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情深回到星港,方明坤和许旺还在外面等着,一辆小车孤零零地停在路边。

方明坤从后视镜内看到她,推开车门走了下去,“情深,怎么样?”

许情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摇了摇头,她来到后车座查看下方晟的情况,方明坤焦急问道,“还是不行吗?”

许情深的眼泪流出来,倚靠在车旁,双手掩面,“对不起,我没办法。”

手背上有凉凉的触觉,许情深刚才离开九龙苍的时候就在下雪了,那时下的还小,如今一片片的雪花从天空簌簌落下来,方明坤心如死灰,忽然朝着星港医院的大门跑去。

许旺见状,赶紧追了上去。

许情深尝到嘴里的苦涩,望出去的视眼逐渐模糊,好像已经看不清楚跟前发生的一切。

方明坤走投无路,不忍看着独子这样离开,他早就不顾尊严不顾骄傲,他跪在星港的门口呼喊,求着他们救救方晟。

星港医院的门外,来来往往的行人那么多,可是这样冰天雪地的,没人顾得上别家的事,与其在这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还不如回家窝在沙发内,陪着爱人说说话看看电视。

许旺在拉拽着方明坤,“别跪着,你倒是起来啊,这么冷的天!”

许情深遥望过去,星港大楼坐落于东城最繁华的地段,服务的又是社会最高端的人群,可如今,它冷冷睨试着方明坤地跪拜求饶,残忍的将一条生命拒绝在门外。

医生,从还未走到社会开始,这个职业就担负着救死扶伤的使命。

那么医院呢?

许情深坐进车内,她泪流满面地凑到方晟面前,她轻拍拍他的脸,“方晟,你倒是睁眼看看啊,你看看你的亲人在做什么。”

“方晟,你醒醒!”

天色完全暗下去,犹如一张宣纸上泼着的浓墨,黑的是夜色、人心,白的是逐渐堆积起来的雪。

许情深透过车窗望向外面,方明坤跪在那,双肩和头顶铺了一层白色,地面上却鲜少有下过雪的痕迹。她抬起手臂,将车门打开后走了下去。

许情深来到方明坤身侧,弯腰去拉他的手臂,“干爸,你起来。”

有下班的护士经过,看到许情深时走了过来,“许医生。”

小护士一看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她印象中的许情深向来是坚强干练的,“您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许情深背过身,轻拭发红的眼眶。

小护士依稀从方明坤的话语里听出些什么,她拉了下许情深的手,“让这位伯伯别白费力气了,星港的态度在这…”她欲言又止,低声道,“就算进了抢救室…你知道的,蒋先生的意思很明确,既不能施救,也不能坏了星港的名声。所以,你们还是别在这浪费时间了。”

许情深鼻尖酸涩难忍,以至于说话时喉咙口都在哽咽,“我知道,谢谢你。”

“那我先走了。”

许情深轻点下头。

夜幕彻底落下去,星港医院门口的人越来越少,方明坤靠在许旺身上,没了力气。

许旺朝站着一动不动的女儿看了眼,“情深,回去吧,这样下去就连老方都撑不住的。”

“好,”许情深回了一个字,半晌后,这才继续说道,“我们回去。”

许旺拍了拍方明坤的肩膀,“老方,你别这样,走吧。”

“不——”方明坤尽管浑身无力,口气却仍旧坚决,“医院的人不肯收治,也好,我就陪着我儿子死在这。”

许情深神色晦暗,眼眶内再度有泪水在打转,远远的,一束灯光忽然射过来,正好落在她身上,许情深觉得刺眼极了,可她懒得抬起手臂去遮挡。

车子很快在路边停下来,雪越下越大,许情深看到一抹身影下来,他走到后车座旁,将车门打开。

一把黑色的大伞在头顶撑开,蒋远周出来的时候,满身都是黑,他身形气质极好,搭配长款的大衣威风凛凛,他站立在茫茫的白色中,卓尔不群。蒋远周站定在车旁朝她看去,菱形格的围巾搭在男人颈间,两边长度不一,只是摆了个最好看的造型。

车前大灯打在许情深跟前,将她的身影完全包裹其中。

她视线定定看着前面,蒋远周右侧几米处,是高高竖起的路灯杆子,呈伞状的铁皮将灯光约束成昏暗的圆形。有白色的雪花落到灯光底下,许情深看到它们拼命跃动,好像都飞蛾扑火般朝着蒋远周扑去。

这样的男人,又有多少女人也是宁愿拼得碎骨一次,只求他温柔以待一分钟,一秒钟?

老白朝着蒋远周似乎说了什么话,男人一动不动,形如雕像。

许情深垂下眼帘,不去贪图一眼的温存,蒋远周来星港,大抵是因为方明坤的不肯离去。蒋远周向来注重星港的名声,不肯收治这种事如果被媒体捅出去的话,实在麻烦。

许情深转身要去拉方明坤,视线一抬,忽然看到医院内走出好几人,抬着担架,正冲着她这边快步而来。

他们经过许情深的身旁,继续向前,她忙转过身,看到医护人员来到方晟的车旁,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声很快拂去了夜色的寂寥,许情深觉得周身冰冻住的血液好像在复燃。

“快,抬着腿…”

“这样不行,使不出力,你到另一边。”

“好,一、二、三!”

许情深看到方晟被抬到担架上,许旺激动地拉着方明坤,“快起来啊,医院有人出来了,老方!”

这一切快得令人猝不及防,许旺搀扶着方明坤起身,他膝盖发麻,一步都走不出去,许旺忙蹲下身替他揉着膝盖,“不急不急,他们肯救人就好。”

身后众人全部离开,许情深听到许旺远远朝她喊了声。

但她到底还是没动。

蒋远周抬起脚步,不知道是朝着她走去,还是朝着星港。

她定在原地,看见他从夜色星空中走来,老白撑着的那把黑伞已经被缀成苍茫的白,风扬起蒋远周的衣摆,他在她最仓皇无措的时候,从天而降,仿若一尊神。

许情深哽咽着,绷紧的全身在此刻才能彻底放松,她感觉到身上冷的厉害,那是因为雪融化后湿了她的衣衫,方才她灵魂出窍似的,一点没有察觉到,如今整个人被拉回现实中,她瑟缩起双肩,头上也有水珠挂下来。

许情深抬起脚步,腿发麻,但却走得异常坚定,她快步迎向蒋远周,钻入那顶黑伞下面,她将头轻轻靠在男人的胸前。

蒋远周站定,老白退出伞下,单手仍然撑着,将空间全部留给他们。

“谢谢。”许情深沉闷的声音在他胸前往外散。

没有蒋先生的吩咐,星港不会出手,许情深双手拽着他的大衣,蒋远周手掌在她脑后摸了摸,什么话都没说。

许情深痛哭出声,一路支撑到现在,太艰难了。所有的害怕和惶恐都压在她身上,“方晟如果就这样走了,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蒋远周,那晚是我给他注射的,把他推向绝境的那么多双黑手中,就有我。”

蒋远周仍然没说话,抬高的视线望向远处,望着屹立在白雪中的星港医院几个大字。

许情深抱着他,不再是心安那么简单了,她越来越贪恋这个怀抱,他一次次在她最孤独最落魄的时候给她靠着。

她向来是淡漠甚至接近于冷酷的一个人,都说许情深要动情,那是难于上青天。只是所有人都不知,她其实比谁都容易心动,她的心最受不了温暖、感动,她在蒋远周看似不经意实则强大的攻势下,一步步节节后退,退到了最后的地盘。许情深想要坚守住,但就在刚才,就在蒋远周下车、迎风而来的瞬间,她清晰听到心口的保护层砰然碎裂,碎片一片片剜割着许情深的**和灵魂。

蒋远周以救世主一般的姿态强行挤占、进入她的心底,许情深仿佛看到了自己弃械投降的样子。

老白双肩担满了白色,蒋远周手臂拥住许情深的肩膀,他大步往星港医院而去,她被他紧紧抱着,只能跟上。

来到蒋远周的休息室,里面开满暖气,许情深进去的时候打了个寒颤,蒋远周将灯打开,把她的头发散下来,“去洗个澡。”

“我没换洗的衣服。”

“等你洗完出来,就有了。”

许情深走进浴室,快洗完的时候,听到门口有动静声传来。

“衣服我给你放架子上。”

“好,”许情深没有回头,听到男人的脚步声出去,忙补了句,“谢谢。”

许情深洗完澡走进房间,蒋远周坐在沙发内,她精疲力尽,吹着这样的暖风,真想不管不顾睡一觉。男人将一个骨瓷杯端起来,递向许情深,“喝了。”

她接过手,乖乖喝下去,冲泡的姜汤很辣,许情深皱起眉头。她将空杯子放回去,“我想去看看那边怎么样了。”

“放心,抢救完了会有人来通知的,你先坐着。”

许情深朝他看了眼,蒋远周态度似乎很冷淡,她坐到男人跟前,双手不自然地搓揉在一起。

蒋远周深邃的眸子盯向她,“这件事,我还瞒着万毓宁,她不知道星港医院给方晟开了大门。”

许情深喉间轻滚,有些摸不透蒋远周话里的意思,“谢谢。”

“我从来不缺别人的一句谢谢。”

许情深双手交扣,没了声响,蒋远周问道,“为什么不说话?”

“心里很乱,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能让你高兴。”

蒋远周倾起身,一把拉住许情深的右手,她手掌已经回了温,不若方才那般冷冰冰的。“你就是用这只手,给方晟注射的?”

许情深听到这,似乎受到猛烈的惊吓,想要将手收回去。蒋远周一把握紧,“为什么要逃?”

“是,就是用的这只手。”

男人抬起的视线望入许情深眼底,两人对视许久后,她不得不落荒而逃,在蒋远周心里,恐怕她不止是有心机,如今又多了个心狠手辣的标签吧?

蒋远周指腹在她柔滑的手背上来回摩挲,“亲手伤害他,这样的愧疚你背得起吗?”

许情深重新望入蒋远周的眼里,她紧咬下唇肉,感觉到嘴巴里痛得厉害。

“但你当时,确实没有别的法子,许情深,你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能欺到你头上吗?”

许情深一把眸光变得清冽起来,蒋远周继续说道,“方晟还是方家女婿的时候,怎么没人敢动他?他当时也算能呼风唤雨的人物,因为他站在食物链的上端。如今,人人都可欺他,并且只要他活着,这样的事情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就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许情深,你如果想和那些人抗衡,你需要反击,你找人做事,最起码的钱有吗?”

她轻摇头,“我抗衡不起,只是想远远避开就好。”

“避不开,事情会自动找到你头上。”

其实许情深早就意识到了。蒋远周松开她的手,“星港医院,我留一间病房给方晟,这是我替你做的。”

许情深朝他看看,也坐不下去,“我想去那边等着。”

“去吧。”

许情深起身往外走,蒋远周盯着她的背影出神,许情深走到外面,回身想将门带上,转身就看到蒋远周的视线一直盯着她,她没来由的一阵慌张,将门重重带上。

许情深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慌,蒋远周出现的这样突然且及时,她到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脚步沉沉地走向前,这是蒋远周的私人空间,许情深感觉到耳畔传来空旷声,她心里杂乱无章起来,想到方晟、想到蒋远周,还想到万家…

来到抢救室门口,方明坤和许旺都安静地坐着,湿透的外套放在一旁,身上裹着全新的羽绒服,那应该是老白送来的。

许情深快步走去,“干爸,怎么样了?”

方明坤头也没抬,只是摇了摇头。

许情深坐到他们旁边,没过多久,许旺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后起身接通,“喂。”

许情深不用想就能知道是谁打来的,许旺是妻管严,平时自由活动的机会几乎没有,她听到许旺压低了嗓门在说,“方晟在医院,老方家也没别人…我又不是不回去。”

“什么叫必须回来?你还有完没完…”

“随便你,爱走不走。”许旺说完,挂了通话。

方明坤显然也听到了,他轻抬视线开口,“医院既然肯收治方晟,你就先回去吧。”

“家里又没什么事,回去也是担心。”许旺走向两人,朝许情深看看,“情深,你陪着你干爸,都这么晚了,大家都没吃东西,我去买点盒饭。”

“爸,还是我去吧。”

“你坐着。”许旺走到自己的湿衣服跟前,从口袋里掏出钱夹,他刚要起身,就看到老白走了过来。

他朝几人点下头,然后目光落向许情深,“许小姐,蒋先生吩咐我准备了些吃的,就在前面的会议室,你们去吃点吧。”

许情深摇下头,冲许旺道,“你带干爸去吃吧,我吃不下,我在这等着。”

“情深,你去吧,我也吃不下。”方明坤垂着脑袋,神色萎靡,时不时又担忧地望向抢救室门口。

老白理解他们的心情,“会议室里有显示屏,能看到这边的情况,你们总要保持自己的体力之后才能面对接下来的事。”

许情深闻言,轻点下头,她起身去搀扶着方明坤,“干爸,都去吃一点,走。”

方明坤被几人带进会议室内,桌上摆着打包来的饭菜,倒是很简单,简单到不像蒋远周的作风。老白替他们打开包装盒,“随便吃点吧,蒋先生说你们肯定没心情,但最基本的营养要保证。”

许情深盯着跟前的青菜和排骨,手边还有一碗热腾腾的汤,尽管一点胃口没有,但她还是勉强吃了点。

胃本来痛得难受,半碗热汤下去,好多了,许情深朝老白示意下,“我有些话想要问你,可以吗?”

“许小姐请问。”

许情深走到窗边,老白也跟到她身侧。窗外景致迷人,只是有些刺眼,许情深没有犹豫,开门见山道,“蒋先生有没有看到一个视频?是关于我和方晟的。”

“你说的是在城中街发生的事吧。”

许情深一颗心逐渐在绷紧,拉到了最极致,“你们都知道?”

“视频发布的时候,因为涉及到星港医院、医生等敏感词,有人告知了蒋先生,许小姐不用为这件事操心,都过去了,以后也不会发布出去。”

许情深清晰听到心间传来砰地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被扯断,“那怎么没人跟我说起?他也没说。”

“许小姐是聪明人,你既然开口问我,就是也猜到了。蒋先生对你好,许小姐也清楚,所以有些事不用明说。”

许情深靠着窗沿,老白继续说道,“就像方晟的事情一样,蒋先生那是下了死命令的,我跟着他这么久以来,从未见过他改口。他说了,注射的事是你做的,方晟如今这样,你肯定更加难受,与其让你因为方晟不得治而悔恨终身,倒不如他欠着万小姐一份情,他是心疼你。”

许情深脑袋紧紧抵着玻璃,眼帘紧闭,一阵阵酸涩朝着鼻尖涌来。

“门,门开了——”

身后,许旺的声音陡然传来,方明坤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许情深也转过头去。

会议室的显示屏上,许情深看到方晟的病床被推出来,她快步跟在后面出去,来到走廊上,方明坤快步过去,一手拉着病床的边沿,“方晟!儿子,你怎么样?”

病床从许情深的面前经过,她看到方晟扭过头朝她看了眼,许情深泪眼朦胧,不管怎样,能活着就是最好的。

老白站在她身侧,看到医院的另一名权威主任从抢救室出来。方明坤和许旺都跟着去了病房,许情深收回视线,快步走向那名主任,“请问,方晟怎么样了?”

“这种病,能治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而且现在有个不好的消息必须告诉你。”

许情深轻咽下口水,脚步出于本能地往后退,老白见状,直接问道,“您说吧,什么结果都是事实,必须面对。”

“这病,一旦发作起来,身体机能被完全破坏,来势汹汹,现在他的下半身已经不能动弹。”

“什么?”许情深如遭雷击,怔在原地,“他的右手已经不能动了。”

“我的建议,是让他留院,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随时都有呼吸困难、昏厥,甚至突然死亡的可能发生,既然治愈已经不可能,至少能减轻些他的痛苦吧。”

医生擦着许情深的肩头离开,她站定在走廊内,一动不动。

老白随后离开,许情深走进方晟病房的时候,里头安静的不像话,方明坤是彻底被击垮了,坐在床边,握紧了方晟的手。

病床上的男人听到动静,视线朝许情深看过来,他勉强勾勒下嘴角,许情深快步走了过去。

“干什么一个个都摆着张臭脸?”方晟左手握了握方明坤的手指,“我不是好好地活过来了吗?”

许情深也说不出话,方晟盯着她问道,“这么久才进来,医生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许情深忙摇头,“就是关照我们,不能让你乱跑。”

方晟轻笑,“情深,我自己的身体,我会不清楚吗?方才醒过来后,他们就问了我具体的情况,我知道,我下半身已经没法动弹了。”

“什,什么?”方明坤起身去摸方晟的腿,眼泪夺眶而出,“怎么会这样?”

“爸,你别难过。”方晟倒是看得很开,“生老病死没办法的事。”

许情深眼圈也红着,但接下来的事必须面对,“我去安排护工的事,干爸一个人肯定照顾不来,行吗?”

“行,”方晟轻点头,“不过你得找个男的,我不想被人看光。”

许情深听着,一点都笑不出来,心里反而更加难受。“好,找个身强力壮的。”

方晟见方明坤这幅样子,心头仿佛在滴血,“爸,您要再这样,我就真的没法活了,您给我点坚持下去的勇气吧。”

方明坤背过身,将眼泪擦拭干净,许情深也压抑地难受,“那我先去联系下。”

她需要时间喘口气,她怕再不离开这间病房,她会在这崩溃。

许情深快步走了出去,先去安排找护工的事,等联系好后,她并未回到病房,而是走出了住院部。

天还在下着雪,放眼望去,白雪皑皑,绿化披上一层银装,许情深踩着砖铺的地面往前走,路上倒是并不滑,草地上也沾着雪,她抬头看去,前面就是个小花园,视线随即往上,还能看到办公室的灯光亮着。

蒋远周还没回去。那灯光温暖舒适地透出窗外,许情深提起脚步走进院子,她穿的少,外面寒风一吹,瑟瑟发抖。

许情深来到窗户底下,双手抱住膝盖蹲了下去,缩在一个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她就觉得有安全感了。

视线望出去,只有她能看见别人,许情深往后再度缩了缩,她也不想见人,肩膀碰到旁边的积雪,有些落到她颈子里面,冻得她差点跳起来。

她将额头抵着膝盖,感觉到将自己锁在了一个保护圈里面。许情深的情绪逐渐压抑不住,她两个肩膀开始颤抖,齿尖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只是心里难受到极点,却怎么都没法得到发泄。

许情深耳朵里听不见外面的动静声,只是感觉到头上、肩上一重,她脑袋轻抬,看到身上竟多了件男款的大衣,她张望四周,没看到人。唯一的可能,衣服是从二楼办公室的窗口丢下来的。

许情深不由抬起了脑袋看去。

15被勾引的蒋先生

二楼的窗户外面,连个身影都没有。许情深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在作祟,但她摸了摸那件质感精良的大衣,这总不能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吧?

许情深蹲在那里,将大衣整件都披在身上,蒋远周的身高尺码不知道要比她大出多少号,况且衣服又长,将她这般罩在里头,一下就令许情深温暖了。

她脚步动了动,耳畔有自己踩到雪传来的窸窣声,许情深抬起视线看向远处。

蒋远周其实就在二楼的窗户边站着,他双手撑开,目光居高临下望着许情深的头顶。

他这样探出上半身的时候,许情深其实已经发现了,黑色的影子投落到她身前,几乎跟她的交叠了。

只是许情深没有抬头,她拢紧大衣,一动不动。

扑通。

身旁有动静声传来,许情深侧过脸看了眼,她伸手将那个完好无损的盒子拿在手里,看到上面的包装纸上写着XX奶酪包,奶酪包中的爱马仕。

许情深忽然就想笑,蒋远周知道她不会乖乖吃东西的,这样冷的天跟着方家的人跑来跑去,最后还站在雪地里大半天,她是真当自己是女战士了。

许情深将盒子拆开,奶酪包的香味扑面而来,她轻轻咬了一口,嘴角沾满了浓稠的奶酪。

紧接着,有餐巾纸和热牛奶掉到许情深的脚边,她伸手去拿,嘴里不忘说道,“老天真是开眼了,居然都知道我想要什么。”

蒋远周顶着寒风趴在窗口,屋内的暖气被侵入的冷冽给吹散,许情深一口气吃了半个,然后吃不下去了。

暖暖的热牛奶滑过她的胃部,许情深将东西都放到旁边,她双手掌心互相搓揉几下,直到每根手指都在发烫。

这是她第二次躲到蒋远周的窗下来。

第一次是赵芳华找来医院,许情深误打误撞走进这儿,第二次是下意识走到这边,她没想过蒋远周会跟她有任何互动,她只是想在这避一避,让心里最难受的那个劲缓过去。

“对不起,”许情深伸手拂去头顶的雪花,“体检报告的事,是我的错。错了就是错了,我当初并不知道方晟进入万家的目的,更不知道他妈妈和我妈都是被万家害死的。我帮方晟也是偶然,我内心也煎熬过,可我最终选择帮他。我不知道他病得这么厉害,但我现在想想,我一点都不后悔,万小姐算是被牵累其中,但她不无辜,还有万家,如果没有方晟地揭露,更多的人会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许情深轻呼出口气,她生怕听到蒋远周会说出什么话来,她站立起身,将那件大衣从肩膀处推落,然后叠放整齐后放到地上。

“蒋先生今天为我做的事,我会感激你一辈子,谢谢。”

她说完这句话,踩着落满雪花的草坪大步往外走。

许情深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男人的眼帘中,老白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蒋远周,“蒋先生,时间不早了,我送您回九龙苍吧。”

蒋远周就穿了件单薄的藏青色毛衣,五官在窗外的夜色中凛冽犀利,老白朝外头看看,“许小姐已经走远了。”

“我看,许情深真是命运多舛,也不知道老天看不惯她什么。”

“这个世上,越是坚强的人就越让人心疼。”

蒋远周侧首朝老白看去,“你说我在心疼她?”

老白轻摇头,“蒋先生,你是喜欢上许小姐了。”

“你再说一遍?”

老白不信蒋远周的听力会出问题,所以他没有重复刚才的话,“全东城的人都知道,万小姐自小跟着你,在你手里就没受过委屈,像是恋人,更像是从小呵护长大的妹妹。我曾听过一句话,宁惹牛鬼蛇神,不惹东城万小姐。可如今,让万小姐伤心欲绝的却是你,她要知道这件事的话,恐怕会受不小的刺激。”

“我现在顾不得这些,你先告诉我,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老白被问懵了,“应该就像是你对许小姐那样吧。”

“我对她怎样?”

“一次次让她击破你的原则。”

蒋远周定定看着老白,“真的?”

“我…这是我自己观察出来的。”

蒋远周随手将窗关上,“回九龙苍吧。”

老白将蒋远周送回九龙苍,时候不早了,男人回到卧室,他打开灯,目光自然往前扫去,却看到一抹身影坐在床沿处。

蒋远周顿住脚步,“大半夜的不睡觉,你怎么在这?”

“远周,你去哪了?”万毓宁站起来,转身面向蒋远周。

“医院有些事,我去处理下。”蒋远周颀长挺拔的身子来到床边,他单手解着袖扣,“快去睡吧。”

“远周,你是不是同意收治方晟了?”万毓宁站在他跟前,一瞬不瞬盯着他。

蒋远周将手表放到床头柜上,“你胡言乱语什么?”

“不然的话,为什么大晚上还要出去?”万毓宁跟到他身侧,“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蒋远周目光朝着女人脸上扫去,“所以你不睡觉,就是等着我回来,质问我?”

万毓宁一口气堵在胸口,想要发泄出来,却还是不敢。

说实话,这么些年,蒋远周宠她的时候,那真是没话说,但这个男人几乎不会哄人,他脾气也不算好,万毓宁如今算是寄人篱下,之前的嚣张当然要收敛些才行。

她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不是,我看你匆忙出去,我担心。”

“我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去睡吧。”蒋远周说完这句话,径自走向衣帽间。

房间内就剩下万毓宁一个人,她什么话都没问出来,就被蒋远周打发了。她心里的预感并不好,许情深跑来九龙苍求情,蒋远周居然没将她拒之门外,还让她走进了客厅,闯进了卧室。

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万毓宁心惊胆战。

许情深在星港医院陪了整晚,快要天亮的时候趴在方晟的床沿睡着了。

许旺已经回家,方明坤就睡在旁边的小床上,方晟听着小心翼翼传来的呼吸声,这是他最爱的两个人,他不愿看见自己走到这一步,却不可避免地非要拖累他人。

方晟抬手轻摸了下许情深的脑袋,她睡得很熟,一点没察觉。

他视线望向天花板,他爱的女孩啊,就是太善良,她要对他不管不顾多好?她就不用受罪了,他也能完完全全解脱掉。

手机闹铃声忽然响起,许情深惊醒,猛地抬起头,她朝四周看了看,这才反应过来是在医院。

“醒了。”

“嗯。”许情深双臂发麻,她直起身,“你肚子饿吗?我去给你买早饭。”

“喝点粥吧。”

“好。”许情深站起身来,她待会还得上班,病房内有洗手间,她先要去楼下买点日用品上来。

九龙苍。

万毓宁看着蒋远周的车子开出去,她洗漱好后换了衣服下楼,佣人见她拿着包,似要出门,“万小姐,您去哪?”

“我去哪还用跟你报备?”万毓宁边说边往前走。

“但是蒋先生吩咐了,您不能随便走出九龙苍,现在外头挺乱的。”

万毓宁顿住脚边,冷冷朝她睨了眼,“乱什么?谁敢把我怎样?”

“您如果需要买什么东西的话,告诉我吧,我去。”

万毓宁被佣人的几句话挑起火来,“你是不是服侍许情深服侍惯了?什么都要管,倒像条忠实的狗!”

“万小姐,您——”

女人不再理睬她,快步向前,佣人尽管委屈,但还是跟上了,“蒋先生吩咐过的事,我不敢马虎,万小姐精神不好,还是在家静养吧。”

万毓宁听到这话,眼睛里冒出火来,“连你都敢说我有病?”

“我没这个意思。”

“我这就打电话给蒋远周,我就不信我还出不了这九龙苍。”万毓宁从包里掏出手机,拨通蒋远周的电话后走到一旁。

佣人听到她的口气同方才判若两人,声音带着哭腔,说什么一直以来都在家憋着,只是想出去走走,怕真的闷出病来。蒋远周似乎不放心,万毓宁跺着脚,又说了一大串。

最后,万毓宁拿着手机走到佣人面前,“接啊。”

佣人接过手机,放到耳边,“喂,蒋先生。”

“待会让司机送万小姐出去,先去她之前住的地方把保姆接上,她服侍万毓宁久了,也好照应。”

“是。”佣人点着头,将手机还给万毓宁。

“怎么样?”女人轻挑眉头,“只要我开口,蒋远周还没有不答应的事,以后眼睛放亮点,我跟许情深可不一样。”

佣人朝她看看,“既然这样,我给万小姐去安排车。”

“去吧。”

万毓宁坐到车上,接了自己的保姆后出去,司机保持六十码的速度往前,“万小姐,我们现在去哪?”

“购物广场吧,我想先去吃点东西。”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