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浪迹天涯!”

  “好。我陪你。”

  “我要走遍全世界!”

  “好。”

  No.3

  来时雪满天山路

  这年冬天来临的时候,谢意早早就收拾好了裴迟生的床铺。李太白奇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勤快了?”

  谢意笑嘻嘻地回答:“小师弟说,今年要来山上过冬。”

  李太白被呛了一大口:“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和他早就约好了,师父,为了迎接师弟,我们今天吃烧鸡好不好?”

  李太白啼笑皆非:“这大冬天的,哪里去弄烧鸡给你吃?”

  谢意不理他,兴致勃勃地哼着歌,李太白想了想,说:“你小师弟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当初裴家的人把他托付给我,也只说到他十八岁成年。如今也只剩两年了,明年夏天过了,他恐怕就不会来了。”

  谢意一怔,不可思议地回过头看李太白。李太白喝了一口热酒,轻描淡写地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以后就知道了,人生就是一场迎来送往,等你十八岁了,也可以下山去找他。”

  “好啊,”谢意点点头,“我都和小师弟说好了,我和师父一起去找他蹭吃蹭喝。”

  李太白笑笑,没说话。

  到了下午,雪变小了,阳光透过松树间的罅隙落下来。谢意心情愉悦,主动把堆积如山的衣服洗了,一双手被冻得又红又肿。李太白喝了点酒,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好门啊,你师弟来了,可别又吵架。”

  “师父你去哪里?”

  “我去山腰的村子逛逛,一整只鸡你可别指望了,有烧鸡腿就不错了。”

  “师父万岁!”

  谢意举双手欢呼。

  这个下雪天,谢意做了很多事。她把院子前的雪扫得干干净净,还自己修好了那台破破烂烂的电视,也不知道师弟会不会留下来过年,这样就可以一起看春节联欢晚会了。

  谢意忙忙碌碌,一直到傍晚才歇下来。她推开门,坐在大门口,等了很久,可既不见李太白,也不见裴迟生。

  过了一会儿,有手电筒的光亮起来,谢意站起来,却看到山腰的村民,背着竹篓,匆匆忙忙的,说:“哎,意丫头,你师父出事啦!”

  谢意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李太白下午的时候到村子里买了鸡,不巧风雪加剧,他在村子里等了一会儿,一直到天色要暗下来,才说要赶回家,徒弟还等着自己吃饭呢。结果才走出村子没多远,在上山的路上,有村民在山对面,看到他脚下踩滑,从山崖上摔了下去。

  “师父——师父——”

  谢意满脸泪痕,撕心裂肺地大吼。

  “李——太——白——”

  “浑——蛋——师——父——”

  无人应答。

  而在山脚的裴迟生,却因为大雪封山,根本就不能进入。

  “算了吧,少爷,”送他的人劝说,“这样的路,别说车,就是人也爬不上去啊。”

  裴迟生在山下站了一会儿,风吹得他头发飞舞,雪落在他的肩膀上,真美。他想起谢意跟他说的,天地白茫茫一片。

  裴迟生在山下等了半个月,才等到天气稍微转暖,冒着危险上了山。可没有想到的是,迎接他的,不是总是喝酒的师父和吵吵闹闹的大师姐。

  谢意跪在一片白雪之间,浑身被冻得铁青,她哆嗦着,看到裴迟生,眼眶里的泪水一下子全涌出来。

  “师父不在了。”

  裴迟生一怔,仿佛没有听懂。

  “小师弟,师父不在了。”

  谢意抱着裴迟生,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起来。

  她哭得那样伤心,肝肠寸断。

  在这个世界上,与她有关系的,不过两个人。如今她失去了李太白,就只剩裴迟生一个人了。

  裴迟生颤抖着双手紧紧抱住她,她浑身冰凉,好似永远也无法再暖和起来。漫天大雪,遮盖了来时的路,也不见去处的路。

  要是这个世界上,只有夏天就好了。

  热泪滚滚而下,裴迟生想,从今以后,大师姐,就由我来保护了。

  他永远不会离开她。

  No.4

  短歌行

  李太白离世后第二年的夏天,裴家人不准裴迟生再去沧浪山。

  “人都死了,只剩一个野丫头,你还去那里做什么?”

  “她是我大师姐,李太白是我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们也说了,只剩她一个人了,”裴迟生说,“她一个小姑娘独自住在深山里,就不会感到孤独吗?”

  “她觉得孤独你就去陪她?裴迟生,你能陪她一辈子?”

  裴迟生不说话,当天晚上就带上钱,从别墅的二楼顺着水管道翻下去跑了。李太白在天之灵一定十分欣慰,自己这个关门弟子,也算是继承了衣钵。

  好在裴大少爷有钱,包了一辆车,直接上了沧浪山。还没走到大门口,他就开始扯着嗓子喊:“谢意——谢意——”

  没有人回答。裴迟生被吓得手忙脚乱,冲进去,正好看到谢意在换衣服。谢意一阵尖叫,差点抄起桌子上的剑把裴迟生砍成两半。

  “你在换衣服也要应一声啊!”十七岁的裴迟生,已经出落成眉目俊朗的大男孩,抱头乱窜,“再说了,你那搓衣板一样的身材,有什么看头啊!”

  “你还说你没看到!你没看到你怎么知道我搓衣板!”谢意大怒。

  谢意一个没留神,踢到了李太白摆在院子中的石凳子,整个人翻了过去。

  “痛痛痛痛痛——”她抱着头大喊。

  裴迟生停下来,无可奈何地走到她面前,蹲在她面前,帮她把鞋子脱下来,看到脚踝肿了起来。

  “你呀,这大大咧咧的毛病什么时候改得掉?”

  谢意泪眼汪汪地看着他,裴迟生叹了口气,从李太白的房间里找出药酒,给她抹在脚上,轻轻帮她揉脚。谢意这才开心地笑起来。

  殊不知这世界上,可能也就只有她能这样劳动裴大少爷了。

  “哎,小师弟,你看,”谢意的手指经过他的耳边,指向远方,“晚霞出来了,真美啊。”

  裴迟生却没回头,只凝视她,说:“是啊。”

  “是啊,”谢意说,“明年你高考完了,还来沧浪山吗?”

  “来。”

  “你可不许骗我。”

  “不骗你。”

  裴迟生手上的动作停了停,轻声说:“谢意,我接你下山吧。”

  谢意摇摇头,抬起下巴,指着她在院子里给李太白立的碑:“我要陪师父,不然他一个人,没人陪他喝酒,会不开心的。”

  “好,依你。”

  裴迟生想起族里人问他的问题,裴迟生,你能陪她一辈子?

  一辈子就一辈子,能有多难?他不屑一顾地想。

  谢意想想:“师父在树下埋了一坛酒,我们把它挖出来喝了吧。”

  裴迟生瞪她:“你真想得出来。”

  “那酒就是埋给我的。”

  谢意脚上有伤,行动不方便,就坐在太师椅上,指挥着裴迟生挖。偏偏她又记不清楚东南西北,于是好端端一棵树,外围的一圈都被裴迟生挖了个底朝天,才终于把那坛陈年老酒给挖了出来。

  裴迟生揭开封条:“好酒!”

  “那是,”谢意洋洋自得,“师父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他的酒和他的两个弟子了。”

  听到这句话,裴迟生突然哽咽,端起碗,和谢意碰了碰,然后一饮而尽。

  裴迟生没在沧浪山上待多久就回去了,他知道裴家人会找上门来,不想给谢意添麻烦。

  这次裴家的家长们大发雷霆,把裴迟生关在家里三天三夜。

  第四天的时候,轮到裴迟生自己不出房门,他坐在书桌旁抄《道德经》,头也不回地说:“我不会妥协的。”

  “来,小裴,你过来看看这个。”

  摆在裴迟生面前的是两份文件,一份是沧浪山的地契,一份是沧浪山改造成高级别墅度假村的方案。

  “你仔细看看,沧浪山的改造计划是很多年前就有的,不是针对你。”裴父说,“你大可耍小孩子脾气,你甚至可以再离家出走一次,或者绝食闹脾气,我们绝对不敢对你或者对她动手。但是小裴啊,你要记得,你们这一代,裴家可不止你一个。要是换了别人掌权,你能保她多少年?”

  “如果你一无所有,你能用什么保她?”

  裴迟生拿着那两份文件,在《道德经》前坐了一整个下午。抬起头时看见窗外晚霞缤纷,耳边是她的声音,真美啊。

  他双手握拳,手上青筋暴起,又为着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松开了手。

  “我跟你们走,去当你们的太子,这个家族的未来,由我来扛。”

  他唯一的要求,是他在人间一天,裴家的人就不能动沧浪山一天。

  用他一世自由,换她一生有家可归。

  十六岁的时候,他在心底偷偷许下诺言,要永远陪在她身边。可永远实在是太远了,不是吗?

  纵然他裴迟生是天之骄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在命运面前,还是抬不起半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