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怪他,他也是替你着急。”老人家呷口茶,道:“有了线索就查下去,清白的人蒙不得冤,回头上坟,替我给你父亲烧几张纸,就说我很想念他。”
季邺南应了一声,没话了,喝茶晒太阳赏花,老钟也没吭气,喝茶晒太阳看郝东升,郝东升扶了扶眼镜,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了片刻,耳旁传来鼾声,回头一看,老先生已睡着了。
郝东升正巧抻了毯子给他盖,季邺南手机响了,掩了铃声走到一旁,电话刚接通,却听他道:“想我了?”
又道:“那你亲我一下。”
接着道:“乖,就一下。”
老钟听得半个腮帮子都酸了,但是瞧他眉开眼笑的样子,觉得酸就酸了吧,眼下唯一能让他开心的,仿佛只有这姑娘了。
第二十四章
正赶上端午,温渺放了三天假,季邺南带人去了趟密云北庄,走前郝东升到办公室汇报,说吴姗姗回老家了,他也没多问,把当月的工作计划交给他,说:“你安排一下,我要出去几天。”遂又塞给他财务汇报表,“这你看看,没问题我再签。”
全不提吴姗姗那一档子事,郝东升掂着汇报表,像掂了块儿石头,说道:“没想到你还能信任我。”
季邺南专注于规划图,头也不抬:“不是信任你,是信任自己没看错人。”
郝东升狐疑,这不一个意思嘛!转念一想,得,人领导说什么就是什么,于是也不辩驳,掂着报表欢欢喜喜回办公室。
端午前夜,季邺南加班赶进度,老钟拎着水果来看望,泡了茶又给藤蔓浇完水,却见他仍旧埋着头,老钟不便打扰,伸长脖子瞅一眼,立马询问:“这月底的事儿不是还有时间慢慢做吗,何苦为了这还专门加个班?”
他应了一声,道:“要出去几天,垒一块儿太紧。”
老钟莫名:“出去?去哪儿?”接着立马补充,“出差吗?”
他摇头:“去玩儿。”
老钟默然,竟是为了玩儿才赶工作,那姑娘就是一红颜祸水啊红颜祸水,又问:“去哪玩儿定了么,我给你安排?”
“不用,你这几天多操心单位这块儿,明晚去一趟怀柔,跟老太太说我过段儿就回去看她。”
老钟想,少爷你还知道家有老母啊,过段儿回去看看,这话都说了多少遍了,都快半年了吧,老太太连个人影都看不到,这不赶巧有几天假,费心费神加班,为的竟是带小姑娘出去玩儿,也不说回去看望看望老母亲。
却见他已搁下钢笔,从抽屉翻出一汽车模型,说:“昨儿车展人送的,我留这玩意儿没用,拿回去给你小外孙吧,男孩儿都喜欢这。”
老钟瞬间感激涕零,他倒不是见色忘义的主儿,还惦记着他家小外孙,这些年算是没白疼这少爷,于是拿了模型,道:“这么客气干什么。”
他笑吟吟地说:“你倒是不客气。”
老钟一本正经:“我这不是客气,是服从领导安排。”
季邺南终于笑出来,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似乎也很不错。隔天清晨,去民族园路接人,临上车前却见温渺拎了一小孩儿,两三岁的模样,胖得跟一球似的,她无奈道:“周礼那混蛋,昨儿半
夜骗我,说你出了车祸,等冲下楼时他却将这小人儿塞给我就撒丫子跑了。”
小胖墩不哭不闹,很乖的样子,季邺南看他一眼,问:“你叫什么?”
小孩儿奶声奶气,一本正经:“周小礼。”
季邺南轻轻说了声靠:“这名字也太随便。”
“怎么着啊,带上吧?”温渺说,“我家没人照看他,万紫千也不收,没地儿放了。”
季邺南不爽,他加班加点想过几天二人世界容易么,带这么一小东西算怎么回事儿,再看温
渺,一脸为难,于是挥手:“上车。”
半路上,小人儿吃完饼干要喝水,手伸了半天够不着,情急之下叫温渺妈妈,温渺乐得直笑:“可不敢这么叫,我哪能有你这么大个娃娃。”
季邺南说:“怎么不能了,再过几年就成高龄产妇了。”遂招呼小屁孩儿,“周小礼,叫声爸爸听听。”
温渺说他:“你别欺负小孩儿。”
“这怎么叫欺负,谁带谁是爸妈,你不也经常把倪翼妈叫妈么。”
温渺笑:“看不出来呀季邺南,你还计较这事儿呢,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小心眼呢?”
季邺南扬眉,瞟她一眼,那意思是跟谁说话呢,耳旁却响起一糯米般柔软的声音:“爸爸。”
这俩还没笑出声,后备箱却忽然跳出一人,道:“我靠!周小礼,叫谁爸爸呢?”
温渺吓一跳,周小礼也吓一跳,估计季邺南也被吓了一跳,不过人没表现出来,一转方向盘,靠边停下:“他妈的王八蛋,下车!”
周礼求饶:“别啊老季,朋友一场,带上我怎么了,小时候你不经常带上我出玩儿来着。”
温渺皱眉:“你怎么回事儿啊?”
“女侠,你得帮我求情啊女侠,孩儿他妈半年都没让老子和孩子见面,老子昨天夜里从酒会上把小崽子偷走,没地儿藏了,才送到你那儿去,赶巧你们今儿出去玩,就带上我跟儿子吧,我俩太需要时间相处了,是不是儿子?”
周小礼眨巴眨巴眼睛,哭成一泪人儿,张了手臂大呼:“爸爸!”
周礼扑过去,紧紧将儿子搂在怀里,那场面可叫一个感天动地。
季邺南皱眉:“至于?”
周礼边哭边说:“老季你没孩子你不懂,赶紧让女侠也给你生一崽儿,尝尝被迫分离的滋味。”
温渺骂他:“你怎么就狗嘴吐不出象牙来呢!”
季邺南淡淡地说:“老子不像你,生了孩儿绝不可能分离。”
于是这趟二人世界,变成了四人行,季邺南不爽,一路不发言,周礼自知有愧,教周小礼叫干爹,小人儿聪明,拿个水叫他:“干爹喝水。”
扯张纸巾叫他:“干爹擦汗。”
温渺替他接过水,又帮着接纸巾,周小礼很执着,非要季邺南亲自接,温渺尴尬地劝:“宝贝呀,这个车车有空调,干爹不出汗,不用擦汗的。”
于是周小礼在他爹的教唆下,又掏出两片饼干,伸长了胳膊往驾驶座够:“干爹吃饼干。”
季邺南依旧黑着一张脸,温渺看不下去,伸手作势接饼干,说:“干爹不饿,要不宝贝留着自己吃吧。”
周小礼眉毛一横:“你又不是干爹,你怎么知道干爹不饿。”继续执着道,“干爹吃饼干。”
温渺一记眼风扫过去,周礼立马搂过孩子:“干爹开车呢,别捣乱。”
第二十五章
恰逢节日,北庄人多得要死,一水儿全是自驾游,周礼抱着儿子下车,四处张望一圈,脸快皱成一沙皮:“这什么情况,还不如搁家跟前妻吵架呢。”
季邺南下车,往鼻梁上架了墨镜,他还在发牢骚:“老季你怎么不叫人提前安排安排,老钟呢,知道你出来也不管?”
季邺南隔着墨镜看他一眼,他后怕地做了个您请先的动作,再不敢抱怨。
这地方炊烟依旧,原始风貌犹存,远处是古树老井山花,近处是石磨草屋篱笆,样貌复古,设施倒齐全。他们还没找上饭店,却迎面走来一人,那人穿着中式盘扣衫,脚上一双黑布鞋,恭敬道:“老钟刚来一电话,问您到了没,房间我已准备好,靠着西面,凉快,您先看看,要觉得不合适,我再给您换。”
周礼扬了扬下巴,心想,我就说嘛,老钟什么人,怎么可能放任老季不管,却听季邺南说:“不用了,你这儿有什么吃的?”
那人引领他们进屋,拎来茶壶倒了水,又安排人布菜,吃饭时周小礼不老实,坐着要站着,站了又吵着要坐,被周礼训了一顿,老实了,拿着勺子喂自己吃饭,小朋友喜欢排骨炖豆角,伸了短肥的小胳膊却半天够不着,他爹赶巧去厨房找菜品,温渺坐在对面,刚伸了胳膊,却见季邺南慢条斯理夹了块排骨放进小人儿碗里。
周小礼家教好,一边看着排骨两眼放光,一边和季邺南说:“谢谢干爹!”
啃到一半,似觉得不妥,于是抬头,举着勺里的半块排骨往季邺南跟前凑,那混了酱油色的小白瓷还沾了乱七八糟几粒米,季邺南瞥了一眼,皱眉,赶巧周礼从厨房回来,看到这一幕,吓一跳,呵斥:“周小礼你给我坐好!”
小不点儿吓一跳,手一抖,半块排骨连着米,洒了季邺南一裤子,季邺南浓眉彻底皱起来,摔了筷子抖裤子:“你他妈叫唤什么,孩子吃块肉都吓成这样,是不是你亲生的?”
周礼一阵风跑来,赔笑道:“你不是爱干净么,小孩儿吃饭不老实,乱七八糟整一通,怕你生气来着。”遂又重新夹一块给周小礼,“坐这好好儿吃,别打扰干爹!”
温渺没忍住,笑出来:“周礼你这生活够憋屈啊,家里没人管,出门不受待见。”
周礼作势要哭:“还是女侠你最善解人意,我容易么我。”
温渺切了一声:“谁像你,好好反省反省吧,这人做得也太失败了。”
周礼恨她一眼:“女侠你怎么能和老季同流合污,以前说话可不带这么毒,还是以前可爱,聪明漂亮身材又好,追着老季满校园跑,还时不时送我点儿巧克力,我还是喜欢以前的你。”
季邺南给温渺夹菜,又给周小礼夹排骨:“你还有过这心思?”
周礼连连摇头:“可不敢,有那心也没那胆儿啊,渺渺是谁的人,这世上没人比我更清楚,我说的喜欢不是那种喜欢。”
毕竟年长了,也不像以前那么不知趣了,接下来,周礼的表现倒不像他做人那么失败,他知道当了电灯泡,于是一吃完饭就带着周小礼去骑马,一溜烟跑得老远。
说是出来玩,季邺南却兴趣缺缺,别的什么也不想干,带着温渺去水库钓鱼,牵了线上了饵,往水里一抛,一坐便是半小时,温渺只当他心情不好,说:“周礼怪可怜,大概真没地方去了才跟着咱们,你别生气了。”
季邺南不知在想什么,盯着金光闪闪的水面出神,温渺放了鱼竿,跑过去抱他脖子,摇啊摇:“怪不得我一条鱼钓不上,原来你生这么大气,鱼都被你吓跑了。”
他这才扬了嘴角:“那你怎么还不跑?”
“我是谁啊。”温渺骄傲,“这世上温渺最不怕的就是季邺南!”
他笑着拍拍她的手:“坐下,我教你钓鱼,没点儿耐性。”
她依言坐下,屁股却总像栽了钉子,扭来扭去:“这有什么好教的,往水里一放,管收线就得了。”
他扬眉:“你这样鱼才全吓跑了,就不能安静会儿?”
温渺扁扁嘴,这才安静了。过了会儿,季邺南感到有点儿过于安静,偏头一看,人已歪着脖子打起了瞌睡,眼看小姑娘的肩膀越来越斜,接着到一极限,他撤了竿子往过靠,堪堪将人接住,她却面色平静,睡得浑然不知,往头上轻轻一吻,怎么就摊上这么个没心没肺的。
到了晚上,院儿里的天空特晴朗,漫天的星星像幽远的宝石,温渺不坐自己的藤椅,连滚带爬往季邺南怀里钻,他照她屁股拍一下,掐着腰箍在怀里,她玩他的耳朵,亲他的脸,在他身上来回蹭:“怎么不开心呀,老有心事的样子。”
季邺南顺着她的发,碰过脸亲一口:“你以为都像你,没心没肺。”
她抗议:“怎么会,你见过谁没心肺还能活着的?”
正腻歪得紧,墙根忽然探出一小脑袋,温渺顿觉少儿不宜,从季邺南身上跳下来,理了理裙子,脸都红了。周小礼一阵风窜过来,搂着她的大腿要抱抱,她拍拍他的背,小不点儿忽然松开手,又跑向季邺南,手脚并用往他身上爬,说:“干爹我也要抱抱。”
季邺南架起他,往腿上一放,问:“不睡觉乱跑什么?”
周小礼说:“爸爸打呼,吵得我睡不着,来找你们玩儿。”
说罢伸出肥嘟嘟的小手要温渺牵,温渺握住,又拍拍他的头:“干爹不打呼,你抱着干爹睡吧。”
小家伙圆圆的脑袋随即往季邺南胸上一砸,作势要入眠,季邺南顺了一下他的姿势,对温渺
说:“既然这么喜欢,以后咱们也生一个。”
温渺心想,到底是谁比较喜欢啊,面上却没反驳,只说:“不用了吧,周小礼挺乖,把他过继来养着得了。”
季邺南低头认真看一遍怀里的小人儿,满脸嫌弃,抛出俩字儿:“太胖!”
圆脑袋忽然立起,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虽然年纪小,却已懂身材的重要性,反驳道:“爸爸说胖也是种身材。”
季邺南拍他屁股:“睡觉!”
小脑袋顿时又栽到他胸口,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这趟旅行,时间很短,行程却很满,走前季邺南领着温渺去清水河边散步,她脱了鞋在水里走,季邺南在岸上看夕阳,不一会儿听说有人淹水,回头一看,小姑娘正在水里瞎扑腾,边扑边喊救命,刹那间和多年前的记忆重叠,这水不深,他很清楚,她却故技重施,就像周礼说的,这么多年依然没长脑子,笨拙的技巧可一眼被看穿,她却乐此不疲地循环使用。
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心甘情愿配合,于是下水将人捞起来,没给说话的机会,直接弯腰吻上去。
岸上的周小礼戴着太阳帽,捂住眼睛喊羞羞,他爸将他的脑袋拨拉到另一面,脸上却挂满笑容,这么多年过去,老季依旧酷,女侠依旧蠢,就像他们的爱,跨越流动的时间,形成固定的习惯。
第二十六章
端午过后是旅游高峰期,博物馆几乎每天都会迎来大批跟团的游客,虽都是导游讲解,但温渺他们也没闲着,有时候重要人物来参观,她也参与接待讲解,一天三四场,一场俩小时,站得小腿肚直打颤。季邺南带她去捏脚,静谧的小空间每次都能听见她嗷嗷地嚎叫,听得那捏脚小妹都不好意思了,她看人脸红,不免自己也脸红,不知道该往哪看,于是瞄一眼季邺南,那人唇角上钩,眉宇间都是暧昧,邪肆的眼神轻飘飘丢过来,她于是心跳加速,更加脸红了。大概也是因为这,回家之后通常面色红润,气色很好。
倪翼妈时不时偷瞄她一眼,跟倪翼说:“我看是好事将近了。”
倪翼最近捣鼓买卖,总拿着一沓收据看,边看边接了一句:“好事没捞着,别整出个未婚先孕就麻烦了。”
倪翼妈惊诧两秒,道:“那不挺好,我立马升级当姥姥。”
倪翼翻了翻手里的票子:“那倒也是,哎,我说,你赶紧的,让我也尝尝当人舅舅什么滋味儿。”
温渺逗了逗婴儿车里的孩子:“可怜的小宝贝呀,和爸爸在一起就见不到妈妈呀,都怪你爸不争气,好不容易娶个媳妇儿吧,还三天两头把人气跑,等你长大了,也这样气一气他,为你妈妈报仇雪恨。”
倪翼踹婴儿车:“你丫怎么说话呢,有你这么教孩子的么?”
小婴儿被踹醒,哇哇大哭,气得倪翼妈举着扫帚追着倪翼打。温渺见大仇已报,便推着轮椅悠哉悠哉带温如泉回家。
隔天照常上班,却在昏昏欲睡的晌午迎来一位重要客人,那人留着很短的碎发,穿格子衬衣和牛仔裤,个子很高,精神很好,麦色肌肤,还架着黑框眼镜。陪同的人说他身份神秘,且是位资历颇深的大学教授,此次专程来博物馆看新展品。温渺正为选址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好地段都被占了,不好的地儿又过于偏远,还得向上级层层汇报,经费一时半会儿也批不下来,这本是温如泉的心血,如今的她深觉有愧,却又放不开季邺南,只想着能为博物馆做些什么。
正拿了文件往外走,却在大厅碰见这位客人,前台工作人员正和他介绍情况,却见他歪了脖子看向柱子后的背影,道了声:“喂!”
温渺回头,狐疑地看着他,当确定方才那声喂是冲自己喊的之后,更加狐疑。
那人却三两步走到她面前,伸手道:“你好,没想到你在这儿工作,上次见面太仓促,都忘了问你的名字,我叫秦钦,你叫什么?”
温渺想破脑袋都没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人,秦钦这名字她更是从来都没听说过,正想问他是不是认错人了,却见他灿然一笑,说:“看来你已经忘了,京城大厦五十层,我教你跳舞来着,有印象吗?”
他笑时脸上有浅浅梨涡,那一瞬间温渺才觉得似曾相识,等他说到跳舞,终于恍然大悟。上回万紫千以相亲的名义骗她去见季邺南,后来她喝了点儿酒,季邺南早不知道和谁谈生意去了,当时的确有位帅哥教她跳舞来着。
她嘴角一咧,露出八颗牙的标准笑容,伸出手来和他握:“是你啊,谢谢你教我跳舞,我叫温渺。”
扎包包头的副主任眼尖,不经意间瞅见这方有位帅哥,便立马踩着小高跟踱步而来,再见帅哥跟前站着的温渺,心中的小兔子便蹦跶得老高,这温渺魅力也太大了吧,怎么但凡是个年轻帅气的都往她这儿贴呢,这人气,比青楼的头牌还吃香。如果有一天她下岗,干脆在红灯区开一家拉皮条的店得了,并且安排温渺坐台,那生意肯定火爆。
副主任脑里这么想着,手里便像推坐台一般推了温渺一把:“既然是旧识,这场讲解就由温渺你亲自上吧。”
“…可是这文件…”
副主任一把抢了过来:“这文件我去替你送。”
其时她宁愿顶着烈日跑大老远去送文件,总好过干巴巴地对着一堆旧物嘚啵嘚啵老半天。这几天工作强度太高,她脚下都长茧了,明明已经升职了,怎么还三天两头重操旧业呢。但是领导都发话了,她只得照办,小腰板往那儿一挺,丁字步往那儿一站,这专业气势就出来了,接着进入展厅,从商鼎一路讲到金酒注,面上的笑容温和可亲,字正腔圆的声音柔中带细,只听她道:“该器物出土于宋徽宗陵墓,造型端庄,雍容华美,盖顶嵌玉,红宝石为钮,肩部嵌宝石七颗,腹部各嵌一条玉雕盘龙,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秦钦始终带着浅浅笑容,讲解的过程中一言不发,等到结束时才淡淡道:“刚才你讲错了一地儿,那酒注不是出土于宋徽宗陵墓,是宋神宗。”
温渺脸上一红,尴尬不已,心中暗暗叫唤,他爷爷的,你丫比我清楚这玩意儿的来历还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给谁看呢,我能不知道那是宋神宗他老人家的陪葬品?一时大意口误而已,你一大男人跟这儿斤斤计较什么。
旁边有学生模样的人许是觉得太尴尬,于是放低了声音惶恐地叫了一声:“秦老师…”
温渺咧嘴一笑,声音甜甜道:“秦老师说得对,刚才是我口误,没想到秦老师不仅会跳舞,知识也这么渊博,当你的学生真是有福了。”
他也笑,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温渺惦记着选址的事,匆匆忙忙道别之后便换了衣服拎了包准备出去一趟,却在刚换下衣服时接到倪翼妈的电话,原是温如泉在卫生间摔倒了,人刚被抬上120,这会儿正往医院走。温渺吓坏了,抛下公事慌慌张张往外冲。
人刚下了阶梯,却听有人喊了一句:“你上哪儿去?”
温渺抬头,只见商务车的驾驶座里探出一只脑袋,正是刚才那位叫秦钦的人。
她伸长了胳膊一边打车,一边和他说:“去趟医院,你们这就走了啊,欢迎下次再来!”
话语间,商务车拐了弯停在她面前,秦钦说:“上来吧,我稍你一程,刚好顺路。”
温渺心急如焚,偏博物馆附近来往的出租很少,于是不假思索上了车,等坐下后才反应过来,问:“北京这么多家医院,你都不知道我要去哪家,怎么就顺路了?”
秦钦递了瓶矿泉水给她:“你去哪家?”
“…北大三医院。”
“嗯,就是这家,刚好顺路。”
“…”
后座的几个学生不时用眼风交流,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温渺无心玩笑,一路沉默,等赶到医院,一张脸更是阴沉得吓人,只见温如泉坐在病床上,胳膊和头上都被缠了绷带,眼窝上一圈紫,颧骨上一抹青,眉骨肿了,嘴也歪了。阴沉之后她又差点哭出来,因为老头儿似乎压根儿忘记发生什么,见她来了,还笑眯眯地招招手:“渺渺你过来。”
她跑过去,想摸他的脸,又怕他疼,于是摸摸老头儿的头,问:“疼吗?”
温如泉咬着吸管喝水,摇了摇头说:“指导员带回一条大黄狗,忒凶了,咬了队里好几个人,我们几个费了老半天劲儿才制住它。”
他的记忆又跳回到很久以前,飘忽的意识竟连身体的疼痛也一并带走,温渺看着心疼,加上大夫还说温如泉的情况不乐观,说他的记忆力仍在持续退化,并且伴随轻度抑郁症。温渺想不通,老头儿那么开朗一人怎么会有抑郁症,何况如今他把很多事都忘了,既是忘了就更不应该患这病。这样一想,更加放心不下,因为医生说这病的诱因很多,虽然很多事被他忘了,但也有可能是潜意识的作用,那些最想掩盖的事实际并没有忘掉,从这层面来说,为此抑郁也不是没有可能。可如果真是这样,温如泉又有什么事是最想掩盖的呢。
温渺还没将思绪理出个所以然,倪翼妈便推推她的手,又看了一眼墙边的人,道:“不早了,你带朋友出去吃个饭吧,你这朋友挺好啊,一出这事儿就立马赶来,看来不是一般朋友,请人吃顿好的啊。”
略感遗憾的是,这人貌似和上回长得不太一样,到底是不是季邺南她也无从确定。
温渺皱眉:“您想哪儿去了,这是馆里的客人,我们今天第一次见面。”
倪翼妈双眼放光彩:“第一次见面就见家长,这缘分不浅啊。”
秦钦又露出浅浅笑容,看上去温和无害。
温渺哐当一声拎出张椅子,坐下之后还替温如泉掖了掖被角:“这儿离不了人,你们去吃吧,我不饿。”
倪翼妈推了推她,她不动,又推了推,她一眼橫过来,倪翼妈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倪翼带着孩子接他老婆去了,我正好有时间在这儿替你看着,你和这位先生出去吃个饭,顺便也给我带点儿吃的回来,既是馆里的客人,你就更应该请人吃饭了是不是?”
于是温渺不情不愿地请秦钦吃饭,刚开始还客气,吃到一半儿就热络起来,问:“秦老师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趣,我家人出事儿你掺和什么,还非得让我请你吃饭?”
秦钦说:“我推了下午的会,专门送你去医院,还赶走学生让他们自己回,你请顿饭也不愿意?”
温渺挑了挑眉:“又不是我让你这么做。”
秦钦笑:“看不出来啊,这么没良心。”
温渺不习惯他这语气,好像他们多熟似的,于是搁了筷子直接道:“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说吧,你到底什么事儿?”
“唔…”他正在吃菜,看不出有阴谋的样子,说,“学校搞活动,估计近段儿还会有多批学生到你们那儿参观,想让你给安排个有水平的讲解员。”
温渺松一口气,没想到他为的是这事儿,于是说:“我们那个个儿高水平,都是专业出身,就这么个事儿还值得你绕这么大一弯子?下午我都看见了,我们领导亲自接待的您,就您这级别,哪用得着我安排,都是领导一句话的事儿,您放心吧。”
秦钦看着她,脸上挂了笑意,慢吞吞道:“那不行啊,下午那讲解员连宋徽宗和宋神宗都分不清,就这水平误导学生怎么办?”
温渺捏了粒花生米朝他丢过去:“个个儿高水平,就是我除外,行了吧!”
他笑意连连,拍了裤子将那粒花生米抖出去,忽然转了话题:“你爸病了多久了?”
温渺搅了搅碗里的面:“好几年了。”
他搁了筷子,慢条斯理端了茶水,问:“一直这样?”
“嗯。”温渺低头吃面,又加了一句,“越来越严重。”
秦钦放了茶杯:“我认识一医生,专治这病,介绍给你认识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