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知道了。”
那边有如蒙大赦的慌乱:“…抱歉,呃,谢谢你,我挂了。”
——————
绍珩放下电话,才走到大厅,便见一个婢女迎了过来:“大少爷,夫人找。“绍珩听得母亲找他,忙跟着那婢女上楼,却是被引到了父亲的书房。
虞夫人听见儿子进来,抬头一笑:“你来帮我看看,这两个扇面哪个好些?“虞绍珩依言走近来看,见书案上摊放着两把水墨折扇,一面竹石雀鸟,一面素心兰花,上头已落好了款识,小印,皆是母亲的手笔,遂笑道:
“妈妈,你这是要送人吗?”
虞夫人端详着两幅扇面道:”你替我选一张吧,上次廷初来跟我讨的,我收了他的画,只好还个人情给他。“绍珩听说是送给上司,细看了看,拿起一面笑道:”蔡叔叔喜欢养兰花,就这把好了。“虞夫人点点头:“好,那就这个吧。”说着,把那扇面收拢了装进条匣,又提笔写了张便笺装在信封里,一并交给绍珩,“你上班的时候,顺便带过去好了。”
想了想,忽然蹙眉一笑,很有些歉然的意思:
“你的公事我都没有问过,你是在廷初身边吗?还是你也不常见到你们部长?”
绍珩忍俊道:“妈妈,我在六局,是不常见到蔡叔叔。离他那边倒也不远,我顺便拿过去就是了。”
“其实你父亲不大赞成你到情报部去。”虞夫人笑道:“不过,我觉得情报大概比参本部或者联勤、陆军都有趣些…那些事我不大懂,能叮嘱你的只有一条:自己的安全要小心。”
虞绍珩一愣,却见母亲笑意犹在,眸光却隐约有些沉:
“你知道你们部长每天都什么时候上班吗?”
虞绍珩想了想,摇头道:“我去见蔡叔叔的次数不多…”
“他从来没有连着三天在同一个时间去上过班,也没有特别喜欢一定要常常去吃的馆子,连散步都不走同一条路…”
虞绍珩听到这里,已经明白过来,但却着实有些诧异:“蔡叔叔这么小心?”
“从他当年在三局做处长开始,他就是个没有习惯的人。”虞夫人娓娓说道:
“你父亲不和你提这些,是他没打算让你在情报部待很久。况且,你是虞家的孩子,从总长到到部里,长辈都会照拂你…可是我猜,你去情报部是早就想好的,你将来不会顺着你父亲的意思。”
“妈妈…“虞绍珩想要解释几句,虞夫人却轻轻摇了摇头:
“情报部在廷初之前的两任首长,一个在任上出了车祸,一个卸任之后一年去打猎的时候失了踪,到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廷初刚接情报部长这个位子,头两年他的车就被人炸过三次,他都没事;因为根本没人知道,他出门会坐什么车…你要是想在情报部待下去,恐怕有好多事要跟他学。”
虞绍珩点头道:“我明白,我自己会小心。”
虞夫人委婉一笑,抚了抚儿子的肩章:“你不耐烦,我也还是要说,做母亲的,最在意孩子是不是平安。”
绍珩肃然道:“我明白,妈妈你放心,我真的会小心的。”他见母亲神色微戚,知道今天这个话题许是勾起了母亲的一些不愉快的回忆,便笑道:
“妈妈,蔡叔叔不是帮你凑齐了那套’四梅图’吗?我看着你那两幅梅花画得比这扇面好,怎么不送张梅花给他?”
虞夫人莞尔道:“你给别人送东西总要替人家着想,那两幅画算我画得好的,可是跟他家里现挂的比,什么也不算。我送张条幅给人家,不挂出来,像是人家嫌我画得不好;挂出来,污人清赏。扇面不过是个玩意儿,本就是收起来搁着的,好不好也没什么干系。”
虞绍珩拿着条匣和信回到自己房里,忽然有些好奇,很想看看母亲给部长大人的便笺究竟写了什么。既然母亲给他的时候没有封,想必也就不介意别人拆阅,他放下条匣,把信拆出来看时,那便笺上却只有一句话: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虞绍珩看了,不觉失笑,部长大人拿那样的绝世之作换了一幅扇面,母亲倒还不大领情的意思,不知道部长大人看了这八个字会作何感想。
给别人送东西总要替别人着想,母亲说得没错,既然她叫他以后不要再送东西给她,那他就不“送”了。
22、花犯(二)
江城的梅雨季最教人心烦,帘幕般的雨雾一幅一幅怎么也扯不完,打过那个电话,苏眉觉得一桩心事就此了却,但又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是因为他应承得太简单了吗?
那晚,她回家之后试了他送她的笔,盒子里配套的墨水写出来,居然是一行娇娆不可方物的桃红色!
月明堪久赏,终夜绕清池。
那样淡的一句话,写出来却是满眼灼灼。
她正默然出神,忽听对面林如璟唤她:“哎,待着也是待着,咱们去看看校庆演出彩排吧。”
苏眉迟疑道:“外面下雨呢。”
林如璟不以为然地朝窗外看了一眼,“这几天天天都下,人都要发霉了,走吧,等后天校庆,我们这些小虾米可没资格进礼堂。”说着,便起身来拉苏眉。
五十年校庆是学校今年的头等大事,校庆演出是重中之重,据说光阁员就会来两位。
苏眉和林如璟撑着伞走到礼堂,门卫却犹豫着不肯放她们进去:“老师,您不是校庆的工作人员就别进去了,我放您进去看,要是别的老师学生也要进去呢?”
林如璟道:“这会儿正上课呢, 那儿有人啊?”
“规定是不放人进去看的…”
正僵持间,礼堂门前的马路上突然开过来两辆黑色轿车,车一停稳,先后下来几个撑伞的中年人,看上去衣冠堂皇,谈话间方正中略带傲慢的态度,大约是政府官员。
苏眉正打算拉着林如璟暂时让到一边,忽听这些访客中有人叫出了她的名字:“黛华?”
苏眉循声一望,连忙上前打招呼:“唐伯伯。” 原来叫她的正是唐恬的父亲唐雅山。
唐雅山收了伞交给秘书,蔼然对苏眉道:“早就听恬恬说你到学校里来工作了,是在图书馆,对吧?”
“嗯,我在古籍部。”
唐雅山点头道:“工作还适应吗?要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你就让恬恬来找我,不要客气。”
“谢谢唐伯伯,我很好。”
唐雅山又打量了她们一眼,道:“你也参加校庆演出吗?”
苏眉面上一红,忙道:“不,我和同事就是来看看演出彩排。”
“哦。”唐雅山扶了下眼镜,“我也是来看彩排的,那一起进去吧。”说着,让了让身边的一个矮胖男子,介绍道:“这位是你们学校新闻处的严主任,你们见过吗?”
不等苏眉开口,那严主任已经抢道:“是兰荪先生的夫人嘛,之前捐赠仪式的时候我们见过面的。”
“是,严主任您好。”苏眉点了点头,对唐雅山道:“唐伯伯,这是我办公室的同事林老师。”
林如璟是完全西化的作风,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来,微笑着说道:“你好,林如璟。”
唐雅山象征性地回握了一下,“林老师你好,鄙人唐雅山,在市府新闻处供职,也是陵江大学毕业的。”
既是唐雅山发话,苏眉和林如璟便顺理成章地跟了进去。
学校的演出,尤其是校庆这样隆重的场合,节目都是阳春白雪,彩排的次序又颠三倒四,不断停下来调整灯光音乐,苏眉看了一阵,觉得不怎么有趣,且待久了让学校老师看见她们翘班出来闲逛不大好,便对林如璟耳语:
“咱们走吧,我们一直在这儿看,好像不要上班似的。”
林如璟点了点头,苏眉便去跟唐雅上打招呼:“唐伯伯,我回去工作了。”
唐雅山笑道:“好,对了,你也好久没到我们家里去了,待会儿我去看看恬恬,晚上我们一起吃饭?”
苏眉未嫁之前,和唐恬形影不离,唐家亦是走熟的,便道:“我不忙,看您的时间吧。”说罢,和林如璟弯着腰出了礼堂。
两人撑着伞挽臂而行,林如璟不免同她打听:“你跟那个唐雅山很熟吗?”
苏眉道:“唐伯伯和我父亲,还有兰荪都认识的,我和他女儿很要好,就是之前常来找我的那个,讲话很大声的女孩子。”
“哦。”林如璟颔首:“是叫唐恬?”
“对的。”
林如璟想了想,道:“既然你晚上有约,下班我就自己去食堂吃饭了。”
苏眉笑道:“也不一定,唐伯伯好像很忙的,约人没个准,我以前去他们家,唐伯母常常抱怨。”
二人回去又上了不到一个钟头的班,唐雅山果然来找苏眉,敲门进来先四下打量了一遍办公室,“嗯,环境不错,跟我的办公室差不多大。”接着,又走到书架前,感慨着道:“还是学校里好,唯有读书高啊!”
苏眉同林如璟相识一笑,都觉得他这感慨有些矫情,唐雅山仿佛亦有所觉,一本正经地道:“你们不要笑,我说的是实话,我就后悔当初到衙门里来,如今到处被人笑话。”
苏眉见他只有一个人,便问:“唐伯伯,恬恬呢?”
“刚才我去看她,她说晚上要给报社赶稿子,没时间应酬我。”唐雅山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又对苏眉道:“这样,你想吃什么,我们先去,她要是有空再过来。”
苏眉听了,连忙推辞道:“那就算了,您事情忙,下次等恬恬有时间吧。”
却见唐雅山笑道:“黛华,跟唐伯伯就不要客气了;那丫头今天不给她爸爸面子…呵呵,正好我也有事要问你。”
苏眉一听,心道唐雅山这么说,十有八九是要问叶喆的事,却不知道唐恬跟家里是怎么交待的,急中生智想出了个借口:“唐伯伯,其实我本来和同事约好一起去吃杭帮菜的。”说完,给林如璟递了个眼色。
林如璟心领神会,淡笑着做了个默认的表情。
唐雅山看了看她二人,洒然笑道:“那一起去嘛。”说着,用手点了点苏眉:“待会儿唐伯伯请你吃大餐,你不许说假话。”
22、花犯(三)
苏眉原想着唐雅山父女皆是无辣不欢,才说去吃杭帮菜,不想唐雅山是应酬惯的,城里有名的馆子分门别类都记得几个,当下便查号拨到一家叫知味斋的老字号订了位子,讲明是三位,便是连林如璟也算进去了。
苏眉见唐雅山如此盛情,心里暗叫糟糕,知道他待会儿一定会“逼问”唐恬的事。果然,三人到了店里寒暄着点了菜,侍应才沏好茶退出去,唐雅山便笑呵呵地对苏眉道:
“黛华,恬恬最近——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苏眉听了,只微微一笑,捧了杯子喝茶。她和唐恬从七八岁起就是顶要好的朋友,唐恬的事没有她不知道的,唐雅山既然当面来问,必是听说了什么,这个时候她要推说毫不知情,更叫唐雅山起疑;要说知道,又拿不准该说到什么程度,万言万当,不如一默,能混过去多少就混过去多少吧。
唐雅山见她笑而不语,慨然笑道:
“唐伯伯不是老古董,一定要干涉她什么,我整天忙成这样,哪儿管得了她的事?可是做父亲的,总要知道她在外面跟什么人来往,不要说男朋友,就是普通朋友,也要问问清楚——林老师,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林如璟矜持地呷了口茶,淡淡道:“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是要当心一点。”
苏眉无法,只得拣了自己能想到的最稳妥的说法:“是有个男孩子在追求恬恬。” 既是被人追求,无论那人怎样,都不能算是唐恬的错,至于这追求有没有成功,那就是随唐恬去说了。
唐雅山半叹半笑地点了点头,“是什么人?唐伯伯知道,你肯定见过了,我听说,可不是你们学校的同学啊。”
苏眉轻声道:“是个装备部的军官。”
“哦?”唐雅山似乎有些诧异,眉头轻蹙,“我怎么听说是个公子哥儿,有阵子很招摇的…”
“呃…”苏眉正要解释,恰有侍应进来上菜,唐雅山只好暂放了这个话题,笑容可掬地招待她二人用餐,过了一阵子,方借着为苏眉布菜的工夫,半真半假地笑道:
“怎么,恬恬现在有很多学校外面的朋友啊?”
“不是的,您误会了。”苏眉连忙搁了筷子,摆手道:
“就是一个人,那男孩子叫叶喆,他父亲是联勤总部的叶铮。” 苏眉说毕,忍不住咬了下唇,但转念一想,她这样说总比唐雅山从别处听来什么乱七八糟的闲话好。
唐雅山闻言一怔,“是叶家的孩子?”叹了口气,道:“恬恬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呢?”
苏眉万不敢说唐恬是在四马路的堂子里碰上叶喆的,只道:
“是这样,兰荪以前在虞家做西席的时候,叶喆也跟着他念过几天书,去年兰荪生日,他到我们家来,不巧恬恬也在…所以才认识的。”她见唐雅山似是面色不虞,顺着自己的谎话便觉得是自己的不是了,“真是不好意思,唐伯伯,我们都不知道他会追求恬恬…”
“没事,没事。”唐雅山和蔼地笑道:“我就是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回头我跟恬恬说,不要和这样的人来往就是了。”
他话音未落,却听一直没有作声的林如璟在旁“扑哧”一笑,“刚才还说不干涉,这就不许人家来往了。可见中国的家庭,父母跟孩子讲尊重,讲民主…都是虚的。”
唐雅山闻言,自嘲地笑了笑,同苏眉和林如璟解释道:“…要是学校里普通的同学,我也不管,只是这样人家的孩子还是少沾惹的好。”
苏眉想要替唐恬和叶喆说几句好话,但她和叶喆亦相交不深,打不了什么保票,只能戳着碟子里的一片醋鱼,含含混混地道:“恬恬一直不大理会他的…叶喆可能爱玩儿一点,看起来也不像坏人。”
唐雅山喟然道:“我也不是说那年轻人怎么样,他这个家世,平日的做派招摇一点也不足为奇;只是——”他顿了顿,似是一时没想好措辞,“他们那样的人家,如果是正经的交朋友,那我们高攀不起;如果不是,那就更不便来往了。”
“怎么正经的交朋友也不行呢?”林如璟舀了一羹鱼圆,浅笑着道:“父亲身居高位反而连累儿子不受人待见,这不是笑话吗?”
唐雅山笑道:“我这半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在家里说一不二,早就惯坏了,可见不得她到别人家里受委屈;叶家那样的门第,人再好,也是少爷脾气,不会处处容让她。我宁愿她嫁个寻常人家,女婿怕我这个岳父一点,更不敢欺负她了!”一边说一边哈哈大笑,既而又对苏眉道:“黛华,上回你带恬恬去虞家,回来之后,她跟她妈妈一惊一乍地说了好几回,她不适合那个圈子。”
苏眉面上唯唯,心底却是苦笑,唐恬在家里不知道编了多少谎话,拿她来打掩护,也不晓得知会她一声;转念一想,又不免替她担心,唐恬那个性子,怕是很难把自己编过的谎话都记住,不用别人踢爆,迟早她自己就穿帮了。
唐雅山甚是健谈,对着她二人又没有什么官场架子,风度蔼然,谈笑殷勤,一餐饭也算宾主尽欢。一时饭毕,唐雅山问了二人的住处,便商定车到竹云路,先放下苏眉,再把林如璟送回学校。
夜雨比傍晚下得还紧,苏眉撑着伞下车,目送车子在前面的路口转了弯,顾不得进门,便急急钻进了马路对面的电话亭,要赶在唐雅山回家之前,先给唐恬报个信。
“恬恬,是我。”虽然附近没有人听,苏眉还是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晚上我跟你爸爸吃饭,他问我你跟叶喆的事了。”
“啊——”唐恬攥着听筒,捂住了自己的半声惊呼:“你跟他说什么了?你没说上次我们去惜月家…”
“没有没有,你听我说。他问我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我说有个装备部的军官在追你。”
“那没事。”唐恬吐了口气,“你没跟他说是叶喆吧?”
苏眉面上一苦,“我说了。唐伯伯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说有个招摇的公子哥儿在追你,问我你有很多学校外面的朋友吗?我就说是叶喆了,还有…”
唐恬正听得心惊肉跳,那边苏眉的声音忽然断了,“什么?喂,苏眉,还有什么?”
22、花犯(四)
湿淋淋的雨夜,渐强的白亮光束忽然从身后打来,苏眉跟唐恬讲着电话,下意识地往街面上望过去,一看之下,却有些惊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地破雨而来,正是方才唐雅山的车,怎么才三两分钟的工夫,就从学校掉头回来了,晚上下雨,唐伯伯还开得这么快?
她暗自思量间,唐雅山的车已经从电话亭前经过,隔着水迹斑驳的窗子,苏眉分明看见后座上坐着个穿浅色衬衫的女子,依稀就是林如璟。她来不及细看,车便掩在了雨幕里。
她惑然皱了皱眉,第一个念头便是自己看错了,耳听得唐恬在电话里低低哀叫,赶忙回过神来,“还有,我说你一直都不大理会他的。”
“还好还好。”唐恬脑子转得飞快,一边寻思还有什么细节需要和苏眉“串供”,一边怯怯地问道:“那我爸说什么没有?”
苏眉嗫喏着答道:“唐伯伯说,他会跟你说,让你不要跟叶喆来往了。”
“哦,想着他也这么说。”唐恬咕哝了一句。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几秒,唐恬终究忍不住,别扭地追问道:
“为什么呀?我爸跟你说了吗?”
“唐伯伯说,他那样的家世,可能脾气不会太好,不能让着你…”苏眉斟酌着道:“你爸爸怕你受欺负嘛。”
唐恬虽然当着叶喆的面,从来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诸多不满,但此时听到别人数落他的不是,却莫名地起了护卫之心,压低了声音嘀咕道:“我爸爸又没有见过他…其实他人挺随和的,你觉得呢?”
苏眉觉得唐雅山说叶喆“少爷脾气”和唐恬此时的所谓“随和”都不大客观,前者显武断,后者——男人在追求女孩子的时候,多少都是“随和”的吧。可是她同叶喆一共也没见过几次,更提不出什么公允的批评,只好转移话题:“反正我们说的差不多就是这些了,还有,你下次要是拿我当幌子,记得跟我说一声啊,免得穿帮了。”
苏眉挂了电话,擎着伞往家里走,路面上的积水渗进鞋子,被风荡起的雨丝飘到她面上,一线一线的湿凉,叫她忽然想起那天她同虞绍珩搭巴士到郊外去,也赶上下雨。她的伞太小,把他隔在了外头,肩膀都被雨水潲湿了。他的脾气似乎比叶喆还要好些…她想到这个,心里突然一阵惊动,她干嘛拿他跟叶喆比?
她迫着自己去想别的事,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林如璟来。回到家里洗了澡,越发觉得自己是看错了,即便没有看错,那也没有什么,许是她拉了东西在饭店里?也或许是林如璟突然想起有别的事,让车子掉头送她去别处?
苏眉忽然对自己有些生气,审视着镜子里的人,使劲儿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她干嘛要去琢磨别人的事情,简直庸俗琐碎到了极点。
她用毛巾揉着头发走到客厅,目光在房间里游移了一遍,落到了许兰荪的照片上。
最不信鬼神的人,也会说“泉下有知”。 那么,如果他知道她这样庸俗琐碎,他会看不起她吗?
他如果知道她…,他又会怎么想呢?
那些深拘于幽暗角落的心事不仅不能启齿,连想到都会觉得难堪。
她想起一年前她还总不能相信他真的会喜欢她,她红着脸问他:“那你真的喜欢我吗?你喜欢我什么呀?”
他微笑着放下手里的书,目光像在爱抚一只小猫,“你单纯。”
她对这答案不太满意,可是她也实在发掘不出自己有什么惊人的优点;现在,她觉得她连“单纯”也没有了。
她想起他专为她写了套字帖,录的是《影梅庵忆语》里冒辟疆追记董白学画烹茶、品香赏月诸段,她临着临着,忽然就笑了起来…她现在想起,仿佛是在擦拭一面蒙尘的镜子,可是擦净之后,那里头照得却也不是她自己了。往事历历,她都还记得,但却似乎成了水晶球里的另一个世界。隔着一层弧形的玻璃,里头的景象忽而放大,忽而缩小,她把鼻尖贴上去看,却怎么也进不去。
————————
翌日,苏眉一早就到了办公室,林如璟却迟了约莫一刻钟的样子。她只字未提昨晚拉了东西之类的事情,苏眉便更肯定是夜暗雨急,自己看错了。到了十点钟,走廊里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苏眉便猜是唐恬来了,却不知昨天唐雅山回去之后有没有教育她什么。
唐恬一阵风似的卷进来,匆匆忙忙地跟林如璟问了声好,便把苏眉拉到了楼下,喜孜孜地说道:“昨天你跟我打完电话,我吓得肚子都疼了,结果你猜怎么着?我爸临时被市长大人叫去改文件,晚上住在陵江宾馆了。”
苏眉看着她像捡了宝似的神情,忍不住掩唇一笑,好心地提醒道:“那你爸今天回去问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