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会突然那样做,都是有原因的。”

那样做,哪样做?

那个叫秦歌的人,突然人间消失了,怎么都找不到。

“你肯定不想告诉我,所以才躲着我。我也不要答案,只看你一眼就好。”他说。

秦歌的眼眶红了,却没办法为自己辩解什么,她从不知道会有一个人为她做这些,她以为自己的失约会让他生气得再也不想记起这个叫秦歌的家伙。

“可是我怎么都等不到你,有点心急。”白启嘉的手攀上去玩那颗草莓发圈,“有一天我问了一个老奶奶,我认得她,每次都能看见她带着孙子下楼来玩。”

“可她说秦家搬走了好几年了。”

“她说你已经不住在那里了,她也不知道你们究竟去了哪里。”

“那时我在想,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直到那天我在急诊室里看见你爸爸。”

沉默片刻,白启嘉说:“我认得他。”

秦歌红着眼看他,不明白。

“那天晚上。”他说。

秦歌心口一阵扑腾,这段日子她所躲闪的,害怕的,就是他提起那天晚上。

白启嘉说:“虽然过去很久了,但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我在你家路口最后一根电线杆旁亲了你,叔叔拿着根棍子砸在我左肩上,我回家揉了半个月药酒。”

秦歌努力想保持冷静,又听他说:“那是我第一次吻女孩。”

没毕业的时候就想那么做,一直忍到那天。

“叔叔追了我半条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白启嘉解开安全带靠过去,看进秦歌眼里:“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忘记,如果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就太好了。”

那目光太纯粹,秦歌避不开,有些画面不老实地冒出来,毕业宴那天晚上他送她回家,夏日的炎热被夜晚的徐徐凉风吹散,他问自己估分没有,她点点头,嘴角带着笑。见她笑了,他松了口气,说:“我就知道你一定没问题。”

那时没见过世面的自己问他:“白启嘉,那里是不是很大?”

他点点头,“比这里大了点,但你别怕,我会照顾你。”

那天他们都喝了酒,她停在路口对他说:“白启嘉你回去吧,今天谢谢你送我回来。”

“秦歌。”他出声唤住她。

“嗯?”她停下来回头看他。

他跑到她面前,记忆中,是最后一根电线杆,他说:“我明天的飞机。”

然后他亲了她。

一开始只敢含着她的嘴唇,她迷迷糊糊感觉到他牵住自己的手,微微使力,她的手心都是汗,潮乎乎的粘着他的心。他慢慢由浅至深,俯了身加重含吮,她的心整颗都要飞起来,学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吮了吮。

“我不记得了。”秦歌说。

白启嘉有片刻没说话,本来挺宽敞的车在此刻却让秦歌觉得逼仄,她求饶般:“我想回去了。”

“不记得也没关系。”白启嘉轻轻地说,“从现在开始的一切你不会忘记就行。”

“恩,不会忘了,谢谢你对我爸的关照。”

“秦歌,我今天说这么多其实是想告诉你,这么多年我还是…”

“白启嘉!”秦歌打断他,“能不能让我下车?”

她看清了,近在咫尺的白启嘉的眼里划过一道叫做受伤的流光。

他起身拉开距离,摁下了解锁键,秦歌逃也似地打开车门跑出去。

呼!车内的男人低着头,终究还是太着急了吗?

秦歌努力跑进小区就再也走不动了,她蹲在一棵树下很久很久,孩子们放学回来看见树下的女人都窃窃私语,秦歌把脸埋进围巾里,痛苦得根本站不起来。

突然眼前出现一道平直干净的裤脚,这人蹲下来把她搂进怀里:“我怕这次你又人间消失,所以我要说完我想说的话。”

“白启嘉…”秦歌唤他,脸从围巾里露出来。

“你怎么了?”身为医生的职业性让他警觉。

秦歌的声音极小:“我肚子好痛。”

“我抱你回家。”

秦歌却摇了摇头。

白启嘉二话不说将她横着抱起,快步往自己车上去。车后座还是那张大大的充气垫子,秦歌躺在上面,身边跪着白启嘉,他的头贴着车顶,整个人放不开手脚。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知道。”刚才的那番谈话让她根本感觉不到疼。

白启嘉让她弓着膝盖,抬手在她小腹摁压。摁到某一处快速抬起时,秦歌啊地痛呼。

“你以前做过阑尾手术吗?”

“没有。”秦歌侧身把自己蜷缩在一起,咬着牙不让自己喊出来。

“我现在带你去医院!”

幸好路上不堵车,到达医院后白启嘉把秦歌抱上了五楼普外,术有专攻,这一次,他没办法亲自为她诊治。

普外蔡主任是认得楼下骨科高岭之花的,平时难得见他有个笑脸,这回脸上更是没有一点表情,直接拉着他往走廊加床去。

“家里人生病了啊?这么急?”蔡主任忙戴上眼镜把人翻过来。

定睛一看,哟,是个小姑娘!

“怀疑是阑尾炎。”白启嘉说着俯身在秦歌耳边说,“我们到了,我在这里,别怕。”

蔡主任一看这架势就猜个八九不离十,下手按了几下,对白启嘉说:“是急性阑尾炎,手术吧。”

秦歌一听手术就急了,眼泪一下淌出来,正好落在白启嘉掌心,她的眼泪滚烫滚烫,仿佛砸在他心上,他稳住心神开始跟蔡主任讨论治疗方案,询问有无微创条件,蔡主任说:“你扶着她过来办公室签文件,家属有没有来?”

白启嘉想把秦歌抱过去,但秦歌挡了挡,十分吃力地说:“我自己可以走。”

这是在医院里,她怕影响到他。

白启嘉知道她想什么,只好扶着她过去坐下,蔡主任扶着眼镜说:“手术前我问几个问题哈,有没有男朋友?”

说完看着白启嘉。

白启嘉一怔,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个。

蔡主任解释说:“现在我们外科碰见这种情况都要问清楚的,因为太多宫外孕的女生以为自己是阑尾炎,肚子开出来才知道错了。”

“没有。”秦歌已经坐不了了,只能弓着身死死压着小腹回答医生的问题。

蔡主任反复确认:“真的没有?小姑娘你不要害羞,这个关系到你自己的身体,该什么病就怎么治,宫外孕会导致大出血很严重的。”

“真的没有。”这回,是白启嘉替她说出来。

蔡主任心里哦了声:还没追到呢。

所有的孤单,将被温暖

接下来的问题是:有无病史?对什么药物过敏?

回答前,秦歌对白启嘉说:“你出去等我。”

白启嘉皱了皱眉,并不想离开这个站都站不稳的姑娘。

秦歌忍着疼等着,就是不开口说话,白启嘉知道自己拖了她的时间,只好退出来,带上了门。

秦歌说了几个字,声音极轻,却很稳,如凿开岩石,如千锤百炼。

“我知道了。”蔡主任记下几笔。

出来后秦歌对白启嘉说:“一个小手术,别告诉我爸妈,麻烦你帮我找个护工,谢谢。”

白启嘉下意识想反对,再小的手术也是动刀子,怎么能瞒着父母?

可话到嘴边就变成:“好。”

秦歌被护士带去备皮,白启嘉等在门外,蔡主任拍拍他:“我跟台,别担心。”

白启嘉说:“谢谢您。”

蔡主任说:“你去把手续办齐全,别让我难做就行。”

白启嘉点点头,接过蔡主任递来的住院单,上面写着姓名、性别、出生年月、入院日期还有…

白启嘉看向病史那一栏,突然拉住了蔡医生,蔡医生扶着眼镜:“你也不知道吗?”

“对…我并不知道。”

蔡医生停下来问他:“那现在怎么办?”

这时,秦歌从里面出来抢走了白启嘉手里的单子,说话间一大颗汗珠从额角滚下:“我自己去办住院…”

护士拉住她:“你不能去的,你躺着我给你挂点滴。”

秦歌说:“我很快就上来还不行吗?”

白启嘉把手松开,对护士说:“那麻烦你带她去办一下手续。”

只见秦歌弓成虾米艰难地走了,蔡主任对白启嘉说:“手术室下午三点能空出来,暂时没床位,给你们找个安静的加铺先休息一下,别吃东西,其他你都懂的。”

“谢谢。”

手术前剩下的时间里,秦歌躺在走廊的加床上,疼得满身是汗,白启嘉陪在她身边,不说话,只是从后面将她抱住,大手覆在她的小腹上,听她忍得牙齿都要咬碎,偶尔发出一声痛呼。

秦歌已经什么都想不了,什么都在乎不了,似乎有一根棒子在她肚子里搅啊搅,她只希望有人能给她一刀,让她死得痛快。

这时有人从这里走过,突然停下来疑惑地喊了声:“小白?”

白启嘉抬起头,原来是陆天。早听说他喜欢楼上三十未嫁的护士姐姐,果然来这里来得勤快。

陆天都傻了,白启嘉抬起头时眼眶是红的,怀里抱着上次见过的那个秦歌妹妹。

“怎么了?”他问。

“阑尾炎。”好像沙漠中的旅客,一开口嗓子像被砂石磨坏了般。

“那…那…”陆天那了半天,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你去忙吧。”白启嘉说。

“哦好。”陆天在原地转了圈,“那我晚上过来看看。”

白启嘉没说话,秦歌痛呼一声,一手锤在床板上,他默默牵起那只手轻揉。

好不容易等到下午三点,被推进手术室之前秦歌已经没力气喊疼了,只能一次次感受那搅腹之痛,平车在手术室门口停了停,白启嘉蹲下来看秦歌,她一张脸白到发青,却因为太过用力忍疼而透出点淡粉,看起来气色惊人的好,他说:“不怕。”

秦歌从头到尾没说过怕,到这时也是这么说的:“我不怕。”

手术室的门打开,平车滑进去,然后门关上,亮起手术灯。白启嘉突然拔腿往外跑,从外套里拿出工作证拍在同一楼的工作人员入口处,拎了一套手术服。

换衣服,洗手消毒,争分夺秒,然后,他站在了二号手术室外面。里面忙忙碌碌地准备着,蔡主任举着双手站在白启嘉身边,问:“要进去吗?”

“不合规定。”

“那就在这里看看吧。”

“好。”

往常见多了脱光躺在无影灯下的身体,可这回白启嘉却没那么平静,他看见秦歌听话地侧身躺,看见麻醉师往她腰椎上扎了根针,看见她慢慢没了意识被里面的护士翻过来平躺,看见了她腿上有几道疤痕。

蔡主任接过手术刀,冷又硬的刀锋在白启嘉的虹膜上印下一道光,秦歌嫩*白的腹部*裸*露在空气中,下刀的那一瞬,白启嘉偏过头垂下眼,竟不敢看了。只听见蔡主任让护士准备引流管,听见秦歌半途中醒来说冷,听见蔡主任语气轻松地跟她聊天:“小姑娘我帮你弄得很干净不要担心哦。”

白启嘉担心她会感觉疼,寻着看过去,见蔡主任一边说着一边朝麻醉师使眼色,麻醉师又往连着秦歌腰椎的管子里推了一针,秦歌慢慢地闭上了眼。

可他也看到了,她的小腹开着,蔡主任拿着管子在里面吸,护士在准备针线。

白启嘉扶住墙靠了好一会儿,他在晕血,他从不晕血的。

偶有路过的医生跟他打招呼:“白医生你在这看什么啊?”

白启嘉连话都说不出来,扶着墙走了。

他不敢看,从未有过。

他换了衣服出来等在手术室外面,下午三点开始的手术直到五点半才结束,蔡主任提前出来跟他说:“肚子里都是脓,还好送来的及时,我另外开了个小口插引流管,你在这里等她吧,我去给你看看有没有床位。”

白启嘉再次道谢,不一会儿后秦歌就被推了出来,她还睡着,安静得令人心疼,白启嘉跟着平车回到五层,发现护士已经准备好了床位。

护士说:“正巧有人下午转院,蔡主任点名留着的。”

这是个八人间,进了医院就没什么好挑剔的,男男女女住在一起,每间用布帘隔开,几个人合力把秦歌换到床上,秦歌皱了皱眉头似乎要醒,白启嘉轻轻拍拍她心口,秦歌松开了眉头。

正是吃晚饭的时间,旁边床位的阿姨好奇问道:“你媳妇什么毛病?刚手术啊?”

白启嘉握着秦歌冰凉的手:“阑尾炎。”

“小毛病,很快就能好的,别担心。”阿姨说。

白启嘉点点头,弯腰整理秦歌乱掉的头发,然后亲了亲她惨白的嘴唇。本来一直看着的阿姨突然就避开了眼,她高中毕业的女儿背着书包进来正巧撞见,大大一声哇塞。白启嘉手指放在唇上比了比,那个高中女孩笑着封住嘴,被妈妈拉到身旁不让看。

陆天打包了吃的上来,见白启嘉一动不动守在那里就安慰:“你我都知道阑尾手术不是什么大事,别那么紧张,先吃点东西。”

然后环顾一下环境,小声问:“怎么不在楼顶开间房?”

白启嘉摇摇头:“她哪里会同意。”

“也是。”

“这里是三十五床,她一定喜欢。”

“为什么?”

“她讲究。”白启嘉看着秦歌,三是她的幸运数字,五是福,这回没有不满意了吧?

陆天有点不习惯这样的白启嘉,问:“你没事吧?”

“陆天。”

“恩?”

“我不敢看她的手术。”白启嘉轻轻地说。

陆天忙碌的手停下来,不敢相信。

“真的。”他说。

很少人能直面亲人的生死,陆天才知道,原来这个姑娘在白启嘉心里那么重要。

秦歌整整睡了两个小时,醒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身边没人,她张了张口,不知道该喊谁,只见白启嘉的脸从床尾露出来,说:“别动,等我过来。”

“你在干吗?”秦歌问。

他站起来时手里拿着个粉红脸盆,说:“给你买了点日用品。”

“你没走啊?”秦歌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