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格修斯轻拍她的脊背:“我不想死,就不会那么容易死。”
他的目光跨越宛籽的肩膀,落在她身后的那些人身上——瑟和怀恩,还有他们身后的另一个“莱格修斯”。
在伊克斯佩特历史上,除了身为医务工作者的亚瑟和薇妮,恐怕他是第一个见到“自己”的人。这种感觉很奇特,他们共有着身份、地位、财富,不分彼此,只在不同的时间段承担不同的责任和义务,他们原本就是一个人。
可是,现在却不一样了。
莱格修斯合拢指尖,感受着手指指腹下触及的柔软的身躯。他清醒地知道,这个地球人是他的。
因为她说过,她所认识的莱格修斯只是他,也只有他而已。
他不想把她作为“过往”,交给任何人。
宛籽的呼吸逐渐平复,从莱格修斯的肩膀上抬起头来,仔细查看他的脸:“他们对你做什么了吗?”
莱格修斯温顺答:“没有。”
宛籽冷眼回头望亚瑟和怀恩:“那他们威胁你了吗?”
莱格修斯低道:“没有。”
宛籽小心问:“那…你的身体,还好吗?”
那些液体究竟是控制他的□□,还是救治他的伤药?民间的4号抑制剂似乎对他的身体作用不大,那这些贵族中是否有药可以缓解他的症状呢?他是不是还有救?
莱格修斯没有回答,他只是专心地用手指擦干宛籽脸上残余的眼泪。
“他已经坏了。”亚瑟的声音从宛籽身后响起。
“可是你说过…”
“我只是说尽量延长,至于治愈——”亚瑟淡道,“这些年来,军部与莱格修斯一直是复制人计划的反对者,如果帝国还有方法治疗,你以为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吗?”
宛籽雀跃的心重新回到冰点。
是啊。怎么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数千年来,无止无尽的苦难与折磨,整个伊克斯佩特星笼罩在绝望之下。
他们早已经厌倦了死亡与更替,但凡还有一丁点可能,让这一个苦难的种族得到解脱…怎么可能,会没有人愿意尝试呢?
可是莱格修斯他就要死了…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能够帮帮他呢?
亚瑟叹息,目光复杂:“时间到了,你该回去了。”
“我不回去!”宛籽用身体挡住莱格修斯,恶狠狠瞪着亚瑟与怀恩,“我不跟你们回去,你们可以选择带着我的尸体会再做一个27号。”
怀恩眯着眼看着剑拔弩张的地球人,低道:“可是你帮不到他。”
“那又怎样!既然你们救不了他…”宛籽掏出匕首,抵住自己的胸口。
“宛籽!”莱格修斯惊惶出声。
宛籽小心地退后几步,来到了莱格修斯的背后。用匕首瞄准自己跳跃着的心脏。
这一刻,她甚至有一点点轻松,就像紧绷的弦被安上弓箭,她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松开手,一切就都能得到解脱。
她已经累了太久,害怕了太久,当生命真的没有任何眷恋时,剩下的只有解脱前的兴奋感。
“地球人你——!”亚瑟终于慌张起来,可是碍于莱格修斯,他迟迟不敢向前。
半晌,亚瑟试图沟通:“你想要什么?”
怀恩的眼里充满了惊诧,久久没有出声。
新的“莱格修斯”毫无表情地站在两人的身后,目光森森地看着宛籽手上的刀。
宛籽确定他们不敢上前,满意地眯起眼。她说:“我不想要什么,只是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宛籽…”
离她最近的莱格修斯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宛籽看见他眼底的惊慌,忽然有些心软。
她轻声道:“你不应该阻止我,你知道的,自由对我而言以为着什么。”
莱格修斯闻言一怔,身体陡然间僵硬。
他记得的。当初在植物研究所里,她宁可丢弃生命也要就结束这一切的模样.地球人生来是自由的,如果不是他被亚瑟挟持,恐怕她宁可死在当下,也不会跟随亚瑟回赫立俄斯宫…这样的宛籽,即使在伊克斯夜半球,眼睛里也时刻闪动着恒星的光芒。
那是地球人炙热的燃烧着的生命,无法被禁锢,无法被熄灭,直至死亡。
“好。”莱格修斯松开了手。
宛籽舒了一口气,苦笑出声:“真希望,能带你去看看地球的样子,它比伊克斯佩特要美很多,很多…”
…
亚瑟迅速靠近,想要阻拦宛籽的动作,却在最后一刻被莱格修斯无情挡下。
“宛籽——!”亚瑟无奈只能出声,“你很可能已经怀有后代!”
…
宛籽手里的匕首落了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愣愣地看着亚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见的话语。
“你说…什么?”
亚瑟被莱格修斯打倒躺在地上,一字一句道:“你已经怀孕。”
…
“不可能…”
“很久之前的昏睡症状与地球人的排卵周期符合,你之所以会昏睡是因为你的基因序列特殊,导致排卵症状与地球女性存在差异,那时候起,身体已经进入繁衍年龄。”
“我不信!”宛籽尖叫。
亚瑟的嘴角被莱格修斯的拳头打得肿胀流血,他从地上支撑起身体,盯着宛籽的眼睛:“从你回到赫立俄斯宫那一天起,薇妮就在给你注射基因稳定剂,防止你的身体出现排异。现在,你的孩子…按照地球人的计算法则,叫做六周,已经…可以看见他的存在了。”
孩子…吗?
宛籽朝莱格修斯投去询问的目光,却对上莱格修斯同样震惊的眼神。可是另一边的怀恩却毫不意外的样子,只静静看着她。
亚瑟摇摇坠坠站起身来,轻声道:“宛籽,你是一个母亲了。”
宛籽茫然无措地望向自己平坦的腹部:怎么…怎么可能呢?
激烈的情绪在她的身体里冲撞,她急于求证,张了张口,还来不及出声,忽然眼前就一黑——
…
莱格修斯在宛籽晕厥之前接住了她柔软的身躯。
倒在他怀里的地球人全身濡湿,细软的发丝贴在额头上,虚软的身体轻飘飘的,仿佛一捏就会破碎。
他盯着她的腹部,忽然觉得眼眶疼痛,身体中有什么东西快要炸裂开来。
他和她,拥有了一个孩子…吗?
…
“你最好把她交给我。”
亚瑟艰难地靠近莱格修斯,他很怀疑自己会不会在触碰到宛籽的一瞬间被撕成碎片,他毕竟是莱格修斯,就算他残破成这个样子,要撕裂从文的他还是易如反掌的…
然而,莱格修斯并没有动,他只是小心翼翼抱着宛籽,如同抱着一碰即碎的幻影。
亚瑟终于靠近了他,在他防备的目光下,他轻声开口:“她的身体激素水平现在非常不稳定,地球基因与伊克斯佩特的基因冲突让她很容易晕迷。如果处理不当,她很可能活得比你还要短,莱格修斯。”
莱格修斯的目光终于松懈了一点点。
亚瑟朝他伸出了手:“莱格修斯,相信我,宛籽她…一定想留下你们的孩子。”
…
“请给他们两个一次活着的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
作者有话要说:人物关系会不会有点乱哇?后面还有一个新加入主角团的戏份不少的人物,男性,大家猜猜看是谁.....猜中的给红包W
新成员
亚瑟怀抱着宛籽离开, 莱格修斯仍然伫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变化姿势。
寂静的实验室里,荧绿色的光笼盖着一片狼藉。
怀恩独自留下, 若有所思地盯着莱格修斯。他轻道:“我已经不记得你小时候的模样了, 不知道宛籽的孩子出生时会不会和你有着相似的长相。”
莱格修斯缓缓抬头,朦胧的目光渐渐聚焦:“他不是我的复制品。”
怀恩无声地笑了。他说:“如果你说的是宛籽的孩子, 他当然不是复制品,他将是伊克斯的星辉。”
莱格修斯冷道:“不, 我是说刚才的莱格修斯。”
他也曾经一度以为帝国已经唤醒了另一个莱格修斯, 彻底替代他的存在, 直到刚才他都是这样认为的。然而就在刚刚,他差一点拧断亚瑟的脖子,那个“莱格修斯”却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所谓复制, 是以身体基因与性格完全一致为前提,就算是刚刚被唤醒…他也绝对不是这样的人。他绝不会放任局面失控而不做任何阻拦。唯一的解释是这个“莱格修斯”根本就不是他的复制品,他不是莱格修斯。
怀恩微怔,很快操控着悬浮装置来到莱格修斯的身旁, 凝望着这一张与他自己十分相似的脸。
这是他的兄长,小时候也曾经是他的偶像,要是看不出来, 才是真正的失常了。
“他当然不是你,他只是一具冰冷的机器而已。”怀恩淡道,“坦尼桑基因库已经被宛籽炸毁,如今已经没有人能替代你了。”
宛籽醒来时, 已经躺在莱格修斯的寝殿。永恒的朝阳光芒照射在她的身上,她张开手指,呆呆看着金色的光芒把手指也染成了淡淡的红。
她回忆起在实验室里的一切,身体内还残留着纷乱的记忆和不可思议的错觉,这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真的不是梦吗?
宛籽小心地抚摸平坦的腹部。这里,真的有一个孩子正在孕育吗?
总觉得感觉其实并不真实。
冷静下来时,宛籽开始反思,在这颗陌生的星球上,其实她已经不能算是完整的地球人。如果之前常发生的晕厥代表着地球上的生理周期,的确能够解释为什么之前常常晕厥,而在荒原上却“自愈”了因为已经怀孕?但是如果按照晕厥习惯开始计算生理期,初潮之后的女性真的能够立刻拥有怀孕的机能?如果在地球,初潮来临的年纪为十一二岁来计算的话…并不科学。
在这一颗进化程度远超地球的星球上,地球人实在是没有什么优势,不论是身体素质还是科技都不值一提,但这并不代表地球人愚蠢。
到目前为止,是亚瑟的一面之词。
亚瑟要是可信,母猪都特么能飞出宇宙。
…
为今之计,只能是以不变应万变。
自从见过莱格修斯,宛籽悬挂已久的心略微松下来了一点。
闲暇的大部分时间,宛籽都让自己的思绪放空,蹲在莱格修斯的寝宫里,凝望赫立额斯宫尽头的朝霞。
光芒照射到的地方,许久不见的小人鱼“尾巴”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尾巴?”宛籽轻声叫了一身。
尾巴在浴缸里焦急地晃动着尾巴,金色的鱼尾在余晖下闪闪发光。
它这是…想表达什么吗?
宛籽狐疑,光着脚丫来到“鱼缸”边,跪坐下来,轻轻戳了戳容器壁:“尾巴,你的身体也出问题了吗?”
尾巴不动了,探出脑袋,嘴巴一张一合地,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模样。
宛籽顿时紧张起来,这些日子她离开赫立额斯宫,谁知道有没有人给它按时换水啊?尾巴它始终是一条鱼,要是喘不过气来,那可怎么办?
“别怕,我给你换水去…”
宛籽抱起“鱼缸”,吃力地打开门禁。
“宛籽?”门一开,薇妮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宛籽仰头问她:“请问…这里有水吗?可以给它呼吸的那种。”
“水?”薇妮愣愣的,她已经太久没有和宛籽正常对话了,以至于有些受宠若惊,“花园里的湖泊,是你和它的日常饮水来源。”
花园…
宛籽眼前一亮,抱紧鱼缸往前跑。
“你等一等,怀恩殿下正在…”
宛籽一把推开她,冲向了记忆中的后园。如果她记得没有错,那儿有一个湖泊,里面装着的是液态的水。
漫长的回廊仿佛没有尽头,脚底下传来冰凉的感觉,偶尔还有花枝刺破脚腕,割裂出一道道细小的伤痕。然而宛籽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她所有的心思都系在远方的湖泊上,等到那一抹刺红色出现在眼前时,她终于气喘吁吁跪坐了下来。
“尾巴…”宛籽喃喃,“你能适应这里的水吗?”
尾巴似乎兴奋极了,摇晃着胖嘟嘟的身躯,尾鳍啪啪啪地拍打着容器壁。
“对不起啊,一直没有想到。”
红色的水,她曾经以为是异世界□□池,其实仔细想想也可能只是藻类寄生呢?早知道应该早早把尾巴放生的啊。
宛籽跪在池边,双手伸进容器里。
尾巴雀跃的身体安静下来,任由圆鼓鼓的肚皮搁在宛籽柔软的手上,被捧出水面的时候,它的鳃也圆圆的,对准了宛籽的脸BIU了一口水泡。
宛籽:…
尾巴欢快地摇起尾巴来。
宛籽哭笑不得,小心地把尾巴放进赤红色的水里。
尾巴噗通一声跳进了水里,尾鳍急速摆动,整个身体都钻进了湖泊的深处。
不一会儿,金色的小身影就消失了。
宛籽呆呆看着它,忽然把它网上来打一顿。
…这个小没良心的…
…
宛籽盯着湖面发呆,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靠近的身影。
她只是感觉到了一点点带着水汽的风。和风拂散了她的头发,吹拂得她的裙摆荡漾开翩翩弧度。
裙摆擦过光裸的腿腕带来一点点痒。
宛籽提起裙子,小心地绕开湖边嶙峋的怪石,一抬头,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看见了怀恩,帝国的皇帝。
他有一双几乎颜色淡得几乎要透明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