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宛籽认得它,这是之前洛卡辛苦求来的“修复剂”。
她捏着试管踟蹰,瞥见莱格修斯苍白的脸,一时间没有主意。要给莱格修斯用吗?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宛籽深吸一口气,掰开莱格修斯的嘴巴,把试管里的药剂一股脑儿灌了进去。
浓郁呛鼻的味道在小小的空间里飘散。
宛籽忐忑地盯着莱格修斯,过了好久,她终于看到沉睡的莱格修斯微微皱起了眉头。
“莱格修斯!”她低声叫他的名字。
莱格修斯终于有了反应,他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眼睫瑟瑟发抖,身体抽紧如同上了弓的弦。骤然间,所有的挣扎停止,禁闭的眼睛忽然睁开,转瞬间他翻身坐起,金色的眼睛迸射出锐利的目光。
茉莉吓得踉跄倒退,噗通一声跌倒在地上,被洛卡紧紧抱住。
“莱格…修斯?”
宛籽也吓了一跳,心脏剧烈地跃动。她挡在兄妹两面前,强撑着胆量和莱格修斯对峙,脑海中乱作一团——
他醒了,他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如果他记得,他一定会报复的吧,会抓她去实验室,还是大卸八块像碾死虫子一样把她掐成渣渣?
如果下一秒她的小命就要丢在这里,洛卡和茉莉怎么办?
想到后果,宛籽的脊背都被冷汗濡湿了。
…
“不、不关他们的事。”宛籽艰涩开口,“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我在荒漠中迷路了,他们救了我。”
莱格修斯不说话,冷厉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宛籽的脑袋。
“我…我知道,你一定想把我拆了。”宛籽硬着头皮局促,“我没想过会把你害成这样,我只是想逃跑而已…”
莱格修斯静静看着她。他的思维还有一些迟缓,却并没有失忆,他记得她搭乘着飞行器离开消失在天际尽头,也记得自己躺在花园地上等待着被回收的漫长时光。后来,回收的军队很久都没有出现,他忽然发现自己还有一丝力气可以维持行动,就决定去看一看她口中不以“回收”为终点的尽头,是什么样子的,想…再见一见她。
之后的记忆就血腥而又肮脏。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身体可以损坏到这个地步,却仍然还留有着模糊的意识与些许的行动能力。
荒漠,猎人,鲜血,腐烂。
他朝着不知名的方向前进,身体越来越笨拙僵硬,却不曾真正死去。
意识仿佛被封存,他如同行尸走肉,直到山顶的光照亮到她的脸上——
所有的肮脏与血腥刹那间化为乌有,他模模糊糊看见光亮照射在她鼻尖,看见她夹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却又惊恐的目光。
混沌的灵魂就这样醒来,如同新生。
…
——没有一个人能被舍弃,更不可能被复制。
…
“我知道我跑不了,”宛籽感到绝望,想哭却哭不出来,“你能不能看在认识那么久的份上,杀了我,但别把我的身体带回基因研究所…”
莱格修斯依旧没有作声,目光却已经是彻底地清醒了过来。
宛籽用余光打量洛卡和茉莉。
洛卡接收到了她的目光,拉着茉莉的手一点一点后退,退到转外口,忽然飞快地跑了出去。
宛籽松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麻木地等待着死神降临。
过了好久,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到。
她睁开眼睛,发现莱格修斯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目光中的锐利稍稍收敛了一些。
“我离开后,赫立俄斯宫将迎来新的莱格修斯。”
终于,莱格修斯开了口,拉长低哑的声音显得十分艰涩。
宛籽顿时紧张起来,大气都不敢出。
莱格修斯吃力地挪动了一点距离,脸上的神情夹杂了一丝踟蹰:“我…身体里许多地方出现了故障,已经无法战斗…也无法飞翔,对不起,现在的我,已经不是理想配偶了。”
宛籽愣愣看着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胆怯?
这样的莱格修斯太狼狈,也莫名有些可怜。
宛籽猛摇头,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水。“你…不杀我吗?”她哽咽问。
莱格修斯顿了许久,抬起头,轻声问宛籽:“这样的我…也无可替代,不可复制吗?”
声音很轻,像是连主人自己都不敢相信。
宛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第一次,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他站在平等的位置。
眼前的莱格修斯是她从未见过的,他不再说话,像是等待着最后的宣判,眼睛却颤动着微光,那恐怕是连他自己都无法轻信的胆怯。
他在等她的宣判,以残破的身躯,等一个跨越了整个宇宙的答案。
…
时间一滴滴流逝。
莱格修斯低下了头,眼里的光芒渐渐暗淡。
宛籽在它熄灭之前,怯怯地靠近了一步,小声问:“…那以后,能不吃营养剂吗?”
莱格修斯猛然抬头,眼里盛满不可置信的光芒。
宛籽一不留神跌进了他的眼神里,小心翼翼地上前,轻轻地、试探性地拥住了他的肩膀。
没有一个人能被舍弃,更不可能被复制。
莱格修斯在她的心里,从来不存在过替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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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伤
莱格修斯仍然非常虚弱, 没过多久,他就沉沉地睡过去。
他脸上的表情很安适,可是身体的现状却依旧惨不忍睹。身上伤口遍布, 残破的翅膀可怜兮兮地蜷缩在脊背上, 似乎是缩不回去了。
——万幸,他还活着。
宛籽宛籽也累得虚脱, 趴在他的身旁闭上了眼睛,悬挂已久的心终于渐渐地落回了地上。
不一会儿, 意识就模糊了过去。
后来, 宛籽是被极轻的窸窸窣窣声吵醒的。
在不远处, 洛卡小小的身体正缩成一团,蹲在地上忙碌着什么。
宛籽艰难地支撑起身体,终于看清了洛卡正在地上磨一把刀。刀刃在红色的裸岩上一遍遍擦过, 锋利的刀刃闪动着白光。
宛籽:…
她胆颤心惊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莱格修斯。还好,他还没有被大卸八块。
“他…不是怪物。”宛籽清了清嗓子,小声开口。
洛卡磨刀的动作停滞了片刻,头也不回, 继续手上的动作。
宛籽:“洛卡…”
“不抓他。”小洛卡举刀过头顶,逆着光来回转动,“抓麝香兽。”
麝香兽?
宛籽想起了之前死马当活马医的4号抑制剂, 顿时明白了洛卡现在的困局。抑制剂是茉莉的必需品,原本就已经数量不够只能通过狩猎怪物来补贴,现在怪物变成了莱格修斯,难怪洛卡要提前返回荒原了。可是…
她回头看了一眼虚弱的莱格修斯, 犹豫问:“4号抑制剂,能用货币买吧?”
洛卡回过头,脸上挂满了看智障的神情。
“你用麝香□□换货币的地方,收别的东西吗?比如宝石,武器什么的…”
洛卡投来个鄙夷的眼神:“你有么?”
宛籽干笑:“我没有。”青庭为了避免她的身上带追踪设备,已经把她扒了个精光,哪里可能剩下宝石和武器?不过——她扭头看了看身边的帝国元帅。
正所谓饿死的骆驼比马大。作为帝国元帅,伊克斯皇族的亲王,莱格修斯坐拥帝国最精锐的部队,住在高大上的赫立俄斯宫,又活了几千年,身上怎么可能没点民脂民膏呢?
洛卡瞪圆了眼:“你不会是想…”
…
“六千贝,不能再多了,现在局势不太平。”
阴暗的小巷地下室,红色皮肤的老头眼里闪动着贪婪的光芒,一动不动地盯着宛籽手心的宝石。
六千贝?宛籽不着痕迹地向洛卡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色,却发现洛卡的神情呆呆的,根本就已经惊呆了。“太少了。”
老头儿脸上横肉挤成一团:“你可别贪得无厌!谁知道这样的东西是不是你们偷来的,我要是你们就早点脱手,否则被军队抓住了可就,嘿嘿…”
“宛籽…”洛卡终究是个孩子,被老头一威胁,脸色发白,拽住了宛籽的衣角。
宛籽硬着脖子装淡定:“我想除了你应该还有别人对它感兴趣。 ”
老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宛籽,僵持。
过了好久,他终于从喉咙底挤出一声嘶笑:“一万贝,这是我的最终价。”
宛籽害怕被认出来,把额头上的帽子压得更低,故作镇定道:“成交。”
“不许反悔!”
老头儿飞快地接过了宝石捂在了怀里,把钱袋丢给了宛籽。
出了阴暗的小巷,宛籽把钱袋递给了洛卡:“给你。”
洛卡满脸慌乱:“不、不用那么多,我只要茉莉的延缓剂。”
“拿着吧。”
“不行,这不是我应得的。”
宛籽坚持:“就当是支付你在荒原里的救助金。”
“那…我替你保管。”洛卡不再拒绝,咬牙道,“我先借用一部分,等茉莉的身体好一点,我就去抓更多的麝香兽还给你。”
他扬着小小的脑袋,瘦削的小脸还显得有些稚嫩,神情俨然已经是一个男子汉。
宛籽和洛卡回到城郊时,茉莉还在沉睡,莱格修斯却已经醒来。
他坐在废墟的避风处,残破的身体倚靠在破墙上,神情呆滞,眼神空荡荡的。听见声响,他回过头对上宛籽的视线,眼睛微微亮了,像是一个看到糖果的孩子。
“我、我回来了。”宛籽僵硬靠近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和清醒的莱格修斯相遇,她有一种错觉,现在的莱格修斯就像是一台残破的机器,往昔威风凛凛的模样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些废旧的零件,勉强支撑着待机状态,等待着她归来。这样的莱格修斯,从身体到灵魂都狼狈而又残缺。
莱格修斯轻轻点头,目光安静。
“我从镇上买了延缓剂,洛卡说它能帮你减轻痛苦。”宛籽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颤,她靠近他,小心地问他,“你…你疼吗?”
莱格修斯摇头,定定地锁着宛籽的脸。
宛籽想揍自己几圈,为这愚蠢的问题。他的身体已经残破成了这样,她这个罪魁祸首居然问得出这样的问题。她慌忙地从身上的包裹里取出4号抑制剂,跪坐到的面前,想要找到完好的皮肤去推射,手却被莱格修斯冰凉的手覆盖。
“没有用。”莱格修斯轻道,“普通抑制剂收效甚微,一千年前就已经不起作用了。”
“那怎么办?”宛籽急了,额头上出了细碎的汗。
莱格修斯没有回答,指尖拨开她额前的刘海。
冰凉的触感。
“没有关系。”
好久,莱格修斯低哑的声音飘散在风里。
他说:“我还有一些时间,你不用…害怕。”
4号抑制剂最终有没有起效无从考察,不过莱格修斯身上的伤倒是稍微好转了一些。他穿上了新衣裳,像一个平民一样背起行囊,跟在宛籽与洛卡的身后去了荒原。
洛卡敏捷地穿梭在荒原里,捕捉飞速窜过的麝香兽,偶尔有几只肉多肥美的野兽路过,他也会顺手猎杀,丢给宛籽。宛籽就兴匆匆地拖回避风处,用匕首一片片剜肉下来,点起火堆做一顿简单的烧烤。
每当这时,帝国的前任战神都会死死盯着地球少女凶残的动作,脸色微白。在宛籽威逼利诱下,他咽下第一块烤肉,很快就有了第二块,第三块…
当然,脸色依旧不太好。
地球东方厨神宛籽得意抬下巴:“比营养剂好吃多了吧?”
莱格修斯盯着她鼻尖闪闪发光的小汗珠,吃力点头。
厨神兴奋推荐另一种菜式:“这里就是调味料不够,不然可以煮火锅,可以放各种东西,肉片,菜叶,唔,我最爱吃猪脑…”
前任战神莱格修斯默默朝后挪了一点距离,他想起了亚瑟很久以前对地球文化的探讨,地球人类是一种居于食物链顶端还异常残忍的种族,可是这种F级战斗力的人种族究竟是如何爬到食物链顶端的?
厨神宛籽毫无知觉,手舞足蹈:“等以后我找到了调味料,我…”
话到口边,却戛然而止。
宛籽忽然觉得疲乏,就好像整一座山都压到了肩膀上。
“以后…”
这里没有日出与日落,时间的流逝只是计时工具上不断跳转的符号,在这样的地方,很容易让人忘记了时间的存在。摸不着,看不见,悄悄流逝不着痕迹。
可是最近一阵子,每一分每一秒,宛籽都觉得自己在被凌迟。
莱格修斯说还有一些时间,是多久呢?几百年?几年?还是…几天呢?
有时她也会乐观地想,在这颗星球上那些贵族动不动就活几千年,是不是意味着莱格修斯的“还有一些时间”可能等于地球人的一辈子呢?可是等到大家都睡去时,她却都越发清醒,清醒地知道是自己为了能够活下去,亲手把莱格修斯推向了死亡。
他身上的每一个伤口,都是她落的刀。
不管愿不愿意,时间依旧不徐不缓地流逝着。
宛籽从来没有见过莱格修斯这样宁静的时刻,他像这个世界的旁观者,凝望每一片沙丘,观察每一只野兽,甚至于一片草丛——等他的气色稍好一些,也会指点洛卡关于麝香兽的行为规律,好让他的狩猎更加精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