:“好吃。嫂夫人有这手艺,罗世兄好福气。”

罗天珵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忽然觉得派一个胖丫鬟送鸡还大声嚷嚷的行为也没那么让他想打人了。

吃了一口酥嫩清香的鸡肉,有些不是滋味的想。这个是甄四要等着他一起吃的吧,给自己送来了,她吃什么?

想到这,冲守在亭外的半夏招招手:“半夏,我记得五味斋的糯米桂花藕不错,你去买些。送到清风堂。”

半夏看看天色,惊讶的看向罗天珵。

罗天珵眼睛一眯。

半夏忙缩缩头,满脸堆笑道:“好叻,小的这就去。”

半夏办事利落,出了府直奔五味斋。买了糯米桂花藕回来,天还没黑透。

他提着写着五味斋字样包装的糯米桂花藕往里走,就有人打趣:“半夏,这个时候了还去五味斋买点心啊,是要哄哪位姐姐开心啊?”

“去去,别乱说,这可是世子爷买给大奶奶的。”

吃着糯米桂花藕的甄妙可不知道,半夏一句话就在府中传开了。

那些下人们对甄妙的敬畏悄悄提了一层。

女主人有没有威信,说到底是看男主人的。

世子对大奶奶这么疼爱,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要是轻忽了,那将来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没看已经有好几个例子了么。

绮月一家子,马婆子,方嬷嬷,呃,还有断了一根肋骨至今躺在床上的田嬷嬷和烧光了头发躲在屋里不敢出来见人的朱颜姑娘。

大姑娘罗知雅听了,气得把那盆摆在窗前的凤仙花揉得碎碎的,纤白的手指染了艳丽的红色。

“姑娘,擦擦手吧。”丫鬟采雪捧了打湿的帕子来。

罗知雅拿过帕子使劲擦了擦,抿唇道:“去馨园。”

“元娘怎么过来了?”田氏放下账本,揉了揉眉头。

少了田嬷嬷和朱颜,她明显觉得没有以前方便了。

什么都要亲力亲为不说,有时事情多了还难免疏忽。

这样一想,心里又把甄妙骂了个狗血喷头。

这个杀千刀的,真是她的克星!

田嬷嬷也就罢了,还能算是为救大奶奶受的伤,可朱颜烧光了头发羞得差点寻了死,到现在还躲在屋里不敢见人呢,就算将来头发长出来了,在下人们面前的威信也得失了大半。

这可真是杀人不见血啊!

“你们先下去。”罗知雅冷着脸扫了屋内丫鬟们一眼。

丫鬟们看田氏一眼,见她不出声,默默退了出去。

等屋里没了旁人,罗知雅愤愤道:“娘,我讨厌大嫂!”

田氏吓得变了脸色:“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就算这么想,也不能直接说啊,你又不是不知道,秋千那事,娘可是好不容易把你摘出去。”

罗知雅气愤难耐:“娘,您到底在怕什么,大伯和大伯娘早逝。大哥算是您养大的。如今大哥娶了妻,按理说大搜应该更加孝敬您才成,可您看看,大嫂不但没把您放在眼里。还把大哥笼络的死死的。”

越说越气,眼圈红了:“您对大哥比对二哥、三哥还好,可大哥却只想着大嫂,昨儿还让半夏买了五味斋的桂花藕给大嫂送去呢!”

田氏听了,倒没什么可恼的。

她自开始,就只是算计罗天珵,没有投入感情自然也不觉得受伤害了。

“元娘,你大哥对大嫂好,这是应该的,娘看着还高兴呢。你这丫头,生的什么气?”

罗知雅冷着脸说不出话来。

她当然不能说,是大哥只给大嫂送了桂花藕,没给她送,她不高兴了。

可是以前。分明不是这样的,大哥喜欢和友人出去游山玩水,买的特色小玩意,送到她这里的总是最多最精致的。

田氏正色道:“元娘,不管怎么样,你以后不能再糊涂。你是姑娘家,要是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一辈子就毁了,听到没?”

“知道了。”罗知雅郁郁地道,闷不做声的回去了。

等罗二老爷回来,田氏叹气道:“老爷,大郎对甄氏,未免太好了点儿。”

“那又如何。田氏,我不是说过,甄四再怎么样都不重要,关键的是大郎。”

“老爷,您怎么忘了。要是大郎和甄氏感情好,那他们…有了孩子怎么办?”

二老爷愣了。

最近他谋划的几件对付罗天珵的事都不顺利,为了掩盖痕迹,忙得有些焦头烂额的,竟把这茬忘了。

甄氏若是有了儿子,哪怕大郎出了事,爵位也会落在那孩子身上,没他们二房什么事了。

这也是为何他千方百计要以那种方式要国公府和建安伯府结亲的原因。

以大郎的性子,按理说对甄氏应该深恶痛绝的,又怎么会多碰她!

“难道真是美色当前,就不在意品性了吗?”二老爷喃喃道。

田氏眼中闪过寒光:“老爷,安排在清风堂的丫鬟打探到,甄氏至今没有换洗过,可她如今已经十五,保不齐哪天就长大了,那时会更麻烦。且大郎借着秋千那事,打发了大半下人,侥幸留下来的和又塞进去的都只做着无关紧要的活儿,连屋子都进不了,清风堂是越来越难以掌控了。”

“是我疏忽了。”二老爷长叹一口气,“田氏,你在内院行事方便,想个法子,最好要甄氏成个摆设!”

“老爷放心,我有分寸。”

日子波澜不惊的过了几天,甄妙收到了一张帖子。

甄宁生了个女儿,邀她去参加孩子的洗三礼。

甄妙想着能在洗三礼上见到温氏和甄妍,脚虽还没好利落,还是决定要去,就去禀告了老夫人。

老夫人叮嘱她照顾好自己,就点了头。

陪甄妙一起去的是三夫人宋氏,田氏则正筹备着老夫人的寿宴,走不开。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缓缓驶向了昭云长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