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高二的时候,火柴回来看我们,刚见她的时候我看她嘴唇红肿以为她被人打了,后来才知道那是最新款的唇膏,一支够我花一星期。我们和她勾肩搭背地走在校园里,遇见曾经的老师,老师很关心地问火柴现在在做什么,火柴笑脸如花地说做小姐呀。那个老师撒丫子就跑。

在我们大一的时候,火柴又来看我们。这时候火柴已经不做小姐了,做妈妈桑。她挥斥方遒地说,我不再是个受压迫者了。火柴说她现在在性产业方面混得如鱼得水,她说她老用安徒生的名作来让人记住她火柴姐的大名,我当时还在想怎么纯洁的儿童读物会和性产业联系在一起,火柴马上就解答了,她说她每次自我介绍的时候都说,我就是那卖女孩的小火柴。当时我心里就想真是一盲流。白松说她双手沾满处女的鲜血,而我当时则联想起火柴往宾馆酒店送小姐过去的画面,跟当年贩卖黑奴一样,都是罪恶的人口交易。

忘了说了,火柴的本名比处女都处女,叫唐淑娴。

我从通道口出来,老远就看见一美女雷厉风行地朝我飘过来,说实话火柴长得越来越好看了,一头酒红色的离子直头发,一副冰蓝色的太阳镜,一件一看就是精品的吊带刺绣,想当初她离开我们的时候还是一青葱岁月的小丫头,如今已经是一尤物了。我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贼眉鼠眼的男人把眼光在她的上三路下三路来回打量,美女就是好,特别是在这个眼球经济的时代。以前我和闻婧走哪儿都是焦点,不过在火柴面前,算了吧,我心甘情愿当绿叶。

火柴冲到我面前,摘下墨镜,我刚和她用暴力彼此拳来腿往地表达了分别多年的思念,结果她丢过来一句话:操,你丫什么破飞机啊,没油了还是怎么着啊,飞这么久?她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我站在她面前恨不得死过去,周围的那些男人估计早脑充血了,谁会想到一个美女的外表下是颗悍妇的心灵呢。还是让我扛了吧。

火柴到上海都大半年了,一点江南吴侬软语的温柔没学会,还是一口京片子。

火柴问,你丫不跟北京呆着,干吗跑上海祸害人民来了?

我说,我想首都大众也不容易,我不能老跟一处祸害人民啊,于是就来了。

我这人嘴也闲不住,一有人跟我贫我立马接上去。

火柴说,你丫别跟我贫,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我低着头拉行李,面无表情地说,没什么,我就是拿一花盆把一小青年砸医院里去了,跑这儿来躲避法律的制裁。

火柴踢我一脚,说,滚你丫的,就你爸和闻婧她爸在北京那张牙舞爪的样子,别说拿一花盆,你就是拿一火盆把人给砸歇菜了你丫也不用跑啊。告儿我,到底怎么了。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说,我被顾小北的女朋友扇了两耳光我觉得很没面子就躲过来了。我发现我说这句话说得特别顺溜。

火柴说,哦。然后就没下文了。我心里不由得很佩服她,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人啊,比如微微啊闻婧啊,哪个听了这话不一跳三丈高啊,您看人家火柴,多镇定。我们这些儿女情长在她眼里估计都是云烟,不真实,飘渺,虚幻。我突然发现自己躲避到上海来特没劲,跟王八似的,被欺负了就知道往壳里躲,我在这儿伤春悲秋的,顾小北估计在北京过得特欢畅。

我和火柴各自沉默低头走了一两分钟,火柴突然跳起来挥舞着拳头冲我吼:我操,林岚,你说什么呢!顾小北的女朋友不是你吗?!

刚走出机场大厅我的手机就响了,我一看,是陈伯伯。我来上海之前我爸特意帮我找了个人说是在上海照顾我,其实也就是找了个估计挺牛B的人,怕我惹事,因为我妈总说我是一事儿精,走哪惹哪。

我接起手机就问陈伯伯您在哪儿呢,纯情得跟朵花儿似的。我估计闻婧听到我这口气灭了我的心都有。电话里那人说,往前看,往前看,看见那宝石蓝的车了没?我甩过脸去就看到一中年男人冲我热情地挥手。

我拉着火柴跑过去,一个黑色西装的估计是司机的人把我的行李放进后面的行李箱里,我过去拉着陈伯伯的手热情地表达了家父对他的思念以及对以后工作和生活上合作前景的展望,就跟两国领导见面似的。

我正得意呢,突然心就冷了,彻底冷了,我忘记了火柴站在我后面,她要是一兴奋来一句:先生穿得挺光亮的啊,弄个妞吧?我绝对当场死在那儿。不过事实证明我低估了火柴,她也和陈伯伯握手,展望了一下未来,讨论了一下时政,跟一女强人一样。

在车上我有点累,就闭着眼睛躺着,火柴依然和陈伯伯你来我往地,通过他们的谈话我又发现了这个世界上有眼有珠的人少得可怜,因为陈老头说了句让我很不平衡的话,他对火柴说,你一看就是个知识分子,和林岚是同学吧?我睁开眼发现火柴用一种特复杂的眼光看我,似笑非笑的,我知道她什么意思,我没理她。

车一会儿就冲到静安寺那边了,满眼的小洋房,陈伯伯对我说,我在这儿有栋房子,你先住着。我倒是没什么感觉,火柴却吞了口水。我小声问她怎么了,她停了很久,最后蹦出几个字:丫真有钱。

我看着窗外,到处是春深似海的树木,浓郁得似乎要流出水来,那些一大团一大团的绿色把整个夏天弄得格外潮湿。树阴下是各种风情的美女缓缓而行。我想以后我也是一小资了,想想就很快乐,这就是我的新生活啊。

说实话这屋子真够大的,下面一层是客厅和厨房,上面一层是两间大得离谱的卧室。别说就我一个人了,我琢磨着估计一匹马都够住的了,没事还能撒丫子跑跑。有钱人就是好。不是老说上海住房紧张住房紧张吗,新闻联播净瞎白话。

送走了那位大爷,我和火柴躺沙发上,一人一句地回忆我们青葱的岁月,本来我还想套点文化名词儿抒发一下我对火柴这么久没见的思念来着,结果丫就只顾着给我讲她辛苦的“创业史”了,末了丫整一句结尾,跟实话实说似的,特精辟,她说:“你看,我就是这么一火树银花的女子,多斗转星移啊,多欲罢不能啊,我容易吗我……”我当时一听这话血压噌地就上去了,缺氧,她的成语真是用得鬼斧神工的,我一时还不能接受这种奇幻的风格。火柴说累了,冲我一挥手,“弄口水喝。”我巴巴地满屋找纯净水,找到了又巴巴地给她送到跟前儿去。

的确,火柴也真不容易,当年离开学校的时候她才多大呀。我躺在沙发上,想着这些年来的事情,我浑浑噩噩地念书谈恋爱喝酒混饭局,三不五时地血洗了我爸的钱之后再去血洗燕莎赛特,仔细想想我手里到底留下了什么呢?顾小北叛变革命,找了一新鲜的花朵,陆叙被我用一花盆砸医院去了。微微忙于事业,一女强人,和我这牛仔裤大T恤的大学生根本就不是一个阶层的,至于闻婧,我硬是在她心上砍出了一条大大的伤口啊,估计现在还在淌血呢。我真该拖出去毙了。

我说火柴,我翻过身头冲她问道,你不是在北京混得风生水起的吗,怎么跑上海祸害人民来了?

火柴说:“我一姐们儿,原来也是一小鸡头,在北京混了好些年了,依然是一小鸡头,丫气不过,就跑上海来了,来了没几天就跟我打电话,口气那个激动啊跟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我靠,她还知道哥伦布,这个大文盲,我一听她讲书面语就头晕。当初小学语文考试,叫写逝世的同义词来着,她在试卷上写了个“歇菜”交上去了,还特得意。

火柴接着说:“于是我就过来帮我姐们儿打基础,这一来就三个月了,估计再有三个月我就得回去了,北京啊,我首都的人民啊,我可想死你们了。”

看她那特激动的样儿我又头晕起来。

火柴说着说着手机响了。她接起来说:“喂,您好,需要我为您做什么吗?”嗲得跟一牛皮糖似的,我差点从沙发上滚下来,我正要发作,突然火柴的语调就变了,跟骂儿子似的,“滚你丫的,我还当是我亲爱的客人同志,你丫接电话你倒是先出声啊,我姐们儿来了,没工夫跟你贫,滚你丫的,你才一小鸡头,人家是一作家!好了我马上来,她要去我就带着她去好了,估计你丫还没见过活的作家吧,操,滚蛋……”

火柴接完电话,冲我眉飞色舞的,问我晚上要不要一起出去,那个来上海创业的姐们儿请客在一家迪厅跳舞。

我忙说,得了吧您忙您的,我还得收拾收拾东西呢。

火柴没等我说完就打断我的话,说有什么好收拾的啊,妹妹我明天就陪你去血洗上海,缺什么买什么。我一想这感情多好啊,就同意了。

晚上我斟酌了一下形式弄了个特闪光的吊带刺绣和一条紧身牛仔裤,配合着我亲爱的小姐妹火柴,穿得跟俩亲姐妹似的。我估计我妈要知道我给她弄这么一女儿回去,毙了我的心都有。我坐在火柴白色的小本田上,脸贴着车窗,车玻璃被我摇下了一条缝,上海的夜色带着些微咸咸的湿气扑面而来。我想,这就是我的新生活啊。

我只顾跟着火柴走,也没注意到了什么地方,等电梯门一打开震耳的音乐突然响起的时候,我才猛然发现我已经进来了。

我放眼这么一望,和北京差不多嘛。

火柴拉着我直接冲向一小角落,借着灯光我看到一帮男女,偶尔还听到一声“滚你丫的”。我当时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北京还是在上海啊,昏菜了吧我。后来火柴告诉我,这一帮子人都是北京城中的祸害,到上海来出差,知道火柴挣俩钱也不容易,那句文化词儿怎么说来着,“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于是纷纷跑火柴这儿献爱心来了,表达表达友谊。

我刚坐下来,对面一男的就对我嬉皮笑脸的,一脸肥肉闪闪发光,我估计丫正发情。果然,他把脸凑过来说,这位姐姐长得真好看。我当时血压就上去了,激动啊我,您说您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管我叫姐姐,我长得哪儿那么蹉跎啊。他叫着不恶心我听着都恶心,说句实话,我宁愿他叫我妈。火柴一巴掌推在丫油亮亮的大脑门上,说,滚你丫的,人家林岚可是一知识分子,一作家,谁他妈跟你狗扯羊皮的啊,操!

火柴刚说完,对面一女的就站起来了,打扮得挺漂亮的,比火柴看上去稍微大点儿,那女的一把拉住我的手,那个激动啊,跟慰问灾民似的,吧唧丢过来一句话:“哎呀,您就是那位作家啊,您看看,您看看,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活的作家呢!初中净在语文书上看鲁迅那老头了。”要不怎么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呢,这女的说话跟火柴一个德行。火柴指着那女的对我说,这就是我那来上海创业的姐们儿,柳如絮。我笑脸如花地伸手迎接,心里想:多好一名字啊,就这么被糟蹋了。握完手她立马把服务生叫过来,摸出一叠粉红色的钞票,我也没看清楚多少,“啪”的一声摔他脸上,“去弄两瓶最好的酒过来。”本来来之前我听火柴讲柳如絮的“创业史”,觉得她离乡背井又无依无靠的,日子肯定过得很忧愁,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热血沸腾的话想安慰她来着,一看她这老佛爷的架势,我歇了吧我。

酒拿上来了,刚才对面那被火柴推了一巴掌的男的贼心不死,又递过来一杯酒。我从下飞机开始就一口水没喝过,于是接过来一饮而尽。我估计那男的本来想灌我来着,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一看我拿酒那架势他立刻没屁了。亏他没见着闻婧,我是把红酒当可乐喝,闻婧是把白酒当红酒喝,明显比我高两个段数。而眼前这男的,绝对是把红酒当白酒喝的,轻轻舔一口还他妈龇牙咧嘴的跟喝烧刀子一样,我真想揍丫!

放下酒杯火柴叫我去蹦会儿,我一想跟这儿坐着看着那男的也添堵,于是就跟着火柴去了。

中国人口真是多啊,我和火柴挤了半天挤进了舞池,刚站稳我一回头就看见一张抹布一样布满皱纹的脸。多蹉跎啊,吓死我了。这大妈的年纪我目测着最少也四张多吧。怪不得别人说“古老的北京,年轻的上海”啊,真年轻啊。

第十节似水年华

我刚惊魂甫定,台上的DJ就开始喊口号了,舞池里的人全疯了,双手齐用,紧跟指挥。那DJ说得多好啊,说得真好啊,我怀疑丫是一先锋诗人。

提到先锋诗人,我就想起我在大一学期末的那档子事儿。那时我在学校是学生会宣传部部长,其实这也和我爸面子大有关系。而顾小北是学校的学生会副主席,所以我和他跟校长副校长一起坐在嘉宾席上看节目。坐在顾小北旁边的是学生会主席,但学校领导都宠着顾小北,不怎么买那主席的账。这主要也是因为顾小北的父母都是纵横商场的豪杰,每次学校拉赞助都是顾小北出马,而且都是一万两万地拉回来。如果换作那主席,别说一两万了,就是一两千也得把他给拉歇菜了。而且顾小北拉赞助特别狠,拉完康师傅就马上拉统一,拉完麦当劳马上就拉肯德基。那天我左边是顾小北,右边是一特蹉跎的副校长,有个节目就是一先锋诗人朗诵诗歌。瞧丫穿得特朴素,结果一张嘴就甩出一句:女娲啊,您的隐形眼镜儿,碎了吗?一脸严肃的疑问表情跟大尾巴狼似的。我旁边的副校长一口茶就喷出来了,那个激动啊,一张嘴一双手直哆嗦,结果一副粉红色的假牙扑通掉茶碗儿里了。我当时一恶心,于是也跟那儿直哆嗦。

挤着挤着我和火柴挤到俩巨海的音箱旁边,感觉跟地震似的。火柴指指上头,我心领神会地就跳到音箱上去了。我和火柴居高临下,放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头顶和舞动的爪子。一束追光打过来笼罩了我和火柴,我望过去,那个灯光师正冲着我们笑呢。火柴立刻扭动腰肢回报他的这束追光。我和火柴奋力地跳着,前段时间热播的电视剧里不是有句话吗:灯光下的人生是最完美的人生。我和闻婧还有火柴都是从小学二年级就学跳舞的,先芭蕾后民族,都是腿长、脚背直、膝盖小的主儿,凭我们的基本功,全身上下除了头盖骨,哪块骨头不能动啊。台下那群只会摇头一脸春心荡漾的妞儿们,和我们哪是一个段数的啊。灯光师又打了三束追光过来,我回头看火柴,她特兴奋,跟那儿跳飞天呢。以前我和闻婧凭这个飞天舞在北京还拿了不少奖呢!

跳着跳着我感觉一团东西向我倒来,像个人,我用手一推,结果推在一团肥肉上。我定睛一看,一特壮实的大爷赤着膀子上来了,我心里就在琢磨:就他那吨位,怎么弄上来的啊?我估计母猪上房都比这容易。丫跳得也特勃发,而且跳得特另类,下半身纹丝不动,上半身直哆嗦。胸口两团肥肉甩来甩去的。用句特流氓的话来说,丫胸部比我和火柴的都大。

正跳着呢,牛仔裤里的手机震了,我摸出来一看,差点从音箱上翻下去,陈伯伯的手机号码闪烁在我手机屏幕上,我估计要让他知道我在这种混混场所,我在上海的日子就不宁静了。

我把手机拿给火柴看,火柴当机立断把我朝洗手间拖,她说那儿的隔音效果特别好,上次她在那儿打电话给别人说是在图书馆看书别人都信了。

结果冲到门口女洗手间的门被关得死死的,火柴一看男厕里没人,就抓着我冲进去了,我哆哆嗦嗦地把电话接起来,然后听到陈伯伯的声音,他问我在干吗呢,这么久才接电话,我说洗澡呢。陈伯伯告诉我明天去一家公司面试,他给安排的,到时候过去报上他的名字就一切OK了,然后告诉了我那家公司的地址和面试时间,我听了很兴奋,因为那是家著名的跨国广告公司,多少人前赴后继地往里冲啊。

挂掉电话我冲火柴特贼地笑,我说银子!然后挥挥自己的手机。

正好我和火柴要出门的时候,一个男的突然进来了,他看见我和火柴脸上表情跟吞了只苍蝇似的。火柴说,别惊讶,小兄弟,我儿子进来太久了,我来看看他。说完拉着我出去了。我不知道那个男的什么表情,反正我听了真想骂火柴。到这儿来玩的人谁可以年轻到当你儿子啊?

早晨的阳光总是美好的,我每天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在想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享受着美好的阳光,展示着我美好的岁月,看着无数人满世界奔走,我会觉得自己生活得很充实。

这是我在上海的天空下醒来的第一个早晨,本来我昨天把手机闹钟设定到了早上七点,因为我今天有个面试,睡昏过去了我就可以在上海永久地沉睡了。不过我早早就醒过来了,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看才六点,我都有点佩服自己了,昨天晚上玩到那么晚今天居然还是起得来。

我这人有个坏习惯,晚上睡觉不关手机,而且喜欢把手机放在枕头下面。以前顾小北就老教育我说有辐射,你不想得脑癌就晚上把手机给我关了放到床之外的地方去。记得有次顾小北还是说这个事情,我就骗他说我关了关了,然后照样开着机把手机丢到枕头下面就睡了。结果半夜被个电话惊醒,接起来就听见顾小北在那边跟狮子一样冲我咆哮:叫你关机关机!听见没!本来挺迷糊的我被他一吓吓得特精神,于是就睡不着了,起来跑到网上去打《传奇》。

我记得《传奇》刚风行那会儿我和顾小北经常手拉着手在里面游山玩水,也不动刀动枪的,就在里面讲甜言蜜语。顾小北怕《传奇》上男的勾引我,硬是给我弄了个男的帐号,用他的话来说,传奇里都是些大老爷们儿,人妖都抢手,何况你是一真女的。这话多新鲜呀,我还真是一女的。于是就出现了我和顾小北两个男武士跟那儿讲情话,旁边的人狂叫受不了两个破玻璃这种场面。做武士也是顾小北的意思,他说做别的烦,就做武士,会砍人就行。我总是在心里鄙视他,粗人!其实我背地里还有个帐号,是个道士。每次我都是看见有队人马要攻城了,我就屁颠屁颠地去加入,然后站在背后摇旗呐喊,也不上去打,时不时地丢张小符上去做做面子,顺便不时地冲回老大身边说没药了问他要钱。然后要到了就去存起来。我真是奸啊。不过上次我也栽过一回,我看见好像城被攻下了,就兴高采烈地往里冲,结果浩浩荡荡出来一大群敌人的队伍。我吓得直哆嗦,就狂喊:别杀我,我是奸细,卧底的!结果证明他们的眼睛比较雪亮,还是把我杀了。我躺在地上还不服气,还在叫,妈的奸细都杀,没人性。跟顾小北打的时候什么他都让我,但是掉了宝物他绝对不让我,抢得比谁都快,其实他拿到之后卖了钱也是给我用,我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他不直接让我拣。有次刚把宝物打出来,掉在地上,结果我也死了,我就死在宝物上,我躺在那儿特悠闲,也不退出游戏,心里想我不信我躺在这儿你还能拣起来。顾小北站在我旁边,穷叫你倒是退呀退呀!我心里冷笑我说我就是不退,反正我死了,有种你就鞭尸。我正得意呢,电话响了,顾小北,他在电话里冲我吼,林岚你给我退了!我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得出他一张脸皱起来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我和顾小北在一起的好笑的事情多了去了,只是现在回忆起来会让人觉得伤感。望着窗外的阳光我突然想到北京这个时候一定很漂亮,树木绿绿的,护城河的水也绿绿的,满天的鸟叫满地的小京叭跟着老头老太太的脚边跑,我突然想起我家的小京叭蝴蝶,顺便想了想也许顾小北和姚姗姗正在《传奇》里游山玩水呢。

阳光太刺眼了,不然为什么我的眼中会有泪水呢?

我坐在床上就这么在阳光下花了接近十分钟追忆我的似水年华,我发现我记忆里最深刻的还是顾小北,笑的,哭的,抱我的,哄我的,那个在大冬天早上骑车帮我买早饭的,那个躲在厕所里哭泣的顾小北。我这么多年的青春全部都是从他身上流淌过去的,一切的时光经过他的洗涤之后都带上了他的味道,我可以逃避照片逃避情书逃避礼物,可是这种味道一直围绕在我的身边,挥也挥不散。

等我刷牙洗脸弄好后已经差不多该去那家公司面试了。我打扮得很端庄,用闻婧以前的话来说是我打扮得很处女。我顶着我的处女造型开着火柴借给我的白色宝马小跑奔驰在上海宽阔的马路上,带着如同改造后的社会女青年的心情朝浦东奔过去了。

火柴的车开起来真的很拉风,我是个没本儿的人,所以开得很保守,我怕哪个交警看我不顺眼了把我拦下来要个本儿来看看什么的,那么我就歇了。而且我也不敢像闻婧那么把汽车当飞机开,就是在北京我都不敢,何况是在我鬼都不认识一个的上海。

本来今天火柴要跟着我一起去的,早上她打了个电话过来,鬼似的在电话里跟我叫,说什么一定要跟我去,说要发展一下高层的业务。我想着一大清早的,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就开始跟她在电话里贫,我说火柴你得了吧,人家一个一个有的是钱,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汽车上躺的,马上骑的,什么女的没见过啊,估计你难以打入内部。

火柴说,我操,就那帮丫挺的,一个一个西装鸡,除了知道道琼斯和人民币,丫的他们知道什么啊……

我当时就想把电话摔下去挂了,不过突然发现是手机。我就知道不能跟火柴贫,一贫起来准没完,我不得不打断了她的话。我说得了我的姑奶奶,您改天去发展事业,我得先把我的事业建立起来,就这样了啊。

挂掉电话我就在想,幸亏没带她去,不然我真的不能保证她会不会在等候面试的时候在大厅里撒丫子跑业务,我曾经见过火柴敬业的样子,那是在北京的时候,她还是一小妈妈桑,接待的客户质量和数量都有限,逮着一个就不会轻易放手。我记得那次火柴特严肃地说了句让我扛不住的话,她一脸大尾巴狼的样子盯着那个男的说,兄弟,你丫不至于吧,就给两百?你丫骑匹马都不只这点钱啊。

真是想想我都后怕。要把火柴弄那儿去,估计我得挂了,陈伯伯估计也扛不住。

到了写字楼,我乘电梯上去,在电梯里我想起在北京我跟着微微去面试的情景,那个时候走得多有架势啊,踢正步,抬头挺胸的。而一转眼,我就一个人在上海开始找工作了。要不怎么总有人说,生活,就是一场戏。比电视剧都让人跌破眼镜。

我上网逛论坛的时候曾经见过一漂亮MM的签名档:我左手拿刀右手拿叉,把生活慢慢享用。当时就觉得是一智者,比我们这种俗人强了去了。

坐在大厅里等待面试,我身边一个一个看上去都挺牛的,每个人手里都是台笔记本,噼里啪啦狂打键盘,看上去跟一作家似的,我都觉得自己跑错了地方,我又不是来应聘打字员的。还有更牛的在用手机打电话,用耳机打,我靠,你又不是在开车,装什么啊。

刚坐了一会,我就听到叫我名字了,我赶紧进去,我怕我在外面再多坐会儿会把我坐歇菜了。进去之后我坐下来,面试我的是个估计三张多的男人,满脸痘痘,一张脸跟荔枝似的,特青春,我心里就乐。不过我还是装得挺淑女的,这关系到以后买米买油的事情。

我刚想拿出我以前的平面设计给他们看看,然后顺便再对他们介绍介绍我的情况,结果我刚运口气准备演讲,对方吧唧丢句话过来:你北京的吧?

我一听觉得有点儿不对,我说我是某某学校出来实习的。他很惊讶,说,不是北大的啊?我很谦虚地说不是。心想我的学校也不是一个见不得人的学校啊,再说了,现在的大学哪个不是一样的啊,抽烟,喝酒,谈恋爱,最多的还是旷课睡觉,我就不信在北大睡觉就能把人睡聪明了。

我继续说,您要不要先看看我的作品啊,我以前也在广告公司做过的……

我还没说完呢,他就很粗暴地打断我,我怀疑他内分泌失调,我都这么耐心了,你干吗摆出一副我欠你两百块钱的样子啊,怪不得一脸的青春证明。他说,广告谁不会做啊,主要是看文凭,看见没,看见没?他挥舞着手上那张简历表对我说,刚出去那个人,人家就是复旦的。我偷瞄了那张表一眼,差点没吐出血来,简历上那个人是化学系的!我靠,这是广告公司还是化肥厂啊?

我算是彻底对这家公司失去信心了,我站起来,准备走,那个人望着我,又叫,你干吗你干吗?

我靠,我是真受不了了,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啊,每句话都跟见鬼似的叫。我回过头去,很温和地微笑着对他说,不好意思,我走错地方了,我是学广告的,我专业不怎么对口,我要去钢铁厂试试,估计他们要我。我知道那家伙被我说得心里堵,我管你呢,我说了畅快就行。

第二部分

第一节猜中了结局

我刚要走出去,电话就响了,我一看是陈伯伯的,接起来就发牢骚,我说,陈老板,不带你这么玩儿你晚辈的吧,这什么破公司啊……我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长串,然后陈伯伯在那边一声没吭,等我停下来了我觉得电话里静得跟坟墓似的,说实话我心里悬得慌,一急就忘记了分寸,把跟微微说话那操行给弄出来了。我琢磨着准得有阵骂。

结果停了两分钟,陈伯伯叫我把电话拿给那个面试的人,我也很疑惑地递过去,那个人更加疑惑地接过来,但听了一下声音就立刻立正抬头挺胸了,跟盖世太保见了希特勒一样。那个人一边点头说着是是是,脸上一边一阵红一阵白的,我立刻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孙子正挨训呢。于是我又重新坐下来了,把桌上那杯水拿过来哧溜哧溜地都给喝光了。

那个人接完电话把手机还给我,表情特尴尬,就跟便秘一个表情。他冲着我嘿嘿地笑,我也在那儿装蒙娜丽莎,我倒要看谁先沉不住气。结果我赢了,我发现人一旦装得跟老佛爷似的一般最后都会赢,上次微微也是这么用罪恶的黑手把陆叙那个小青年给拿下的。

那个人说,林小姐啊,怎么不早说是陈老板介绍来的啊,你看这弄得多尴尬啊。一边说还一边搓手,弄得特诚恳的样子。

我想了想还是给他台阶下,毕竟以后一个公司的,弄得太难看干吗呀。我说这都怪我,没说清楚,真不好意思。

他一听我这么说,立刻就不紧张了,然后说,林小姐是高才生啊,月薪方面你放心,四千五,外带奖金不算,您看合适吗?我听了很淑女地点了点头,心里笑得恨不能昏死过去。

他对我伸出热情的双手,我也赶忙握过去,时光倒流,我想起在北京的日子,现在是在上海,四千五啊!

出了房间,一个秘书带我签了几份合同,然后又看了下具体的福利,还有就是去人事部登记了一下,然后我走了。

开车回家,路上我拨了个电话给我妈,我特牛掰地跟我妈说,妈,我工作搞定了。我妈在那边一连说了好几句“太好了”,听她那口气挺激动的,我以为她在酝酿什么经典台词呢,结果她最后整了一句“陈老板就是有本事!”我差点想把手机丢出去!

回去之后我打电话给闻婧,她说听到我的声音就跟听见鬼叫似的。我说不至于吧,我去个上海,又不是去伊拉克。

结果闻婧听了这话就跟听了什么一样,立马开始跟我咋呼开了,我想我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啊,你又不是伊拉克的。闻婧在电话里冲我义愤填膺地怒斥我的罪行,归根结底就是我把北京那帮子人弄得乱七八糟的然后丢下个烂摊子自己跑上海逍遥来了。闻婧告诉我,顾小北从我走了之后每天泡图书馆,很多时候闻婧都看着他捧着一大堆书行走在去往图书馆的路上或者匍匐于从图书馆回宿舍的路上。

当闻婧告诉我这些关于顾小北的事情的时候,我的心里变得有点空荡荡的,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在我还没有认识顾小北之前,我就经常看见他捧着很多书去图书馆,那个时候还刚进高中,我看见顾小北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衣米色的粗布裤子走在学校铺天盖地的绿阴下,我觉得他长得像是童话世界里的一个王子。那个时候我和闻婧两个小丫头其实蛮色的,看着帅哥就有点找不着北的那种。我说两个月之内我要把这个人拿下。然后两个月后,我和顾小北就手牵手地走在护城河边享受革命同志般亲密无间的情感了。

在那两个月里面,我在微微和闻婧的指示下,无数次地和他在图书馆偶遇,无数次地碰巧和他出现在同一个食堂的同一张桌子上,无数次地骑着单车从他身边裙角飞扬地飘过,我当时心想,就算不喜欢我,在我这么频繁的露面下也应该记住我这张充满革命热情的笑脸了吧。后来在经验丰富的微微的帮助下,我顺利地把顾小北拿下了。现在想想,真是苦肉计啊,微微要我骑着车去撞他,然后无限娇弱地瘫死在他旁边等着他惊慌失措地抱起我往医院冲。我就一猛子扎进他怀里,一辈子不出来了。微微当时很意气风发,像在指导一场战争,她说,撞他,往死里撞,别怕,你就一辆永久,再怎么撞也不能把他撞咋的,然后你就在那儿装尸体,你就只管躺着,剩下的事情我和闻婧来处理,你就放心在那儿睡。闻婧当时在旁边也是一大尾巴狼的表情,特真诚地说,没事儿,微微说撞,准没事儿。

其实现在想想,那句民间大众的话怎么说的来着,从一个人的小时候就可以看见他长大的样子。想想真有道理啊,微微从小就是那种善于发号施令的人,闻婧就是那种没大脑,有热闹看就特撒欢的人,而我,天生就是那个最倒霉最倒霉的人。

为什么说倒霉呢,理想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啊。计划得倒挺好,就撞一下,结果我瞄着他冲过去,一开始他骑得挺悠闲的,当我冲过去的时候他突然加速了,我本来做这事就有点紧张,一看他加速我更紧张,也忘了握刹车,结果两个人用极快的速度咣当撞上了,我倒在地上,龇牙咧嘴的,疼得叫都叫不出来了。我能感觉到血从裙子下沿着小腿流下来,我估计着肯定摔断腿了。我回过头去想叫微微闻婧她们过来,告诉她们不演了,赶快把我送医院去,不然我跟这儿流血不止的肯定流歇菜了。结果她们以为我演戏忒投入呢,还气定神闲地在那儿和我打手势,叫我躺下,躺下。我吸了口气,然后怒吼:我操,断了断了,还躺!

那俩丫头看我表情估计真出事了,才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结果闻婧一见血从我小腿哗啦啦地跟自来水一样流下来,立马叫得比谁都响:我操,你怎么这操行啊,跟流产似的!我本来就痛得有点头晕,一听这话我更缺氧。正不知道怎么办呢,顾小北过来一把把我横抱起来,然后一句话都不说就往校医院冲,表情特酷。这和我们预想的一样,多少给我点安慰。我突然想起《大话西游》的台词:我想我是猜中了结局,却没猜中这经过!

我头靠在顾小北脖子上,看着他的侧面,小伙子真英俊,眼是眼口是口的。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我敢肯定他用香水。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我错了,他从来不用香水,他身上都是洗完澡后沐浴露的味道。当时我就在这种香味里特幸福地闭上了眼睛,顾小北抱着我往前勇敢地冲,我都忘记了自己还在流血,鲜血沿着我们爱情的道路洒了一地,我和他就这样开始了我们血淋淋的爱情。想想真挺牛掰的。

在腿断的日子里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心,我妈执意要把我接回家休养,我借口说学习不能耽误,硬死撑着要住在学校,我妈见我那样差点儿跟我掐起来,不过我很坚定,具有革命党人的意志,于是我妈那个纸老虎就被我拿下了。

当时我想这个第一次见面印象应该算很深了,我正琢磨着怎么跟顾小北第二次邂逅呢,他自动送上门了。出院第一天早晨,我就看见顾小北骑着他的那辆漂亮的跑车等在我楼下,他总是穿着白色的衣服,我估计他肯定特自恋,真把自己当王子了。我说你干吗呢。他看看我,面无表情地说,送你上课。说完指了指他跑车的后座。看得出来,是新装上去的,说实话,装了之后真难看,一辆好好的车,毁了。从那天起,顾小北一直送我送了一个月,在一个月之后我的腿好了,可是他还是送我上课,因为我已经是他的女朋友了,比计划提前一个月完成任务。那个后座也一直装在他的车后面,每次看到我就会觉得温暖,同时小腿隐隐作痛。

现在回想一下,当时顾小北对我的告白真的是一点都不浪漫,根本没有王子的感觉,反而让我觉得像个愣头青。那天我从他车上下来,我说,顾小北,我的腿好得差不多了,以后也不用送我了。他看着我,一双眼睛睁得蛮大的,愣了半天,然后说,我还是送你吧。我说为什么啊,我又不是真废了,要不我跳两下给您瞅瞅?正说着呢,微微闻婧来了,顾小北跟没事人似的继续说,要不你做我女朋友吧?说实话我当时心里很甜蜜,我抬头看微微闻婧,眼光充满了哲学意味。其实我是在向她们说,看吧,我说我能拿下吧。结果正得意呢,顾小北说了句让我吐血的话,他接着说,反正都让我骑了这么久了。我不知道是他故意使坏还是他真的就那么纯洁,反正微微和闻婧是笑得又喜庆又下流。我当时心里就在想,我怎么交这么两个朋友啊。

从那之后我和顾小北就手牵着手走遍了北京城,那些山山水水都见证了我们的爱情,记忆深处一直是在艳阳高照的夏天里,我们坐在北京各个麦当劳里喝着一杯可乐,在大冬天里,我躲在顾小北的大风衣里,从他领口露出两只小眼睛,感叹银装素裹的北京真美丽。

当我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听到闻婧在电话里狂叫,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眼睛有点儿疼,喉咙也有点儿,我不承认是我哭了,我的眼泪早在北京就流完了,在姚姗姗抽我两个大嘴巴的时候,在顾小北按住我的手的时候,在陆叙被我砸进医院的时候,在我收到陆叙短消息的时候,我的眼泪就流光了。

我挂了闻婧的电话,躺在床上,抱着枕头,心里难过。我突然想起陆叙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头有没有好,我想起那天晚上喝醉了陆叙把我背回去的情景,想起那件被我吐得花里胡哨的Armani西装,我就看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忧伤从地板上飘过去。

说实话,我有点儿想和陆叙打架。我有点儿怀念有个人在办公室里扯着脖子和我叫板的时光,可是这一切都远去了,从今天开始我要像所有那些白领MM一样,在办公室里扮演奴才或者高贵的冷血公主。

我突然想起陆叙漂亮的眼睛,很多时候,他就是用那双眼睛睁得大大地瞪我,看着我不说话。

第一天上班我穿得挺整齐的,因为我妈在前一天晚上对我进行了一个小时的教育,这让我想起以前开学的时候都有学前教育,校长在上面唾沫横飞。没想到我脱离了一个魔爪又跌进了另一个魔爪。我妈告儿我说,林岚,你给我老实点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哼,背了我你就翻江倒海的,陈伯伯随时都会给我汇报你的情况,要让我知道你在上海依然是个事儿精,小样儿你看我怎么治你。我当时是真想把手机丢到楼下去啊。你说这什么老太太啊,一大把年纪了不好好说话,居然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说“小样儿看我怎么治你”!

放下电话我有点儿郁闷,不过想想也挺自然的,我估计我的性格就发源于我妈这个伟大的源头,然后经过千山万水的流淌就汇聚成了一条澎湃的长江。用我妈的话说,事儿精。对于这一点,闻婧和白松都表示很赞同。惟独顾小北意见不一样,我记得当时是在昆仑,我妈过生日,请了闻婧他爸和白松他爸,闻婧和白松都是算做带来的家属。我那个时候胆子挺大的,心一横牙一咬就把顾小北带去了,心里琢磨着这也是我的家属。因为当时我就一心想着早点嫁给顾小北,一到结婚年龄我就是拖也要把他拖到民政局去,夜长梦多的道理我是烂熟于心呀,像我这么平庸的女人,满大街都是,所以我决定套牢顾小北,我觉得他肯定是只潜力股,狠建仓,准没错。我妈见到我带顾小北去的时候眼神很复杂,如同北京那些无穷无尽七弯八拐的胡同。我当时挺勇敢地迎接我妈的目光,装得挺大头蒜的,其实也是一只纸老虎。那天当闻婧和白松都赞同了我妈的意见之后,顾小北弄了句意味深长的话,他说,她怎么能叫事儿精,事儿精和她比,差远了!我当时没怎么反应过来,等我明白过来,顾小北已经在偷笑了。我当时挺郁闷的,没想到我这么个知识分子也会被这么一个文盲给拿下了,讲话比我都会绕。

到了公司,那天面试我的那个一张脸跟荔枝似的男人站在大门口迎接我,挺热情的,嘘寒问暖。我心里这个感叹!这个世界上谁都不能彻底的牛B,总有比你更牛B的人,有钱的能用钱砸死你,有权的能用权玩死你。用眼前这个人来打比喻的话,就是陈伯伯比他牛B多了!

公司里的人和其他以前我见过的外资里面的人差不多,每个人都是一张似乎刚从冰箱里拿出来还没解冻的脸,有些还带着霜花。我突然挺想念在北京的工作环境的,起码还有个陆叙和我打架。这里的人都是中英文夹在一起说,而且还不用普通话,我一坐下来就听到我旁边的那个男的对着电话讲了句“格责case(这个case)”!真让人受不了。

第二节新工作

我收拾了一下我的桌子,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把自己的笔记本放上去就OK了,然后我从背来的那个大包里拿出了几个画框挂在了我的工作台前,顺便拿出了一盆小仙人掌和一个玩具猫,那个猫我很喜欢,色迷迷的眼神和闻婧一样,看到这个猫我就想起闻婧。等我放完了之后我周围的男女都用鄙视的眼光看我,我挺无所谓的,我一个一个地鄙视回去。

那个荔枝男人叫张浩,他让我叫他JIMMY,我努力地动了动嘴唇,终于叫了声JIMMY,叫了之后自己都觉得痛苦。他叫了个看上去挺沉默的男的过来帮我装软件。那个男人二话没说粗暴地打开我的电脑,然后开始塞无数的光盘到我的电脑里面。我看着我的电脑上的灯不断地闪烁听着光盘旋转的喀嚓喀嚓的声音,一瞬间竟然觉得有点充实。我突然想起自己的高三了,那个时候我都怀疑自己有自虐倾向,每天就知道做题目,做得天昏地暗的。那个时候顾小北还在我的身边,很多时候我都是看书,看着看着就躺在他胳膊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看到他的眼睛,有点怜惜又有点责备。我当时沉浸在这样的目光里,甚至想一辈子沉沦下去,那该有多好,高考见鬼去吧。

安装好了之后,那个男人丢给我一摞很厚的书,他说,这些软件你在下午前自己学会一下,然后从明天开始,你会接手一些平面处理的工作。

说实话我翻开书的一瞬间就彻底丧失了信心了,因为是全英文版的,我突然后悔自己外语当初怎么只学到六级而不去学到专业八级呢?

我就这么开始了我的新工作,在上海这个我不熟悉的地方学着十几种新的软件,在翻动书页的间隙顺便喝一口公司里难喝的咖啡。我突然觉得自己已经远离了北京那个纷繁复杂的城市,那个储存了我太多感情的城市。远离了那些我生命里一直汹涌的人群,远离了二十多年来我一直赖以生存的土壤。我觉得自己像是一棵树,自己把自己连根拔起,然后跋涉了千山万水,再让自己扎下根来。可是也只有我自己知道,在把自己连根拔起的时候,自己有多疼。

等我搞定那一大堆突然出现在我的电脑里的软件的时候我才发现已经下午两点了,我都忘记了吃饭。我刚准备起来吃饭,结果张浩过来通知我开会,我问他什么事情,他说见制作部的新部门经理。我想了想说好没问题我马上来。

其实我真的挺饿的。

所有的人都到齐了,然后那个新上任的部门经理也从会议室隔壁的休息间里过来了,他进来的时候对大家问了声好,很谦虚的样子。我一口水就喷了出来,五雷轰顶什么滋味!就是我那时的滋味!

那个下午我就望着那个经理滔滔不绝地谈他的理想谈他的计划,看着他挽起袖口挥舞着修长的手臂,神采飞扬,看着他干净的衬衣,看着他格外漂亮的眼睛和睫毛,看着他眼睛中格外光亮的神采,和望着我的时候特奸诈的目光。

我的心里一直难以平静,我发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陆叙还是当初的那个样子,和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一样,干净得如同平面广告上的男模特,看着我的时候一脸奸诈。我觉得很温暖。

会议结束之后我去休息室冲咖啡,陆叙走过来了。他站在我的面前,低着头看我,和以前一样,面无表情,瞪着大眼睛看我。

我望着他,我想要说很多话,可是怎么都说不出来,这样的气氛让我觉得有点儿矫情,弄得跟电视剧一样,于是我决定打破尴尬,再怎么说我也是外界评论的不同凡响的新锐的小说家呀。不能弄得跟台湾那个阿姨一样。

我照着他的脑袋一巴掌拍过去,我说,你头好啦?

其实我知道没好,因为我透过他的头发都可以看到那条伤痕,我也可以想见他头包着白纱布躺在医院的样子,说实话我有点儿心疼。

他依然冲着我吼,和在北京那个狮子没区别,他吼:当然没好!你丫下手这么狠!说完冲我的肩膀就是一拳。有点儿疼,可是我觉得很快乐,这是我离开北京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这么快乐,尽管我和火柴她们在一起的时候笑得挺猖狂玩得也挺疯狂的,可是我的心是悬的,我觉得自己在走钢丝,现在我看到陆叙了,听到他的声音了,他又开始打我了,我觉得宁静。

我抬起头,陆叙朝后跳了一下,跟个小孩子一样,他肯定以为我要开始还手了,按照我以前的脾气我早扑过去了。可是我没有,我笑了,笑得特别开心,眼泪都笑出来了。陆叙突然变得很温柔,一瞬间我错以为是顾小北站在我面前。我拉着他的领口开始哭,可我不是难过,真的不是难过,就是想哭。我想我是累了,站了这么久了,累了。

我靠在陆叙的胸口上有点儿想睡觉。我闭上眼睛,那一刻,我多么希望陆叙是我哥哥啊,亲生哥哥!

我不知道陆叙是怎么调动到这公司的,反正我知道他有的是能耐,估计广告界也被他玩儿得差不多了,跟微微一个德行,是我们业内的祸害。您想呀,这广大的劳动人民还有多少人挣扎在贫困线以下啊,还有多少孩子在希望着希望工程啊,还有多少像我一样的祖国栋梁青年在辛苦地面试找工作啊,可陆叙他一声不响地就从北京跳到上海来,还跳过来当我的顶头上司制作部经理,您说这不是祸害是什么?!

不过后来我知道了陆叙过来的一系列经过和其中的千丝万缕山山水水。那天是在新天地的一家咖啡店里,我和他坐在那儿等一个客户,那个客户车堵高架桥上了,说要晚点儿来。我接的电话,我特春风地跟他讲没关系,我们等着,您慢慢堵,咱们不急。放下电话我挺高兴的。我的确不急,难得有个机会可以明目张胆地在上班时间到外面喝咖啡。每天都呆在办公室里,冷气飕飕地吹,整个楼层里除了我的桌子有点生气之外,其他人的桌子都干净得跟太平间似的。不过好像陆叙这个人还有点情调,他在他那个红木的巨大的办公桌上养了只乌龟,我那天进去给他送文件,一不留神被我瞅到了,要不怎么说我没心没肺了,我脱口而出,嘿这小畜生,长得跟你倒挺像的。说完了想跑都来不及,被陆叙按住暴打了一顿。我被打得龇牙咧嘴的,后悔怎么进来的时候把门关了,要不然我也让外面的那些群众看看,他们的上司是如何与一个弱女子叫板的!

对比呆在办公室里的日子,坐在新天地充满怀旧情调和欧式风格的咖啡厅里是多么惬意啊。虽然是九月,可是阳光却很稀薄,不热,挺好。趁着空闲,我与陆叙聊天,不知不觉陆叙来上海也一个月了,回想他刚来上海的时候,真好像梦一样。于是我问他,嘿,陆叙同志,当初你是怎么跳到上海来的啊,还一跳就是经理级别的,我怎么就逮不着这样的好事儿啊?

陆叙望着我,喝了口咖啡,用他那双大眼睛望着我,说实话他一身西装坐在这么有情调的地方的确挺有气质的,我就看到他后面的两个漂亮MM一直在看他。他慢条斯理地跟我讲他从北京到上海来的经过。原来他那个时候是要辞职来上海的,公司不答应,正好这边有个部门经理空缺,可是已经安排人了,于是陆叙就主动要求减薪两千,条件是公司派他到上海来。陆叙说这些事情的时候特别利落,两三句就讲完了,轻描淡写,而且还特别温柔,脸上如同头顶的阳光一样金灿灿地流转,感觉像是一个年轻的爸爸在讲故事给自己的小女儿听,可是谁都知道这些并不是无关痛痒的东西。说实话我听着陆叙讲这些事情心里挺难过的,我觉得对不起他。北京毕竟是他成长大的城市,说走就走,我知道离乡背井的痛苦,所以我深深地理解并且尊敬他。那句文化词儿怎么说来着,“同病相怜”。于是我决定以后陆叙打我的时候不再猛烈地还手,只是随便搏击几下表示意思就行。

从陆叙到上海来之后我的生活开始变得比较有趣,因为我和他“同居”了。可是我们是纯洁的男女关系。

陆叙刚来上海的时候的确是人生地不熟的,公司给了他一套单位里的单身宿舍,有一次我因为找他看一份文件,去了他的那个宿舍,然后觉得心里特不是滋味。那间宿舍只有十平米,放了陆叙的电脑桌后就剩不下什么地儿了,陆叙的床铺在地上,日式的、白色的床单挺干净的。一般男孩子的单身宿舍要多乱有多乱,以前在大学的时候我和闻婧偷偷进过男生公寓,然后被一大堆袜子和球鞋给刺激出来了,还没走出门闻婧就大叫恶心恶心!所以看到陆叙的宿舍后我挺惊讶的,居然这么干净。不过说实话我也挺过意不去的,想着自己仗着父亲认识陈伯伯就住那么大一栋小洋楼,再想想陆叙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人居然毫无怨言地住在这种地方,我恨不得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狠狠地给自己几个大嘴巴。于是我就怂恿陆叙出去找房子,然后对他大肆宣扬媒体欺骗群众,上海住房根本就不紧张,我这人讲话特没谱,因为从我那语气来理解的话那就是上海到处都是便宜房子,等着人去住!陆叙听了也没说什么,沉默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对我说,那好。

后来我就利用一切时间来帮陆叙关注房产信息,上班的时候自然不用说,开了无数的网页,找到有用的就利用公司的打印机打下来,然后放在文件夹里送进陆叙的办公室。他打开文件夹的时候挺愤怒的,我知道他最讨厌工作不认真的人,不过我一点儿也不怕他,我看着他样子特镇定,心里想我是在帮你找房子,小样儿有本事你就发作!下班回家之后我也在帮他留意,看看有合适的就打个电话过去问问,然后记下来。天地观音如来佛,我真是一个大善人!

那段时间的每个周末,陪陆叙看房子成了我的一个比较固定的周末节目。其实说是看房子,一般都是上午出去看了一两家,然后我就耍赖,开始怂恿陆叙去逛街,看电影,购物,等等等等。陆叙这人挺大方的,比较舍得花钱,不过他有自己的原则,就是一定要买名牌,买实用的东西。比如那次我看上个LV的手提袋,他随便问了问我说你是不是很喜欢啊?我白了他一眼说废话。然后他就没说什么了,不过出商场的时候我就提着LV的手提袋踢着正步走出来了。从那以后我就经常把陆叙诱拐到无数的专卖店里,在自己早就看好的猎物面前不断地徘徊,叹气,然后等着有所斩获。我从陆叙那儿占的小便宜多了去了,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说。不过陆叙也有牛脾气的时候,比如他就不喜欢帮我买那些小女生特喜欢的东西。一般电影里不是老爱演什么男生为了追女生,于是就买气球啊,熊啊,荧光棒啊什么的。每次我一装纯情想弄个这种东西来玩玩的时候陆叙总是拿眼睛横我,说您一把年纪了扮什么清纯啊。一般我都会用武力解决,要么我把他打服了,他给我买,要么我被打败了,我自个儿掏钱买。不过那种东西玩一会儿就腻,于是我就让陆叙拿着。每次我看见陆叙一身西装那么大块头的男人抱着个狗熊走在街上我就乐,而且他满脸愤怒又不好发作的表情让我觉得特有意思。

后来找了很久之后我就开始烦。本来要找合适的房子就不容易,好不容易找到了,每次我和陆叙一开口,房东一听我们的京片子,马上用三分之一的眼珠子看我们,抑扬顿挫地说:北京的啊?我靠,我心里就在琢磨,敢情你们上海跟北京有仇还是怎么的啊!而且那些精明的妇女都是喊出天价来跟你谈,那次有家条件不错的,我们刚一问价格,那女的脱口而出,三万五一平米,不二价!我靠,我当时心里就想说滚你丫的,这是你丫曾经蹂躏了好几年的地方,又不是秦始皇跟这儿窝了三年,你丫当是在卖阿房宫呢!

于是我放弃了,在找房子找了一个月之后依然没有进展的情况下,我对陆叙说,得了,你直接搬我家来吧,我家宽敞着呢,多匹马都能住下。

当时是在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淮海路,陆叙听了很长时间没反应,呆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盯着我,过了很久我都以为他是中风了,他才一脸通红地特结巴地问我:和……和你住?

我当时就明白过来了,这小青年别看样子挺干净的,满脑子和别的男人一样翻涌着色情的东西,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我用特不屑的眼光看着他说,下流!还是火柴说的好啊,她说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那些男人口口声声对你说给你下半生的幸福,其实是说给你下半身的幸福!

第三节看不惯我这么娇气

陆叙又是一脸愤怒地望着我,怒发冲冠地冲我咆哮,我怀疑他上辈子肯定是一狮子,他冲我吼,林岚,我是考虑到你一个姑娘家,给外面的人知道了不好,我下流?我是一真正的东郭先生,好心救了只白眼狼!

我看着他那样儿就想笑,东郭先生,你怎么不说自己是柳下惠啊?

最后陆叙还是搬进来了,一来实在找不到好房子,他的那个小宿舍也实在不能住人。二来那天他跑到我家看了一下,然后目瞪口呆两分钟说不出话来。的确,当初我第一眼看到这房子也是这反应。我和陆叙也算是从小在小资环境中产阶层中长大的,看了这房子也喷血。在陆叙表情严肃地谴责我奢侈谴责我搞特殊化谴责我不知道艰苦朴素谴责了十多分钟之后,他冲我挥挥手,意气风发地说,我决定搬进来了。说完冲我特奸诈地笑,两个眼睛弯弯地,说实话,挺好看的。

虽然我主动让陆叙住进来了,可是说实话,我心里没底儿,我整天就在琢磨如果哪天我妈要知道我在上海同一男的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我妈肯定直接从机场飞过来掐死我,没跑儿!所以我整天都在防熟人,我对陆叙约法三章:第一,不准带外人回来;第二,不准接电话;第三,我不在家的时候,有人敲门不准去开。我威胁陆叙说,如果被人知道了我和你住一起,我肯定歇菜了,不过我死了你肯定也活不了!说完我突然想起一电影里的台词:我先自杀,再杀你全家,然后我再逃之夭夭。以前香港娱乐圈不是说嘛,防火防盗防记者,我觉得我是在防火防盗防熟人!

说实话我以前还从来没和别人一起生活过,除了在学校被迫和几个姐妹们挤在十平米的宿舍里。而且在我大学的三年里边儿,我是隔三差五地就打车往家跑,一回家就一猛子扎进浴缸里跟跳水皇后似的,我是实在受不了学校那个罪呀,洗个澡要从底楼提水提到宿舍,提得我腰疼。我妈特看不惯我这么娇气,每次都站在浴室外面忆苦思甜地让我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我妈总是跟我讲她比我小的时候就一个人下乡了,讲她在希望的田野上挥洒着火热的青春,讲她如何任劳任怨艰苦朴素,总之一句话就是她当年比我牛多了。我心里想装什么大头蒜呀,上次我爸还告儿我你当初在农村因为抬不起一筐砖头而眼泪婆娑呢。不过大部分时候我都只敢在心里嘀咕嘀咕。因为记得第一次我就这么表达了一下我心里真实的想法,结果我妈破门而入,抓住我的头就往水里按,我一不留神被呛了好几口水。当年日本鬼子什么样啊!我妈走出去的时候还回头冲我飞了个媚眼,特挑衅地说,小样儿我还治不了你!我差点儿一头撞死在浴缸上。

其实和陆叙住在一起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不过偶尔在我早上穿着睡衣涩着一双眼睛走进浴室看见个男人赤着上身跟镜子面前刮胡子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尖叫。不过叫了几回后也不敢再叫了,因为有次我一叫唤陆叙就在下巴上拉了条长长的口子,那天的情形我记忆深刻,因为陆叙一边下巴淌血,一边特愤怒地对我说,长得挺漂亮的一女的,叫起来怎么跟牲口似的!我当时被鲜血淋漓的画面吓傻了,忘记了打他。之后的几天陆叙一直贴着创可贴上班,小样儿特滑稽。

和陆叙住久了我发现我并不了解他,一直以来我觉得他就是那种在溺爱的环境里长大的,没经过风浪,没经过挫折,工作起来就没人性,不懂得情调。可是我发现我错了。当我看到他坐在地板上带着耳机听那些有着妖艳封面的摇滚CD脸上有着如同孩子般的表情的时候,当我看到他拿着小铁锹在花园里种向日葵的时候,当我看到他的电脑桌上放着盆小仙人掌的时候,当我看着他拿着一本画册坐在厨房里等着炉火上的汤熬好的时候,我恍惚地觉得自己像在看着曾经的顾小北,我忽然发现他们居然那么相似。

我发现自己还是忘不了顾小北。有时候一闭上眼睛,我就看到小北那张忧伤的脸。在梦里,他的身边总是不断有花落下来,我不知道那代表什么,我不想去找算命的人来帮我解梦。自从上次我去寺庙一个老和尚说我会走财运,结果第二天我的钱包就掉了之后,我就再也不相信那些为我占梦的人了。

我想,之所以梦见,是因为太想念吧。

生活就这样一直过下来了,没什么波澜,有时候我都觉得似乎我以后就会这样一直过下去了。生老病死,草木枯荣,我踢着正步挺牛掰地走向我的三十岁。多豪迈啊。

被电话吵醒的时候我发现阳光已经很刺眼了。其实我很早就听到电话了,不想接,让它响。我这人天生适合在恶劣的环境中继续维持我舒适而安逸的姿势,比如这种情况,我估计就算你再弄三个电话来一起响,我仍然能睡得口若悬河。不过陆叙不行。我梦中就觉得有人在打我,而且打得特狠,我睁开眼就看到陆叙穿着一睡裤光着上身站在我面前拿枕头砸我。我当时大脑中就联想起电视中纯洁少女被禽兽玷污的剧情,我拉着被子护在胸前,“你要干吗?!”陆叙没回答我,眯着眼睛,用手指着那电话。我明白过来了,他估计被电话弄得受不了了。因为我曾经叫他不准接电话的。我看着陆叙一头乱发跟狮子似的走回他的房间,觉得自己当时有那种想法真的比较下流。

电话是火柴打来的,我一听到火柴就知道我不能再睡了。我爬起来靠在床头儿,跟丫在电话里贫。我说,姐姐,跟哪儿发财呢?

我今儿自我放假呢,林岚出来陪我溜达溜达吧。你到上海这么久还没怎么逛过吧,整天跟写字楼里窜上窜下的,你不累啊?

说实话,有点儿,每天在单位,用十几种不同的软件处理无穷无尽的设计,一个平面陆叙非要我拿五种不同的设计出来,很多时候我就埋头于那些设计画稿中感叹我的青春流淌,哗啦啦跟抽水马桶一样一去不再回来。

于是我跟火柴说,好啊,今天把你妹妹带哪儿去啊?

买衣服吧,到上海来之后都没怎么见你逛过街,你丫在北京可是每个星期都血洗燕莎赛特啊,怎么一到上海从良啦?

我说得了姐姐,你别贫了,赶紧过来接我。我收拾收拾,一会儿就行。

挂上电话我就起来了,开始梳妆打扮。别人都说上海的女人只能用精致来形容,我虽然是一北京柴火妞,可是我毕竟也混到上海来了呀,多能耐啊,而且我是跟火柴小姐出去,再怎么也不能反差太大呀。

等我收拾得差不多了,陆叙正好起来,睡眼蒙地在浴室里刷牙。我坐沙发上跟那儿看电视呢,突然看到前阵子我和陆叙做的一个广告正在播出,说实话,那个广告挺成功的,商家也乐意往电视台砸钱,所以最近一段时间几乎每个频道都能看到我和陆叙伟大的创意。听到广告的声音,陆叙拿着杯子叼着牙刷就出来了,站在我面前,盯着电视看,看了半晌,说了句,真是杰作啊!我当时正在喝水,差点儿想把杯子朝他砸过去。我抬头看他,发现他还是不穿衣服满房间乱晃,我也没管住自己的眼睛,在他上三路下三路来回打量。没办法,谁叫他身材好,跟模特似的。结果陆叙估计觉得我在看他,于是也回过头来看我。我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先发制人,我说你以后能不能穿上衣服再出来溜达?他盯着我,纯情的大眼睛眨了眨,半晌说,看吧,我不收你钱。我正想从沙发上腾空而起,门铃响了,我大手一挥,去开门。陆叙就拿着漱口的杯子开门去了,门一打开,火柴笑脸如花地飘了进来。看到没穿衣服的陆叙,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蒙了,我也蒙了,陆叙也站那儿没反应跟化石似的。我突然才想起我怎么能让陆叙去开门呢!靠!

我酝酿了一下,正想解释,结果火柴对我劈头一顿痛骂,她说,林岚你大爷的,你要叫小白脸也不找我,我是干这行的啊,什么男的给你弄不来啊,我手下的那些小弟弟比他帅的比他结实的多得跟兵马俑似的,你说你守着姐姐我这个巨大的仓库你还到外面找鸭子,你姐姐我容易吗,我跋山涉水来到上海,我兢兢业业,我永垂不朽……

我一听她这么说一口水差点儿从气管里咽下去。倒不是她误会我招鸭,而是我听到她说成语我缺氧,中国多么伟大的文化就这么被糟蹋了,还永垂不朽呢,我靠!

“姐姐,火柴姐你消停一下,你停一下,”我想插话,可是火柴说话真够快的,机关枪,我急了,嗓门一吼,“火柴你大爷,你丫嘴给我闭了!”

整个世界清净了,我真不容易。

我看火柴那样我也不想和她解释什么了,她这个人比较敬业,看见什么情况都首先用她的专业眼光去分析。我拉着她就出门了,临出门前火柴还冲着陆叙发话问他是哪个姐们儿手下的。

我把火柴塞上了车,然后自己也坐了进去。等火柴把车发动了,我说,你怎么满脑子都是黄色思想,我们是纯洁的男女关系。

火柴挺轻蔑地看了看我,说,都男女关系了,还纯洁,我操。

我听了有半晌说不出话来,然后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火柴哪儿像文盲啊,我真怀疑她是中文研究生毕业的。

上午大半天火柴带着我把上海高级的消费地方挨个逛了个遍,从美美,伊势丹,到恒龙,梅陇镇,甚至一般小资不敢去的东方商厦都把我领进去了。当我们在梅陇镇逛的时候火柴问我,她说,这梅陇镇本来是消费者的天堂,可是小资和中产们都渐渐来得少了,你知道为什么吗?我说不知道。火柴说,因为这里老打折。我听了一口血含在嘴里不敢喷。其实我一直都比较怕逛这种地方,以前在北京的时候逛燕莎,虽然也经常血洗商城,但是那毕竟是用父母的钱,而且好不容易买个东西回去都不敢多看,肉疼。像上次我一冲动买了个玻璃水果盘子,七百多块,我妈差点儿杀了我。我拿在手上都觉得抽筋,当时是怎么想到要买的呢?还有经常香奈尔的一套衣服,买回去几乎没怎么穿,大部分时间我都穿着牛仔裤大T恤在北京城里展示我热情洋溢的笑脸,跟一乡下小妹儿一样。所以今天我是打定了主意不花钱,免得再肉疼。我要把握和男人看美女一样的心态,美女可以随便看,但是没听说过看了个美女就要娶回去生孩子的。

不过火柴显然和我思想不是一个档次上的。估计在上海这大半年纸醉金迷的生活已经彻底把她培养成了一个超级小资。我看她买一套护肤品需要动用信用卡我就觉得心寒,因为我知道一般她钱包里都有两千左右的现金的。这个社会主义的败类。

走在路上我一边看美女一边数落火柴不知道节俭,如同当年我妈说我一样。我说得很起劲的时候,我们正在路过一个天桥,天桥上有个乞丐正在落魄地看着我。突然火柴的手机响了,可是她不听,我提醒她电话响了,她却挺平静地指着那个乞丐对我说,是他的手机,我的手机没40和弦。我当时一听血压就上去了,40和弦?!我的手机还没和弦呢!这什么社会啊,要饭的都这么有钱。火柴看我的样子,然后继续对我说,林岚你不知道吧,上海这样的乞丐多了去了。上次我路过一乞丐,正好兜里有一块硬币,坐地铁剩下的,于是我咣当砸丫小饭盆儿里,结果丫看了看我,说了句,算了吧,你也很困难。我操。不光上海,我成都的姐们儿告诉我成都的乞丐更牛B,都是打车去天桥要饭的,牛B吧?

我听了什么都不想说,只是暗下决心一定要去换一个手机。

吃过饭我和火柴坐在星巴克里喝咖啡,窗外阳光明媚,窗内冷气十足,我觉得这样的生活真的让人舒服,比起在北京眼泪纵横的日子,我觉得这样的平淡是幸福。我这样对火柴表达了我内心的想法。可是火柴冷笑了两下对我说,你他妈装孙子不是不可以,不过自个儿的心可是自个儿疼。我听了这句话突然觉得心像被一个人的手狠狠地捏了一下,不是很疼,但特别沉重,这让我难受。因为我突然想起以前,在第一次知道姚姗姗是顾小北女朋友的那天,闻婧在洗手间也是这么对我说的。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坐在北京八月流火的夏天,坐在强烈到可以弄瞎人眼睛的光线下,那些以前的事情全部曝光。我觉得有点儿像我小时候喜欢的漫画《三叶草》,那个时候我就指着黑白对比强烈的画面对闻婧说,你看这种感觉,像不像所有的事情都曝光在烈日下面?说那句话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真有文学细胞,可以去做作家了。那个时候我和闻婧还都是扎着马尾巴的小丫头片子,穿着白色的小裙子在学校里横冲直撞耀武扬威。可是几年后的今天,我居然真的成了个作家,成了个有点起色的广告人,也已经从祖国的北部跋涉到了繁华的南方,沧山泱水四季春秋,可是我都差不多找不到以前生命里的那群人了,那些人的面容都有点儿模糊,除了我眼前的火柴。我不由得有点儿伤感。

第四节混乱的生活

火柴和闻婧一样,都很会看我的脸色。火柴说,怎么着大小姐,又伤感了?你别一伤感跟这儿开始念诗就成,我就怕听书面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