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胸口汩汩的鲜血往外直冒,原来他拼了最后的一口力气把胸口的飞刀拔出,向我掷来,而他临死前的最后一击,也使得他的身体更加往下深陷,不一会儿就只剩一颗脑袋在外头了。
我看着他的下沉就好像看到了我自己,我的状况并没有比他好太多,泥水已经把我的手肘淹没,我能感觉到自己还在一点点地被泥水吞噬。
杨坚已经赶了过来,我与他四目相对,从彼此的眼里头看到了情况绝不乐观。田姜的头也已经陷了下去,他那狰狞可怕的表情再瞧不见,只剩下一串气泡从泥水中往上头鼓了鼓。他的下场也在提醒着我,恐怕用不了五分钟,我就和他一样了。
杨坚果断地把身子躺平,此举是为了增大他与泥水的表面积,他的身体慢慢地向我这边滚过来,我大气也没有喘一声,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近,五米、两米、一米,终于他的手可以抓住我的领口。
他过来的时候,我也只有领口以上还在外头。杨坚深吸了一口气,用力一提,我的身体好像往上动了动。
杨坚便又接连使了几次,直把我往上提了十七、八公分,我正想说些鼓励地话,却突然间意识到平躺着的杨坚,不知不觉中,却也有一半的身体陷入了泥中,他每把我往上拉一公分,他自己就要陷进去一公分。
我连忙喊暂停,“你别拽了,再这样下去,我们两个人都会死的!”
然而,我好意的提醒杨坚却充耳不闻,他再度用力,把我的身体又往上狠抬了几厘米。我一下子有些急了,“你听到我说话没有?你再不走,我们两个人就得一起死的!杨坚,你用不着在这里扮英雄!”
杨坚冷冷道:“你省点力气行吗?我可没空扮英雄。”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在酝酿着再次地拉拽。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腾起了雾气,我对他说:“虎符就在我的脖子上,你把它拿走吧。我是活不了了,但是你不同,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谢谢你今天相救,你已经尽力了。就快些走吧,我不会怪你。”
“我和你既然是一起来的,就得一起走。”杨坚一用力,我的身体又往外挪了好几分,而杨坚却因为脚上用力,整个人的腰身也都没入了泥泞中。
第一百一十九章 欲与火
我万万没有想到杨坚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知是不是因为手上要用劲,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是铿锵有力。
我从来不曾料到会有这样一天,我和杨坚要生死与共。这一路走来,我与他从最开始的仇敌到互相利用再到互取所需,从恨不能杀死对方到共同进退,我和他之间已经改变了太多,回想起来就已经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再怎样也想不到会有今日的生死相随。
若是能回到过去,打死我也不相信,杨坚有一天会为了救我,而置他自己于险地。会对我说,既然是一起来的,就得一起走。
人生真是有太多玄妙的事情,让你意外,让你怎么也猜不着。
我说:“我又不喜欢你,你何必为了我送死?”
杨坚却只是抬起头对我说了两个字,“闭嘴!”
这还是我认识的杨坚吗?从前的杨坚,就算我是他的女人,就算我喜欢他,他喜欢我,在生死面前他也会仔细权衡的。
这哪里还是那个杨坚?那个与我一样自私自利的杨坚是不会为他人的死活而着急紧张的,他的脸上永远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淡漠表情。
而不会是现在这样,为了一个不相干的我,做奋不顾身的傻事,更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易就动了怒。
他的确是变了。
而我呢,又哪里还会是当初那个阮陌?当初那个恨不能杨坚去死,恨不能与他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的阮陌?这么多天的朝夕相对,我早与他休戚相关,捆绑在了一起,当两个人相互依靠成为了一种习惯,就算我再怎样理智地排斥他,却还是会为他担心,为他牵绊。
习惯一个人是最可怕的一件事情。就像杨坚习惯了我在他身边一样,他会因为这个习惯而不假思索地出手相救。而我呢,就算再怎样告诫自己不能与他有过多的交集,不能够放进一点点感情,但时间和习惯早已经侵蚀了我的意念,就算我再小心翼翼,还是不可避免地被他吸引,因为我的生活与他的生活交叠在了一起。
他的身体往下埋一公分,我的心就随之痛一分,那一刻我甚至在想,为何要管那些历史,为何要顾忌那么多,倘若没有死,我一定要好好地抱抱眼前这个男人。
“抓到了!”杨坚忽然兴奋地喊了一声,他的手满是泥泞地举了起来,手里边是麻绳的一端,而此时他的身体已经同我一样平齐地陷在泥泞中了。
我睁着婆娑的泪眼望向他,他高兴地对我说:“放心,我们有救的。”他拔下头顶束发的簪导,以最快的速度将麻绳缠在了簪导之上,再将簪导的一端用力地往粗壮的树干刺去。簮导没入树干,他扯了扯,还算结实,这便死死地拉拽着粗绳,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向外移动,不一会儿就出了泥泞。
看到他的脚踝也出来的时候,我才松了一口气,原来看见他没事,我也会这样高兴的。杨坚以最快的速度匍匐离开沼泽地,这便也将绳索收紧,一步步地把我往外拉。
他因为没了簪导,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沾满了灰黑的泥,从头到脚都是一个泥人,然而,我却觉得这个时候的杨坚最潇洒昳丽。
我就那样任由他把我从沼泽地里一点点地往外拖,我甚至有些不正常地希望这个过程能够漫长一点,甚至觉得,人这一生,要是有这样一个人能够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你从泥泞中一点点地往外拉,是一件幸福无比的事情……
当我与他两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地上时,天色已经渐渐黯淡下来,或许是太累了,杨坚的力气也已经耗尽,他与我都没有起身的意思。
我侧头问他,“倘若刚才你为了救我而跟我一起死了,公子会不会后悔?”
杨坚轻笑道:“会。”他说完,还不忘补充地说了一句,“若是多给些时间我考虑,我就不去了。”
他这句话虽是打趣得说出口,却也是他的真心话。要是有多余的时间考虑,那些一直在追寻的名利权欲,便会一下子占据他的大脑,左右他的行为。毕竟这人世间有太多的东西让人舍不得,放不下。杨坚大业未成,怎么肯就这样死去。
然而,他的话却并没有带给我失望,因为他在那样的关头已经做出了选择,这才是最纯粹的。
想来是我与杨坚失踪了太久,其余的随从终于找到这里来,他们告诉杨坚,那辆马车怕是已经修不好了,杨坚便命令他们在溪边临时搭起了小帐子,生了火,今夜就在溪边休息一夜,等天亮了再上路。
到夜里的时候,我的手脚已经能动,就着溪水把身子大致清洗了一下,穿好衣服回来的时候,人已经瑟瑟发抖。到底不过是三四月的光景,夜里很是清寒,就算我离篝火很近地坐着,牙齿还是格格地响。
杨坚早已经浣洗完毕,在对面坐着,烤了许久的火,瞧见我这样子,不禁问道:“很冷?”
我点了点头,他便站起身,把其他人都远远地打发到外围守着,这才走过来挨着我坐下,拉起我的手,把我的身体往他怀里一拢,“这样,可好些?”
我的身体当即就暖和起来,但是总觉得有些明目张胆,“公子不怕他们瞧见?”
杨坚不悦道:“他们都是我的人,就算瞧见也没什么。更何况,这又不算什么?”这的确不算什么,比起白天他给我穿衣服脱裤子的,现在只是捂捂手而已。
杨坚只当我和白天一样对他抗拒,手不禁松开了一些,我于是挪了挪身子道:“要不我去睡了。”这帐子乃是把马车上的顶棚卸下来临时组建的,偌大的溪边只有那一处矮矮的帐子,像是停靠在岸边的乌篷船。
杨坚无趣地挪开身子,任由我站起来。
我行了两步,在帐前扭转头看向杨坚僵直不动的背影,“公子不来么?”这一句轻轻地话语,随溪边的小风送入杨坚的耳中,他身子一动,悠悠地转过来,眼眸里波光涌动,“你刚刚说什么?”
我嫣然一笑道:“公子没听见就算了。抑或者,诚如公子所说的,阮陌就像是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得很,公子不稀罕?”
杨坚已经噌地站起,三步并作两步就抢到我面前,一把将我的腰抱住,“就算真的是鸡肋,也弃之可惜啊。”
我听了,咯咯地笑起,发自肺腑。
杨坚又伸手刮了刮我的鼻子,“你不后悔?”他的气息有些紊乱,或许我的邀请让他的确是有些措手不及。
“同公子一样,可能多给我点时间考虑,我就后悔了。”我笑吟吟地看着他,身子因为冷和激动而颤抖着。
“那就不给你时间考虑了。”杨坚的唇迅速地凑了上来,素齿丹唇,我居然觉得有些香甜,原来杨坚的嘴唇是这样的味道。
小溪畔,帐子里,两个人用身体相互取暖。我不想给自己半点考虑的时间,因为一考虑,各种顾虑便会纷至沓来,就如同杨坚救我时不假思索一样,此刻,我只想趁着夜色随自己的心放纵一回,不管明天。
第一百二十章 伏牛山
因为只剩下了一辆马车,若想昼夜兼程地赶路,其余的随从就没有了休息的地方,眼见其他人一个二个都是腥红的眼,我便腾出马车来,让有些困顿的人到马车里头休息去。
这样一来,这一辆马车便成了所有人轮番休息的场所。
白天的时候,若是在平路上,我便与杨坚并驾齐驱,一面赶路,一面欣赏着旖旎的风景,若是山路崎岖,杨坚恐我驾驭不了高头大马,便与我共乘一匹,我把身子靠在他的肩上,他的双手从我的背后环抱至前面,俨然就是一对如胶似漆的情侣。
这人的胆子和脸皮就是在不知不觉中扩大的。眼见其他人都假若不见,杨坚有时候也会在夜里上马车与我相会。黑夜里,总是格外地静,尽管外头的随从也能猜到些什么,但我与他还是蹑手蹑脚地,不敢发出过多的声音,只是随着车轱辘吱呀吱呀转动地节奏而律动着,这种类似**般的愉悦就像是罂粟花一样,让两人都不顾一切地侵占着彼此,直到压抑着的两人一起奔向天堂,才沉沉的睡去……
偶尔,我们也会经过一些城镇,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会趁机洗个澡睡个好觉,杨坚与我为了掩人耳目而扮成夫妻,自然而然地共处一室,而我们的背后一下子少了那么多双眼睛,更加是如鱼得水地欢乐。
其实在城镇时,可以再购买一辆马车,但是杨坚却故意假装忘记了,只因为若是再买了一辆,白日里,他就不能与我一道看风景,夜里,也不好打着哈欠,上我所乘的马车。
快乐的时光总是逝去的很快,尤其是这种不顾后果偷出来的快乐,就像是在沙漠当中的海市蜃楼,明明知道那是虚无缥缈的,却还是会心生向往,一个劲地往前走。
然而,海市蜃楼终有消失的一天,那一晚,商队破天荒的没有行进,而是就地驻扎,我与杨坚待在车内,其他人都离得远远的。
杨坚说,明天我们就会踏入南阳境地,随时可能遇到颖军的人。
我背对着杨坚,应了一声,心里头明白,过了今晚,这一路行程就算是到此终结了。
杨坚的手臂缠绕上来,紧贴着我的身体说道:“只是暂时的,待到说服了韩褒这个老家伙,这桩事了结后,你也就不用再扮什么王后,到时候自然能与我在一起了。”
此事了结后,我或许是不需要再扮元王后,但是这和两个人能不能在一起其实是两码事。我笑了笑,说道:“不管如何,在阮陌心里,只觉得这一路的风景最美,我会永远记得的。”
杨坚将我的身体拨正,漆黑的车厢内,伸手不见五指,我却感觉得到他灼人的目光,“怎么说得好像没有明天一样?阮陌,我说过的,要与你共享一切。待我们说服韩褒出兵,勤王诛逆之后,我就娶你。倘若到时候封王拜侯,有了自己的领地,我就在全城摆流水席,大宴三天。”
我扑哧一笑,“公子信口开河,要是吃三天,可不把你给吃穷了。”
杨坚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我的唇,重重地亲了一口,也笑道:“谁让这一切,都是你我豁了性命得来的,粮食吃完了还可以再种,这命,能三番四次地拣回来,不知是几世修来的好运。”
我一时之间沉默下去,在杨坚心里,只当是我救了他的性命,可若是从命运的角度来说,他是隋文帝,当然会有这样的好运。
命运早已既定,他今日许下的婚礼,便注定了是海市蜃楼,命运和岁月会指引着他走向他该走的路,而我却不知道自己将在何方。
杨坚的手重新又缠了上来,热气扑面而来,让我一时之间有些意乱情迷,我说,“明日就要到南阳了,公子不好好养精蓄锐?”
杨坚含着我的唇,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养精蓄锐不就是用在你身上么?”
我听得他带荤的话,早已经被他不老实的手给撩拨得不知东西南北,索性也放空了脑袋,任由自己继续沉沦。
正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南阳与颍川相连,位于伏牛山之南,汉水之北,本是仅次于洛阳、长安城的一大城市,然而因为其特殊位置,不过短短的数年间,便生意萧条,城市衰落。
颖军便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在南阳发展壮大起来的,除了南阳城,南阳之外基本上都是颖军的地界,而驻扎于南阳的北周军队,因为北有齐国的虎视眈眈,南有陈、梁的作壁上观,对于颖军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作不见。
对于老百姓来说,这样的格局就有些让人心惊胆战,尤其是一些殷富之人,在他们眼里,并不知盘踞于南阳周遭的颖军是何方神圣,只当是土匪强盗,生怕自己被劫富济贫了,而一旦被劫富济贫,城里的北周军队还不管不顾,这让他们如何住得下去?一个二个都收拾家当往内地迁徙。
于是,能走的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只剩下的就是一些老弱病残、穷苦人家。城市尚且如此,更何况南阳之郊。
是以我们这个商队一入南阳境内就显得格外地打眼,做生意的人都恨不能夹着尾巴逃离南阳,可偏偏有这样一支商队还大张旗鼓地跑到南阳来,尤其是大白天的,这支商队却在伏牛山的脚下休息打尖,完全不像寻常商人的谨慎小心,如何不令人生疑?
于是不一会儿,就有人前来问候我们。
第一百二十一章 卖天麻
之所以选择在此处休息,乃是听上次前来南阳的使者所言,韩褒的府邸虽然在颍川,但韩褒却不见得一直留在那儿,直接前往颍川,极有可能被韩褒给个闭门羹,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摸到颖军来一探虚实。南阳地处平原,但凡据点,多是易守难攻,颖军的大本营也必定是藏身于这伏牛山中,只要守着这下山之路,自然会引起颖军的注意。
前来问候的乃是两个庄稼汉模样的男子,杨坚朝我使了使眼色,瞧他们的身形与走路的步伐,都是会武功之人,我会心一笑,这两人是颖军探子,前来试探的。
我戴好面纱,拎了两块天麻走到两人身边说道:“两位大哥,我们是从汉中过来的,有上好的天麻,两位要不要瞧一瞧。”
“天麻?天麻是啥玩意儿?”两个人一个人拎了一块天麻,研究起来。
我笑道:“喏,您瞧瞧,这些可都是冬至以后挖的,个个饱满,都是顶好的冬麻,对头晕头痛有奇效,平肝息风,行气活血,是上等名贵的药材!”
一人张望了一下整个车队,“你们这么多人卖这个?一共有多少?”
“一车都是呢!”我笑着应声。
另一人看了半晌说:“这冬麻和**草比,如何?”
“**?”我一听就有些窘迫了,“这一个是药,另一个嘛,……”我倒是住了口,因为我瞧这说话人的神情,提到**的时候两眼发光,该不会是个瘾君子吧。我唯恐不小心说错话,于是就适时地住了口,委婉道:“这两个不是一样的。”
那汉子一下子就流露出失望之色,对我手中的天麻明显兴趣全无,旁边的人忍不住问道:“**草是什么?”
汉子神往道:“前阵子我头疼得厉害,上头给了我一些**草,这玩意儿吸了以后,一点也不疼了,用完了,我倒是怪想念的。可惜这天麻到底不是**。”
我连忙说道:“大哥你有所不知,**草虽然能治头疼,但是容易成瘾,对疼痛也是治标不治本,久而久之,人若上了瘾,反而身子要垮的。不像天麻,是上等的药材,既能药用,又能做药膳,对了,当初葛玄仙翁炼丹也用它呢!”既然是假扮成卖天麻的,这些台面上的话,我自然也能说上几句。
汉子道:“你把这个说得天花乱坠的,这个天麻怎么卖的?”
我等得就是这句话,笑道:“大哥想要我送些给你,不过要是卖的话,我们只是按车卖,喏,这一车,一共一百两黄金。”
那汉子一听,当即咋舌,“一百两黄金?谁家有病,要把天麻当饭吃不成,买这么多屯着?”
我笑道:“大哥,这寻常人家当然是用不着买这么多的。我们要卖的也绝非寻常人家,还望大哥行个方便,帮我们寻找买家。”我说着,便往两个人的手里边各塞了一个小银锭子。
看他们接银子的神情是欣喜却又有些谨慎,两个汉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你这要卖一百两黄金,我们都是山野村民,上哪儿给你介绍买家?”
“大哥,我们不是为难你。其实我们是从汉中来的,这些天麻我们原本只是给秦岭一代的太平寨供货。今年收成好,比往年的收成要多,太平寨管事的就跟我家那口子说,让我们往伏牛山来,这里有他们的盟友用得着。这样的好东西,自然不能便宜了别人,我们便千里迢迢地往伏牛山来了。”
提到太平寨,这两人不由互望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欣喜,纷纷把银子收好,就向我笑道:“原来是太平寨介绍来的啊?那倒是好说了。要不小嫂子在这里等一等,我们去帮你问问,看看有没有人需要?”
他们听到太平寨,自然放松了些警惕,但对于我始终还是怀有一定的戒心,不敢把自己的身份道破。但银子既然收了,他们自然会向上边把这里的情形反映一下的,我连忙道了谢,眼见他们高兴地走了,我这才回到杨坚身旁。
杨坚因为没有乔装,也只是戴着一顶斗笠遮挡着容貌,此时却是铁青着一张脸,怔忪出神。
我压低嗓子问他,“怎么了?”
杨坚沉声道:“他刚刚说的**草,只有南方才有,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你说陈国会不会已经找上韩褒了?”
其实,杨坚的担心并不无道理。既然陈国的临川王能够与田弘勾搭上,狼狈为奸,那么他凭什么就不能够找上韩褒?更何况南阳本来就是三国交界之地,说起来,和汉中相比,与陈国更近,临川王干嘛舍近求远,不试试说服近处的韩褒呢?
我与杨坚乔装至此,一开始并没有表露自己的身份,原本就是存了个“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心思,现在瞧来,刚才那个汉子无心说起的**草,倒还真的有些令人生疑。南阳的水土并不适宜种植**,而这里商贩货物不通,又怎么会有**流通到此?想必是有人把**当做礼物带到了伏牛山来吧?
“不论如何,还是小心为妙吧。”我与杨坚达成了共识,自是对各人都低声吩咐了一遍。这时候,已经另外有一个人远远地从山上下来,朝这边走来了。
这人约有四十岁上下,也是一样的庄稼汉装扮,但是他的腰间直接别了一根铁鞭,想来是他惯用的兵器。我与杨坚互看了一眼,这个人算是不避嫌,直接在我与他的面前表露出颖军的身份了。
“你们这儿谁是管事的?”那人一张口就有些颐指气使地说道。
我连忙站了出来,指了指背后表现有些“窝囊”的杨坚说道:“是小妇人,这是我家外子。”
那人往我的身后打量了一番,“你们都是从汉中过来的?卖天麻的?”
我也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级别,听了杨坚的话之后,就更加小心谨慎,当下也不敢多说话,只是连连点头。
那人于是笑了起来,“正好,我家老大倒是发了话,这样的好药他倒是的确要的,那你们就收拾收拾,都跟我过来吧。”
杨坚连忙点头,我瞧了背后的车一眼,问道:“敢问这位大哥,不知道上山的路可好走,我们的马车可上得山去?”
那人摸了摸鼻子,说道:“放心吧,路好走得很。”
我于是说道:“那就劳烦大哥等我们一下,我和外子把车收拾一下,这就跟你走。”那人迟疑了一下,便点头同意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非好心
我拽着杨坚上了马车,附在他耳边说道:“情形只怕不妙。依我看,这个人恐怕没安好心。”
那人笑的时候,眼角一点皱纹也没有,这说明他的笑是假装出来的。而我问他路好走不好走时,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这是人说谎时候下意识的动作。他的老大根本就没有要天麻,而他要带我们走的路,也绝对不是平坦大道。
杨坚见我神情凝重,也知道我说得绝对不是假话,权衡片刻,说道:“我们先跟着他,你试探一下,他的意图是什么,咱们小心些,随机应变吧。”
我点了点头,他有没有恶意,为什么撒谎,只有进一步试探才能知道。
我一下车就往那中年男人的手里头塞两锭银子,一边说道:“大哥,一会儿可得替我们美言几句啊,我们的天麻可好了,你们家当家的一定出得起好价钱对吧?”
那人眉头一皱,有些不以为然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就像是在考察我究竟是不是卖天麻的。但最后却还是没接,“我一会儿还有别的事,我带你们到前边,你们自个儿往山上走,到了就会有人接引你们的。”
“那这也得是孝敬大哥买酒的!”我笑嘻嘻地还是把银子往他手里塞了塞,他眉毛挑了挑,这一次倒是没有拒绝,脸上讽刺的表情一闪而过,就好像写着“不拿白不拿,专拿死人钱”,我心里头有些担忧,却不敢表露出来,只是瞥了一眼上山的路,继续套问,“大哥,一会儿我们上山去,不会迷路吧?这要是天黑了,掉到什么打猎的陷阱里头,或者是被啥夹子给夹住了,那可麻烦了不是。”
那人饶是不耐烦,但接了我的银子,倒也还能说上两句话,敷衍地回答道:“放心吧,那条路最好走了,你们只管往前走,没过多久,就能看到接应你们的人了。”
他的心里其实在说,你只管往前走,这只怕是条不归路。
我心里着紧,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是一边同他闲扯着风景家常,一边有意无意地问着伏牛山的情形,才说了一会儿,雨突然下下来,一下子就变得倾盆,我不由抱怨了几句,那人则说道:“伏牛山每到傍晚,都要下暴雨的,这山路啊……”他说了一句,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再接这句话,而是朝我拱了拱手道:“那你们就快些去吧,一会儿天该黑了,还真看不清路了。”
然后他便立在原地,指了指旁边的一条侧路,示意我们从那儿走。
我连忙揪着杨坚的手,大声说道:“夫君,咱们上车边避雨边走啊。”两个人躲上马车,撩开帘子,那人还立在原地看着我们,直到我命令所有人开拔,开始往这条路的深处走去,他这才松了口气,掉头走了。
我对杨坚说:“伏牛山天天下暴雨,依我看,前面这条路只怕会有塌方泥石流。”
杨坚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我刚刚看了一下,越往东南面山石越松动,这条路虽然很宽,但路面上草都长起来了,说明根本没人走。”
我笑了笑,“真正的上山之路,我已经问出来了。就是现在这样贸然过去,会不会惹人怀疑?”
杨坚撩开车帘看了看天色,“再过半个时辰天就该黑了,不如咱们就来演一出山石塌方的好戏,如何?”
杨坚所谓的山石塌方的好戏,便是沿着山体寻了一处山石有一些松动之处,命人将那里撅出土来,直做出地陷的样子,若是有人来了,他们便可以一边往旁边扒拉着土,一边告诉来人,说有几个人掉进坑里去了,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而我和杨坚则带了两个好手趁着天黑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此时雨已经停了,我们都换上了黑色的夜行衣,小心把自己掩藏在夜色的杂草中,杨坚到底是从太平寨出来的,而太平寨和颖军又同时出自独孤信的部下,但凡在山上扎营安寨,手法都是极其相似,于是一些路障和陷阱,都被杨坚等人给分析出来,待我们成功走到寨门下时,都已经筋疲力尽。
杨坚在外头将寨门研究了一圈,命那两人以太平寨来使的身份前往寨门去喊门,一来是兵分两路,做两手准备,二来,他们可以吸引到大部分人的注意力,我与他则趁此偷偷地潜至寨门旁边,沿着墙根一路往后走,终于被他寻到一处有个缺口的墙体,也不知道是被什么动物拱出来的。
他瞧了我一眼,以我的身形倒是可以勉强爬过去,他倒是困难了些,我与他也不敢在外头耽搁太久,他使了个眼色,示意我爬过去,他则想办法翻墙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