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沐拍拍大新的肩:“得,这话我们就别说了,咱都自己人,说多了就显得生分了。总之我是相信你能够胜任这个事的。走去看看我娘吧,最近在针灸治疗,效果还不错,大夫说过两个月也许就能站起来了。”

“真的啊?那真是太好了,这几年可苦了你和婶子了。”大新一边说一边随着杨沐进了屋。

“娘,您看谁来看您了?”杨沐大声朝屋里说,又悄悄地对大新说:“别跟我娘提我要辞账房的事,我还没跟她说呢,怕她上火,说我不识好歹。”

“行,你放心吧。婶子,您最近身体好吗?我来看看您。”

杨母做完推拿,躺在床上等石归庭大夫来给她施针,看见儿子领了人进来了。“这不是大新吗?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快请坐。”

大新有些不好意思:“婶子来县城这么久,我都没来看过您,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杨母笑了起来:“可别这么说,大家都有事情要忙啊。你看铁蛋,天天伺候我这个老婆子,真是一天空闲时间都没有。”

大新坐下来,陪杨母话家常,说一说村子里最近发生的事,唠一些家长里短。

杨沐去厨房给大新弄吃的,他一早从蓉乡过来,搭别人的顺风船,一路走走停停,到得县城的时候都已经过了饭点了。

杨沐端了饭菜出来的时候,石归庭也到了。刚开始石沉水每次都陪着小叔一起来,学习如何行针,后来知道这种治疗是靠日复一日的重复和积累,就不天天来报到了,他也有别的事要忙。杨沐跟石归庭打招呼:“石大夫来了啊,您先坐一会儿。大新,你还没吃午饭吧,先随便吃点,晚上我再做好吃的。”

大新坐到堂屋去吃饭,杨沐领石归庭去给母亲针灸。时值盛夏,午后的热度是最大的,石归庭聚精会神地给杨母的背上、腿上扎银针,头上冒出密密的细汗。杨沐拿着大芭蕉扇,在一旁给石归庭和母亲打扇。

石归庭细细询问杨母的感受。待行过一遍针后,杨沐递上湿帕子给他擦汗,又自去搓了帕子给母亲擦汗。石归庭一边喝茶一边看他,这个杨沐真令人吃惊,开始听说他三年如一日地照顾母亲,自己还有点难以置信,这几个月自己来替杨母治病,每次都能看到他无微不至地照顾母亲,从来不知什么叫厌烦。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自己行医多年,见过这样的例子不计其数,却极少有像杨沐这样的,真真的至孝至诚。

杨沐端了木盆去厨房换水,石归庭又重新给杨母新一轮的施针,一边跟杨母说话:“杨夫人真是好福气,有杨沐这么一个孝顺儿子。”

杨母欣慰地笑起来:“是啊,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了。只是苦了我儿,我这一病就是好几年,拖累得他白白放弃了大好前程。”说毕又轻轻叹了口气。

石归庭是听说过杨家母子的遭遇的:“杨夫人也不必自责,你觉得是拖累,但是杨沐却甘之如饴呢。你活得健健康康的,就是他最大的心愿。你放心,顶多再有三个月,你就能下地了。”

杨母喜出望外:“真的?”

“真的。我以前治疗的病人情况比你的还糟糕,治疗不到半年,就能下地行走了。只是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健步如飞了,得有一个长期的恢复期。”

杨母笑起来:“那没啥,只要能下地行走,我就不需要事事都依仗铁蛋了。”

石归庭也笑起来,每次听到杨母叫杨沐铁蛋的时候,他就想笑,那么出色的人物,居然有这么一个小名。

杨沐端了水进来,看见他们在笑,便问:“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杨母对儿子说:“石大夫说我还需要不到三个月,就能下地行走了。”

杨沐也惊喜起来:“真的吗?”

石归庭面上带笑,点了点头:“令堂的恢复状况不错,应该很快便能见到治疗效果了。不过长久没有下地,重新学走路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你们要耐得住性子。”

杨母说:“我不怕吃苦,只要能好起来,多苦我都受得住。”

大新吃过饭进来,也听到这段话了,他搂了下杨沐的肩膀:“如果真是这样,那简直是太好了,你的坚持终于有回报了。”

杨沐望向石归庭:“那真要感谢石大夫了。”

“医者父母心,这是我应该做的。”石归庭收拾好手中的银针,塞进诊箱,“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施针。”

“铁蛋送一下石大夫。”杨母在床上吩咐。

“知道的,娘。”杨沐一边应,一边帮石归庭掀开竹帘门,嘴上客套,“外面日头还很大,石大夫不如休息一下再走。”

石归庭笑一下:“不了,今日沉水有点小恙,想是中暑了,我得回去替他坐堂。”

“那石大夫就慢走。”

石归庭站在桂花树下,欲言又止。

“石大夫可还有事?”

石归庭沉吟了一下:“令堂虽然说腿疾可以痊愈,但是这几年她卧病在床,焦虑忧心,身体却是亏损不少。就算是腿疾好了,身体也要较常人羸弱不少,还需要长时间慢慢调理。”

杨沐呆了半晌才出声:“我知道了,有劳石大夫费心了。”

大新等半天没见杨沐进屋,出来一看,杨沐正在桂花树下发呆呢,就叫他:“杨沐,怎么不回屋?”

杨沐被惊醒:“哦,我就来。”

他安顿好母亲,然后对大新说:“你今天就先不回去了,我得去铺子忙,晚上咱们再好好说说话。”

“行,你去吧。我陪婶子说会儿话。”

晚上杨沐终于有了空与大新秉烛夜谈。两人坐在金桂树下,夜风微凉,空气中飘浮着艾草炙烧后的清新苦香味,那是用来驱蚊虫的。大新成亲快三年了,都是一个孩子的爹了,那孩子杨沐见过,长得极像大新,一脸憨厚相。三宝是去年秋天成亲的,杨沐没有时间去庆贺,只捎带了一份贺礼回去,后来三宝带着他的新婚娘子来看过杨沐,是个很贤惠温柔的女人,今年三宝也快要当爹了。颜宁在京城做官,千里迢迢,想见个面那都得看机遇了。说起这些来,两人都无限唏嘘,当年一起学游水、采莲蓬、钓鱼的伙伴,如今分散在海角天涯,碰个头都难了。

“大新,你准备什么时候来这边?”

“我这边的事也还没有辞,回去同东家说,至少也要做到年底吧。待明年开春了再来,你看行吗?”

“可以,我娘还需要好好休养呢,这半年我也走不开。等明年开春了你来,我把所有事宜跟你交待清楚。”

“你这边的账目跟我那边的大为不同,我还需要好好适应一下,你可得好好教教我。”

“你放心,我定然都要交接好了,等你完全适应了才能走。”

大新又问杨沐:“你自己出来做生意,准备做哪一行?”

杨沐对这事也深思熟虑过:“做生意,自然是要做自己熟悉的行业最好。我在吴家做了几年,从他家学到了很多东西,他们待我也不薄,要我去跟他们同行竞争,这断是做不出来的。如果我娘身体许可,我准备先贩运南北货,可以从中赚取差价。南货北贸和北货南贸的利润是很可观的,当然风险也大,等积累了一定的资金后,我就开一间南北货行。”

“吴家不也是有一间南北杂货店?”大新问他。

“是啊,我还得避开吴家的经营范围。要么我就离开平城,去别处开铺子。”

“你以后真不打算去参加乡试了?”大新问他。

杨沐叹了口气说:“我算了一下,颜宁和吴严都中了进士,做了七品官,月俸是七石半。就我的情况而言,我娘腿疾未好,一直都需要延医吃药,就算她能下地行走了,大夫说她身体羸弱,长时间需要调养,还需要好多银子呢,我哪能安得下心来读书?不过我也没什么遗憾了,颜宁和吴严不都考中做官了么?他们是我的好朋友,也算是偿了我的心愿了吧。说不定我做生意还能做出一番成绩呢。”

大新点点头:“是啊,以你的能力,一定能做出一番事业来的,不做官也没多少遗憾。”

杨沐想一想,前景也许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呢。于是笑起来:“呵呵,是啊。”

第36章 云开月明(修)

很快,又到了每年的八月十五中秋节。这天铺子里关门休息,杨沐一大清早就去买菜了。每逢节假日的时候,他都是自己买菜做饭的,铺子里没回去的伙计也都在一起过节,杨林一家也会过来,这几年都成传统了。

杨沐提了菜篮回来,一抬头,便看见了令他终身难忘的一幕:原本在桂花树下坐着的母亲居然扶着轮椅的把手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娘!”他的语气中带着惊喜,又夹杂着害怕,放下手中的篮子,连忙冲过去扶着母亲,“娘,您、您能站起来了?”

杨母的脸是笑的,但是眼泪却在脸颊上滚动,她哽咽着说:“铁蛋,娘能站起来了。”

杨沐将母亲的重心移到自己身上来一点:“娘,来,我们试着走一走。”

杨母迟疑地迈动右脚,又缓慢地拖动左脚,走了两步,就觉得腿脚发软,人要倒下去。杨沐连忙将母亲扶回椅子里坐下,喜极而泣:“太好了!娘,您真的能走路了。”

杨母摸去儿子脸上的泪花,又摸去自己脸上的,笑着说:“是的,娘真的能站起来,真的能走路了。”

杨沐把脸埋进母亲的膝盖里,忍不住抽泣,三年多了,母亲终于能站起来了,以前经受那么多艰辛,都是值得的。

杨母摸着儿子的脑袋:“铁蛋不哭,以后娘就好了,你再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杨沐抬起头来,仰头看着母亲破涕为笑:“娘,您好了,我就一点都不辛苦。我去给娘做早饭,晚一点林子哥他们都要到了。”

杨沐一边流泪,又一边笑,这种矛盾的心情,谁能够理解他呢?颜宁,颜宁也许会吧。一会儿马上写信去告诉颜宁这个好消息,不,一会儿应该先去给娘弄一副拐杖,娘这么快就站起来了,自己没有预料到,所以拐杖都还没来得及准备呢。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泪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来。

母子俩吃过早饭,正在院子里说话,就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喊:“二奶奶,小叔叔。”母子俩抬头一看,一个红色的小人儿从铺子后面的侧面进来了。

杨沐笑起来,跑过去一把抱起来,往空中抛了两下:“是小昭昭啊。爹爹和娘亲呢?”

小杨昭被逗得咯咯地笑,时不时发出一声尖叫。也不说话,用手指后面,杨林和娘子梨花从后面进来了。梨花的肚子圆滚滚的,又有五六个月的身孕了。杨沐打招呼:“林子哥,嫂子。”

杨林两口子笑着过来跟杨母打招呼:“婶子,最近好点了没?”

杨沐将杨昭抱到母亲膝上,兴奋地说:“林子哥,我娘她今天站起来了。”

杨林喜出望外:“果真?”

杨母微笑着点点头:“今天觉得腿上有劲了,试着站了下,没想到真的站起来了。”

“那真是太好了。”杨林两口子都替他们开心,“铁蛋的苦日子终于熬出头了。”

杨沐已经搬了凳子出来,又拿了点心水果出来,递了一个梨子给杨昭。“哥,我想给我娘做一副拐杖,你来帮忙吧。”

“好。”杨林卷起袖子站起身来。

“爹爹,你和小叔叔要做什么?我也要去。”小杨昭在杨母腿上坐不住,要跟上去。

梨花把他抱下来:“去吧,小心一点别摔着。他爹看着点孩子,我陪婶娘说说话。”

杨母看着梨花的大肚子:“到年底差不多该生了吧?”

梨花摸一下肚子:“嗯,不是年底就是明年初的事了。”

杨母的眼中流露出羡慕的神色:“昭昭都快满三岁了吧。”

“快了,他是十月出生的。”

杨母叹了口气:“林子比铁蛋只大了两岁,这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我们家铁蛋还没成亲呢,都是我拖累了他。”说着又要抹眼泪。

梨花笑着安慰她:“婶娘你别担心,铁蛋兄弟是做大事的人,他还年轻呢,今年该是十九岁吧。你身体这就好了,他这么好的人,你还怕娶不到好媳妇?”

杨母想一想,觉得也是个理:“等我好了,我就回家去。让铁蛋继续念书,去赶考。”

梨花不知道杨沐的打算,为了使老人高兴,便附和说:“对啊,等你好了,铁蛋兄弟就又能够继续读书了。他那么聪明,又长得俊,等中了举人进士,哪家大家闺秀不愿意嫁给他?”

杨母听了,高兴得笑起来。

杨沐和杨林都是动手能力强的,很快就做好了一副拐杖。杨林拿着拐杖细细地打磨,尽量使它变得光滑不刺手,杨沐则洗手给大家做午饭。

吃完午饭石归庭来了,他看见新做的拐杖:“莫非令堂今天就站起来了?”

杨沐笑称是。

石归庭十分惊讶:“这比我预想的还要快,真是太好了。”

然后又给杨母针灸,杨林也不回避,站在一旁看他施针。有一次石归庭过来施针的时候,正巧碰见杨林,知道他是仁善堂的大夫,就跟他说过:“杨大夫不必回避,我这也没什么好藏私的。医者父母心,当初若是有人懂得这种治疗方法,杨夫人也就不必在床上躺上三年了。”所以从那以后他就没再回避。

石归庭对杨沐说:“令母这病,已经有了很大的起色,康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慢慢来,急不得的。每天下地行走的时间要循序渐进,慢慢加长。重新学走路比婴儿学步更难,也要难受得多,恐怕你母亲要吃不少苦头。”

杨母在床上说:“这个我不怕,还有什么是比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更痛苦的事?”

石归庭施完针,又细细交代了一些练习细节,这才回去。杨沐本想自己有空下厨,要留他吃饭,但又想今天是中秋节,谁家不要吃团圆饭呢,也就没有开口了。

这是这几年来杨沐过得最开心最轻松的一个中秋节了,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放了下来,生活马上就有了新的目标,他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干劲,仿佛这个世上任何事都能够办到。他甚至来了兴致,想办法给小侄儿做了一盏漂亮的花灯,这是好几年没做的事了。看着小杨昭提着灯笼在院子里绕着桂花树打转儿,几个大人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杨沐想起小时和颜宁一起做灯笼游灯的情景来,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样。他抬头看着挂在桂花树稍上的一轮圆月,天气并不是十分晴朗,有薄薄的云彩飘过,但是并不能遮去明月的光华,有云彩的映衬,反而显得她更加明媚了。杨沐对着月亮,轻轻地在心里说:颜宁,你现在在做什么呢?我的新生活要开始了,生命真美好啊!

从那天起,杨母每天都要下地练习走路。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但是每天都在进步,到年底的时候,杨母已经能拄着拐杖走上一小段了。能自己下地,生活就基本能够自理了,光这一点,就给杨沐省了不知道多少事,这让杨母觉得自己不完全是儿子的负累了,心里那份高兴劲就别提了。

年末的时候,他们照例回杨村去过年。杨母的针灸已经停了,石归庭说现在只需要加强练习,不再需要针灸刺激穴位了,但还是需要继续推拿按摩,以促进经脉畅通,增强肌肉复原。

回到家,母子俩收拾了好几天,房子才有了人气。杨沐上街买了红纸、桃符、爆竹,鸡鸭鱼肉,蜜饯糖果,又在母亲的指点下做了许多糕点。除夕这天,杨沐将院子收拾得清清爽爽,在门头上换上新的桃符,自己写了对联和福字,用自制浆糊贴了,整个院子都透露出喜气洋洋的年味儿来。

这几日天气一直阴沉,北风吹得紧,杨沐都没敢让母亲出门,怕冻着。到了黄昏,天空中飘起了鹅毛大雪来,不多久,地面上就积了一层银白的薄雪。家家户户都点亮了油灯,爆竹此起彼伏响了起来,大家都准备吃年夜饭了。

杨沐收拾出了一大桌饭菜,祭完祖,到屋檐下给故去的祖宗和父亲烧纸钱。此时风已经住了,爆竹声也全都停住了,唯有雪片在簌簌地坠落。厨房的门开着,晕黄的灯光从门口泻出来,杨母坐在桌边,静静地看着杨沐的动作。

杨沐听见有人压抑着咳嗽,抬头看母亲:“娘,您在咳嗽?是不是着凉了?”

杨母摇了下头:“没有啊,我没咳嗽。”

“那我刚刚听见有人的咳嗽声。”他抬头四望了一下,院门外没人经过,地面上的新雪也没有踩过的痕迹。

“可能是听错了。烧好了就进来吃饭吧。”杨母在屋里说。

杨沐狐疑地再看了一下,迟疑地进屋了。“娘,您听,那声音又大了。”

这回杨母也听见了:“好像是猪圈那边传来的,你去看看。点个灯笼去。”

“诶。”杨沐应了,拿了灯笼点上蜡烛,然后去了猪圈。猪圈早就不养猪了,杨大伯在猪圈里塞满了柴草,以备他们母子回来烧用。杨沐从左边的那间看起,那里都是树枝劈柴之类的硬柴,这些天他们主要是烧这个,冬天冷,需要柴火给母亲煨火笼,那里没发现什么。中间那间是稻草,塞得满满的,这两天杨沐从中拿了一捆出来引火,就再没来过。杨沐提高灯笼,往稻草堆里探照,一边问:“里边有人吗?”

这时正好有人家在放爆竹,噼里啪啦的,干扰了听觉。杨沐等爆竹声过了之后,又仔细听草屋里的动静,一个咳嗽的声音被压抑住了,咳得很沉闷。杨沐确定里头有人了:“谁在里面?这大过年的,天气这么冷,怎么躲在我家柴房里?”

里面没有了动静。杨沐又说:“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不愿意出来见人啊。但是我听见你咳嗽得厉害,下雪了,这柴房挺冷的,怕是身体受不住。我们也不是坏人,这大年夜的,你要是不嫌弃,就来我家吃顿年夜饭吧。”

过了一会儿,里面有了动静,一个女人扒开草垛探出头来,怯生生地说:“你真的愿意帮我?”听口音不是吴州人,好像是南边的口音。

杨沐连忙说:“大姐,你出来吧,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

那个女人迟疑了一下,又缩回去,抱了个什么东西跨了出来。杨沐一看吓了一跳,原来是个五六岁大的孩子,那孩子眼睛闭着,脸上赤红,喉咙里呼噜呼噜地响,呼吸都不太顺畅,想来咳嗽的就是他了。杨沐连忙伸手去接,那女人侧了一下身子,不愿意给。杨沐收回手,举起灯笼:“大姐,这边来。”

杨母看见这对母子也吓了一跳,这太平年间,也没遭旱涝的,怎么还有这种逃难的人。赶忙叫杨沐铺了床,拿出准备招待客人的被子,让那妇人将孩子放到床上。

“看样子是发烧了,还咳嗽。铁蛋,你去弄块冷帕子来给孩子敷上。”杨母在一旁指挥,又忍不住责备那妇人,“孩子都病成这样了,你还不带孩子去看病。”

那女人抽抽噎噎地望着孩子哭,头上身上还站着稻草屑,也没想起来去弄掉。杨沐端了冷水过来,那妇人自己拧了帕子给孩子敷额头。杨沐又去给孩子倒了点开水来,喂孩子喝下去。忙了一通,孩子喉咙间的响动小了点。

“娘,这位大姐,我们先吃饭吧,一会儿吃了饭,我去找大夫来给他看一下。”杨沐看着孩子安稳些了,又见桌上的饭菜都快凉了,便催着先吃饭。

那妇人绞了一下手,嗫嚅着说:“我儿两天没吃东西了。”

杨沐明白了,这孩子的病,多半是饿出来的。便从桌上舀了一碗鸡汤,撇去油脂,递给她:“先喂孩子喝点汤。他还病着,要吃软一点的食物。”

那妇人千恩万谢接过汤碗:“恩人你们先吃,我先喂孩子。”

第37章 新成员

杨沐扶了母亲去吃饭,一顿年夜饭因为这两位不速之客弄得气氛有些怪异,但是既然叫了人家来,那就得好好招待不是。一大桌丰盛的菜,母子俩也没吃出什么味儿来。杨沐吃了饭,又叫那女人来吃,自己则去熬了点粥给那孩子备着,这才出门去请杨林。

杨林很快就来了,听说这事还挺惊讶的。他也没多问,给那孩子把了脉,说是感了风寒,再加上饥饿,发烧加咳嗽,病情还不轻。还好杨林带了些专为小儿生病准备的一些枇杷膏和丸药,先给他喂了一点,又吩咐妇人用高度白酒给孩子擦身子散热。忙了好一阵,那孩子终于哭起来,抽抽噎噎的,直喊饿。

杨沐连忙将熬好的粥端过来,给他喂了一碗,那孩子还喊要吃。杨林连忙制止了:“乖孩子,先睡觉,明天再吃吧。”因为饿得久了的人不宜吃太饱。

那孩子泪眼朦胧:“明天还有吗?”

那妇人连忙说:“有的有的。”

他才满足地叹口气,闭上眼睛睡去了。

除夕晚上要守岁,年长者守岁为“辞旧岁”,是为祈福,也为珍爱光阴,年轻人守岁,是为父母祈福延寿。杨母本来也想陪着儿子一起守的,但是杨沐不让,说是母亲身体才好点,怎么能熬夜受凉,让母亲先睡了。杨沐给那对母子生了一个炭盆,自己守在母亲房里,看着书一直等到外头天色泛白,此时雪已经停了,但是地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他开门去放了爆竹,才回床上小眯了一会。

待天色大亮了,杨沐醒过来,母亲已经起来了,正拄着拐杖在厨房忙活呢。杨沐连忙去扶她:“娘,您别忙,我来。”

“我没忙,都是桂琴在忙呢。”杨母笑着说。

杨沐往灶台后一看,有个收拾得很利落的女人正在麻利地烧火,才想起昨晚的那对母子来。“大姐,孩子好点了吗?”

那妇人笑着说:“已经不烧了,就是还有点咳嗽。多谢你啊,大兄弟。”

杨沐扶母亲坐到轮椅里:“大姐不必客气,以后就叫我杨沐吧。不知大姐是哪里人氏,怎么这个时节流落到外头?”也不怪杨沐直接,这事儿迟早是要知道的。

那妇人沉默了一下,然后说起自己的身世来。原来这女人叫桂琴,五六岁大的时候过元宵节,跟着家人去看花灯,被拐子拐了去,卖到汀州给人做童养媳,一呆就是二十年。公婆死后,丈夫好赌成性,输光了家产,最后竟将自己母子当做赌资输了出去。她得了信,带着儿子逃了出来,也不知道去哪,只隐约听人说起自己是吴州人氏,就一路奔吴州而来,兴许可以找到自己的家。因当时年幼,具体也不知道家是哪里的,只记得家门口有一座大石拱桥。吴州这么大,石拱桥也有无数座,真是不知何处是家。这边又担心夫家会找来,一路寻访一路躲藏。不巧儿子病了,看到杨沐家没人,院子又偏僻,就在杨沐家柴房里躲着,白天出去讨些吃食。不想杨家母子回来了,怕被发现,这两天竟没敢出去,没想到儿子的病越发重了。

杨家母子沉默了半晌,那边孩子在屋里叫娘了。桂琴连忙放下火钳,抹干了眼泪去看儿子。杨沐走过去烧火做早饭,昨晚给孩子熬粥的罐子在火眼上热着,揭开一看,是昨晚剩的那些。过了一会儿,桂琴领着孩子出来了。那孩子个子小小的,脸上的烧红已经褪去了,只剩下黑红色的冻伤,一双乌溜溜的眼珠怯生生地打量着屋里的人。他们母子俩都穿得极单薄,大约汀州从不下雪,所以没有厚棉袄。

“铁蛋,你去我衣柜里,将我的旧棉袄寻出来给桂琴穿,找一下你以前的棉袄,看还有没,给孩子穿上。这么冷的天,怎么能穿这么少呢。”

“知道了,娘。”杨沐进里屋去找衣服去了。

桂琴连忙说:“谢谢您,大娘。元儿,跟奶奶和叔叔说谢谢。”

那孩子有些胆怯,搂着他娘的腿,半天才嗫嚅着说:“谢谢奶奶和叔叔。”

杨沐找了棉袄棉裤出来:“大姐你也别嫌弃,这是我和我娘的旧衣服,先将就穿着,总比没有好。”

桂琴接过来,都有点哽咽了:“杨沐兄弟太客气了,你们今天帮我们母子,那就是天大的恩赐了。今天是大年初一,元儿来给奶奶叔叔磕头,祝奶奶跟叔叔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那孩子果然跪下来磕头拜年,杨母连忙让杨沐拉起来:“元儿真是个乖孩子,来,这是奶奶给的压岁钱。”说完从兜里摸出一个红包来,塞给元儿。

元儿望着母亲,询问是不是该接。桂琴笑着说:“大娘,这我们不能要,您收留我们母子,我们已经感恩不尽了,怎么还能要您的红包。”

杨母笑着说:“这也没几个钱,是个好彩头,希望能给孩子带来福运,保他一年平平安安。”

桂琴推了下儿子:“那还不快接过来,谢谢奶奶。”

元儿走上去接过来:“谢谢奶奶。”

“叔叔也给你一个。”杨沐也拿出一个红包,塞到元儿手中。这孩子乖巧得令人心疼,跟自己小时候极像,那么听话、那么小心翼翼。

元儿又不敢接。杨沐蹲下去:“拿着啊,叔叔跟奶奶的心意是一样的,祝元儿身体壮壮,越长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