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五道:“您去了,就知道了。”

年华随秦五来到大厅。一名宫装女子坐在椅子上喝茶,听见脚步声,侧过头来。

“宝儿?”年华吃惊。

宝儿急忙站起来。与此同时,一团奇怪的黑影扑向走进大厅的年华,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腿。年华低头一看,对上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竟是宁琅。

“呃!”年华下意识地又想踢飞他,可他抱得很紧,踢不掉。三个时辰前,年华从承光殿出来,她才和许忠合力,像扯牛皮糖一样将他扯离自己。现在,他怎么又黏来了将军府?!

“年将军。”宝儿向年华敛衽行礼。

“宝儿,好久不见了。”年华淡淡笑道。甩不掉宁琅,年华只好将他抱起来。小家伙又学八爪章鱼,缠上了年华。

宝儿笑道:“琅皇子很喜欢年将军呢,他从来没这么肯亲近人。”

年华打量宝儿,也许是李亦倾猝死的沉重打击,又或者是在云波诡谲的皇宫中照顾宁琅的劳心劳力,让她未老先衰,青丝染霜。记忆中那个娇俏天真的丫鬟,如今竟苍老憔悴得如同一名中年妇人。

年华也笑道:“琅皇子很伶俐可爱。”

宝儿很高兴,继而又悲伤:“如果,小姐还在的话…”

年华安慰宝儿:“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伤心,只要琅皇子平安健康地长大,亦倾在天上也会欣慰…”

宝儿点头,擦干了眼泪,“小姐死得冤屈凄凉,我绝不会让害死她的人永远逍遥,倾我一生心血,我一定要让他们得到报应!但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丫鬟,根本没有力量为小姐讨回公道。现在,我唯一的希望就是琅皇子,只有他平安地长大,成为皇太子,才能为她的母亲昭雪,让那些人得到报应。他是我唯一的希望。可是,只要琅皇子在宫里,那些人就不会让他平安长大,他们会像害死小姐一样害死他。今天,我听说琅皇子和年将军很投缘,就恳请圣上让琅皇子暂住将军府。圣上考虑了一下,说如果您不反对,他也不反对。我特意来求您同意。请您看在和小姐的情谊上,一定要答应。有慈宁宫的那个人在,琅皇子在宫中迟早难逃厄运…如今,朝廷中,能与萧氏抗衡的人,只有您了…”

年华望着怀里的宁琅,陷入了沉默。

宝儿焦急且哀戚地望着年华,如今的情势下,求得将军府的荫庇,是她保护宁琅的唯一办法。战功赫赫的风华将军,连萧氏也敬让三分,不敢与之为敌。只要她肯荫庇宁琅,萧太后一定不敢再下毒手。可是,曾经李元修没有失势时,百般排挤她,蔑视她;自己曾在胭脂中下毒,企图毁掉她的容颜;小姐最后在冷宫中见她时,口口声声说她是杀父凶手,还扬言要她死。她一定都还记得,仔细想想,李氏对她只有怨,没有恩,她没有必要保护琅皇子,树下萧太后这个强敌…

宝儿胡思乱想,心灰意冷时,年华开口了:“如果不嫌将军府简陋,你和琅皇子就住进来吧。你大可放心,将军府里的清客各擅其能,忠心不贰,即使我不在玉京,不该进来的人,也绝对进不来。”

宝儿闻言,如听天籁:“多谢年将军,您的大恩,宝儿没齿难忘…”

年华望着怀中眼神无邪的宁琅,“我希望他平安健康地长大。他只是一个孩子,前一代人的恩怨,与他无关。”

宝儿道:“年将军,你是一个好人。”

三天后,崇华帝下诏,封风华将军为皇长子太傅,教授皇长子兵法武艺。对于宁琅出宫入住将军府的理由,则是方便将军授业,言传身教云云。

宁琅,应该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不住皇宫而住将军府的皇长子吧。风华小楼中,年华望着在地上乱爬的宁琅,头疼地想道。

夕阳下,庭院中,绿树婆娑,花影绰约。

年华坐在木樨树上,吹一曲《铭殇》。笛音千回百转,哀婉伤艳,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明天,她将作为使臣去北冥国的王城——天音城,带回崇华帝的皇后。随行者,是她精心挑选的五百骑兵。此行虽然是和亲,但是艰险不啻于征战。当年,景城之战中,她诈降崔天允,烧毁霹雳车,与崔天允结下了大仇。此行经过禁灵,与崔天允狭路相逢,他必然不会让她安然归来。一想到崔天允的风雷阵,年华就头疼。而一想到宁湛要娶小鸟儿,年华就悲伤。她知道宁湛的心性,为了他的帝冠,他可以牺牲一切。她害怕小鸟儿和萧德妃、李亦倾一样,成为他帝冠下堆垒的白骨之一。

一曲笛音终了,年华回头时,才发现木樨树下多了一个人。昆仑坐在轮椅上,眼罩黑纱,正安静地听她吹笛。

年华轻灵地跃下树,走向他:“昆仑。”

昆仑微微颔首,算是见礼。他的视线从黑纱下透出,注视着年华。不知为何,从昆仑跟随自己起,年华就觉得他的举止气度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魄力。胸有纵横策,气韵自高华。那是谈笑间指点江山,决胜千里者才拥有的雍容气韵,非关残疾,非关丑陋。

木樨树下有一张石桌,两只石凳。年华在石桌旁坐下,正好与昆仑相对:“昆仑,你也在这里赏晚霞?”

昆仑摇头。他从袖中取出一方砚台,一支笔,一卷纸,放在石桌上。

年华奇怪地望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砚台中尚有未干的残墨,昆仑提笔蘸墨,在纸上写道:“言。”

昆仑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刚劲中带着几分飘逸。年华心中暗赞,同时也更奇怪了,“你有话要对我说?”

昆仑点头。他提笔写道:“北冥。”

年华点头:“我明天就要出发去北冥,护送北冥三公主来玉京。”

昆仑提笔又写:“禁灵。”

“路上,确实必须取道禁灵。”

昆仑提笔:“忧归?”

年华点头:“禁灵崔天允不希望圣上与北冥联姻,一定会半路阻截。”

昆仑从怀中拿出一只锦囊,递给年华。

120 天音

年华接过锦囊,想要打开:“这是什么?”

昆仑阻止了她,提笔:“行到绝路,方开锦囊。”

年华望了锦囊一眼,摸不透昆仑的心思。但是,直觉告诉她,昆仑没有恶意,且值得信任。

年华收起锦囊,“我明白了。”

昆仑微微颔首,提笔:“好运。”

年华点头:“谢谢你,昆仑。”

年华起程去朔方,一路艰辛,不必细叙。一个月后,年华一行人抵达了朔方王城——天音城。天音城位于北方边春平原,玉带河流经,绿野青门,风物秀美。天音城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都,铜街复道,珠市通衢,十分繁华热闹。燕灵王皇甫康隆重地接待了年华一行人。

在北冥皇宫中,年华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皇甫鸾。昔年的可爱少女已经出落成一位绝色佳人,大而明亮的眼睛,小巧秀挺的鼻子,玫瑰花般的娇唇。一笑起来,就露出甜甜的梨窝。

“华姐姐——”远远地,皇甫鸾提着裙裾奔来,如同一只美丽的小鸟,扑向年华。年华张开双臂,和她抱了个满怀。

“华姐姐,终于又见到你了。你在西荒平乱这几年,我每天都在向神明祈祷,愿你平安无事。”

年华笑了:“神明一定听见你的祈愿了,所以我才平安无事。几年不见,你长高了不少,也更漂亮了。”

“华姐姐,你看起来瘦了好多…”皇甫鸾关切地望着年华。

“那,小鸟儿你就好好招待我,让我在北冥的这段日子里胖起来。”

皇甫鸾笑道:“好,我一定拿宫中最好吃,最好玩的东西招待华姐姐。”

皇甫鸾拉着年华,走向自己的寝殿。年华刚迈步,身后传来一声呼唤,热情洋溢:“小华,好久不见了。小王听说你来了,立刻就飞奔过来了…”

年华回头,一道华服身影映入眼帘。那人一袭紫色华服,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眼珠如墨,极其薄的嘴唇,唇角如钩。他热情地飞扑过来,满脸花痴的笑容,不是皇甫钦是谁?

眼看皇甫钦扑来,年华急忙往旁边一闪。

“砰!”皇甫钦和廊柱抱了一个满怀。他转过头来,一脸哀怨,“呜呜,小华,你为什么要躲开…”

年华冷汗:“我也不知道,脚下意识地就动了…”

皇甫钦哀怨的脸,一下子换成了笑眯眯的脸:“小王就知道,小华你不会这么无情。来,拥抱一下,以慰小王几年来的思慕之情…”

皇甫钦张臂拥向年华,却被皇甫鸾一掌拍飞,“九皇叔,你不要在这里丢北冥王室的脸了!”

皇甫钦蹲在地上画圈圈:“呜呜,小鸟儿你不孝,又拍飞你亲叔叔…”

“华姐姐,不要理他,我们走。”皇甫鸾绝然地拉年华离开。

皇甫钦望着皇甫鸾、年华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一丝阴沉的笑:“年华,你如今羽翼丰满,已经是我北冥最大的威胁…”

沉香宫中,夏木荫荫。

年华和皇甫鸾坐在水榭边,观赏水中的芙蕖。时有凉风吹过,珠帘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的宫室中。水中的睡莲花大如盖,色如红玉,枝长一丈,一茎有四莲丛生,莲叶在清风中卷曲着。

年华望着眼前的景色,赞道:“真美。这荷花似乎与别处的荷花不同…”

“这荷花名叫‘夜舒荷’,只有夜间见到月光,荷叶才会舒展开。夜舒荷只生于北冥国,在别的地方都不能存活。”皇甫鸾笑了笑,有些悲伤:“我此番去玉京和亲,此生恐怕再也见不到夜舒荷了。”

年华望着夜舒荷,道:“如果,你不想去玉京,即使违背此行的召命,我也不会勉强你去。你的幸福和快乐,重于一切。”

“不,我要去。其实,是我恳求父王让我去和亲。两年前,母妃去世后,我在皇宫里特别寂寞,孤单。父皇的孩子很多,我又从小在天极门长大,他对我的感情并不深。母妃去世后,他几乎已经忘了我。因为母妃曾经太过得宠,其他的母妃也不喜欢我。皇兄皇姊,皇弟皇妹也都和我很淡漠。在整个皇宫中,除了九皇叔,基本没有人和我说话。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我喜欢湛哥哥,从小就很喜欢他,他很温柔,一定会陪我说话。当然,我也喜欢华姐姐,我想去玉京和你们在一起。我们三个人永远在一起,像小时候一样,快快乐乐,无忧无虑。”

年华伸手,抚摸皇甫鸾的脸,心中涌起一阵伤怀,却不知该说什么。时光不能倒流,那些美好的回忆只能在心中重温,永远不能实现。

皇甫鸾扑进年华怀里,泣不成声,泪水染湿了年华的衣襟:“小鸟儿害怕一个人。华姐姐,湛哥哥,还有小鸟儿,我们三个人永远在一起,像小时候一样,好不好?”

年华点头,“好,我们永远在一起…”

和亲已成定局,燕灵王为女儿准备了丰厚的嫁奁。在北冥国逗留,等待起程的日子,年华住在驿馆中,她白天与皇甫鸾消磨时光,晚上赴燕灵王的各色宴会,倒也清闲逍遥。

这一天,皇甫钦在九王府设宴,邀请年华。年华本来不想去,但还是去了。

年华带着随从,来到九王府时,已是正午时候。九王府富丽堂皇,豪奢气派,连引路的婢女也都是绝色美人。年华暗自咋舌,怎么看皇甫钦都是一个贪图享乐,花痴好色的纨绔之徒,为什么偏偏一旦带兵出征,就如有神佑,战无不胜?甚至连宁湛,也都对他十分忌惮。在玩世不恭的表面下,战国四公子之首的皇甫钦,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小华,你来了,小王等了好久…”一道紫袍玉冠的身影张开双臂,热情地向年华奔来。

年华下意识地闪开。

“砰!”皇甫钦又抱上了廊柱。

“呜呜,小华,你为什么又躲开?”

“咳,不知道为什么,脚它自己就动了…”

酒宴设在穆陵亭中。亭台临水,繁花似锦,七彩蝴蝶在花丛中飞舞。年华与皇甫钦落座,乐师们奏起了舒怡悦耳的乐曲,美丽的舞姬们翩翩起舞,水袖飞扬。

北冥不愧是音乐圣乡,乐神青商的后裔们能歌善舞,精通音律。从玉京到西荒,年华在各式宴会中惯闻天籁,但觉还是天音城中的音律国手,歌姬舞伶技艺更胜一筹。

穆陵亭中没有别的客人,年华奇怪地问皇甫钦:“九王爷,您今日没有别的客人了吗?”

皇甫钦答得爽快:“没有了。今天只有你和我,一主一客而已。”

年华笑了:“这宴会,倒很特别。”

皇甫钦也笑了,意味深长:“是很特别。”

年华心中一紧。皇甫钦是主战派,并不希望和亲顺利,这场宴会莫不是鸿门宴?不,应该不会,禁灵崔天允也希望玉京和北冥开战。狡猾如皇甫钦,一定会选择让崔天允发难,不会自己手上沾腥。

皇甫钦指着桌上一道菜肴,对年华道:“这道鲈鱼,是由八九月下霜之时,收半尺长的鲈鱼做成的干鲙,浸渍香蜜。霜后鲈鱼,肉白如雪,不腥。小华你尝尝。”

年华垂头望去,但见一只青花瓷盘中,盛着六条半尺长的鲈鱼,鱼头朝中,形状似剑,指着盘子正中的龙形花纹。

皇甫钦笑道:“这道菜的名字,叫做‘诸侯拥剑’。”

年华一怔,象牙箸停在了半空。

皇甫钦微笑着望着年华,“诸侯拥剑的味道妙不可言,小华你可以尝尝。”

年华停箸半空,不过一刹那,她已经将象牙箸转向了旁边的一道菜。那是一盘海虾,一共九只,也是头朝盘中央摆放,色如赤琉璃,光澈而肥美。

“比起‘诸侯拥剑’,我还是更喜欢‘九鼎朝尊’。”年华夹了一只海虾,放入食器中,笑道。

“九鼎朝尊么?呵呵,有意思。”皇甫钦笑了笑。

“身为战将,忠于天子,是本分。”年华淡淡道。

“小华,你真是一个有趣的女人。”

“一入沙场,我不记得自己是女人。”

皇甫钦饶有兴趣地望着年华:“年将军,你嫁给小王,如何?”

年华挑眉:“为什么?”

皇甫钦淡淡道:“为了北冥和玉京真正的和平,为了你能够平安回到玉京。如果小王不派遣金狮骑护送,只怕你难以通过禁灵。”

不知何时,乐师演奏的曲目已经换成了《十面埋伏》,急促如走珠的琵琶调,入耳惊心。

皇甫钦道:“崇华帝不是平庸之主,‘和亲’只是他的怀柔手段,一旦时机和实力成熟,他还是要取北冥。这一点,明眼人都知道。如今西荒刚定,南疆又乱,朝中空虚,正是攻打玉京的最佳时机,只要小王领金狮骑南下,即使有你风华将军镇守,也难保全玉京。皇兄心性软弱,只求眼前安定,看不到远虑。他选择了和亲,而不是开战。但是,北冥兵权在小王手中,战或不战,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小王。小王爱北冥国,爱北冥的子民,小王的使命是辅佐皇兄,守护北冥的安定。皇兄看不见的隐患,小王必须消弥。你之于玉京,就如小王之于北冥。你嫁给小王,崇华帝就是无将之帝,小王才能放心。”

年华笑了:“九王爷太高看年华了。自古以来,只听说过帝姬和亲,以换取和平。今日倒是第一次听说战将‘和亲’来换安定。九王爷的想法很有趣。不过,年华不能答应。你与我各为其主,如果你为了消弭北冥未来的隐患而开战,那我只能作为梦华的战将而迎战。战场之上,竟智斗勇,也须天命,我玉京未必就会输给你北冥。”

年华最后一句话的气势,威慑住了皇甫钦。他微微一愣,继而笑了:“年华,你真是一个有趣的女人。希望,你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年华望了皇甫钦一眼,“年华做事,从不后悔。”

穆陵亭周围百花盛开,牡丹花瓣舒展,雍容华贵;芍药花蕊摇曳,妩媚娇丽…凤尾蝶在花间翩翩起舞,乐曲又换做了悠扬柔美的春日宴曲。

“呜呜,小华,你真的不考虑嫁给小王吗?小王虽然好美色,其实是一个非常专情温柔的男人。如果娶了你,就一定会与你白头到老,不离不弃…”

年华心中一痛。彼年豆蔻,是谁也曾对她许下地老天荒?而如今,她却要护送他的妻子去他身边。

“九王爷,与其为了无谓的理由娶年华,不如娶一个您真心喜欢的女人,才会幸福和快乐。”

“小王真心喜欢的女人就是小华你啊…”皇甫钦花痴的老毛病又犯了。

年华装聋作哑,专心宴饮,不再理会他。这个狡猾如狐的男人用‘诸侯拥剑’试探她对宁湛的忠心,又用金狮骑护送做诱饵,试图让她嫁给他。最后,都不成功,他也未将宴会变成鸿门宴,而是将她的生死推给崔天允。皇甫钦果然是一个心思叵测,城府幽深的人。

年华心中戚戚,对前路忧心忡忡。

121 雁门

一个月后,年华护送皇甫鸾回玉京。燕灵王皇甫康也许不明白此行艰险,他只为女儿准备了丰厚的嫁奁,没有派遣军队护送。皇甫钦心知崔天允会半路拦截,却是不动如山,袖手旁观。北冥国中,三公主皇甫鸾去玉京和亲,表面上风光无限,可是没有人真正在意她的生死。

临行前,皇甫鸾非常不安,“华姐姐,我有些害怕…”

“不要担心。”年华安慰皇甫鸾,允诺:“即使拼上性命,我也一定将你安然送到玉京。”

皇甫鸾安心地笑了:“听华姐姐这么说,我就安心多了。”

年华望着皇甫鸾信赖的目光,顿时觉得肩上担子很重。她暗暗发誓,无论如何,决不能让她有任何危险。

“小华,一路走好。你要好好照顾小鸟儿哟!”送行的皇甫钦,笑得一脸阳光。

年华一行骑士护送皇甫鸾南下。行到禁灵境内的边春平原时,年华打起了十二分警惕。这一天,天色阴沉,疾风滚沙。在雁门山附近,他们果然遇上了灵羽骑。灵羽骑约有三千人,五百白虎、骑相形见绌。

带领灵羽骑的将领是一名年轻男子,他一身金色战甲,火色披风,倒提着盘龙银枪,英姿神武,仿如战神。

年华仔细一看,倒还认得:“原来是年…不,宫少微宫世子。郬坡一别,五年未见,世子别来无恙?”

宫少微看见年华,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在无皋岭的点点滴滴,这五年来他还是不能忘怀,梦里总有一袭红颜铁衣,袅绕心头,挥之不去。在他的梦里,那张明丽的脸时而笑容狡黠,时而眼神无辜,时而狂烈决绝,时而真挚诚恳…哪怕,后来被师父崔天允责罚,受了一百军棍,并降为校尉,他也没有后悔在郬坡放走她。他明白,他们身处两个世界,两方阵营。她之于他,只是水之彼岸的一抹幻影,永远无法触碰。可是,因为那道幻影太美,他忍不住驻足流连,忘了身处此岸。不,他是一名战将,他的使命是戎马疆场,建功立业。沙场男儿岂能耽于儿女情长?所以,他拼命地忘记她。所以,这一次他自请前来拦截和亲队伍,目的是亲手擒杀她,断绝自己乱七八糟的绮念,让自己变得果毅,刚强。

“少罗嗦。年华,上次郬坡放走你后,本世子一直十分后悔。今天,你休想活着走过边春原!”

年华心中一紧,该来的终究还是避不了。

在宫少微的带领下,三千灵羽骑向白虎、骑包抄而来,沙尘滚滚,刀光森森。年华带领白虎、骑迎战。双方混战一处,白虎、骑明显处于劣势,只好且战且逃。

年华和宫少微激烈交战,玄剑与银枪交织出一片寒光。

宫少微冷笑:“这五年来,本世子闻鸡起舞,勤练武艺,你休想再轻易胜过本世子!”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马上交战,枪本就比剑占优势,宫少微的银枪舞得风雨不透,年华一时也赢他不了,更不能脱身,心中暗暗着急。

或许,冥冥之中,将星自有天佑。这一日,边春原上本就天阴风疾,此刻突然刮起了一阵劲疾的大风,飞沙走石,天阴如夜。无论灵羽骑,还是白虎、骑,都不得不停战。

年华趁机带领白虎、骑遁走。他们溃败而逃,慌不择路,为了保命,甚至连皇甫鸾的数十车嫁奁也都弃了。所幸,因为天黑风大,灵羽骑一时也没穷追不舍。

沙风渐渐小了时,年华等人已经行到了一处乱石岭。清点一下人数,尚有三百人。众人在乱石岭上暂作歇息,考虑接下来的去路。

乌雅恋恋不舍那几十车嫁奁:“啊啊,多可惜,那些嫁奁可值几十万金,白白便宜了禁灵!”

巴布瞪了爱财如命的乌雅一眼:“能够保命就不错了,那些身外物丢了也就丢了!”

皇甫鸾缩在年华身边,脸色发白,双腿发抖。她养尊处优,幽居皇宫,从未见过这种打杀阵仗。刚才,一颗被斩飞的头颅落在了她的脚边,她险些吓得晕过去。

“华姐姐,我害怕…”皇甫鸾抽泣道。

“别怕,不会有事…”年华安慰皇甫鸾,但语气明显底气不足,她也不敢确定不会有事。

年华拿起羊皮袋,喝了一口水,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紊乱如麻的心也稍微平定了一些。她突然想起临行前,昆仑交给她的锦囊。

“行到绝路,方开锦囊。”年华想起昆仑的叮嘱。她当时只是一笑听之,并没有真将昆仑的叮嘱当成一回事。此刻已经行入绝境,前路未卜,智竭力尽,不如拿出来一看,看看锦囊中究竟有什么妙计。

年华拿出锦囊,打开。锦囊里有一张字条。展开字条,看完上面的蝇头小楷,年华阴霾沉沉的脸上破开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退去雁门山。”年华吩咐众将。

巴布犹疑:“年将军,雁门山是绝路…”

年华笑了:“巴布,有一句古话,不是叫做‘绝路逢生’么?”

沙风停止,一缕金色的阳光从阴云密布的天空破出,天空终于放晴了。白虎、骑匆匆整装,向雁门山行进。

阳光破开阴云,照彻边春原。如果从天空俯瞰,边春原如同一方起伏的绿毡。但是,以雁门山为边界,湍急的玉带河流经边春原,将绿毡撕裂为两块。灵羽骑和白虎、骑相遇处,正是北边的边春原。天堑以南,则是南边的边春原。

宫少微带领灵羽骑回营,向率领大军在后方压阵的崔天允报告:“年华一行人,逃入了雁门山。”

崔天允坐在轮椅上,羽扇纶巾,气韵风雅。他闻言微微皱眉:“逃入雁门山?她疯了么?雁门山另一边是千丈峡谷,峡谷下面是湍急的玉带河。这一带峡谷之间,沟通两边的吊桥早已毁坏。进入雁门山,只有死路一条。她不是自寻死路的人,她进入雁门山,究竟是什么意思…”

宫少微想了想,道:“会不会是她危急之下,头脑发昏,走错了地方?”

崔天允冷笑:“能够平定西荒的女人,会头脑发昏么?她是一头危险狡猾的雌豹,越是情势危急,越是比谁都聪明冷静。决不可小觑了她。你带领五千灵羽骑,包围雁门山。暂且不动,看她有何举动,再做计较。”

“是。”宫少微领命。

雁门山。

古木开天阵,深堑列地营。年华带领白虎、骑进入雁门山,众人满腹疑问,神色惴惴。灵羽骑已经包围了雁门山,如果灵羽骑烧山,他们必死无疑。

年华神色平静,一路向西南行去。转入深山,快要接近玉带河的天堑时,众人眼前出现了一条古栈道。古栈道荒草蔓生,在嶙峋的山石中向上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