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延昭眨眨眼,忽然拉住孙镖头的后襟,快速地向左侧避开。

与此同时,大门洞开,一盆黑漆漆的污水呼啦一声,泼到街面上,一股恶臭袭来,呛得孙镖头一连打了三个大喷嚏,衣袖也染上污渍,黑沉沉一片,脚下却没有停顿,一手撑住正想再次关上的门,另一只脚挤进去,硬是把大门给打开。

沐延昭这才紧随其后地跟进。

一进门,就看到一个个头只到他半腰的小子,蓬头污面,手中拎着一根擀面杖,紧张地瞪视着他们,这孩子长得五官端正,目光虽然有一点呆滞,不大机灵,可就是这股憨头憨脑的样子,让沐延昭莞尔一笑,沉重的心情也稍微有些好转。

“你是虎哥吧?你二叔和三叔可在?”

那小孩子狐疑地看着沐延昭,许久才道:“你不是来讨债的?你认识我?”

沐延昭含笑点头,他此时形容也有些狼狈。虽然刚才的污水没有泼到他的身上,可闪避的不够迅速,鞋面还是湿了,再加上一路风餐露宿,身上还有伤,七公子现在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个富家公子哥

“你姓李,是大公子的贴身婢女如秀的弟弟,对不对?”

沐延昭言语温文,也很和气,那小孩儿也渐渐放下戒备,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两只手捏着擀面杖,揉了揉去:“你要不是来讨债的,就赶紧走吧,里面有好凶好凶的人…”

沐延昭笑了笑,伸手摸摸虎哥的头:“别怕。”说完,他就牵着虎哥的手,徐徐进入,目光落在满园的枯枝败叶上,心中不觉隐痛。

这园子还是当初高老爷子买下的,每次来涯州,他都在此落脚,如今却是一派萧索,再也没有当年的风光了。

沐延昭脚下不停,绕过颓败的廊道。

孙镖头紧跟其后,目光扫过房梁树杈,眉头却微微蹙起,张嘴想说什么,可看到沐延昭的背影,到底还是没有出口,他回过头,看了看外面的车马,目中隐约有忧色——情况不大妙-,他仿佛做下了一桩错事,不该把消息透露给那个姑娘…

此时沐七公子已经进了正厅,也由不得他迟疑犹豫,只得紧紧跟

正厅的面积并不大,可还是显得有些空旷,主座上坐着两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人,两个人手里都捧着茶杯,面上似笑非笑,看见沐七公子进门,一挑眉,眼睛闪过一抹异色,他们面上到不变,连理会也不理会沐延昭一下。

沐延昭和孙镖头也不曾开口,首先上前几步,在高大公子的灵位前上了一炷香,深吸了口气,才调转目光,看向畏缩地蹲在地上的高家两位公子。这二人到不似受了什么损伤,只是衣衫凌乱,面目浮肿,一双眼睛里明显露出惊惶之色。

一直跟在沐延昭身边的虎哥,看见这两人,咬咬牙,挣开沐延昭的手,扑过去要把自家少爷扶起来,但他体力不足,又哪里扶得住两个成年人,也只好叹了口气,仲手给他们整理了衣襟发鬓,让这二人至少看起来不是那般狼狈。

坐在椅子上的一人朗声大笑:“果然是忠仆!高老爷子叱咤风云几十年,真不是好相与的····…孝哥儿,杰哥儿,不如你们就把这奴才让给我,算是抵偿你们一百两银子的欠债,如何?”

高孝瑟瑟发抖,听见这人的话,面色青灰,只敢不停地点头。

七十四章 买卖

锦衣男子一见高孝那副窝囊样,眼睛里闪过一抹轻蔑,冷道“还不把卖身契给我?”

高孝一怔,扭过头去看虎哥儿。

虎哥咬着牙,脸色铁青,眉宇间尽是凄惶。

高孝心下也是一叹,自从高家落败,仆从尽皆散去,唯独这姐弟二人,一直不离不弃······他虽然感慨,到底还是只看重自己,盯着虎哥儿,温声道:“虎哥儿,你把卖身契与这位老爷,跟着他,以后锦衣玉食,风光无限,比跟我们兄弟两个窝囊废好。”

虎哥身体一颤,泪珠子啪嗒啪嗒地滚落。

高孝心里也有几分不忍,一扭头,却见锦衣男子的手,正一下下敲击在一只漆黑的木盒上,那种敲击,虽无声响,却让他的心不停抽搐,一咬牙,扭头道:“还不去?你不听话了?”

虎哥犹豫半晌,终究还是从怀里把那张他细细收藏的米黄色纸张拿了出来——当初高老爷子给他们姐弟的,唯有这卖身契,他一直舍不得烧,正是因为,这是唯一能够供他怀念老爷子的物件了,他担心多年之后,会把老主子的音容笑貌忘记,这才想留下一个念想。

一步一迟疑,虎哥终究还是一步步地向那两个锦衣男子走去。

锦衣男子眼睛里的轻蔑更浓,呢喃自语:“高建成啊高建成,你一介商贾,却不肯守商人的规则,偏去充什么英雄好汉,看看吧·九泉之下睁大眼看着,你的儿子怎么让你这一世英名尽毁。”

他口中似有恨意,这恨意却很复杂,仿若带着几分遗憾。

“哎!”这时,忽然有一个极清淡的声音响起——“不知你们这欠条·能否出让给在下?”

满屋子的人都一怔,虎哥儿也停住脚步,迟疑不定地扭头看沐延昭。

凡是那个一直不曾开口的年长男子冷冷道:“你想买?你可知道,这欠条价值几何?”

沐延昭老老实实地摇头:“时间仓促,尚来不及调查······这位仁兄,不知可让在下看一看两位高公子写下的欠条?”

年长的男子,冷笑一声,居然当真就一抬手·把那黑漆盒子扔给了沐延昭·毫无拖沓·轻松地就像,他扔的只是一箱子垃圾。

另一男子轻咦一声,高家两兄弟眼里更是流露出极为狂乱的光芒,紧张得背脊发冷,着实希望那公子哥儿一把火将欠条一举烧毁。

“别人要看,我自然不会允准,可是沐家的七公子开口,我总要相信公子的信誉。”

孙镖头心下一沉这天下认识七公子的人可不多,来人恐怕不好相与。

沐延昭不动声色·轻轻打开木盒,慢慢地,一张张翻看那些米黄色的欠条,前面都是百十两银子的小账,到了后面,数额越来越大,最后,已经变成了几十万两银子的巨债…

即便是沐延昭有心理准备,却还是变了变脸色·苦笑:“这么蠢的债主,我怎么就没遇见?”

他们沐家,一直有点儿入不敷出,时不时需要拆借,可也没哪个亲朋好友,乐意连抵押都不要,就出借几十万两银子的,现在却有‘白痴,,愿意把银子借给两个家业破败的败家子!

那‘冤大头,债主冷笑一声:“怎么样?这欠条,你还买不买?”

沐延昭叹了口气,低语:“能让人用这百万巨款做局,也不枉我沐家几十年如一日的辛苦经营了。”这里若不是涯州,想对付两个败家子,显然用不到下这么大的本钱。

—“孙镖头,让兄弟们把车上的箱子搬进来。”

孙镖头应了一声,走过去打开大门,打了声呼哨,外面立即有八个汉子,搬了两口箱子进门,这箱子很大,也颇为沉重,落地时,闷响一声。

沐延昭也不多话,走过去,一抬手,把箱子打开。

阳光照入,灿灿光芒,直照得屋内所有人都忍不住闭了闭眼睛,高家的两位公子,更是倒抽了一口冷气,目中有极度贪婪的光辉一闪而

看到这整整两箱花白的银子,那锦衣男子,也不自觉面色沉重,眯了眯眼,良久,才扭头对他的同伴笑道:“二弟,你看看,天底下的傻子何其多,还有人上赶着抬着银子到旁人家来买欠条的。”

那被称为二弟的锦衣男子,喃喃自语:“这笔银子拿出来,你们沐家不知道又有几处产业,要因为周转不开而倒闭了。”

这句话一出,高孝和高杰身体一颤,猛然抬头,充满乞求地看着沐延昭。

沐延昭此时到不着急了,缓缓坐下,捧起一杯温茶,悠远的目光高孝和高杰的面上打了个转,低声道:“你们二人,与老爷长得不大像。”

高孝一怔,讪讪不语。高老爷子其实长得不好,身体枯瘦,脸上总有悲苦忧虑之色,而高孝和高杰两兄弟,此时虽然面目浮肿,年纪也大了,却还是看得出,他们两个年轻时是美男子。但此时,高孝却知道,沐延昭此语,绝不是再夸赞他们兄弟。

沐延昭抚摸着茶杯,目光从光秃秃的墙壁,斑驳的地板上滑过,这座宅子,曾也是高老爷子细心经营,想要留给子孙后代的财富,现如今,却破败至此——有半幅不知名,字也不算好的条幅,孤零零地躺在角落,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隐约还能看得出,是‘忘年之交,四个字。

孙镖头走出去,把条幅捡起,折叠收藏。

沐延昭笑了笑,笑容却难免带上了悲情—当年老爷子与他玩笑,说是要自己多多地留下墨宝,现在也去不值钱,可将来,指不定子孙落败之后,还能用这些字重振家业呢。

老人音容犹在,这些话也如在耳畔,可这变故,却是两个人过去都不曾想到过的。

沐延昭不着急,那两个债主,居然也不大着急。

高家两个兄弟,却是心急如焚,看着沐延昭还在那里缅怀过往,目光在房屋墙壁上流连,颇有遗憾之意,似乎为他的忘年交居然只有两个败家子儿子留存而深感不值。

高孝脸上又红又白,终于忍不住咬牙道:“说我们败家,我爹比我们更甚,要不是他笨到只给我们留下了几千两银子的家产,还有这么一座破房子,我们又哪里会落到这般下场?”

高杰的脸色也不大好:“我们高家,以前可是富可敌国的,要不是他老人家太蠢,得罪了朝廷,还不知道多藏匿些财产,整天不是送米送粮给那些流民,就是给那些苦哈哈的所谓义军,我们兄弟,又怎么会落到现在的地步,既然都到了如此地步,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这些话,大约是在两兄弟心里藏了许久,如今被逼到绝境,反而一发不可收拾地爆发出来。

锦衣男子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大笑,孙镖头也脸色难看,沐延昭到不气恼,只是长叹一声,点头:“他老人家确实不通世故,为旁人想得多,为自己想得太少。”

这时,虎哥忽然懵懵懂懂地开口:“公子,你是我们家老主人的朋友?”

沐延昭一笑,点点头。

“你是来帮我们家偿还欠债的?”

“也不算,我只是来买欠条而已。”沐延昭勾了勾唇角,看了倒抽一口气,紧张万分的高家兄弟一眼。

那虎哥听得懵懵懂懂,摸摸脑袋,嘀咕道:“反正,我觉得你不是坏人,你就是来帮我们高家的,你是老爷子的朋友,不像两位公子的朋友,只会从家里抢东西,我不喜欢他们,他们是坏人,你是好人。”

这孩子有点儿痴傻,说的话也颠三倒四的,却难得一片赤诚,心思通透,让高家两兄弟,忍不住脸红—是,他们说他们的父亲是傻子,可是,傻子结交来的友人,抬着银子来给他们解围,而他们两个通晓人情世故,自诩为聪明人的儿孙,却只有一帮落井下石的狐朋狗

即使如此,他们也不认为父亲是对的。所谓大义,在大多数人心里,都是茶余饭后听一听的笑话,看别人去做可以,自己是绝不会那般愚蠢!

沐延昭拍了拍虎哥的头,不再多言,而是指了指自己带来的银子:“这一共是纹银三十五万两。”说着,又让孙镖头拿出一叠地契文书,递给锦衣男子看。

锦衣男子眯着眼,毫不在意地把东西往桌子上一摔,阴沉沉地道:“七公子还真是舍得下本钱,这些铺子,田庄出让,哪怕是沐家,怕也得伤筋动骨。”

沐延昭无奈地一摊手:“谁让这些年,那老头子帮我良多,我涯州百姓能屡次从灾难中挣脱出来,那老头功不可没,现在他后人有难,我就是脸皮再厚,也不敢不仲手帮上一把。”

年长的锦衣男子闻言,脸上似笑非笑,许久才道:“你们沐家太过妇人之仁,成不了大事,看来,万岁爷可以对沐家放心了。”

“闲话少提。”另外一人敲了敲桌子,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白银,“沐七公子,你拿来的这些银子却是挺震撼人心,可惜,全加在一起,也不够买下所有欠条!”

第七十五章 金缕

沐延昭微微凝眉,修长的手指在右手腕一直青玉的雕花镯子上滑过,他的手指细长,略有些苍白,却很漂亮:“七间旺铺,一个大庄子,六个园子,虽说是这世道,可合起来按照市价,也值二十万两,一共五十五万两…”

“七公子此话到还公允。”

锦衣男子面上带笑,“高家二位公子共欠下八十九万两,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剩下的三十四万两,公子可还凑得齐

沐延昭轻轻一叹,苦笑:“我怕是凑不齐了······不知道,二位可肯宽限时日?”

那年长的尚未答话,略微年轻的已经阴沉沉地冷笑道:“我毛家兄弟,在江湖上也有赫赫威名,你七公子说出来的话,是话,我们也不是张口就放屁,既然说了,只有一月之期,一月已到,钱拿不到手,就别怪我等不客气······当然,二位公子也不必太担心,我们是守法良民,不会真的做什么削手断腿的事情…”

话音未落,一把银光闪闪的袖里刀,已经甩出,贴着高家老二的耳朵,钻入墙中,高孝白眼一翻,登时就昏死过去,高杰吓得嘶声吼叫,声音沙哑,瑟瑟地跪倒在地。

毛家老二却仿佛不知道自己的动作,依旧笑着,只是这笑容里,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在,别说是两个未曾经过世事的公子哥儿,就是孙镖头,也觉得背脊发凉。

这两个衣着打扮像富贵人家管事的男子·终于流露出江湖草莽的本来面目。

虎哥本来懵懂,此时才尖叫一声,就要向自家主子扑去,却让孙镖头一把抓住,牢牢按紧。

沐延昭苦笑抬头·只见窗户的缝隙中,透进来的阳光,把这二人的面目,照得有些扭曲,颇有光怪陆离之感,他只有沉吟,良久才道:“这二人身娇肉贵,你们要来何用?”

毛家老大似也有些不耐烦·口中却只道:“无论是拿来‘喂狗,·还是用来‘喂猪,·能挽回多少损失,就算多少,总之,这是我兄弟的事,与阁下无关,现在,肯给阁下面子,才在这里与你商量,要是阁下凑不齐银子·我们兄弟可要把人带走了。”

此时,高孝悠悠转醒,听到毛家老大的话,吓得面色发白,终于带了哭腔:“······沐公子,沐爷爷,您老人家行行好,救救我,万不能让我跟他们走啊!”

沐延昭无奈地一摊手:“我是真的没办法了。”

他这话一出·高家两兄弟顿时面色惨变,毛家两兄弟也颇为意外,毛家老二更是冷笑:“我还以为,沐家有多么仁义,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沐延昭不理他,眉眼间流露出淡淡的倦意,扭头看向门外,轻声道:“本不想麻烦你…这一次,怕是要又要被大郎记恨,说不得,郡主娘娘也要生气…”

屋内的人都是一愣,跟着沐延昭的视线外移,却只看到空洞的院子,其他什么都没有。

毛家二兄弟皱眉,站起身,慢慢走向高孝和高杰,就在他们快走到高家二兄弟身边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很婉约,很动听的声音——“你放心,大哥不会生气,师傅也很高兴,毕竟,区区一点儿银钱,与沐七公子的人情相比,着实算不得什么。”

沐延昭看了孙镖头一眼。

孙镖头面上讪讪,低下头去。

“还不帮姑娘开门,难不成,你还要姑娘自己动手?”沐延昭对待手下一向优容,尤其是对孙镖头这样的老人,从来客气的很,像现在如此言语,已经算是责备了。

孙镖头老老实实地走过去,将大门打开。

众人都跟着向外看去,外面阳光明媚,就见踏着细碎的阳光,拾阶而上的是一个小姑娘。

还是个美丽的,让毛家两兄弟这样见多识广的人物,也舍不得眨眼的小姑娘,她也就十一二岁,身量却长,一张脸,也说不得有什么特别,不过是明眸皓齿,玉面朱唇,这等形容美人的词汇罢了,她也并不像一般女子,故意走得婀娜多姿,只是平平常常地走来,却仿佛踩在云端,每一步,都似乎敲击在人的心口上。

“此人是谁?”

毛家兄弟,尤其是老大,自负见多识广,见过的美人,更是车载斗量,却没想到,在涯州苦寒之地,居然还有如此人物,无论是沐延昭,还是眼前的少女,即使放在国都大庸,也能算得上是少有人能及了。

只是,顾婉并没有自我介绍,径直走上前去,也上了一炷香,默默鞠躬行礼之后,便一仲手,从身后护卫打扮的少年手中过一个方方正正的匣子,走过去搁在沐延昭手边。

那匣子并不新,很是有些古旧,却是玳瑁制成,雕工上佳,样式精美,四角镶嵌明珠,在座的都是识货之人,单这一只匣子,也值万两之数。

顾婉抚摸了一下这只匣子,脸上露出几分很柔软的笑意,随手取出一只玉石钥匙,把匣子打开,众人随着她的手看去,待看到里面的东西,俱都愣了一愣,失声惊呼,连美人都再顾不上欣赏。

那金灿灿的光芒,在阳光的照耀下,让所有人都忍不住合眼。

连沐延昭都没想到,顾婉拿来的,居然是一件金线缕结而成的衣袍,上面镶了上好的羊脂玉的玉片,缀上珍珠流苏,流光四溢,华贵异常。

顾婉随手把衣裳甩在桌子上面,冲沐延昭道:“公子,可否借剑一用?”

沐延昭并不多言,把腰间悬的长剑取下,递给顾婉。

此时,士大夫,世家贵族的公子,多以佩剑作为装饰,反而是真正的江湖人,不敢光明正大地仗剑而行。不过,别人的剑,大多都是纯粹的装饰品,可沐延昭这一把,虽然外表朴实无华,但剑一出鞘,懂行的都眼睛一亮——虽然不是什么吹毛短发的神兵利器,却也算得上百炼钢制成的好剑。

顾婉接过剑,反手竖起,剑尖向下,猛然刺下,用力一划···…

“啊!”在座的都吓了一跳,高家兄弟更是顾不上害怕,一下子从地上窜起来,毛家二人也一阵心疼——别说编织如此精巧了,就是这些金线,也价值不菲,更何况,这件儿衣服,根本就是艺术品,不能只以金子来看价钱。

沐延昭却是摸了摸眉心,眼睛里露出几分笑意——婉娘的力气不小,比旁的小娘子彪悍多了。他的剑虽不算重,一般女子拿在手里,却也做不到如此平稳灵巧。

顾婉见大家都惊吓不已,才一笑收手,把长剑还给沐延昭,又拿起桌子上的金衣,抖开,阳光洒入,衣服已然金灿灿一片,完整无缺,连一根线条都不曾损坏。

毛家老大一怔,走上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确定这衣裳并无毁损之处,皱眉道:“奇怪,真奇怪,金子本为软物,怎么会刀枪不

顾婉当然不会回答她,只是又把金衣收回匣子中,笑问道:“不知道,我这件儿衣裳,能不能抵偿得了那三十四万两债款?”

显然,刚才顾婉在外面,已经把大厅里的事情都打听清楚了。

或许,只是一件金缕衣,价值没有那般高,可是,当此乱世,一件刀枪不入的金缕衣,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何况区区三十余万两银子。

说起来,还是顾婉吃亏。

但是,毛家兄弟明显是来找茬的,并不真是跑来讨债,所以,在他们二人二话不说,拿了钱,捧着玳瑁匣子,转身就走,沐延昭和顾婉,还真觉得有几分诧异。

无论如何,没出什么大事儿,总是好的,沐延昭松了口气,看了那高家两兄弟一眼,大大方方地把所有的欠条都收入袖中。

高家兄弟两个,眼睛里明显流露出极度的失望。

沐延昭笑了,呢喃:“八十九万两白银啊,要是高老爷子还在,估计也就一两年的事儿,不知道你们兄弟,什么时候才能还清···…我就不跟你们算利息了。”

一句话说完,两兄弟都耷拉下脑袋,靠他们兄弟俩,一辈子恐怕都还不清。

孙镖头摇摇头,拎着这两个败家子回去,准备进行再教育,沐延昭则亲自护送顾婉回家。

只是,老天爷可能看不得他们太过顺利,回家的路,终究还是不能太平…

谁也没想到,在涯州的地面上,居然当真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来劫持沐家的公子!

沐延昭脑袋嗡嗡的,睁开眼,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心里一揪,低声道:“婉娘?”

“我在。”依旧很镇定,却带了几分沙哑的嗓音响起,沐延昭松了口气,一伸手,顺着衣角,缓缓摸到顾婉的手,牢牢握住,苦笑道,“连累你了。怕不怕?”

“怕还是要怕一怕的。”顾婉的声音暗哑,语声里也带了几分无奈——她还是把涯州看得太安全,在她印象中的涯州,还是那个堪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世外桃源…要是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她绝不会亲自跑这一趟!

第七十六章 情趣

沐延昭忍不住低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轻咳。他握住顾婉的手,这是他第一次碰女孩子的手,果然柔软无骨,只是冰凉冰凉的,让沐延昭不能自已地心疼起来。

“对方一共五十二个人,三个带头的,两男一女,其中一个擅长使毒,女子使长鞭,武功应该不算高。”顾婉的声音很低,到还镇静,“不知道孙叔他们怎么样,不过,对方只带走了我们两个。”

沐延昭昏昏沉沉地躺在冰凉的地上,听着顾婉说话,忽然觉得,婉娘可爱得让他想——正想着,娇软的身体欺上前,温热的呼吸就在耳边。

沐延昭吓了一跳,一颗心砰砰作响,便听顾婉道:“他们来了…”

在寂静的环境里,又呆了不知多久,沐延昭才看到暗淡的烛光隐隐透入,也听见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第一时间,却不曾担心那些劫匪会拿他怎样,而是转头看向顾婉。

在黑暗里,光线不好,他的视线也朦胧,可就是这样的朦胧的身影,也让沐延昭松了口气,他忍不住闭了闭眼,脑海中有各种不妙的思绪翻腾——师傅曾说过,感情会让人软弱,一个人感情太浓厚,就会有弱点…幸好,他只是沐家的幺子,不是顶门立户的嫡长子,所以,软弱便软弱吧。

陷入这般境地,还不知明日如何,沐延昭首先担心的却是自己的感情,若是让顾婉知道。肯定以为他的脑袋有毛病。

事实上,沐延昭就是这样,越是紧张的时候,他越是能恨轻易地放松下来,连刘衎都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天赋异禀。

不多时,大门洞开。火把将整个空间照亮,顾婉眯了眯眼,抬头。见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男子,那男人皱皱眉,看了沐延昭一眼。迟疑道:“怎么还没醒?”

顾婉不语。

那男子嘴角抽搐了一下,烦躁得挠了挠头,抓得头发凌乱,嘀咕道:“不应该啊,就是下了点儿迷药,连小姑娘都醒了,一个大男人怎么还不醒?”

“小哥?”随着门外一个娇美的声音传来,纤细的身形出现在顾婉的眼前,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他醒了没有?”

“还没有。”

女子怔了怔,举着火把走近。蹲下身,细细地照了照沐延昭的脸。

顾婉借着火光,略略打量了一下这个女子——这是个双十年华的女子,她长得极美,不是现在流行的那种弱柳扶风的美丽。而是明艳的,火辣辣的迷人,身材更是修长健美,尤其是一双长腿,矫健有力,和大多数闺阁女儿都不相同。

顾婉有点儿羡慕。她一直希望自己能更强壮一些,可是,遗传自母亲的身材,虽然婀娜多姿,却远远和健美无关。

那女子却是连看都不看顾婉一下,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沐延昭身上,她的目光迷离,如梦似幻,轻轻伸出手,在他的额头上碰了碰,沐延昭被碰得瑟缩了一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做出刚醒来的模样,看着那个女子,一语不发,眼神也是温润的,只是无神。

女子咬咬牙,低下头去,不顾沐延昭的闪避,再次摸了摸他的额头,才道,“小哥,他的头好热,他发烧了。”

那个被叫做小哥的男子愕然,连忙也低头去看,半晌才咬牙怒道,“怎么这般身娇肉贵,我说妹子,就这么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你至于痴迷这么多年,要我看,白送咱也不要!”

话虽如此,那个男子还是让人送来了厚实的棉被,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粥虽然有些焦糊,样子不好看,但这时候,也就顾不得挑剔了,沐延昭接过粥,自己尝了一口,就递给顾婉。

他的动作大大方方,却让旁边那女子脸色煞白,一扭头,背过身去,那被称作小哥的男子,却是饶有兴味地看着顾婉,啧啧称奇:“哟,刚才没注意,原来我们沐七公子有美相伴呢。”

顾婉不理他,拿小勺一口一口,吃得慢条斯理,也津津有味。她昨天一天没吃什么东西,早饿了。现在这种情况,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无论要做什么,能做什么,吃饱了饭,有了力气,总会好一点儿。

那男子见顾婉吃得香甜,笑眯眯地凑近,贴着顾婉站稳,仔仔细细端量她的眉眼,一边看,一边感叹:“还真是一个美人胚子…美人,沐延昭有什么好?你不如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