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样也很合理,孟振兴想也不想,张口便道:“好”但才说一个字,就被肖氏给打断了。肖氏一脸为难的表情,道:“好是好,只是仅凭我们大房之力,哪里拿得出一万两银子来。”
第七十九章 归来(二)
孟振业毫不犹豫地道:“我当年既然选择了跟随大哥离开湖北,而今自然就会同大哥大嫂一起承担起这笔银子来,只是我们二房的家底如何,大哥大嫂也是晓得的…”孟振业到底敬重孟振兴,虽说不愿当冤大头,一个人承担这一万两银子,但真让他说出口,却又很不好意思。
他面皮薄,浦氏却不管这些,当即接过话来,道:“我们倒是愿意凑,十年二十年的,大概也凑得齐,只是怕大哥等不得。毕竟当年偷银子的人是大哥,我们振业只是袒护过伱而已,顶多算个从犯。”
肖氏没想到,浦氏除了骂人耍泼,然还能说出这样的反话来,不禁对她“刮目相看”。而一个“偷银子的人是大哥”,正戳中孟振兴的软肋,他们的继母,孟家而今的那位老太太,最恨之入骨的人,肯定是他,而非孟振业。而且袒护有罪的兄长,说起来虽然不好听,但还是有许多人会认为他是注重兄弟情谊,有情有义的。
孟振兴怕被继母责难,一着急,就拉住了正想要说话的肖氏,对孟振业道:“二弟,伱当年愿意随我一起走,大哥一直感念在心,这银子本来就不该伱出,只是我和伱大嫂,即便卖掉衣物首饰,也只能凑出四千两来,伱看,此事怎么办才好?”
“怎么办?我们二房现下可是连四百两都拿不出来!”浦氏毫不犹豫地道,“当年我们振业偏袒了大哥,大哥是该感激他,连带着把他那份银子也出了,不然以后若再出甚么事,哪还有兄弟愿意帮伱?这事儿就这样定了罢,我还要回去做饭,振业也要回去歇歇去——我们二房可比不得伱们大房,还雇得起厨娘,而今顿顿饭都得我自己做呢。”
孟振业怪她讲话太难听。小声地责备她,然而浦氏而今是人穷了。甚么也不怕了,大着嗓门嚷道:“本来就是!当年的事,过错都在大哥,伱何罪之有?如果大哥非觉得伱有错。那伱当年就该去举发他。何必跟着他出逃?还有,大哥大嫂总说他们没钱,伱叫他们先把雇的那几个妾遣了,请的厨娘和丫鬟打发了,再来说没钱的事!”
肖氏不满道:“雇几个人能花几个钱,这能填平那一万两银子?”
浦氏却道:“填不平就不填,反正我们的罪名也不见得就有多大,大不了坐牢就是。 ”说着,把孟振业的胳膊一拉:“不就是坐牢么,我陪着伱去。反正银子咱们是拿不出来的。”
再能辩的人,都怕耍横的。肖氏马上没了声儿。浦氏气势颇足地拽着孟振业的胳膊,从孟振兴的面前经过,推开大门出去了。
回到后院,浦氏犹自愤愤不平,告诫孟振业,别去理大房,那一万两银子,就由他们自己操心去。孟振业却劝她,一笔写不出两个孟字。若孟振兴倒霉,他们也讨不了甚么好去。
浦氏见他到了这种时候。还维护着兄长,气得直掐他的胳膊,正巧看见孟楚清在廊下散步,便招手叫了她过来,把事情讲给她听,让她评判评判,究竟是谁错了。
孟楚清故意在此处散步,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探听到些消息,没想到还真如愿了,而且也解开了她先前心中的疑惑——孟家湖北的那位老太太,果然不是白放过孟振兴和孟振业的。
一万两银子,可真是一笔巨款,这得何年何月才能偿清?不过,虽然花费多,总比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受人要挟强,孟楚清凡事朝宽处想,便对孟振业道:“大伯说他们只凑得出三千两?三千两就三千两罢,先拿去给湖北的老太太,表一表我们的诚意,至于剩下的尾款,咱们再慢慢凑便是。一万两白银,不论放到哪里,都是一大笔钱,想来老太太也能理解我们一时凑不齐。”
她口口声声说的是“咱们”,但却只字不提二房会拿出多少钱来,浦氏佩服得五体投地,暗道,到底还是五娘子狡猾,怪不得能当好这个穷家,还能想法子修渠。
孟振业自然也听得出孟楚清的意思来,他下意识地就想反驳,但突然想起来,他们二房的确是拿不出银子了,而今柴米油盐都是数着铜子儿在买,而且水渠还没修成,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虽说湖北那边的钱要得急,但也总不能为此就让修渠停工罢。所以他还是把嘴给闭上了,点头同意了孟楚清的提议。
孟楚清惦记着韩家提亲的事,因为据俞妈妈的小道消息,浦氏是留下了韩家的庚帖的,也就是说,只要她愿意,这门亲事随时能够成真,所以大意不得。她日夜盼着孟振业回来,能为他们几姊妹安排好前程,自然就不希望他再次离家,于是建议这回送银子,就让孟振兴去,一来孟振业才回来,身体劳累,二来,那本来就是大房的银子,自然由孟振兴去更为妥当,而且也更能显示他们的诚意。
孟振业觉得她这话很有道理,当即就答应下来,再次去了前院。事关钱财,浦氏比孟楚清更为焦急,屋也不进,就站在随墙小门处候着,直到孟振业回来,告诉她,事情发展一如孟楚清的提议时,她才露出了笑脸,拍拍衣裳,上厨房做饭去了。
孟振业回房换了身衣裳,不顾劳累,把孟楚清叫了来,询问家中情形和修渠的进展情况,孟楚清一一作答,很想把韩家的事和流言讲给他听,但却碍着未嫁女孩儿的身份不能张口,只得冲一旁的戚妈妈使了个眼色。戚妈妈会意,等她告辞离时,就没跟着,而是待她走出大门,就双膝一弯,跪在了孟振业面前。
戚妈妈可是家里的老人儿了,孟楚清生母当年的陪嫁丫鬟,不论是谁,平日里都要给她几分面子的,这会儿她一跪,孟振业大吃一惊,还以为她是为着孟楚清生母唐氏的事,连忙去拉她起来,道:“我这次回湖北,去拜访过唐老爷了,唐老爷早已原谅了伱们小姐,还叫伱无事时,回去看看呢。”
戚妈妈听见他提唐氏,忍不住痛哭起来,道:“说起太太,若是五娘子嫁得不好,我将来又有甚么面目下去见她,更别提回湖北去见老爷了。”
孟振业笑道:“我待五娘如何,伱也是看到了的,她怎么又会嫁得不好?”
戚妈妈就抹着泪,把韩家蹊跷的提亲内容讲了,又告诉孟振业,最近孟家流言蜚语四起,都说这门亲事将定,但其实浦氏只是留下了庚帖而已,根本还没答复韩家,此事极为蹊跷。
孟振业一听,火冒三丈,他没有儿子,惟有三个闺女而已,而对于闺女来说,最最重要的,就是婚事了。所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若是拿着女孩子们的亲事当儿戏,还要不要她们活了?
他这走了才多久,家里就闹出这么些事出来,真是高估了浦氏的能力,也低估了大房的野心——戚妈妈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他只稍稍想了想,就明白了这是肖氏捣乱。
不过,作为孟楚清三姊妹的亲生父亲,他对于她们的亲事,有着绝对的权力,肖氏暗中捣乱也好,明着阻挠也好,只消他一句话,就甚么也不作数了。
其实韩家这事儿,要说解决,也好解决,反正浦氏还没答应他们家甚么,那便使人将庚帖归还,那就甚么事儿也没有了,谣言亦不攻自破。不过…韩家嫡出的大少爷,这听起来还真是一门好亲…要不要先弄清楚情况再作打算呢?
孟振业思索起来。
戚妈妈见他把此事放在了心上,便起身离去了。
一时浦氏端了饭菜上来,叫孟振业吃饭,饭桌上,也说起了女儿们的亲事,不过,她除了提起韩家,还告诉孟振业,在韩家上门之后,浦家也为浦岩上门求过亲,不过她怕得罪韩家,也没敢答应。
这两门亲事,浦氏都没应下,在孟振业看来,的确是很谨慎,令他对浦氏褒奖有加,惹得浦氏欢喜非常,格外多吃了一碗饭。
吃完饭,孟振业才想起来,早在他离家之前,孟楚涵就是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的,怎么今天却没见人?他忙去问浦氏:“四娘子人呢?”
提起孟楚涵,浦氏是一肚子的气,赶紧逮着机会,添油加醋地把她近日来的表现讲给孟振业听,末了还为孟楚清申辩道:“五娘子也不愿坏了姊妹情谊,只是四娘子实在太过火,不关不行了,不然我们家小娘子的名声,都要被她给带累了。”
孟振业一听,又是好一通生气,叹道:“难道我离开的这些天里,就没一件好事?”
“韩家为他们家大少爷向我们家五娘子求亲,这不算是好事?”浦氏却瞪他一眼,道,“我就等着伱回来,把这件事给定下来呢。”她不愿孟楚涵也嫁个好人家,所以没提另一桩求亲的事。
第八十章 亲事(一)
可孟振业正是因为韩家为二少爷韩迁向孟楚涵求亲,才觉得此事事出蹊跷的,于是便一面回想戚妈妈对他哭诉的话,一面问浦氏:“你去过韩家了?韩太太怎么说?”
“能怎么说,她说不知情,要等问过韩半城才知道。 ”浦氏显然没怎么将此事放在心上,说起来时心不在焉。
孟振业却同孟楚清当时一样,马上意识到,来提亲的媒人,真的很有可能是韩家的蔡姨娘派来的,不然儿女婚嫁,这样大的事,韩半城没道理不和正室太太商量,就独自作主遣了媒人来。
不过,他们家的蔡姨娘,这样做的目的是甚么呢?是为了抗议韩太太想把孟楚清说给韩迁的举动么?孟振业一想到这个,心里又来了气,韩家那个蔡姨娘,真是有眼无珠,他家的五娘子哪里不好,她然为了不让她进门,竟想出这样的招数来,传出去,丢的可不仅是韩家的脸。
为了女儿们有个好前程,孟振业决定,抽空去韩家一趟,把这事儿弄个清楚。
浦氏方才得了夸赞,心里高兴,收拾完碗筷,又操心起晚饭来,问孟振业要吃甚么。孟振业心想着离家这么久,也该全家人一起聚聚,于是掏出些私房银子交给浦氏,让她晚上好好整治几个菜,全家人一起乐呵乐呵。
这意思,是要把大房也叫上?浦氏就有些不乐意,嘀咕道:“你回湖北,也是为了大哥,而今你风尘仆仆地回来,难道这接风宴不该他来摆?照我说,今晚就咱们几个吃一桌,大房那边,等着他们来请。”
孟振业听了,没有作声,这倒不是因为他赞同浦氏的话。而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一两银子要请两房人吃饭。的确拮据了些。
浦氏见他没有反对,就高兴起来,袖着银子去了孟楚清房里,商量晚上的菜色去了。
孟振业能在关键时刻回到家中。孟楚清也很高兴。兴致勃勃地同浦氏一起翻菜单,甚至打算亲自去厨房,和浦氏学两手。两人正商议,俞妈妈却来告诉他们,孟振业突然接到韩家邀请,已经坐上韩家派来的车驾,上兴平县去了。
孟楚清听了这消息,心头猛地一紧,究竟是甚么事情,能让韩家急成这样。即刻就要孟振业去?莫非,是因为上回的提亲?
浦氏听说孟振业晚上不在家吃饭。马上把菜单放下来,对孟楚清道:“银子得省着些花,既然你爹晚上不在家吃,那就不添菜了。”
孟楚清这会儿满心装的都是孟振业的韩家之行,自然没有异议,浦氏便站起身,回房去了。
她走了,俞妈妈却没走,站在一旁。满脸期翼地望着孟楚清。孟楚清心下明了,二话不说。先让梅枝去取钱。俞妈妈满脸的期翼,马上就转化成了笑意,压低了声音告诉孟楚清道:“来人没有明说是甚么事,但我听那口气,一多半是与咱们家小娘子的亲事有关了。那人说,他们家老爷今天上午才从外地回来,连茶都没喝一盏,就遣了他来请我们家老爷了。”
果然是与亲事有关!这般火急火燎,应该是怕孟家突然拿了庚帖上门,所以想赶在孟家前头,把孟振业请去商议罢。韩家这样的举动,至少说明了两个问题——第一,先前的提亲,的确只是他们家蔡姨娘的主意;第二,韩家并不准备把蔡姨娘的举动当真,不然,他们就坐在家里等孟家的答复了,不必急急忙忙地把孟振业叫了去。
孟振业这一去,直到夜深才回来,孟楚清未能得知详情如何,到了第二天早上,正当她想让梅枝出去打听打听,就见俞妈妈一溜小跑地踏进东厢的大门,笑着向她道贺,称孟振业已经答应把她嫁给韩家的大少爷了,择日便要正式订亲。
韩家为了脸面,从而硬着头皮承认自己提过亲,此事倒也合情理,孟楚清并不觉得奇怪,只是好奇:“那四娘子呢?”她问完才想起来,作为一个未嫁的小娘子,在提及自己的亲事时,是应该脸红害羞的,于是连忙垂下了头,作出一副羞臊难当的模样来。
俞妈妈只认钱,才不关心她害不害羞,颇带着几分讨好的语气道:“四娘子的事没听说哩,大概是老爷觉得她这门亲不合适,所以没答应罢。说起来也是,怎能妹妹嫁给哥哥,而姐姐嫁给弟弟,这不合规矩嘛。”
如此说来,韩家今日急冲冲地请孟振业去,倒不全然是为了脸面,而是担心不赶紧抢先退让一步,不明情况的孟家会把这两桩亲事都答应下来罢。至于成全的为何是孟楚清,而非孟楚涵,那就不得而知了,毕竟孟振业在韩家同韩半城谈了些甚么,谁也不知道。
戚妈妈在一旁听着,很是为孟楚清高兴,但梅枝却存有小小疑惑,问俞妈妈道:“这么快就定下了?那二表少爷呢?他家不是也来提过亲么?”
说来也是,若要讲究两全其美,该是孟楚涵嫁到韩家,孟楚清嫁去浦家才是,怎么却是孟楚清要去韩家,而孟楚涵落了空?
俞妈妈还没作答,戚妈妈先撇了撇嘴,道:“浦家能跟韩家比?韩家的产业大着呢,韩半城早就捐了官在身上,只怕他家的两位少爷,而今也不是白丁了,而浦家有甚么?二表少爷是天资聪颖不假,可科举仕途的事,谁能说的清楚,将来如何还不得而知呢。老爷自然要给五娘子说个本身就可靠的人家,而非拿她的将来去赌。”
可怜天下父母心,不知怎地,孟楚清还真觉得戚妈妈说对了,也许孟振业正是不想拿她的终身幸福去赌,所以才给她定下韩家这门亲事的罢。可是,韩家是个大家族,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争斗也在所难免,再加上还有着宠妾灭妻的传言,这样的人家,她嫁过去能应付得来么?
不过,她再担忧又如何,此事根本由不得她作主,就好像她明明当面拒绝了浦岩,但他家还不是转眼就来提亲。在她的婚姻里,最无足轻重的,就是她自己的意见了,作为当事人,她只需要养足精神,到时盖上盖头上花轿就行,这是多么的可笑。
然而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规则,再觉得可笑,也得去遵循它,不然便要被主流社会所唾弃。别说她现在没有心上人,只是遗憾不能恋爱,婚姻不能自由而已,就算她现在有了心上人,也只能认命罢了,难不成还要去私奔么?奔者为妾,可是没有甚么好下场的。
孟楚清呆呆地坐着,心情说不上好与坏,脑子里只有空白的一片。也是,她能想甚么呢,韩家对于她来说,是那么的遥远,只有酸文上的概念而已;韩家大少爷,更是了解不多,只晓得他会修渠。可结婚过日子,总不能一天到晚探讨如何修渠罢…未来,对于她来说,还真是一片迷茫呢。
俞妈妈见孟楚清不像是很高兴的样子,很是着急赏钱不高,便去眼巴巴地瞅着戚妈妈。她很会挑人,若说梅枝还觉得浦家也是合适的人选,那戚妈妈就是坚定不移地支持孟楚清嫁到韩家的人了。因此她如愿以偿地得了好几百钱,兴高采烈地去了。
事关儿女亲事,即便是喜事,家长们向来也不会当众公布,孟振业也不例外,只是兴致颇高地又给了浦氏一两银子,让她准备两桌丰盛的酒席,要宴请两房人。然而肖氏得到消息后,竟比他还高兴,当即亲自过来告诉孟振业,晚上这顿饭,他们大房来请,不用二房出钱。
浦氏听了自是高兴,不等孟振业反对,就先答应了下来,并道:“一为我们振业接风,二为五娘道贺,大嫂是该破费一番的。”
孟振业马上责备她道:“八字才一撇,你就急着嚷嚷作甚么,悄悄儿在心里高兴也就罢了。”
“甚么八字还没一撇,你都已经答应了,韩家也同意,这便是铁板钉钉的事,还能跑得掉?”浦氏很不以为然,同肖氏提晚上菜色的要求去了。
大房请,浦氏按时来赴宴就行了,然还想对菜色指手画脚,肖氏很不高兴,但一想到若是孟楚清真嫁到韩家,那聘礼还会少?答应要给湖北老太太一万两白银的事,多半就不成问题了。她越想越觉得此时笼络二房的人很有必要,因此便把所有的不满尽数压下,对浦氏笑脸相迎,不管浦氏提出甚么要求,她都一一满足,毫无怨言。
虽说肖氏以前在人前多半也是和气的,但却从未和今天一样殷勤小意儿,浦氏很是满意,也愈发觉得孟楚清这门亲,结得真是好。等到从前院回去后,就催着孟振业择日再次去韩家,把亲事彻底定下来。
孟振业却道:“他们正修着渠呢,此事还是瞒着些的好,不然说开了,两个孩子就得避嫌,这渠还怎么修?”
第八十一章 亲事(二)
修渠是大事,浦氏不敢再说甚么,但这样一件大喜事,却不能说出来,只能埋在心里,好不难受。 本来还可以去娘家,同自家人说道说道,但因着浦家也上门提过亲的缘故,这娘家还不能回,浦氏就更难受了。
想起浦家,浦氏就又有些心慌,说起来,浦岩也不差,但孟家却把孟楚清许给了韩家,唐氏他们不会有意见罢?虽说她一向并不在意娘家对她的态度,但离过年没几个月了,到时登门拜年,总要面子上过得去才行…
浦氏在屋里走来走去好几个来回,突然眼一亮,他们二房,又不知只有孟楚清一个闺女,那不是还有两人没着落么,正好拣一个出来去配浦岩。她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可行,连忙跑去房问孟振业:“我娘家可是你们的恩人,我大嫂上门提亲,你总得给个交代罢?”
就算是恩人,也总不能拿自家闺女去以身相许,这叫甚么逻辑!孟振业很是不悦,不过也没反驳,毕竟浦岩是韩家庄唯一的秀才,炙手可热的人物,若没有韩家提亲在先,也许他真会考虑把孟楚清嫁过去。
浦氏心里早有了主意,所以不等孟振业搭话,就自顾自地道:“韩家上次提亲,挑的可是两个人,而今四娘子落了空,你总要给她再寻户下家才好。”
“你想把四娘子许给浦岩?”孟振业怎么也没想到,浦氏竟会这般好心,孟楚涵不过是个庶出的闺女,而且而今孟家穷了,若真能嫁给浦岩,倒也不算亏待她。
“甚么叫作许!”浦氏却撇撇嘴。道,“咱们家现在连嫁妆都办不出来,拿甚么嫁她?倒不如做个妾,倒还罢了。”
“混账!”孟振业将案一拍,发起脾气来,“我们家而今是败了,但也还没沦落到拿闺女去做妾的地步!再说你娘家也不是养得起妾的人家!”
不过是个庶出而已。而且生母也不是甚么贵妾,何必装得如此清高!浦氏也生起气来,大声地道:“你不肯给,我也不强求,只看你今年拜年时,怎么好意思踏进我家的门!我大嫂,可是亲自上门提过亲的。而且我那侄子,有哪点配不上我们家的女孩儿?”
这倒是真的,浦岩除了家贫,的确挑不出甚么毛病来。 可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孟振业虽然不至于攀炎附势,但也的确不想让女儿嫁到一个需要成日下地劳作的家里去,他家的小娘子,可是从小娇生惯养,怎能去扛锄头?单只想一想。他就觉得心疼。所以哪怕浦岩前途无量。他也不太愿意,毕竟在他飞黄腾达之前。他的妻子还得跟着他吃很多年的苦。
浦氏说得不错,离过年不远了,孟家拒绝了浦家的提亲,拜年登门时,的确会有些尴尬。但不论怎样,都没有女儿们的前程来得重要,孟振业略一沉吟。便想出了借口来,道:“韩家提亲在前,浦家提亲在后,总有个先来后到,想必大哥大嫂也能理解。”
他说着说着,突然觉得,浦氏让孟楚涵做妾的提议虽然荒谬,但若是让她去做妻,这倒也算是门不错的亲事。于是便笑着对浦氏道:“既然太太觉着浦岩不错,那不如把四娘子嫁过去?那样既能对浦家有个交代,也能成就一桩良缘。只不知大哥大嫂意下如何?要不太太寻个机会回趟娘家,探探他们的口风?”
浦氏才不肯让孟楚涵嫁得好,闻言就跟猫被踩着了尾巴似的,叫着跳起来:“她那样的恶毒心肠,你然想让她去祸害我娘家?”
孟楚涵的心底,的确不怎么良善,但作为亲生父亲来说,孟振业却更愿意把她朝好处想,至少,在外人面前,要把她朝好处想,因而浦氏这话,让他很不高兴,板着脸道:“那照你的意思,是把她留在家里养一辈子?”
养一辈子?那得耗费多少钱?浦氏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道:“你至少把她嫁到个同我没有关系的人家去,不然我明明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还把她嫁去我娘家,那不是坑人么。”说完,又带着些讨好的笑容,道:“娶妻娶贤,纳妾可没这些要求,我看,还是让她去做妾好,免得毁人一家。”
孟振业可听不惯她再三强调孟楚涵心底不好,想发一通脾气,但孟楚涵心底不好又是事实,于是便默不作声地,取了一张纸出来,当着浦氏的面给浦大写了一封信,先与他讲明韩家提亲在前的事情,希望他能够谅解;再表达自己很想与他结亲的意愿,并表示,愿意把孟楚涵嫁过去,问他们两口子意下如何。
他知道浦氏不识字,于是故意一面写,一面念。谁知浦氏听后,非但没生气,反而哈哈大笑,道:“你晓得我不识字,难道我大哥又认得字了?你这样一封信送过去,他只能是盯着信,你不认得我,我不认得你!”
孟振业却瞅了她一眼,没作声,转头叫了俞妈妈过来,叫她去浦家送信。
浦氏愣了足有一分钟,才反应过来,他这是想着,浦岩会认字,浦大在看不懂信的情况下,一定会把信拿给浦岩去看的。她想通这一点,就着起急来,扑上去拦住俞妈妈,叫道:“孟振业,你要是敢送这封信,我就把四娘子的事嚷嚷出来,教大家都晓得她是个甚么样的货色!”
“你敢!”孟振业把案一按,站了起来,但却明显有点中气不足,因为他相信,这种事情,浦氏做得出来。而万一她传出个一句半句,孟楚涵这辈子就毁了。他想着想着,突然叹了口气,颓然跌坐回椅子上,想他孟振业,读了一辈子,一生磊落,就算当年包庇袒护偷盗的兄长,也从来没觉得不能说出口,而今却栽在女儿们的身上了。一个给亲姊妹投过毒,心思歹毒;另一个中过泥儿斑,满脸斑点,还不晓得嫁不嫁得出去。其实说到底,这都是浦氏这个继母管教不力啊,可这也不能全怪她,谁让他当年把她娶了回来呢?
俞妈妈察言观色,见这架势,是孟振业气势弱些,于是便收住了脚,任由浦氏把信夺去了。
浦氏抢到信,三两下撕作碎片,又怕孟振业会再写一封,于是坐到他的对面,赖着不肯走,直到孟振业向她再三保证,不会让孟楚涵登浦家的门,这才放下心来,起身上前院去了。
前院里,肖氏为了晚上的酒席,可是费了大心,杀鸡又宰羊,还不知从哪里买来了一笼鸭鹅,这可都是韩家庄难得一见的物事。浦氏看着,却不怎么高兴,反倒对旁边的江妈妈道:“你们太太还总说自己没钱,出不起那一万两银子,你看这些菜,就得花多少?”
江妈妈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刚才特特地跑来同肖氏商量菜色,提出的要求足可以写满一张纸,这会儿把菜买回来了,她却又嫌大房花费太多,怎么这样难伺候?但浦氏是主子,她只是个仆妇,就算再有头有脸,身份上也有差别,再加上肖氏特意嘱咐过,以后要让着二房的,因而就只能陪着笑,道:“我们太太的确是没钱了,这是为了让二太太吃得满意,所以特意赊来的。”
“你这是嫌我贪吃?”浦氏把眼一瞪。
江妈妈连忙解释,生怕得罪了她。
浦氏心里不高兴,正要还说她几句,忽见肖氏走过来,才住了嘴,只是脸上的表情,仍不是很好看。
肖氏早听到她们在说甚么,只当作没看见,笑着过来挽浦氏的胳膊,问道:“弟妹,我这里正犯愁,要找你拿个主意,正巧你过来了,免得我朝后头去。”
“甚么事,能把大嫂难住?”浦氏说话的口气,有些酸酸的。
肖氏笑道:“韩家两位少爷,还在韩家庄呢,他们现今同咱们合伙修渠,我们家摆酒,请不请他们来?”
浦氏刚才得了孟振业的教诲,晓得两家要结亲的事,还不能张扬,不然对修渠不利——她起先不赞成修渠,但眼见得孟楚清顺利与韩家签订了契,却又转成为忠实的支持者了,在她看来,不管甚么事,只要与韩家搭上了关系,就一定能成。
既然如此,若要请韩家两位少爷来,总得有个名目,而他们有甚么名目?总不能说是为了庆祝即将同韩家结亲罢?浦氏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便对肖氏道:“按说是该请,但他们现下在柳家住着,若是请他们来,那柳五娘和她闺女请不请?”
肖氏马上道:“乡里乡亲的,本来就该一起请来,要甚么紧。”她说完,才想起来,柳五娘同浦氏是仇敌,赶紧改口道:“弟妹不愿请他们来,就算了,他们在咱们家也吃过好几顿了,不差这一次。”
她却是误会了浦氏的意思,浦氏纯粹是因为想不出合适的请理由,才这样说的,完全没有不想请柳五娘来的意思,因为而今孟楚清寻了门好亲,正是好炫耀的时候,虽然还不能明说,但暗暗透露两句,刺激一下柳五娘,总是可以的罢,他们家的叶闲云,可早到了婚嫁的年龄了。
第八十二章 亲事(三)
浦氏想接柳五娘来,于是忙了直话,道:“大嫂,你只想着请谁,不请谁,可曾想过用甚么名目?”
“名目?”肖氏想了想,道,“二弟不是才回来么,就是为了给他接风。”
这理由真是不错,浦氏马上道:“若是拿这个名目接,乡里乡亲的,不请柳五娘不太好罢?”
请不请柳五娘,肖氏能有甚么意见,只是奇怪浦氏态度之转变,难不成因为继女即将嫁入大户人家,就连腰板都硬起来了?不过肖氏只想让浦氏满意,至于浦氏为甚么这样做的原因,她懒得去深究,于是便顺着浦氏的话道:“弟妹得是,乡里乡亲的,怎好不请柳五娘,再韩家两位少爷就在她家住着,只请两位少爷而不请她母女,也太打眼了。”
“正是这个理。”这话极顺浦氏的心,令她连连点头。
肖氏便派了江妈妈去柳家请,嘱咐她,务必要将人都请到。
浦氏心满意足,越发觉得自从孟楚清修渠,就一切顺遂,春风得意,回到后院,将孟楚清好好夸赞了一番,令得东厢几人莫名其妙。
心情愉快,时间就过得格外地快,转眼夜幕降临,前院厨房里的阵阵香气,也传到了后面来。照着大房请一向的惯例,还是男人前院坐席,女眷到后面吃酒,这回也不例外。因此当江妈妈来请后,孟振业就去了前院肖氏则迎了柳五娘和叶闲云母女,再带着马大妮,一起上后面来。
浦氏穿了一身崭新的衣裙,也学着柳五娘,朝脸上扑了些粉.抹了两块通红的胭脂,先迎上前小声问过肖氏,得知韩家两位少爷应邀而来已至前院,这才露出了笑脸转向柳五娘,笑着打招呼。
柳五娘却朝她身上上下打量几眼,笑开了:“二太太,这是哪个教你抹的胭脂,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哪个教的?哪个来教她!孟楚清还小,从不抹粉;孟楚洁为了遮斑,脸上的粉和胭脂比她这个还厚;孟楚涵还同杨姨娘关在一起没出来。她只能自己学着抹了抹,哪里晓得甚么浓淡!不过新学化妆的人,有几个能初次就成功了,就算不怎么好看也不至于被奚落得如此难堪罢,浦氏几乎是立时就生起气来,倒竖起眉毛准备骂人。
还没入席就掐架?肖氏一见苗头不对,连忙小声地对浦氏道:“韩家大少爷在前面呢。”
她得隐晦,但浦氏马上平静下来,换出了笑脸,笑嘻嘻地上前挽了柳五娘的胳膊,一面把她朝屋里引,一面笑道:“我一介村妇,哪里晓得怎么涂脂抹粉下次进城见了韩家太太,一定要向她讨教讨教。”
韩家那是甚么样的人家,韩太太对于如何化妆一定颇有心得,而且一多半有专门替她描眉涂粉的丫鬟。不过,浦氏有甚么资格去向她讨教?听她这口气,好像还跟韩太太很熟络似的,她之间有甚么关系?仅仅是因为孟楚清在同他家合伙修渠么?可柳家也是其中之一呀,怎不见由此与韩家攀上了关系?柳五娘顿生疑惑,狐疑地朝浦氏看去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