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人打斗不是从战场上学的,而是从地摊把式演变而来,再加上和无赖斗争,一点点发展起来。门派五花八门,也灵巧多变,但是多少都要讲究个架子。杀人有官府管,尽量伤人不杀人。叶楼是杀手,但是真正杀人不眨眼的也就那么几个。其他的人杀人归杀人,都没养成习惯。不能像眼前这帮士兵一样,嗷嗷叫着,好像从地狱涌出来的恶鬼,生生的就要吞噬人命!

这样一比,高下立现。弱的怕强的,强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嘁哩喀喳,小小的院子好似修罗场,眼瞅着原先鲜明的铠甲染上血污,都慢慢的黯淡下去,血腥气越来越浓。剩下的几个身手好些的,噌的就往墙上蹿,“嗖”的一下被鲁敢布置在边缘的弓箭手一箭一个射下来!

因为是夜战,弓箭手并不多。终究让叶楼的人跑了几个。鲁敢吩咐挑高灯笼清扫战场!自己一个箭步蹿进里屋,可是屋子里空空荡荡的,没人影没血迹。翻个底儿朝天,还是什么都没有!

鲁敢是跟着大寨主江洋混江湖的,一看这情形就知道有机关暗道。打亮灯火,正要翻查,外面有人高声说:“啊,将军!”

媚语回来了?

鲁敢迎出去,媚语正在吩咐:“你们,去把隔壁家搜了,仔细搜搜看看还有什么。”

“小姐,隔壁……”

媚语道:“屋里有地道,一条通到隔壁,一条通到外城。隔壁已经没人,至于外城那条,出口已经封死,我想他们大概跑出去了。你找人填埋了吧。皇城脚下,私挖地道,怎么说都是失职。”

“是。”

慕嘉阳不想让别人认出自己,站在那里没说话,鲁敢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看了看没有说话。

媚语道:“这里的人你都解到京兆尹府,就说是上次王程远后花园吊尸的事情,首恶已跑,作案动机不详。至于楚清欢和医馆里的人,解到王府后院,我要亲自审问。”

吩咐完毕,带着慕嘉阳两人先行离开。出了小院,媚语问嘉阳:“你跟我回去,还是去找龙五?”

慕嘉阳一愣:“找龙五干嘛?”

“你不是替他来看看么?”媚语冷笑。

慕嘉阳有些尴尬,“是啊,我是待他来监视你的。”说完转身就走。

“站住!”媚语叫住他,犹豫了一下,“对不起。我太紧张了。”

慕嘉阳叹口气,抓起媚语的手,只觉得滑腻难持,好像有什么液体黏在上面。想起那天夜里媚语掏心杀人的手法,下意识的松开,待意识到不妥已经来不及。媚语把手背在身后说:“这里是非多,你还是早些回去吧。万一慕大人找不到你,会担心的。”

慕嘉阳想了想,“你就当我是龙五的奸细,一定要看着你好了。我陪你。”说到后来,声音愈发的柔和。

媚语摇摇头:“何必呢?你就告诉龙五是我轰你走的。”

慕嘉阳道,“我不走是怕你再杀人。”

媚语脸色一变,两腮的肌肉抖了抖,沉默不语。

慕嘉阳叹口气:“你为什么要杀陈寡妇?”

原来,两人追着吴痕走进地道后,一直追到城外的出口,没想到这个出口设了机关,待吴痕出去后立刻堵了个结结实实。两人无奈只好原路折返。好在皇城之下多数土石不宜开挖,吴痕他们也不能大兴土木,既不能弄更多的机括,也没有弄成迷宫的阵势。快到书房口的时候,媚语发现了另一条路。上去的时候,让慕嘉阳守在地下,自己探路。万一有什么机括,里外有人,都好援手。

待慕嘉阳听到上面有人惊呼,意识到不好的时候,窜上去再找,陈寡妇已经软软的倒在地上,仰面朝天,脸却着地,分明是被人生生的扭断了脖子!

媚语冷着脸站在旁边,看了慕嘉阳一眼,二话没说回了地道。这一眼,真把慕嘉阳看的通体冰凉,好像掉进冰窟一般。

沉吟了一下,媚语才说:“她罪有应得。”她从不向人解释,即使小时候第一次杀人也没有对任何人有任何的解释或者说明,但是看着慕嘉阳那个,嘴巴却不争气的张开。他不是老娘,也不是老爹,媚语觉得慕嘉阳比父母更多的接近自己。有时候蛮横有时候温柔,却总是毫不气馁的挤进自己的心里。你可以对所有人隐瞒,却不能对自己隐瞒。

开口解释,对他,并不难。

慕嘉阳叹气:“她那样的女子,若能靠上有本事的男人,这一生就算是不用担心了。蝼蚁尚且惜命,何况是人。她为自己找出路,何至于死?”

媚语道:“世上的路千万条,世上的男人千万个,她偏偏看上我爹,就是不行。她可以为自己找靠山,那就看她有没有这个命了!”

“其实,江伯父已经不和她来往了……”

“可是他们来往过!”

……

“来往就得付出代价!”

“那也不用——不用这样啊!”慕嘉阳觉得那种死法实在是太残忍,也太难看。从她死前毫无挣扎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根本就不会武功的妇道人家,“就算她是叶楼的,一刀送命也就算了。况且她还能提供一些叶楼的东西”

“哼,这种女人,叶楼也不会让她知道什么。”媚语冷冷的说,“叶楼的外围而已。不过,她这种贱人,送她当妓女都是福音。我一直琢磨怎么治她,今天突然发现只有听见她脖子扭断的声音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慕嘉阳觉得媚语越发不可理喻:“一个巴掌拍不响,要说有错,江伯父也难逃其咎!”一着急,也顾不得为尊者讳。

媚语看了他一眼,傲然说,“我就偏心,你能怎样?!”下巴已经紧紧的绷起来,“明天,我爹就会知道陈寡妇是怎么死的。他碰多少个女人,我就杀多少个。有本事,你报官去!”

慕嘉阳气的嘴唇哆嗦,最后“嗨”了一声站旁边不说话。媚语以为他会就此罢休,冷哼一声抬腿就走。没走多远,身后有人跟了过来。

“你来干嘛?”扭头看是慕嘉阳,媚语皱着眉头问。

慕嘉阳一样虎着脸,“干嘛?拽着你别进地狱!”

“我要是偏进呢?”媚语诚心挑衅。

慕嘉阳硬邦邦的说:“那我就进去把你拉出来!”

夜风嗖嗖,远处的血腥味已经闻不到。江媚语看着身边默然走路的慕嘉阳,心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的融化。但是,当清心阁的轮廓显现在夜空里的时候,她的心头又重重的压上一块石头,那不是普通的石头,是整整一座羡央山,白骨垒成的羡央山!

第五十三章

调查的结果令人失望,抓来的人大半在路上口吐白沫死掉,没死的是真正的良民,被叶楼拿来作掩护。媚语问来问去,只大概问出那个吴痕似乎是京城的首脑,而最近叶楼似乎在为迎接什么大人物忙活着。慕嘉阳感兴趣的是,吴痕杀死媚语的目的似乎有向那个大人物邀功的意思。

哪个大人物?

两人各自梳洗一下,来到关押楚清欢的地方,其实就是媚语的书房。四周通透,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出去。但是媚语知道他不会,楚清欢是唯一暴露身份还活着的叶楼的人,他一直活着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不怕暴露身份。

清心阁,三层的高楼,一层是媚语的书房和小客厅,二层是媚语的卧室。二层和三层之间有道门,推门而上来到三层是重檐六角歇山亭式建筑,全部是木楔,没有一颗钉子。而且檐是檐角是角,除了必要的镇物,没有任何雕画之处,桐油一涂,古朴典雅,沉郁庄严。

推窗凭栏而望,远处的禁城,近处的市井一览无遗。这里多是高官巨贾居住之所,前后远远的有些小贩,多是祖祖辈辈居住于此,碰上某个大户在此开张,便谋口饭吃。赶上倒霉的,像雷霆雷正峰的邻居,也只能自认倒霉,私下说两句闲话,平白无故不会搬走。像这种比皇城略矮的高阁在京城大户人家中倒也常见,但是具体到某一家能不能建,往往取决于你的邻居。比如你的邻居是太宰王潮,那是个能说话的老好人,顶多告诉你不要盖三层,盖个两层就好了。那你就可以盖。如果碰见王程远这样的。别说盖了,刚起个地皮,他就能派人把你们家砸了:“想压过老子?老子废了你!”

说来说去。只是因为高阁容易窥见别人家,邻居住着不舒服。

媚语家稍微有些特殊。

江府的地址选地在贵胄之地和市井的交界处,然后又和那些豪门巨户拉开些距离。虽说隔壁是老王爷的府邸。可是老王爷常年在外,这里不过是个行府,另一边就是市井小户,在过去就是繁华地朱雀大街,所以,她的楼起高一些,只要不超过皇城约定的最高点。没人会说什么。

此刻,亭子门户紧闭,羊脂白玉地莲座佛手熏香炉里冒出袅袅青烟,淡淡的松香若有似无的飘散着。

楚清欢把玩儿着手上的扇子,雪白的扇纸上不着一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它的主人太过粗鄙连风雅都懒得附庸?

他生在江南长在江南,骨子里留着江南的风致和柔软。即使被师傅带着四处流走这么多年。还是一头栽进吴言软软地江南琴语中。他不可能背叛叶楼,所以强行留下了吴言。他愧对她,但是却不能放走她。只好这样厮守着。一直到无法厮守。

或者现在终于是报应到了?上天借江媚语这个魔头的手,来送他最后一程么?

江媚语抢亲的时候,他在坐在家中的阁楼上看的清楚,那是个张狂傲慢的女人,或者不能说是女人。即使在这间布置的极为雅致地阁楼里,他也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儿。听说她还不会走路时就会拿刀子,听说她很小就杀了天下闻名的剑客,听说她阴狠歹毒,听说她屠城。听说她吃人。听说她喝人血,听说……

就算楚清欢不相信这些无稽之谈。但是有一样他是肯定地,那天在高处,看着这个女人毫不犹豫的用大枪挑人就像挑起一块破布,他就肯定----这是一个无比冷硬的女人。

一个冷硬的女人会做出什么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这个女人连自己姐妹都敢杀。那个凤娇姑娘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吧?结果一句违反军令,便毒杀了。

唉,如果都这样,他不知道要杀死吴言多少次!

所以----楚清欢阖上扇子---她是将军,他是刺客;她统帅千军万马,他只能独身在暗处观察,最后她指挥着那些人像水银泻地一般端了他的老窝,把他拘禁在这里。

楚清欢看看这个简朴却不失舒适的阁子,满意的点点头。这个江媚语还是有点头脑的,没有把他扔进脏乱不堪地监狱,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费心费力地越狱了。

“还满意么?”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楚清欢低头笑笑。这人他认识,是慕司空地独子,被抢的状元郎,冷血江媚语的未婚夫。或者----他想起了吴言----是唯一能让江媚语变得柔软些的男人?

“还好,高处不胜寒,只是有点冷。”楚清欢笑着调侃。他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这么晚才察觉到他的脚步?一般不会武功的人一进阁楼他就能听出来。难道这个看起来慵懒懦弱的慕嘉阳竟是个练家子?

慕嘉阳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月牙白的长衫,宽大的袍袖,衣襟像京城所有的公子哥一样微微敞开着,一条细细的精锻编结的绳带松松的束住衣服。披着一件白色的大氅,似乎不能经受高阁的风寒,笑眯眯的坐进不远处榻床,没有形象的窝了进去。

楚清欢下意识的挺直了脊背,他并不要求别人如他一样,但他总警戒自己不要像别人那样惫懒。

“媚语说你不需要。”慕嘉阳好脾气的解释,“她说你会武功,火力壮,盖毯子会热的。”

楚清欢笑了,“好在我腿上还盖着毯子,足可御寒,不然真被将军冤枉死了。”

慕嘉阳并不知道楚清欢在叶楼的地位,但是他总是和吴痕关系最近的人,刚才也不过是诈他一乍。显然楚清欢不吃这一套,但是胆量的确不小。饶有兴趣的打量了一下他才说:“你打算怎么解释药铺和老管家的事情?”

楚清欢打开手中的白色纸扇,“老管家?老管家怎么了?”

哦,对了。袭击吴痕和抄了药铺几乎是同时发生的,楚清欢应该不知情,但也仅仅是“应该”而已。

慕嘉阳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昨儿晚上蹲坑,抱着江媚语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还受了不少惊吓,今天有点流鼻涕。耸了耸鼻子说,“这话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如果想走,就想好了再说。我是没事过来逛逛,等媚语忙完过来了,我可不知道她会怎么对你。”

楚清欢笑道:“你是她相公,你猜她会怎么对我?”

慕嘉阳又耸耸鼻子,认真的想了想说:“大概……先废了你的武功?”

楚清欢眼芒一闪,笑了:“我是个生意人,还是个废人,哪里会武功!”

慕嘉阳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媚语做事周全,就算是普通人穿个琵琶骨也不会死,还能防着出点事。”

楚清欢亦点头微笑,“江大人行事风格的确如此。小民也多有耳闻。不知江大人何时来到?”

慕嘉阳扭头看看楼梯口,“一会儿吧?京兆尹来了,她得说会儿话。”

楚清欢展开手,修长白皙的手指,手面手背翻了翻才说:“这么说,我们还可以说会儿话?”

慕嘉阳道,“是的,可以说一会儿。”

楚清欢像是自言自语,“但是说什么呢?这样吧,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抬头征询似的看着慕嘉阳。

两人都是纤秀俊逸的人物,只是慕嘉阳看起来更加温和随意,楚清欢却带着冷冷的疏离。便是浅浅的一句征询也似是无需嘉阳同意一般,可是慕嘉阳却像没有听懂,笑着点了点头----彼时楚清欢已经开始。

“从前,也是两国交兵。”楚清欢的声音清亮悠扬,如珠落玉盘,字字清楚,慕嘉阳敛神听着,他知道楚清欢不会轻易开口的。

“有个少年将军,和所有的名将一样身先士卒,东征西讨,并且像乱世中所有的名将一样,抢劫百姓以满足征战的粮草需要。有一天,他攻下一座城池,正准备抢劫的时候,被一个少年拦住。”楚清欢轻轻的点了一下头,慕嘉阳知道这个或许是真人,因为楚清欢的表情告诉他,这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这个少年本是被仇人追杀,隐姓埋名流落街头。那时候打仗,老百姓流离失所,自己都养不活,更别说养活这个少年。可是少年胸有侠义,宁死也不抢不偷。他看不惯将军的霸道和冷血主动站出来为全城的百姓请命。”楚清欢看了眼慕嘉阳,“他饿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却要为百姓请命。你说是不是很傻?”

慕嘉阳点点头,又摇摇头,“也许他有保全的办法?”

楚清欢点点头,“他有,但却是很蠢的办法。他建议少年将军屯田驻兵,及解决粮草问题又保全了百姓的生计。但是,那是个兵荒马乱的年月,谁也不知道这个城池究竟属于谁家?今天你来了,明天我来了,就算你种了庄稼,能不能守到来年收获都是问题。所以,他的主意很蠢。对吧?”

慕嘉阳点点头。

楚清欢说:“可是,少年将军就同意了。他让人把他带走,送到后账休息。你说怎么回事?”

慕嘉阳摇摇头。

楚清欢道:“这个将军很聪明,他知道这是一个肯动脑筋的人,所以留下他。然后派兵搜空了这座城市,坚壁清野,抛下百姓,继续他的征讨。”

第五十四章 妻江媚语

阁子里窗户紧闭,慕嘉阳似乎有些热了,松开白色的狐皮氅,坐直了身子,一边猜着楚清欢的意思,一边敷衍道:“那人岂不是被骗了?”

相比慕嘉阳的懒散,楚清欢依然笔直的坐着,似乎生来就是这样。即使聊了这么久,也不见任何疲惫之色爬上他的脸,清冷的说:“初时是这样的,那将军说我没有答应你,你愿意活就跟我走,或者留在这里自己清高。”

慕嘉阳微微一笑,“这将军的性子和媚语很像。”心里已经提了几分警醒,这个楚清欢颇有城府,自己对他的话应当留几分小心才是。

楚清欢和善的看了他一眼,继续讲故事,“那少年当然要活下去,所以就跟着走了。后来少年作战勇敢,还非常善于分析局势,很快就成了将军的左膀右臂,也成为敌人的眼中钉。在一次突袭行动中,为了保护将军这个少年死了。呵呵,那一箭是很准的射向这个将军的,不管他怎么逃都不可能躲开。但是这个少年却毫不犹豫的抱住那个将军,然后死在他怀里。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慕嘉阳摇了摇头,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楚清欢心里赞叹,都说这个慕嘉阳是个纨绔子弟,就会跟在曹汾屁股后面做应声虫。如今看来,倒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自己以前当真是小瞧了他,想起刚才慕嘉阳上楼时,自己竟毫无所觉,愈发觉得自己应该试一试这人的深浅。

于是说道:“他有一个要求,在他的墓碑上有个落款,将军答应了。他就死了。”说完,苍白的脸上终于了有了几分变化。慕嘉阳敏锐的扣住楚清欢的波动,心里一动。随即想起那天。在御花园喝酒说起白烨地时候,媚语的表情……

几年前,曹汾曾经开玩笑的说。京里盛传江媚语纳男宠。自己只道是无聊之人地污蔑,难道楚清欢说的就是这事?

慕嘉阳的迟疑同样落入楚清欢地眼中,两人半斤对八两,一样的机敏,一样的精明,一样的深藏不露。楚清欢暗自点头,却依然缓缓说道:“你想知道这个要求么?”

慕嘉阳心思电转。忽然一笑道:“我若说不想知道,您可以不说吗?”

楚清欢道:“可以。”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沉默降临的太过突然,就好像在烈日下的滔滔江水,猛地冰封千里---毫无预兆的。

两人如较劲一般对峙着,良久,慕嘉阳笑了一下。“说吧,关于媚语地一切,我都想知道。”楚清欢并不意外他猜到。礼貌的点点头说:“墓碑上自然写那个少年的名字,落款却是妻江媚语立。”

虽有心理准备,当听到“妻”这个字时,“轰”的一声脑子还是炸了。他宁可是男宠,也不愿是夫妻!慕嘉阳呆在那里,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楚清欢并没有逼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嘴角勾起一道冷笑。

良久,慕嘉阳才苦笑了一下说:“应该是白氏媚语才对吧?

楚清欢没想到慕嘉阳这么容易就接受现实。反而有些不知所措。是该攻击他血性不足,还是赞美他爱美人如痴如狂?

“你是谁?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慕嘉阳依然好脾气的问。只是神色颇为颓唐,眉毛也轻轻的皱了起来。楚清欢想起那些关于慕嘉阳和江媚语地留言,一时有些替慕嘉阳不值。同为男人,他还有点----看不起他。

“我是江媚语的死对头,所以比她的朋友要知道更多关于她地事情。你以为江媚语和京城里的姑娘一样单纯吗?怎么可能!”楚清欢嘲讽的笑了笑,“她身边都是男人,吃在一起住在一起,白烨对她有情,她亦有心,这件事在边境不是什么秘密。白烨是为她死的,她为白烨立的墓就在宣州城外,每年祭扫,你只要一查就可以查出来。你以为,江媚语是个谈情说爱的女人么?”

慕嘉阳垂下眼皮,睫毛下落了一层灰蒙蒙的阴影,“你告诉这些做什么?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么?”

“当然有好处,”楚清欢笑的诡异,可惜慕嘉阳看不见。他打开手边的白纸扇,很突兀地换了一个话题:“为什么这面扇子不着墨色?”

南朝风雅,白扇常有诗词题画,这种素面不着一字地几乎没有。以楚清欢的雅致,和此时地得意,这样问多少有些猫戏老鼠的味道。

慕嘉阳低头想事,没有多说。

楚清欢啧啧叹道,“慕公子的书画也是京城一绝,在下只是在友人家仰视过,若能此番亲见,也算不虚此行。”顿了顿又道,“便是打断骨头也值了。”

慕嘉阳愣了一下,看看白纸扇,无意识的站起来,脱下大氅,走到楚清欢面前道:“你要我题字么?”

楚清欢微微一笑,递出扇子……

江媚语站在楼下,听着楼上轻声慢语的讲故事,静静的等着。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自从来到京城,貌似平静的生活下面,除了自己熟悉的钩心斗角外,还多了许多她不了解的东西,甚至连她自己都发生了无法解释的变化。

楚清欢说的没错,白烨是这样来的,也是这样走的。那个将军就是她。她从羡央山杀出来,带着缺粮少草的队伍向北朝发动进攻。她没有选择,后退是死,前进也是死,她只能像父亲一样选择劫掠,待储备充足后,再发动总攻。屯田是好办法,可她没有时间,王程远一定会在麦苗长出来之前砍掉她的脑袋。因为王程远也是无赖,他几乎不用想就知道江媚语这样的无赖在琢磨什么。他知道她恨他,并且随时准备做掉他。这是他那个远在帝都,高高在上的贵妃姐姐不能理解的仇恨和厌恶。所以。江媚语可以乖巧的趴在贵妃脚下做只小猫,却不能希望这样也能博得王程远地一分信任。

白烨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来到她的身边,后来他们还找到了白燕。媚语记得自己和白燕一起叫他白大哥。然后白烨严肃的说:“你是将军,一定要维持自己地威严。”

他教给她很多,读书写字。甚至行军打仗。但是他始终和她保持着距离,最近的一次就是那次战斗,他抱住自己,铁箭从后背刺入他的胸口。媚语还记得箭头震裂他地护心甲的声音,“叮很脆。然后停住,连血都停住不再流淌。

白烨只来得及说:“媚语,在我的碑上写你的名字好么。做我的妻。”

她只来得及点头,白烨已经没了知觉。江媚语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自己点头?

白烨至于她,是兄长,是亲人,是恩人,是她当时能穷尽形容的最近的人。她立了碑,落款:妻江媚语。她不晓得应该写白氏媚语。那些世俗地规矩套不到她身上,也管不到她。

楚清欢说的对,谈情说爱跟她无关。

移步上楼。脚步忽然变得很沉重,心头沉甸甸,却抓不到头绪。

到了楼上,她看见楚清欢向她微笑着点头,慕嘉阳坐在一边,噙着苦笑看她。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我被喂药了。”

原来楚清欢递画是假,控制慕嘉阳是真。

楚清欢道:“本来我只想试试慕公子是否会武功?但是刚才慕公子提醒我了,不管会不会武功。吃点东西不要乱动总是最保险的。江媚语。云麾将军,别来无恙啊?”

江媚语看着他问道:“那一箭。是你射的?”

楚清欢笑了,手一摊说:“你看,我可以告诉你这一箭是谁射的,也可以给他解毒,但是我也想请你把我放出去,这怎么办呢?”

“放你,不行!”媚语简单明快的回答。

楚清欢说:“好吧,那就在给他解毒和谁射地这两个之间选一个吧。”

“如果我不呢?我可以杀了你。”江媚语站在楼梯口,好像在街市上买东西,与楚清欢讨价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