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游缨的电话很准时,每晚九点半,每次都只响七声。如果罂粟没有接,他便挂断,当天也不再打扰。起初时候罂粟十有八^九都会拒听,剩下的一两次也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上几句便很快挂断。然而李游缨一直都是对此不介意的态度,坚持拨过来,次数多了,罂粟每次按下拒听键犹豫的时间越来越长,到后来终于不好再拒绝。
罂粟在第一次与李游缨聊了超过五分钟电话时长的时候,跟他委婉阐明了自己如今的身份与环境。李游缨听完后,几乎没有什么停顿便回答了她,并且仍然是那种云淡风轻落落大方的态度:“可是我看不出本质的区别。不管你是住蒋家还是楚家,叫苏璞还是罂粟,做事清闲还是忙碌,我想要追求的人都还是你而已。始终没变。你说对不对?”
罂粟沉默半晌,问他:“你真的这样确定吗?”
李游缨在那边微微笑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愈发温柔:“苏璞,你给我的感觉一直都很果敢坚定。难得会有这样犹豫不决的时候。并且我更没想到你的犹豫不决还是会与我有关的事。我很高兴。可是,你对我直觉里就是这么没信心吗?为什么会觉得我要不确定呢?”
罂粟又是沉默。当天挂断电话后,辗转难眠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上午罂粟出门,在路边买了一张电话卡与一支新手机。晚上她将新号码告诉了李游缨,李游缨笑说好,又笑问:“为什么要这样麻烦呢?楚家管家如军校一般森严吗?”
罂粟想了想,回答:“从某种程度上说的话,你也可以理解成是这样。”
如此过了一周左右,李游缨再打电话过来时,告诉她周末他会来C城:“有个朋友约聚会,在后天周六晚上。你有空吗?”
罂粟盘算了一下,最后诚恳地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等到了周六临近傍晚,罂粟从楚氏大楼回来,正要回房间换礼服出门,突然被楚行叫过去,点名要跟他去一场宴会时,罂粟才确定自己那天同李游缨说的“我不知道”四个字是完全正确的。
罂粟去换了礼服,坐进车子里时楚行正扶着额角闭目假寐。察觉到车门开了又关上,楚行微微眯起眼看了看她,再度把眼睛闭上之前淡淡开口:“左眼下面妆没化好。”
罂粟神思有些飘忽,听到楚行开口,身体定了一下,才摸出化妆镜,小心把妆容补全。
他们去的时间已经不算早。罂粟自下了车,始终跟在楚行身后半步远。两人进了一层大堂电梯,电梯门在将将合上时,又停住,接着又缓缓打开,一个人迈进来。
罂粟本来站在楚行身后,觉得来人站到她旁边后有些拥挤,便往里让了让。眼尾扫到前方电梯门上的倒影,觉得仿佛有些熟悉,罂粟略略一抬头,随即悚然一惊。
李游缨也在挑眉看着她。他正要开口时,罂粟面无表情地偏转了视线。
李游缨张张口,还没有发出声音来,就又敏锐地闭上。楚行站在电梯正前方,等电梯缓缓停住,“叮”地一声打开,先行走出来。他等罂粟跟到身边,偏过头同她说了一句:“这次带你见一见人。”
罂粟应了一声,不再理会身后李游缨的视线,跟着楚行往宴会大厅走。
楚行一贯嫌这种宴会聒噪冗长,他不耐敷衍,出席的次数并不多。因此平日里帖子递上来的虽然不少,楚行一年里肯去的也不过寥寥。罂粟来的次数就更是少。她平日里记得的那些本城名人的脸面,有一部分只是来自照片资料,在今晚这场足以称之为盛大的宴会上才算遇到真面目。
如果是在往日,罂粟早已极尽所能给对方留下印象。然而今晚她心神不宁,楚行领着她去见了几个平日里总是深居简出的本城大佬时,罂粟的表现充其量只能算得上礼貌。至于楚行和对方谈的是什么,她则是一句话都没注意到。
如此三番五次后,楚行终于微微皱了皱眉。开口道:“整个晚上心不在焉。都在想些什么?”
罂粟东风过耳,两秒钟后才姗姗回过神来。心惊之余迅速计较一番,把楚行手中已空的香槟酒接了过去,递给一边的侍从,而后低眉顺眼温温婉婉地开口:“在想离枝姐和阿凉会在什么时候回来。”
她说这话的时候,李游缨刚巧从楚行身后擦肩而过。罂粟眼皮不抬,只觉得楚行仿佛好笑地瞧了她一眼,显然是对她的回答再不信任不过。罂粟面色不改地任他察看,片刻后听到楚行慢悠悠地开口:“你要是真希望能早点儿见到她俩,可以在下周三或者周四的上午随着司机一起去机场,亲自去接她们回来。”
罂粟只作听不出个中调侃,垂着手安静回答:“等到离枝姐和阿凉回来的时候,罂粟必定会去接的。”
阿凉在西南边境待了一周,过得与在楚家时一样养尊处优。
楚家安插在西南的人在阿凉到达之前便大致了解了这个新人在楚家本家是个什么地位,等阿凉到了边境,便将她和离枝一路供到了当地最好的酒店里最好的两间套房入住。而本来是辛苦的查访与谈判任务,也在底下人刻意的安排下变成了巡行一般简单,阿凉每天清晨起来想到当天要做的事,除了用半小时时间去分部巡行一下之外,便是花大把的时间用于当地的玩乐与保养美容。
她每天回到酒店的时间都十分晚。每次回去不是喝得迷迷糊糊,就是把当天的钱都输得精光。周末又是热闹时候,阿凉回酒店尤其晚。等她十二点喝得醺醺然回到酒店,插上房卡屋内亮起的那一刻,甚至没有及时发现不远处的沙发上静静地多了一个人。
第二十二章
罂粟双手交置膝上,笔直坐在沙发里。她化了一个极为浓艳的妆,穿得也花花绿绿与往日不同,不熟的人乍一看上去,很少能认出这是罂粟。
罂粟等阿凉走到跟前,弯下腰来定睛瞧她的时候,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才露出少许一个笑容,慢慢地说:“阿凉姑娘回来得很晚啊。”
“…罂粟?”阿凉辨认半晌,终于认出她来,口齿不清地嚷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这房间隔音极好,又被锁了门窗。阿凉醉成这样,再怎么叫喊,罂粟也不担心被别人听到。她低头翻看了一下自己的双手,再抬起头时微微笑了笑,说得温温柔柔:“难得你来一趟西南,我来看看你啊。顺便奉命办一件事,再顺便教你几样东西。”
“你?教我?你教我怎么样人尽可夫么?”阿凉嗤笑一声,凭着醉意上脑,伸手就想扇过去,结果被罂粟轻巧避开。她一时没能没能收住力道,手掌一下子重重拍到桌角,桌子闷闷晃了一下,接着便听到阿凉一声惨叫。
罂粟也不生气,仍是笑意融融的模样:“力气这么大。如果真的刚才扇过来,我还不是要被你打晕过去?”
阿凉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记恨地看她一眼,又扑过来。罂粟侧身的同时随脚一踢,正中膝窝,阿凉很快又被踹到了地上。
这次阿凉半天没有爬起,酒醉加晕眩,“哇”地一声吐出来。罂粟皱了皱眉,后退一步开,说:“今晚喝了不少的酒是不是?在金三角这种地方,那种陌生人的包厢你也敢去。看来我真心实意敬告你‘注意安全’那四个字全给你忘光了。你就不怕被灌醉了以后迷^奸劫财又杀人么?”
“你给我滚!”
罂粟的一边唇角上翘了翘,只作没听见。等到阿凉摇摇晃晃又站起来,眼睛开始寻找房间中可以伤人的物件时,罂粟慢条斯理开口:“我以前听人说,有的地方杀狗很容易。只要把狗绑住四条腿倒着吊起来,再往喉咙里灌一口水,就立刻能把一条大狗给呛死。阿凉,你猜一猜,是杀一个人容易,还是杀一条狗更容易?”
阿凉酒未清醒,却已经觉察出了寒意。直视着她,瞳孔微微缩了一下:“…你想干什么?”
罂粟微微笑了一笑,又说:“听说阿凉姑娘很是恐高。对不对?”
“你想干什么?!”
罂粟不置可否。站起来,走到阿凉身边,抽了一边的纸巾给她擦了擦嘴角。而后侧过身,轻声在她耳边开口:“这个房间在二十九层,距地面不算太高。但如果从这里把人丢出窗去,摔死应该绰绰有余。我还没试过这种杀人的方法呢,你要帮我试一试吗?”
“罂粟!你敢!”
罂粟瞧着她,嘴角有一点点笑意,却泛着冷。阿凉看了,不知为何全身颤了一下,酒霎时清醒大半。
阿凉头皮发紧,一步步往后退。罂粟看到了,也不阻止,兀自说:“我从今天凌晨到这里,不光白天的时候顶着烈日跟在你后面看你都做了些什么,还顺便在晚上把这附近都转了一遍。然后我发现这个酒店很有趣。”
阿凉抓到一把水果刀,死死攥在手里。罂粟瞥她一眼,徐徐说下去:“这个酒店五层以上是入住房间。夜晚的时候从下往上看,因为酒店外墙没有灯,根本看不到光亮。换句话,也就是说,要是有什么东西悬在这些高层窗户的外面,别说没有多少人会没事做往上看,就算是看到了,只要天还没亮,也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罂粟的下巴往床头柜上抬了抬,阿凉顺着看过去,那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手指粗细的麻绳。
阿凉酒意全消。
罂粟又是微微一笑,温温柔柔地开口:“如果一会儿我把给吊在这窗户外面,再拿一个打火机在麻绳不远处烤。你说,会是你被烤断后掉下去的时间快一些,还是被发现救下来的时间快一些呢?”
阿凉瞪大眼望着她,罂粟不紧不缓地又补充道:“而且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把你这个房间正对的楼下房间给住下了。所以你也不必担心有别人大晚上做恶梦醒过来的时候,会突然从窗户上看到多出来两只脚。”
阿凉绕过她便往外跑,被罂粟一拦,阿凉立即把手里的刀具戳过去。却还是徒劳,反而被罂粟夺过去丢到一旁。阿凉又抓过一本厚厚的圣经去砸罂粟额头,这一次罂粟躲开后,没有再费多大功夫,就已经把阿凉的双手用麻绳结结实实地绑住。
阿凉尖叫道:“把我放开!少爷不会放过你的!”
罂粟拿过旁边的毛巾,一边说:“我既然来了这里,你怎么知道就不是他的意思呢?”
阿凉一愣,那条毛巾离她越来越近。她的瞳孔越睁越大,尖声嚷道:“我不信!我不信!少爷不会这样对我!不要杀我!”
罂粟恍若不闻,按住她,把毛巾仔仔细细一点点塞满她嘴里。一直到阿凉使劲摇头,呜呜说不出话来,罂粟才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从口袋中摸出一小张纸,平展开,举到阿凉眼前。
那纸是楚行特用的纸张。下方的印章是楚行的印章。白底上还堪堪有楚行的字迹,只四个字,然而被模仿得惟妙惟肖,除了罂粟和楚行,几乎无人能分辨:杀了阿凉。
罂粟一笑:“现在相信不相信?”
罂粟回到楚家,是第二天上午的事。她到了自己住处还没有五分钟,就有电话响起来。罂粟看了一眼来电人,随手按下免提。
路明的声音传进来,隐隐有些焦急的意思:“罂粟小姐!你现在在哪儿?怎么刚才手机一直没人接!”
罂粟一边换衣服,一边无所谓开口:“昨天回了趟蒋家,现在刚回来。”
“回蒋家?”路明哽了一下,“你回蒋家的事跟少爷打招呼了?他不是说…”
“打了招呼先生就不会让我走了。他昨天不是去B市忙了一整天,只要你不告诉他就没人会知道。”罂粟平静说,“路总助有什么事吗?”
路明停了停,声音忽然压下去,低声说:“刚才离枝打电话过来,说是阿凉今天早上突然疯了。”
按照离枝自电话中报备的说法,她今天早上发现阿凉时,阿凉酒店房间的窗户紧闭,而阿凉被毛巾堵住嘴,正用麻绳悬吊在二十九层高的窗户外。其中绳子一半还有被烧焦的痕迹。等离枝找了人把她弄上来,把绳索和毛巾都卸去,阿凉眼神涣散,浑身簌簌发抖,脱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求求少爷不要杀阿凉!”
离枝把阿凉送到附近的医院做了全身检查。除去手腕的问题外,便是脑部受到未名重创,一夜之间竟成了疯子。不管被问什么话,所说的除了求楚行不要杀她,就是阿凉知错了,极偶尔还会蹦出一两句大骂罂粟淫贱卑鄙的话。
路明在转述中把最后一句舍去,其他都原封不动告知给罂粟。罂粟一边听,一边对着镜子整理衣服,确认没有露出一丁点大前天被楚行在床上弄出来的淤青后,才淡淡开口:“听说离枝最近和阿凉生出了嫌隙。难保不是她贼喊捉贼呢。”
路明清咳一声,心说你跟离枝真是不肯放过任何一个互相给对方落井下石的机会。一边说:“少爷刚才叫我找你去见他。”
罂粟应了一声,又问:“先生没对这件事说些什么?”
“只是沉默,未置一词。”路明想了想,半是自言自语道,“少爷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了阿凉的话?我怎么没听说过呢。”
罂粟进了内重,见到楚行时,他正斜倚在栏杆边,手中托着一小盘鱼食,有一搭没一搭地喂着池塘中锦鲤。这些锦鲤年代已久,又被悉心喂养,如今许多长得比人小臂还粗。纷纷游上来抢食时,几十个硬币大小的鱼口同时朝上大张,在罂粟看来,不见可爱,只觉得有两分阴森恐怖。
罂粟站在楚行身后静等了片刻,始终不见他开口。四周安安静静,只有池水被鱼尾不停拍打的声音。一直到那盘鱼食见底,楚行把托盘随手丢在栏杆上,才偏过头来:“昨天一整天你都在哪儿?”
罂粟垂下眼,微微一抿唇,才轻声回答:“回了趟蒋家。”
楚行轻笑了一声,说:“是么。如果我现在给蒋绵打电话,她必定是能给你作证的了。”
罂粟不答,有默认的意思在。楚行又问:“回蒋家都做了些什么?”
“没做什么。”
楚行意味不明地“唔”了一声。过了片刻,两根手指出现在罂粟眼帘里,把她的下巴挑了起来。楚行微微歪着头,居高临下,仔细地端详她。
又过了片刻,她听到他漫不经心地开口:“听管家说,昨天楚家一天都在阴天下雨。我晚上回来的时候地面都还是湿的。没想到同城的蒋家天气能这么好,你在那边呆一天,耳朵上都能给晒脱了一层皮。”
第二十三章
罂粟眉眼不动,平平静静答道:“罂粟不知道您说的在指什么。昨天蒋家也是一样的阴沉下雨。您所谓的耳朵上,不可能晒脱了一层皮。”
楚行盯着她,有足足两分钟没有发话。
路明以前曾在私底下感慨说,跟楚行汇报公务时,他万万没敢存过欺瞒的心思。别人的一双桃花眼总是含情带笑,楚行即便心情甚好,他的一双桃花眼也只是似笑而非笑。被这样一双眼默不作声地看上一小会儿,即使什么都没做,也会无端感到心里发毛。就更不要提楚行不满意的时候。路明跟在他身边十多年,从底层一路坐到总助的位置,看惯各种笑脸哭脸,圆滑精明,老于世故,然而至今被楚行一言不发盯上半分钟后,仍然会感到冷汗涔涔,沾湿后背。
罂粟给他盯着这么久,一张脸蛋上仍然没有什么异样痕迹。又过了小片刻,楚行伸出手,在罂粟的耳朵上捻了一捻,瞥了一眼后,若无其事开口:“看错了。不是脱皮,只是一些没抹开的霜之类东西。”将挑着她下巴的手指松开,又随意道,“阿凉今天早上疯了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听说了两句。”
“听谁说的?”
罂粟微抿了下唇,说:“路总助在来之前提了个醒。”
楚行看她一眼,说:“路明几乎从不多管闲事,这段时间对你倒是挺上心。”
罂粟谨慎地噤声不答,楚行又说:“就算只是提个醒,大体意思你也该弄清楚了。你看着像是怎么回事?”
罂粟回答时的神情一本正经:“听说离枝姐最近因为一些事跟阿凉生了嫌隙。阿凉性情直率又不懂自保,心计远远不敌离枝姐的十分之一。要是离枝姐昨天晚上不知为何做了些什么,今天再从电话里贼喊捉贼,也是未尝没有可能的事。”
楚行被她说得几乎笑出来:“你以为离枝像你,心眼儿小得跟针鼻一样?得罪芝麻大一点儿就能给你念念不忘一辈子,别人对你好的时候你怎么就不记得?”
“离枝姐心眼就很大么?她在背后挤兑我的事还做得少吗?在您面前不也是三天两头就旁敲侧击,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是好心唯恐让您忘了我呢。”罂粟冷声说,“她笼络人心的手段又高明,在西南那边欺上瞒下随便弄疯一个人,会是很难的事吗?阿凉不是被杀死而是被吓疯,明显就是积怨已久蓄意做下的一件事。她在那边呆了才一周时间,会有谁能仇恨她仇恨成这样,以至于做出这种逼疯人的手法?只除了跟她早就认识,这次一起过去的离枝。”
楚行一边听,一边随手掐了一枝柳条,捏在手里勾勾叠叠。显然是没有想听进去的意思。罂粟一口气说完,没达到预期效果,咬了咬唇,表情有些气恼,赌气扭过脸,直直盯着池塘对岸的假山。
楚行偏过眼,看着她这个样子有些好笑。拿柳枝撩了撩她的鼻尖,被罂粟一把抓住,顺手扔进池塘里去。楚行又掐了一枝,这次离鼻尖还有段距离,就被罂粟又抓住,又扔进了池塘里。
楚行笑着看她,说:“看你现在这样,心里大概恨不得也把我扔进池塘里,是不是?”
罂粟硬梆梆地回道:“罂粟怎么敢?”作者:折火一夏
楚行指了指内重厨房的方向,又笑着说:“今天中午叫人做鱼粥。去吃不去吃?”
罂粟仿佛要用眼神把对面的假山烧出一个洞来:“饱着。不吃。”
楚行终于笑出声来,走过去一步,勾了勾她的下巴。没想到被罂粟“啪”地一声打开。楚行一挑眉,罂粟反而回过头来,怒视着他。一对秀气的眉毛拧起来,嚷道:“不准摸我下巴!”
楚行忍不住笑了一声,继续逗她:“怎么就摸不得?有人小时候长蛀牙,还不是自己眼巴巴凑我面前求我拨开下巴往里看?”
“我不记得。”罂粟冷着脸,“您记得的这是离枝姐吧。”
“离枝小时候可没偷吃过那么多糖果。人家没长过蛀牙。”
楚行在罂粟仿佛“嘭”地被点爆的前一刻眼疾手快搂住她,顺势把她压到了栏杆上。罂粟毫不犹豫拿过一边的托盘,兜着就往楚行头上挥,被楚行中途拦住手腕,扣到一边,眼梢含着笑意警告道:“这可就过分了啊?”
到头来罂粟中午还是吃的鱼粥,中间还添了一次碗。这种软软塌塌的东西楚行向来不喜欢,随便用了一些别的就放下了筷子。看罂粟最后把碗底扫得干干净净,忍不住揶揄她:“这种不用牙的东西,七老八十的人才*吃。”
罂粟眼皮也不抬地说:“您怎么不说您自己平日里装模作样捻的那些佛珠,都是些五六十岁糟老头儿才中意的玩意儿?”
楚行一指弹在她额头上,笑着骂道:“放肆!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
罂粟吃完午饭,又陪着楚行去地下的小型射击场,试了几把新枪才被放行。临走前又被楚行轻描淡写问了两句昨天在蒋家都做了些什么的话,罂粟拿跟蒋绵边看电影边聊天为答案回了过去。下午两点多她到了楚氏大楼去找路明,刚刚踏进办公室,路明就迎了上来,说:“少爷刚才电话过来,吩咐说有关阿凉疯了的事,叫离枝彻查。”
罂粟的动作微微一停,路明又半是自言自语道:“你说这算怎么回事?为什么早上不发话,到现在才叫彻查?”
罂粟轻声问:“有说查出来以后人会怎么处理吗?”
“少爷没详细说。只说既然把阿凉弄疯了,那人总得付出相应程度的代价才行。”路明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少爷又说人查出来后叫带到他跟前去。你也知道,凡是被带到他跟前的人,经验上就算不死,那也是要残一残的。”
到了周三上午,离枝回来C城时,罂粟按照之前跟楚行说过的承诺,果然去了机场接机。临去前还特地叫人买了一大捧的白菊花跟栀子花。被楚行看见后,目光在那捧花上溜了一圈,说:“拿着扫墓的花去机场接离枝,你这是什么居心?”
罂粟眼睛不眨一下地答:“花店里卖得只剩这个了。”
“幼稚。丢人。”楚行压根不理她的鬼话,说道,“扔了。不准带着这个去。”
罂粟恭敬应了一声。等目送楚行走得远了,还是抱着那捧花进了车子后座。稳稳当当地同司机说:“开车。去机场。”
离枝通宵达旦地查了两天,还是没能把阿凉的事情查出什么头绪来。心烦意乱地去登机时又接到电话,说有人会来接机。她本就觉得不可思议,等下飞机取了行李走出来,才察觉更不可思议的是,竟是她此刻最不想看到的罂粟来接的机。
罂粟的脸上挂着一点疑似的悲痛,在离枝眼里,怎么看怎么都假惺惺。最惹眼的是她手中还抱着一大捧白花,丝毫不理会周围人的侧目,等到离枝走到近前,罂粟接过她的行李递给后面的司机,然后把那一大捧甚是晦气的花很快全都塞到了离枝怀里,柔声细语地说道:“离枝姐节哀顺变啊。”
周围人侧目更甚,离枝简直气急:“你发什么神经!”
“阿凉姑娘来楚家这一年多,一直忠心耿耿地跟随您左右。现在她疯了,离枝姐居然一点悲伤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还来问我发什么神经。”罂粟慢吞吞地开口,“C城这边都在谣传是离枝姐逼疯的阿凉姑娘。看来现在谣言有要成真的意思啊。”
离枝拿着那一捧丧气至极的花,抱在怀里也不是,丢到地上也不是,被旁边的人纷纷侧目,简直尴尬至极。再看到罂粟那张微微带着笑意的脸,就更是气急败坏:“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难道不是么。”罂粟垂着眼,把前天同楚行说的那番嫁祸给离枝的话稍微改动了一下,又转告给了离枝一遍,看到她越来越白的一张脸,微微笑了一下,意犹未尽地又补充了一句,“还是说,离枝姐已经这么快就找到了替罪羊了么?”
离枝不再跟她话顶话,大步走到垃圾桶前,把那捧白花全丢了进去,转身便往机场外走。罂粟一直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先跟着去了垃圾桶,又跟着出了机场。等一起进了车子后座,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阿凉姑娘本来好好地,跟离枝姐去了一趟西南,就极诡异地成了个疯子,这是办事不力其一。又听说在西南这些天,离枝姐虽然焚膏继晷工作,却还是没能把跟刘金的谈判拿下来,这是办事不力其二。等一会儿回了楚家,离枝姐想好怎么向先生述这一次的职了么?”
离枝怒不可遏,脱口道:“关你屁事!”
罂粟嘴边慢慢露出一点点笑意来。不多,却足以令人看清楚其中的嘲讽:“离枝姐讲的什么话。怎么会不关我的事呢?”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离枝跟罂粟两个人水火不容地打了十年交道,已经把中国上下五千年来能用上的手段都基本相互用了一遍。罂粟今天对离枝用的这些颠倒黑白落井下石的桥段,离枝未必就不曾对罂粟使过。即使最开始被罂粟气昏了头脑,等被车子里的空调风吹了吹,离枝便慢慢醒悟过来罂粟方才是故意在激将的了。
离枝想通了,生出来的火气便慢慢被压了下去。不再理会身旁罂粟的撩拨,也不再开口,兀自面无表情地闭目养神下去。罂粟又阴阳怪气地刺了她两句,看她充耳不闻的模样,一个人讲得实在没意思,也就暂时先收了口。
车子缓缓驶进楚家。
离枝下了车,头一件事便是去找楚行。罂粟跟在她后面,如影随形。管家进去通报时,罂粟也静站在一边。离枝恨不能狠狠踩上罂粟两脚,低声警告道:“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罂粟垂着手站在那里,眼神认真,柔柔软软地说:“怕离枝姐一个人述职会害怕,罂粟前来给您壮一壮胆子,不好吗?”
“…”离枝有立刻杀了她的冲动,眼见管家不急不缓走过来,紧走几步上去,求助一般问道,“周叔,少爷肯见我吗?”
“少爷让你进去。”管家眼看着离枝略松了口气,又看着罂粟袅袅婷婷立在一旁,眼梢凉凉薄薄的模样,咳了一声,继续道,“…至于罂粟小姐,少爷说,想一起进去的话,那就一起进去就是了。”
方才在书房,管家把离枝到了的事陈述给楚行时,后者头也不抬,只是说了一个“嗯”字。显然是要让离枝在外面继续等着的意思。管家清咳一声,又说:“…罂粟小姐也陪着等在外面。”
楚行停了一下,抬起头来。管家低眉顺目地开口:“看罂粟小姐的表情,大抵是从机场一路回来,笑话还没看够。”
楚行笑了一声,眼尾都难得跟着挑上一点笑意。语气里也隐隐有被愉悦到的成分在,说道:“那就叫离枝进来。她想一起进来的话,就跟着一起进来就是了。”
跟楚行述职,敬谦的言辞多说无益,只需要态度做到恭敬就足矣。冠冕堂皇的话也不必多说,行事做得利落漂亮就足矣。离枝一向做事力求妥帖完美,这一次却把第二点做得差极,只磕磕绊绊讲了五分钟,就在楚行无声压迫的眼神底下再也说不下去。偏偏罂粟还咬着唇,半笑不笑地站在一旁,斜眼瞅着她,满脸都写着相同的一句“我在看好戏”。
离枝汗湿衣衫,又被这样恶意瞅着,简直羞恼至极。楚行冷眼旁观,觉得好笑,又不能发作出来,板着脸听完离枝的陈述,沉吟片刻后,吩咐:“今天起你就只查阿凉的事。你手下的其余事都暂时交给罂粟代理。什么时候把事情查明白,什么时候再说别的。”
离枝脸色立时苍白,摇摇欲坠站在那里,半晌才勉强答了句是。等她出了书房,楚行把也要跟出去的罂粟叫住,笑着问她:“就这样还没奚落够?就不怕把离枝惹急了她跳起来打你一顿?”
罂粟不甘心地看着离枝越走越远,回过头来,慢吞吞地说:“您不是说离枝心眼比我大得很么。如果真的心眼大得很,怎么可能会惹急了。”
她说这话意思明白得很。离枝不动手便算了,要是哪一天离枝真的给她惹毛了揍她一顿,那就是说明离枝心眼就是小,也就是说她罂粟说得对,他楚行说得错了的问题。总归,她就算占不到便宜,也要占上一半的歪理。
楚行只觉得发笑:“能小心眼儿成你这样都算罕见,刚才处理得还不够你满意?”
罂粟脸色一正,仿佛全然没有高兴的意思:“您把离枝姐的工作全暂时转交给我,回头离枝姐一定会变本加厉恨死我。她恨死我,就一定会绞尽脑汁地要整我。我又没她心机深,到头来受罪的还是我。您这摆明了是在挑拨恶化我跟她的关系。我怎么敢满意?”
她这一副假惺惺的模样让楚行几乎不忍卒视:“那就再把离枝追回来,告诉她不必再用工作交接了,如何?”
罂粟只作没听见,说:“要是离枝半年都没找到祸首,您准备怎么办?”
“你不是一本正经跟着路明学做事,还想把离枝的权力都给独吞了?”楚行把罂粟打的算盘不着痕迹又拨了回去,“不过是一个人,逃也逃不过天边,怎么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