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儿把首饰匣子打开,夜莺寻思片刻,捡了支赤金镶红宝垂珠步摇替甄妙插入鬓间,然后打量一番,没再插什么金银首饰,而是从赵皇后曾经赏的那盒子珠花里挑了几朵小小的粉色桃花围着发髻插好,这才罢手。

“姑娘,您可真美!”雀儿笑嘻嘻的拍手。

紫苏和白芍一起走了进来。

紫苏看了屋内丫鬟们一眼道:“从今儿起,这姑娘是不能再叫了,要叫世子夫人,或者大奶奶。”

“知道了。”几个丫鬟老老实实道。

白芍曾经容颜受损,养了大半年脸上痕迹淡了许多,但还没消,是以从昨儿起并没多露面,省得给甄妙丢了面子。

如今则拿了不少东西来,提醒道:“大奶奶,礼物都准备妥当了。”

甄妙听着这声“大奶奶”有些别扭。却知道改口是必须的,当下平静地道:“出门前再数一遍,别落下东西。”

“大奶奶放心。”

这时一个穿柳绿色比甲的丫鬟站在门帘外,脆生生地道:“大奶奶。饭菜来了,婢子给您端进来?”

甄妙点点头。

紫苏就道扬声道:“送进来吧。”

柳绿色比甲的丫鬟打头,几个丫鬟鱼贯而入,一人手上托着一个盘子,不多时摆满了桌子。

看着满桌子的饭菜,甄妙吓了一跳。

这国公府的早饭,未免太丰盛了吧,且都是以肉食为主。

大清早的,竟然有两个肘子,一只蒸鸡。外加一大盘酱牛肉,然后是一盆包子。

甄妙闻了一下,就知道那包子是肉馅的。

“大奶奶,婢子叫云柳,以后您有什么事。吩咐婢子就行了。”穿柳绿色比甲的丫鬟笑盈盈地施了一礼。

“不必多礼,快起来吧。”甄妙虚抬了抬手。

百灵把早准好的封银塞了过去。

云柳倒是个大方的,也不推辞,笑着道:“谢大奶奶赏。”

然后利落地布着碗筷。

其余几个丫鬟则转身出去,片刻又进来,这一次端的盘子小了些,一一放在桌上。把原本不多的空隙也填满了。

这些盘子里的吃食倒是精致了许多。

有银丝卷儿、枸杞粳米粥、奶油松瓤卷酥等富贵人家早上常见的吃食,还有两碗冰糖燕窝粥。

甄妙眼睛都瞪圆了。

这,这也太多了吧!

她虽然能吃、爱吃,可这些东西起码够她吃两天。

难道自己在他心里,就是这形象了吗?

正寻思着,罗天珵挑帘走了进来。环视一眼,满屋子的丫鬟让他看着有些烦闷。

挥了挥手道:“都下去吧。”

那些丫鬟显然已经习惯,冲罗天珵和甄妙福了福,垂着头躬身退了出去。

紫苏看甄妙一眼。

甄妙冲她点点头。

紫苏这才带着几个丫鬟退了出去。

罗天珵忽然开口:“我是不习惯别人伺候着吃饭,哪个是惯常伺候你的。留下不要紧的。”

甄妙摇头笑笑:“不用了,其实自己动手还自在些。世子,你是出去晨练了吗?”

从外面进来的罗天珵面色红润,精气神极好,甄妙看着和自己每日锻炼完的情形差不多,就随口问了一句。

倒是罗天珵怔了一下,才道:“是,习惯了每日早上活动活动手脚。”

心中却有些好奇甄妙怎么看出来的了,只是二人还没到知无不言的地步,自然没有追问。

秉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二人拿起筷子默默吃了起来。

眼见罗天珵速度极快,却保持着优雅姿势把两个肘子吃完,又吃下一大半蒸鸡还没有停下的意思时,甄妙下巴都要惊掉了。

这真的是镇国公府的世子,不是饿死鬼吗?

一个银丝卷儿落在碗里。

甄妙诧异地看向罗天珵。

罗天珵有些不自在地道:“是我疏忽了,应该多准备些清淡的。这银丝卷儿还不错,你尝尝看。”

然后筷子一伸,又去奋斗烧鸡了。

眼看着另外一只鸡腿也没了,甄妙手疾眼快夹住一只鸡翅膀。

罗天珵有些诧异。

他还从没见过府里女眷大清早吃肉的,好像她们都是一碗冰糖燕窝粥就饱了吧。

“这鸡翅看着也不错,我尝尝。”甄妙厚着脸皮把鸡翅夹了起来。

她也是无肉不欢啊,凭什么他吃完肘子吃蒸鸡,她却只能吃银丝卷儿。

镇国公府这蒸鸡味道和建安伯府有些不同,这第一次吃,甄妙觉得还挺新鲜,很快就解决了鸡翅膀,然后夹了块酱牛肉配着梗米粥吃起来。

虽然吃得慢,竟也能跟着罗天珵一起吃到最后,而不是早早放下了筷子。

这种有人陪着吃饭的感觉似乎不错。

罗天珵默默数着,他似乎比平常多吃了两个包子。

可看甄妙吃得心满意足的模样,还是忍不住道:“那个…少吃点,省得又吐了…”

“咳咳!”甄妙差点噎死,呛得眼中含泪瞪着罗天珵。

有这么说话的吗,这完全是往人伤口上撒盐!

不过想着罗天珵误会了她呕吐的原因,暗暗松了口气。

她那莫名其妙的原因。实在是没法对人说的。

今年罗天珵都已经弱冠了,在他这个年纪,一直没成亲,有几个通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也不会有哪家的闺秀计较。

甄妙一直说服自己别在意,可只要一想某人如一只会奔跑的黄瓜,在这里忙乎完去那里忙活,没准一天换一个窝,轮一番后再回到她这里来忙活,便整个人都不好了。

罗天珵默默递了个雪白的帕子来。

“谢谢。”甄妙接过,擦了擦眼角。

“是让你擦嘴,嘴上都是油。”

甄妙…

罗天珵唇角弯了弯,放下筷子道:“府里人都知道吗?”

甄妙点点头:“了解一些的。”

二人定亲后,镇国公府这边主子们的情况建安伯府那边就讲给甄妙听了。

镇国公府一共四房。

老镇国公还健在。只是自几年前从马上摔下来,脑子摔出了问题,就不管事了。

罗天珵是大房嫡长子,也是唯一的主子,幼时就袭了世子之位。但多年来府中事务都是二房夫妻管着。

二房也是最兴旺的一支,田氏生了三子一女,再加一个庶女,孙辈就占了五个。

三房据打听来的情况,三老爷是个不管俗事的,追求风雅,有一子一女。

四房最为特殊。四老爷几年前去外地办事,好端端失踪了,这事还曾在京城中引起极大关注。

可惜镇国公府出动许多人手,还是没寻到四老爷下落,人们也认定这位四老爷是无声无息死在哪里了。

只留下一个遗腹子,如今才四岁。

甄妙了解这些。是为了准备好礼物,若是见礼时落下哪位主子的,那就闹笑话了。

听甄妙说了解,罗天珵就没再多嘴,只是想起那事。脸色有些尴尬,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世子,怎么啦?”

共用了早饭,甄妙忽然觉得这位胃口奇大的世子变得亲切起来。

能吃的人,按说心眼都不会太多吧。

心眼少些,就能少算计点人,她就不必时时担心了。

要是罗天珵知道甄妙想法,估计又要气吐血了。

吃得多完全是因为他力气变得奇大,又要日日练功,必须吃大量的肉食才能顶得住,这和心眼完全无关好吗!

还好罗天珵不知道,犹豫了一下道:“那个,我会对祖母说,你葵水未至。”

“啊?”甄妙愣了。

罗天珵皱眉:“不然你怎么解释元帕的事?”

甄妙呆呆比划一下:“把手指刺破不行吗?你要是怕疼,用我的也行!“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罗天珵告诫自己保持镇定,深深吸口气,平静下来才道:“你以为元帕上只是沾了血就成了?”

那是完全把过来人当傻瓜好不好!

“不然呢?”甄妙更疑惑了。

好多小书上不都这么写的吗?

见她呆愣的样子,罗天珵又好气又好笑:“总之,你以后就懂了,只是帕子带血,骗不了人的。”

说到这亦是面红耳赤,却不得不说下去:“记得要是祖母问起,别说漏了嘴,一定要说你葵水未至。”

讲究古礼的人家,是不和葵水未至的女子圆房的。

那还算未长成的幼女。

甄妙眨眨眼,有些尴尬地道:“世子,我,我本来就葵水未至…”

这下轮到罗天珵傻眼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敬茶

罗天珵被这个消息砸得晕晕乎乎的,良久才尴尬地道:“时候不早,我们去见礼吧。”

前一世温氏自缢,甄妙守了三年的孝,嫁过来时已经十七岁了,哪里会有这个尴尬的问题。

这也是为什么罗天珵多次注意甄妙那对小得可怜的小笼包的原因,实在是每次见了,都让他有种换了个人的感觉。

偏偏是青涩的不能再青涩的身子,却让他多了几分感觉,不然就甄妙在亲近时吐出来的行为,就是出于自尊,他恐怕短时间内都不会再碰了,哪会像今早一样再受一次气。

罗天珵自嘲地笑了笑,带着甄妙往外走。

“祖父和祖母住在怡安堂,祖母平日不怎么管事,你不必太紧张,就照平日行事就行。”

“恩,我晓得了。”甄妙有些诧异罗天珵会出言提醒,心生了几分感激,笑容甜了许多。

她倒真是没什么紧张的,镇国公老夫人再厉害,总不会比眼前这位对她更狠了。

至少她还没听说过有把孙媳妇掐死的老太太。

现在和罗天珵都能和平相处了,甄妙心里松快了许多。

镇国公老夫人是长辈,彼此间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顶多不待见她,言语间苛责几句。

这对皮糙肉厚的甄妙来说,完全不算什么,她要真是纤细敏感的,早在刚来时就被京城这个圈子的唾沫星子淹死了。

走过假山游廊,一路芳菲尽显,遇到的丫鬟婆子皆是恭敬行礼,眼角余光悄悄打量这位新进门的世子夫人。

等甄妙走过去,几个小丫鬟议论起来。

“哎,看到没,世子夫人长得可真漂亮,比大姑娘还要好看呢。”

“快小声点,主子们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就不怕惹祸吗?”一个年纪稍长些的丫鬟拍了那小丫鬟一下。

小丫鬟吐了吐舌头,不敢乱说了。

另一个小丫鬟道:“你们看世子夫人那件衫子没,那好像是‘拢烟霞’的料子呢。”

“这你都知道?”

“你们忘了前年针线房的水儿不小心把一块料子勾了丝,被发卖的事啦?二夫人那样的慈善人。都动了火气呢,就是因为那是‘拢烟霞’的料子啊。”小丫鬟解释道。

“对,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奇怪了,不都说建安伯府只是寻常勋贵人家吗,世子夫人的父亲听说只是个白丁呢,世子夫人这穿戴可是不俗啊。”

有个丫鬟嘻嘻笑起来:“这可是进门第二日见礼敬茶呢,能不把压箱底的翻出来?建安伯府哪能和我们国公府比呢。”

说到这,几个丫鬟都叹口气。

世子爷要家世有家世,要相貌有相貌。娶了建安伯府的姑娘,实在是委屈了。

她们可一直好奇世子夫人是什么样呢。

好在今日见了,世子夫人的容貌确实是数一数二的。

这个认识,也让一些不安分的小丫鬟歇了某些心思。

罗天珵领着甄妙进了怡安堂的门,堂屋里已经满是人。

见二人进来。屋里一静。

镇国公老夫人一眼扫来。

今儿早上,她可并没收到证明新娘贞洁的元帕,心中一直在嘀咕呢。

要知道当初甄妙设计罗天珵落水,外人不敢肯定,她心里却明镜似的,一直担心这位甄四姑娘德行有亏。

进了国公府的门,家世低些不要紧。可要是品行不端,那才是祸根。

见孙儿脸上并无异色,嘴角还噙着笑,老夫人稍微放了心,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甄妙。

罗天珵悄悄碰了甄妙一下。

甄妙敛衽施礼:“孙媳见过祖父、祖母,见过各位叔叔婶婶。”

“起来吧。”老夫人脸上带着笑。声音却没有多少高低起伏。

一个圆脸盘的丫鬟端了茶过来。

甄妙接过一杯,跪在早准备好的垫子上,把茶高高举过头顶,脆生生道:“祖父请喝茶。”

老镇国公坐在太师椅上,像个孩子似的坐立难安。不停挪动着身子,见甄妙对他说话,好奇的眨眨眼,然后伸手把茶接过来一直打量着。

老夫人轻声提醒道:“国公爷,这是你孙媳妇,要喝一口茶的,忘了我之前教的啦?”

甄妙垂首跪着,眼角余光悄悄看了老镇国公一眼。

心中有些叹息。

这是传闻中的常胜将军呢,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老镇国公似乎明白了,把老夫人早给他准备好的红封递过去:“给你。”

甄妙双手接过,口中称谢,却没有动。

这位祖父茶还没喝,可不算过了。

还好老镇国公还记得老夫人的话,虽然顺序错了,还记得喝口茶。

只是茶一入口,立马就喷了出来。

甄妙就跪在老镇国公面前,这口茶正喷到她前襟上。

前襟顿时湿了一片,茶水往下淌着。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屋子里的气氛短暂凝固,那一刻静得针落可闻。

田氏眼底闪过微不可察的笑意。

那茶,她可是命人添了点其他作料的,老国公是个傻子,味道不好哪会像常人一样忍着,绝对会立马吐出来的。

只要他这么一吐,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对这位侄媳妇来说,都是个笑话。

至于老国公正巧吐到这位侄媳妇身上,可就是意外之喜了。

甄妙也是愣了,只是抬头间,看到老国公一脸茫然的样子,却是有些不忍。

她的外公也曾是位能耐人物,可惜年纪大了患了痴呆症,心智变得像孩子一样,犯了错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甄妙很懂得和这种老小孩的相处方式,当下露出个纯粹的笑容,仰着头道:“祖父,是不是茶水不好喝?”

老国公猛点头:“苦的!”

甄妙露出个理解的神色,笑吟吟道:“孙媳也喝不了苦茶呢。孙媳会做一种酸酸甜甜的茶,回来做给祖父喝。”

“甜茶?好。好,我喜欢喝甜的。”老国公眉开眼笑起来。

然后看甄妙一眼,把腰间系着的一块玉佩扯下来:“你给我做甜茶,这个给你。”

这一举动。让满屋子人一愣。

老国公这玉佩,是家传的,意义不同一般,如今给了甄妙,自然就加重了大房的分量。

就连罗天珵都心中惊诧,多看了那玉佩一眼。

前一世,甄四见了老国公虽不至于流露出什么嫌弃之色,可在正常人眼里,人傻了就会做出些出人意料的举动,为了不惹麻烦上身。自然是有多远离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