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莫璃沉思的时候,薛琳心里可是一点都不平静,刚刚韩四道和周玲玲的相谈甚欢,和眼下所看到的谢家富贵,还有身边幸运如斯的表姐,让她几欲将指甲陷入手心里!莫璃若真进了谢家的门,若真成了这等人家的媳妇…薛琳光想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开始急促,差点将拿在手里的手绢给扯烂。莫老太太一边走,一边笑着跟寥寥几个认识的人或是打招呼或是寒喧几句,顺便介绍一下自个的孙女和表孙女。今日赴的这一席宴,莫老太太心里知晓谢老太太的意思,因自家迟远未应谢家提亲之事,故今日谢老太太除了请莫璃过来赴宴外,亦是含蓄地催促莫家该表态了。莫老太太也觉得此事是要给个明确的话儿,因此今日她连莫雪都没带上。原本是只想带莫璃一个人过来的,这样意思也差不多,只是不想自个孙女临出门前竟也是把薛丫头给带上了,莫老太太虽觉得不甚妥当,却也不好当时就让薛琳回去,于是便这般过来了。
随谢府的下人也不知绕过多少弯,最后顺着一汪清澈的溪流,总算来到谢三奶奶的院落。只见里面一样是花木繁森,楼宇轩辕,薛琳心里的赞叹已不知如何形容了。莫说是今日上门的宾客,就是这谢府下人身上的穿着,气派,看着竟跟大家小姐无二。单看领着她们进来的这位丫鬟,薛琳刚刚一路上就细细打量过了,对方身上的衣服居然都是绸缎料子,还有其手上的镯子,发上的金钗等,无一不是让她眼红咋舌。也不知是这府里几等的丫鬟,竟身上随便一物就这般显贵,怕是一般人家姑娘的装匣里的东西,都比不上丫鬟身上戴的。将莫璃等人领进一间湘帘高卷,锦屏罗列的大花厅后,那丫鬟就转身笑道:“今日前来赴宴的客人较多,主厅那安排不下,就将姑娘和莫姥姥的席位安排这侧厅这。三奶奶现在还在前院那,请姑娘和莫姥姥先入座,吃了宴席后,一会三奶奶还要在瑶池花园那边办赏珍会,到时老太太还有前院的客人也会前去观赏。”
薛琳一听这话,心头不由一凛,随后就压住刚刚那一路走进来所受到的震撼,但也因此等震撼,更加坚定她今日的决定。莫璃往花厅内扫了一眼,只见被安排在这边的,基本都是一此年轻的姑娘或是小媳妇,所以大家相互都不怎么认得,因此表现都极为客气。莫璃一眼就看到坐在角落处的徐五姑娘,她心头微漾,真不知这徐谢两家最后能不能结成亲呢。
其实今日的这场宴席不过是个小开场,所以花厅内的女客都比较随意,因大家都等着后面的重头戏赏珍会。赏珍会,谢三奶奶因出生富贵之家,且不说她娘家那边如何显赫,就是她本身的性子,是既爱热闹,又好炫耀的,所以每年的生日宴,谢三奶奶都少不了要办一次这样的赏珍会。参加的宾客若能自那些珍品里,说出什么合适谢三奶奶心意的话,那到时不但能得谢三奶奶额外的赏赐,还能跟谢三奶奶交上好。这可是攀附贵人的捷径,所以今日过来赴宴的宾客里,不少人心里都是打着小九九的。不过莫璃等人才走进跟厅内,还不等入座呢,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略有些嚣张得意的娇笑,随后便见那梳着凌云髻,戴着衔珠五尾凤钗,穿着一袭大红缀金牡丹的谢三奶奶携着一位身材略显圆润,但眉眼极其有神的姑娘走了进来。
莫璃一瞧,那姑娘竟是周玲玲,她心里一怔,跟着就想起谢三奶奶跟周府似乎挂着一层亲威关系,只是后来因一些家族内务事而淡了许多,不然当年韩四道也不会主要从她这边跟谢家攀关系了。花厅内的客人纷纷起身,谢三奶奶忙笑道:“哟,姑娘们都别客气,今日是我招待不周,我刚才去前面打了招呼,回来又进主厅那转了一圈,头都快晕了,差点把这忘了,真是罪过罪过!”谢三奶奶今日红光满面,谁都看得出来她心情极好,这厅里的虽多是小姑娘,但是会说恭维话会巴结的却是不少。莫老太太自是明白自家是不能跟这些贵人相比的,因此并不凑上前去,但谢三奶奶却领着周玲玲往莫璃这边来了。“莫姥姥和莫姑娘也到了,刚刚我还等着迎你们呢,哪想前院忽然又有事,竟就错过了。”
谢三奶奶笑眯眯地打量了莫璃一眼,又扫了旁边的薛琳一眼,微顿了顿,却不问什么,然后就笑着对莫老太太道,“您老今日能过来,老太太定很高兴,刚刚老太太还说呢,带她接待完几位宫里来的老嬷嬷后,就请您老过去跟她叙叙旧…”“三奶奶太客气了。”莫老太太不大习惯忽然被这么多人注视,面上的笑不由有些不自然起来。谢三奶奶哪有看不出来的,于是就将身边的周玲玲拉到莫璃身边笑道:“这是周家的姑娘,小丫头怪脾气,不喜欢在主厅那坐着,我只好将她带到这边来了。”谢三奶奶说着就让丫鬟们赶紧将该添的东西给添上,也不知是不是谢三奶奶故意安排,最后周玲玲是被安排在莫璃和薛琳中间,莫老太太却被请到主厅那去了。说是年长的客人都是在那边的,小姑娘们就让她们自个先玩乐着吧,一会赏珍会的时候再一起去瑶池花园那边。于是莫老太太和谢三奶奶出去后,莫璃看着这厅内的女宾,再特意往徐琴娥,周玲玲还有薛琳身上看了一眼,然后慢慢收回目光,等着薛琳来拉开今日的序幕。
第72章 对头
早上这一宴席虽只是个小开场,但谢府里的四司六局准备却是一点都不马虎。姑娘们一一落座好后,丫鬟们便捧着镂花铜盆和填漆托盘鱼贯而入,盆里盛的是紫苏菊叶洗手汤,托盘内搁着的是拭手丝棉巾。莫璃对这倒是不陌生,但心里却是微诧,曾经,隔着光阴的那一岸的她,也不时被谢三奶奶请来赴谢府大大小小的筵席,故对谢府内的一些排场算是比较熟悉的,因此今日一进谢府大门,她就隐隐感觉,今日之宴不一般,似乎过于隆重了。
薛琳是第一次面对此等仗势,心里微有些发慌,但她也不是蠢笨之人,小心看了周围几眼后,即有样学样地模仿起来,净手的动作神情姿态看着倒是跟周围的贵家小姐无二。这一过程,席间皆是静悄悄一片,无一人言语,就是谢府的几位姑娘也是静气敛神,朱唇紧闭。倒是隔壁正厅那不时传来几分细微的笑语,随后莫璃就注意到谢府的几位姑娘神情有异,似乎有些坐不住的样子。她心里更是奇了,难不成今日谢府来了什么特别的客人?
丫鬟们退出去后,另一众身着绸缎比甲,束腰襦裙的丫鬟就捧着金盘银壶玉杯进来。依序摆上的,先是细看十件香果,接着是乐仙干果子叉袋儿,然后才是十二品雕花蜜煎,跟着各种香花药膳,虾鱼汤齑,水晶肉铺等也连接续上。席间莫说是薛琳了,就是莫璃心里也是越来越惊讶了,即便是谢三奶奶喜好摆排场,但今日这一筵席,还是给年轻姑娘准备的筵席,确实夸张了。这完全是谢府内茶酒司、台盘司、果子局、蜜煎局、菜蔬局、油烛局、香药局、排办局的人精心准备出来的。据她所知,除非是谢府有贵客光临,或是大年节的时候,不然不会如此铺张,就是上次谢老太太的寿宴都没有办得这般隆重的。
薛琳已完全被这数不尽的佳肴珍皿给震住了,手里拿着一双包银箸子,迟迟不知该从那下手。她眼睛往左右看了一会,终是不敢随便乱动,悄悄往左右看了两眼后,就又放下银箸,拿起玉勺,学着周冷冷小心喝了两口丫鬟给盛上的羹汤。只是她还不等喝进嘴里的羹汤下肚呢,就听到旁边一声轻哼:“哪来的穷酸丫头,学什么小姐样!”周玲玲人虽生得圆润丰满,但眼神可是最尖的,且刚刚似乎在二门那受了什么郁气,心里一直就憋着呢,只是因在谢府不好发作,才勉强压着。但现在谢三奶奶已经走了,周围又是一些跟她差不多大小的姑娘,特别是她左边这位,刚刚坐下时她就注意到对方一直在学自己,这让人心里更是烦躁,于是讽刺了一句。
这话,就莫璃和薛琳听到了,莫璃一怔,脸没转,只是借着夹菜的动作,然后用眼角的余光往左边看过去。心里思量,难不成薛琳和周玲玲是天生的对头,这才第一次见面就对上了?若真如此,她今日或许会有意外之喜。薛琳脸上不由一热,这完全是针对她说的话,再明显不过了。虽知这话应该就她听到了,但她也似尾巴被人踩到一般,偏又不能作为任何反应,不得不忍着,薛琳暗咬了咬牙,只装作没听见,但却再也不看周玲玲,轻轻搁下玉勺后,就重新拿起银箸,然后两眼往席面上一看,就往摆得离她最近的细看十香果那伸出去,夹了一小撮青白色的,似用糖脂浸过的,像是细笋丝的东西。席位上注意到薛琳这一动作的几位姑娘都有些愣住,莫璃亦是一怔,正要开口,周玲玲马上就嗤笑出声:“真不知谢三奶奶哪请的客人,竟连吃的跟看的都分不清!”
薛琳忙松了筷子,有些揣揣地缩回手,刚刚众人看过来的目光有异样,她就知道自己必是哪做得不安了。原本她只要缩回筷子就可掩饰过去,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偏旁边的周玲玲就故意来这么一句,像是当众打了她一巴掌似的,让她恨不得撕了周玲玲那张嘴。今日被安排到这花厅,负责伺候这些姑娘的是谢三奶奶身边的大丫鬟七巧,人如其名,她生的是一颗七窍玲珑心。故一瞧这情形,她忙就笑着走过来,接过一旁的小丫鬟递上的银箸,让给薛琳夹了一片水晶腊肉道:“这是府里师父的绝活,料材最普通,但吃起来却是入口即化,姑娘尝尝。”正好这会周冷冷也夹了一片水晶腊肉。正要送进嘴里呢,瞧着七巧忽然上来解围,她便又有了一句:“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尝得出好东西来的,小心被人糟践了。”周冷冷其实也不是故意要针对薛琳,她只是要找个能出气的人,好好发泄一下心中的郁气。只能说薛琳跟她是天生的死对头,加上刚刚薛琳一看明显就是一副小家子气的娇弱模样,于是一下子就被她给选中了。
薛琳绝不是吃素的主,刚刚被讽刺那么两句她已经咬牙忍了,现在再被这么当众打脸,事不过三,她哪还会再忍。再说眼下谢家没准就是她以后的亲戚呢,周冷冷算什么东西,刚刚这女人跟韩四道在大庭广众下卿卿我我时,就被她鄙视到十八层地狱里去了。水晶腊肉,其实就是五花肉,薛琳再不开眼,也认得出这种俗物。“多谢姐姐美意,其实我还真不大能品得出这等水晶肉的好坏来。”薛琳轻轻一笑,声音柔柔,也没往周冷冷这看,只是装着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怕吃多了,不仅身上会发福,体味也会重得熏人,所以平日都少沾这等肉类。”这话等于是说周冷冷不仅肥,身上还发臭!莫璃拿着银箸的动作一滞,跟着心里就道了一句:薛琳,你完了,真不用我多费心思的,今日你怕是会自己玩死自己。周冷冷天生圆润富态,偏她又最是羡慕那等娇娇弱弱的身形,所以她这一辈子就痛恨的就是别人说她胖,而薛琳不仅说了,还当众暗讽,这简直是触了她的逆鳞。
果真,周冷冷当下就变了脸,只是周围坐着的,除了谢府的姑娘外,还有各府的千金,身份比她尊贵的不少,而且隔壁主厅那还有各府的贵夫人太太在,她脾气再大,也不敢当场发作。莫璃听到几声细微的磨牙声,然后又听到周冷冷冷哼了一声,却没开口 。莫璃暗叹,这是个有脾气,但亦能忍的主,可不好对付呢。七巧早嗅出气氛不和,她是负责伺候的人,这些个千金小姐若真在筵席上闹出什么,过后她绝少不了一顿罚的,于是忙道了几句笑语,把席上的气氛抬得热络一下,然后就这一小插曲给揭了过去。跟着谢府的几位姑娘也开始随意聊了起来,不多会,刚刚那等隐隐生出来的紧张感似乎就在姑娘们的闲谈中清散了。连薛琳也慢慢放松了下来,一边注意结交新友,一边暗中寻思着今日的“正事”。唯莫璃知道,薛琳将要大难临头了,就是不知周冷冷今日会如何做,她打算到时暗中帮周冷冷一把。
筵席过后,谢府的丫鬟们便开始将一众千金们迎往瑶池花园那去,谢三奶奶的赏珍会马上要开始了,听说老太太和夫人们都在那落座了,连前院的老爷公子哥儿们一会也可能过去呢。薛琳在往花园去的路上,瞧着周冷冷正跟谢府的一位姑娘说话的功夫,忙走到莫璃身边,管莫璃打听了一下周冷冷的身份。刚刚她本想跟邻座的姑娘打听的,却因周冷冷就坐在她旁边,她不好开口,所以才忍到现在。“不过是一武官家的庶女,排行十三,听说在家里不怎么受宠,只是本人脾气有些大。”莫璃轻轻道了一句,然后就叹一声,跟着就关心地看了薛琳一眼,“这等人家的姑娘多是这样,眼高于顶,咱身上穿的戴的都比不上她们,会被瞧不起也不意外,你别在意。之前几次我没带你过来,也是这个原因,怕是你来了一趟后,心里会觉得委屈。”
“表姐多虑了,我有自知之明,不会与她们计较的。”薛琳忙朝莫璃笑了一句,同时她心里就有些不屑地想,原来只是一介武夫的女儿,还是个庶女,她还当是有多大的谱呢,怕是鱼目混珠,也是进来装样子的。薛琳想着心里就是一声冷笑,她祖上出的可都是文官,自己的身份一点也不比那周冷冷低,对方居然敢在谢家让她出丑!一会…薛琳悄悄看了莫璃一眼,心道,一会只要有机会,她定也顺便让那周冷冷好看!莫璃的故意避重就轻,使得薛琳甚至忘了问那所谓的武官到底是几品,是身处何等职位,而周冷冷跟谢家又是什么关系。此时的她还是稚嫩,习惯了按照自己的想象行事,刚刚她但凡多问上一句,怕是就不会出现接下来的事了。只是估计就是她多问了,今日的结果也是差不离,因为在莫璃将她诱入此局时,就不打算放过她了
第73章 破镜
谢府后花园的中心处有一碧波湖,湖之东是荷花太液池,湖之西是临仙玉瑶池。荷花池上建有双子水榭,瑶池边则建有临仙玉阙亭。莫璃等人随谢府的丫鬟过去时,谢老太太和谢府各房的奶奶还有今日前来赴宴的贵妇人们都己在玉阙亭里入席了。莫璃踏上玉阙亭的台阶时,抬眼往里扫了一扫,只见里面主座上坐着的竟不是谢老太太,而是一位五十左右,穿着一袭绛紫暗花袍子,满身都透着雍容的妇人。谢老太太只坐在她右手边,余下的谢府的奶奶及府外的贵夫人们虽也都围着坐,但明显能看得出,大家面上都带着几分小心之意。莫璃微诧,主座上的妇人她不认得,但看这众星伴月的架势,就知对方地位必是极尊贵的,她心里即多了一分小心。
进了亭子的这些姑娘自是也注意到了许些不同,于是刚刚一路走来还有说有笑的,此一刻全都收了嘴,敛了神,小心抬着步子,轻轻迈上台阶。就是周玲玲也收敛了面上隐隐透出的怒容,悄悄瞪了薛琳一眼,然后就微垂着脸,加快两步上前去。
“可算将你们给等来了,瞧一个个都这么娇嫩嫩鲜亮亮的,我这里是什么珍宝都黯然失色了!”莫璃等人刚走进亭内,还不及打量里面的摆设,谢三奶奶就笑眯眯地从座上站起迎了过来,并在她们等人身边走了几步,然后就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接着道,“刚刚各位夫人提了个有趣的建议,今年的珍宝就由姑娘们来评,谁若能在这些玩意儿里评出最珍贵的一件,拔得头筹,除了我这有礼赠送外,还会有意外之喜。”此话一出,除去薛琳和周玲玲等人外,就连谢府的那几位姑娘也面露诧异。往年她们可都是只有观看的份,偶尔说上一两句也不过是凑热闹罢了,谁想今年竟倒了个。
莫璃心里倒没什么诧异,她早知道谢三奶奶的游戏规则就是从今年改的,而眼下她比较在意的是这亭中主座上坐着的到底是何人,竟连谢老太太都给这妇人让了座。她不敢多看,只是再将目光往别处一扫,便见莫老太太也坐在这亭子里,就跟谢老太太隔了三个席位,邻边坐的也是两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瞧着奶奶面上的气色还算不错,而且还跟旁边的人有说有笑的,且这会还朝自己这看过来,莫璃即往那笑了一下。
不多时,谢三奶奶就将这十多位姑娘领到亭子中央,只见那摆着一张朱漆花梨木翘边长案,案上铺着一整张雪白的天鹅绒毯,毯上已经摆好了五样东西。分别是一个雕花玉盘,一把鎏金镶珠的酒壶,一匹织金锦缎,一面花好月圆的水银镜子,以及一柄略显普通的团扇,想来这些就是今日要品评的珍宝了。今日赴宴的这十多位姑娘,此时面上可真是神色各异,虽说她们出身皆不错,但却不是每个人都有品珍评宝的能力,或是眼力的。就连谢府的几位姑娘,面上也不由多了几分郑重,谁都当心一会自己万一说错了什么,惹了笑话,当众丢脸。
莫璃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然后往薛琳那看了一眼,却见薛琳面上不但没那等小心之色,眼里反还露出一抹期待,且一直就盯着案上那面花好月圆的镜子。“哟,我说姑娘们,怎么一个个这般严肃起来了。”谢三奶奶扫了她们一眼,然后就笑道,“这本来也没什么对错之分就是大家玩个游戏,寻点乐子罢了。”“三婶既然说无对错之分,那这头等由谁来指定呢?”谢府的一位姑娘问了一句,这也是大家心里想知道的事。
“当然是姬夫人了,今儿这些东西里,有一样可是姬夫人的私物。最后得头筹者除了我的礼物外,那意外之喜也是由姬夫人给。”谢三奶奶说着就往主座上一笑,接着道,“今儿我也是借了夫人的光了,这小小的生日宴能办得出这等花样来。”
姓姬?莫璃微愣,姬姓可是永州这一片地方的大姓,且姬氏出的贵人无数。她不由又往主座那看了一眼,只见座上那位贵妇人相貌端庄,身上衣着不算多华丽,发上的珠玉也略显简单,到底是什么身份?谢家的亲戚太多,她也不是全都清楚的,只是将收回目光时,莫璃忽然注意到那姬夫人的裙摆处隐隐透着凤纹,且那裙子的料,她若没看错的话,竟是——美人缎。美人缎,用的是蚕农精心培育出来的可吐出天然带有异色的蚕丝,然后再由织锦巧手根据蚕丝的色彩在织机上直接织出精美的花纹。这样的绸缎,除了蚕丝难得外,一位巧妇一年最多也只能织出半匹,属御用之物,一般的勋贵之家既用不起,也不敢用。莫璃忽然想起之前在花厅那,谢三奶奶提了一句,谢老太太正接待宫里来的嬷嬷,她心头即一惊,难不成那座上的是姬太妃,亦是谢三奶奶的姨婆!这…果真是谢府贵客,她今日要不要在对方眼里留下印象?同时也算是跟谢三奶奶提前交好,今日亲事一解,虽是成全了她,但自家却说不准以后什么时候需要谢府的帮助。
她正沉思的时候,长案那边的评珍己经开始了,谢三奶奶先是让大家都过来亲自看一会,然后各自落座后,再由丫鬟一样一样捧着看过去,顺便也请各位夫人一观。铺着天鹅绒毯的长案不小,足够十几位姑娘围上前观看的,薛琳此时紧紧跟在莫璃身边,两人靠近长案后,薛琳就先拿起那面花好月圆的水银镜子仔细打量了几眼,然后就递给莫璃道:“表姐你看看,这镜子好精致,上面镶着的可是夜明珠?”莫璃看了薛琳一眼,就接过她手中的镜子,细细打量了一会,随后一怔。这好像是谢老太太当年的嫁妆,以前曾听谢三奶奶说过,这镜子还是宫里的娘娘赏给谢老太太的,是婚庆贺礼,所以上面特意刻了花好月圆四个字。后来谢三奶奶嫁进来后,谢老太太便将这面镜子给了谢三奶奶,遥远的记忆浮上心头,莫璃似有些失了神。
此时身边围的姑娘不少,大家都顾着仪态,没有争抢着看,谁拿在手里,别的人就都礼貌的只站在一旁细看,所以此时莫璃和薛琳两边都围着不少人。薛琳脚正一点一点往莫璃这挪着,莫璃捧着镜子的手已经离开桌面,只要一失手,那镜子定会掉到地上。眼下围着身边的人不少,她只需踩住莫璃的裙摆,再不小心推一下旁边的人,然后自己一退,事情定能成功!扑通,扑通,扑通,在众目睽睽之下,薛琳心里还是很紧张,但她面上却还保持着笑,什么都阻止不了她心里疯狂的嫉恨。破镜难圆,又是这等意义非凡的镜子,又在今日这样的场合,莫璃,你休想嫁入谢府。
薛琳已经微抬起脚了,可就在这会,莫璃忽然将手里的镜子递给旁边的周玲玲,然后身子往后一退。薛琳一惊,慌忙收回脚,却不小心竟踩了自己的裙摆,然后就见她整个人往前一倾,周围的人皆大惊,周玲玲更是吓住了,可还不等她张口,就被薛琳给撞到身上,连带着旁边的徐琴娥也给受了连累。水银镜子照人最是清晰,却最不禁碰。当那碎裂的声音响起后,亭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薛琳傻了,徐琴娥懵了,周玲玲面上则是一阵青一阵红,她还不知此镜的贵重之处,只当是面镶宝的镜子罢了,她陪得起,但是今日这个面子她却丢不起!从头到尾,都跟莫璃无关,只是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薛琳的表现让她很满意。
“这——”谢三奶奶一下子从座上站起身,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今日她虽是寿星,但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了给姬太妃助兴。周玲玲胸膛一起一伏,盯着薛琳,脸色变了几变,唇都抖了。薛琳这会才慢慢白了脸,脑子却也有些发懵,事情完全出乎她意料,她也不知该怎么应对此等情况。周围的姑娘不由都往后一退,谁也不敢出声。“呵呵,没事儿,瞧这几个孩子都吓坏了,快让丫鬟扶着出去稍稍整理一下吧。”姬太妃忽然开口,说着就往谢三奶奶那看过去,“你也别往心里去,孩子们总有不小心的时候。”
姬太妃身边的一位宫女,是徐家人,所以徐琴娥,姬太妃是见过的。谢三奶奶眼珠一转,立马就收拾好心情笑道:“想是刚刚姑娘们在厅那多喝了几杯,手滑了,说来真是我的不该,应该先请姑娘们入座的。好了好了,没事儿,安妈妈先带三姑娘出去收拾一下。”
瞧着薛琳和周玲玲随那婆子出来玉阙亭后,莫璃再往远一看,即隐约瞧见池子那边正走来一行公子哥儿,其中就有韩四道的身影。不过他们似乎刚走到池岸边就停下了,也不知在说什么,只是随后莫璃就注意到薛琳脚步一滞,脸也往韩四道那瞧去。周玲玲却没往那注意,此时她双眼一直盯着薛琳,似恨不能直接在薛琳身上盯出两窟窿来!这边,赏珍会重新开始了,那边,薛琳的第二场好戏也即将上演。莫璃随余下的姑娘一起入座后,就抬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衣缘,纤细优美的手指在花纹上微微跳动,那动作如似在暗中牵弓着提线木偶一般,奢华而无声。
第74章 落水
花好月圆水银镜的碎片被两个丫鬟细细捡起,搁在一小添漆盘内拿了下去。这个过程,谢三奶奶的面上虽是带着笑,但莫璃却注意到她那双手交握了两次才放下。再看主座那边,谢老太太面上倒没丝毫不快之色,而且还不时跟姬太妃低语几句。莫璃收回目光的时候,注意到姬太妃似乎往她这看了一眼,只是很快就移开了目光。
待地上的碎片都清理干净后,谢三才重新站起身,从身边的丫鬟手里接过一个长匣子,轻轻打开后,将里面一支碧叶托花攒珠的簪子拿出来,笑着道:“这是我还在闺中时戴过的小玩意,不算多精贵,只是因是出自珍宝楼源师父之手,所以倒有几分收藏的价值,今儿我就将此一物拿出来,算是给姑娘们助个兴,一会谁若能拔得头筹,此簪就赠与谁。至于姬夫人的额外之赏,到时再由姬夫人亲自送出,总归不会令姑娘们失望的。”珍宝楼的源师傅五年前就已过世,此人称得上是民间的一代大师了,但凡是由他打造的东西,如今在市上至少都翻了三倍的价。这一支簪子虽简单,用料也不算顶级,应该只是随手之作,但极精致程度却还是让人叹服。在座的姑娘轮流看过后,面上皆露出几分动容,且不说这簪子价值几何,单是今日这份面子,就足以让人动心了。
莫璃将簪子拿起来细看了两眼后,就轻轻放了回去,她对这簪子没多大兴趣,只对姬太妃一会会拿出什么赏赐比较好奇。姬姓是大昭最古老的姓氏之一,底蕴比谢家还要深厚,而姬氏一族的真正根基其实是在定州,永州不过是姬氏部分族人迁移到此发展起来罢了。天下桑蚕出姬氏,美人缎就是出自定州姬家能手,这天下怕是也只有姬家的人能养得出异种蚕。当年韩四道就是想尽了法子,却都敲不开姬氏大门,甚至连姬家养蚕人的一面都难见到。对这种真正追溯起来,足以追上千年,如荒古庞然大物一样的世家,莫说是当年的韩四道,就是鼎盛时期的莫家,也是入不了姬家的法眼。今日若能让姬太妃留下印象,以后或许会有莫大的帮助,此等机缘,她不能错过!莫璃一面沉思,一面悄悄打量在座的姑娘,此刻大家都被那支簪子给勾起了兴趣,个个面上都露出几分跃跃欲试的表情。
座上的姬太妃观察了一会谢家的几位姑娘,除了有两位让她觉得不错外,别的都显得有些沉不住了。除此,倒还有一位让她觉得有些特别,姬太妃将目光落到莫璃身上,今日这十来位姑娘里,单论相貌的话,那身着一袭藕色阮纱衫儿的莫璃可以说是艳冠群芳,只是可惜不是谢家人。姬太妃打量了一眼后,就转头问了谢老太太一句,然后又朝莫璃那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示意谢三奶奶可以开始了。
眼下只剩下四样东西,分别是玉盘,金壶,织金锦和团扇。四位丫鬟分别将四样东西搁到铺着雪白绒布的漆盘里,一一端到各位姑娘面前。除去谢家姑娘外,余下的也有不少是来自各大世家的千金,自有眼力不俗的。不多时,就有人道出玉盘的玉质,并结合雕工加以品评;接着也有人说出金壶的造价,同样是说得头头是道;织金锦亦是被大家看好之物,团扇相对冷清一些,虽其扇柄用的是羊脂白玉,只可惜太小,且那玉柄还是中空的,如此跟玉盘一比,就有些失色了。
就在大家差不多各有定论的时候,薛琳那边,她自发现韩四道的身影后,就找了个借口甩掉谢府的丫鬟,然后没入假山花架中,沿着弯弯曲曲的小道一路往那边寻去。花好月圆的机会已经被她错失,而且不但出了丑,还得罪了人,眼下她心里慌得不行,必须要找韩四道出个主意才行。只是慌乱之中,薛琳却没想到,自出了玉阙亭周玲玲就盯上她了,刚刚她借口解手离开的时候,周玲玲也随后悄悄跟在她后面。对谢府花园,周玲玲比薛琳熟悉得多,因此那一路她跟得很轻松。其实周玲玲是想私下教训薛琳一番的,不然她心里那股气咽不下去,她还从不曾在外头这般丢脸过,只是却不料这一路,她越是跟踪,越是奇怪。随后想了一想,就暂时不出声,决定先看个究竟。
“周姑娘,你怎么在这?”周玲玲正注意着前面,冷不丁后面传来一个声音,把她吓了一跳,忙回头一看,原来是徐琴娥。“你跟踪我!?”周玲玲发现不是谢府的丫鬟后,心里一惊,马上一声质问。徐琴娥一愣,不明所以:“跟踪?我是不好意思一个人回玉阙亭内,所以跟谢府的丫鬟打听了一下,才,才往这边找过来的。”周玲玲面色微缓:“哦,这样,我也是不想这么进去,就一个人在这园里走走。”徐琴娥理解的点了点头,然后叹了口气:“也不知谢三奶奶会不会恼我们呢,今日回去,我怕是会受家里的罚了。”“哼,还不是那死丫头给害的,若非是她,我能有这飞来横祸!”周玲玲说着又冷哼一声。“对了,怎么不见薛姑娘了?”徐琴娥说着就往回看了一眼,“会不会已经回去了?”
周玲玲忙往前一看,此时却已经看不到薛琳的背影了,她气得顿了顿脚,也不再理徐琴娥,就快步往前走去,誓要将薛琳找出来抽上几个耳光。徐琴娥一愣,便跟上道:“周姑娘您不回那亭子里去吗?咱离开得太久不好吧。”“你别吵,要回你自己回去!”周玲玲语气不善地道了一句,要不是徐琴娥,她哪会跟丢了薛琳。徐琴娥心里没什么主意,旁边又没别的丫鬟,她不敢一个人回去,只好有些忐忑地跟在周玲玲身后。只是当周玲玲从一处假山旁经过时,不想会看到韩四道竟从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那走了出来,并很快就穿过花丛往湖岸那过去了,她一怔,正迟疑着要不要过去时,却忽然又看到薛琳竟也从那角落处走了出来!周玲玲愣了一会后,心里的火山腾的就爆发了,甩着裙子就往薛琳那冲过去,可偏才走上几步,就碰到两位从另一边过来的老嬷嬷,她不得不停下。
与此同时,玉阙亭内的赏珍会也差不多要出结果了。有大半的人选了玉盘为珍,并且无论详简,每个人都说出自己的见解;小半人选了金壶为珍,同样各有见解;接着又有四个人觉得这四样东西里应该是织金锦为珍,实际上这样的一匹织锦,真算是寸锦寸金了,这一整匹下来,价格绝不必金壶低。最后只剩下谢府的四姑娘和莫璃还未定,莫璃谦让一步,让谢四姑娘先说。谢四姑娘谦笑了一下,然后起身走到那四位丫鬟身边,来回看了一遍后,最后停在那团扇和织金锦中间。
“四丫头还没选好么?”谢三奶奶笑着问了一句。谢府的奶奶夫人们心里皆清楚,今日真正的珠宝其实是谢府的姑娘,姬太妃想从中选出一位带入宫去,这些金壶玉盘不过是试探一下她们表现罢了,别府的姑娘则是给她们选的磨刀石。
谢四姑娘拿起那柄团扇看了一会,姬太妃神色微动,只是最终谢四姑娘还是将团扇轻轻放下,然后将手落到那匹织金锦上抚了抚,才开口道:“玉盘和金壶皆有价,唯团扇和这匹织金锦难定价。”姬太妃微微一笑:“你说说,如何难定价?”“如此团扇,唯有富贵女子才可得,只是风吹云散,富贵不定。”谢四姑娘说着就摇了摇头,“所以此扇价值难定。”此言一出,在座的都觉得耳目一新,不想竟还有这等说法,刚刚开口的那些姑娘心里不由有些小小的懊恼。谢三奶奶不由往姬夫人那看了一眼,姬夫人只是看着谢四姑娘,等着她继续往下说。“至于这匹织金锦。”谢四姑娘缓缓开口,“这是裁制翟衣之物,所以此物难定价,因此物无价。”姬夫人微一怔,随后笑着点了点头,另一边的莫璃亦是暗自点头,心道有如此玲珑心,难怪谢四姑娘最后能坐上贵妃之位。
谢四姑娘说完后,行了一礼,就退了回来,最后轮到莫璃了。大家还不及从刚刚的谢四姑娘的话中回过味,她就已经起身走过去,拿起那柄团扇,直接定为四物之珍。如此干脆,姬太妃不由一问:“之前无一人选此扇,为何你会选它?”白玉无瑕的扇柄,末端系着一缕红色的流苏,同是纯净的正品红,就那么一缕,衬着那羊脂白玉,鲜明的对比,难言的华丽。莫璃抚了抚那一缕流苏,然后手指在扇面上轻轻划了划,这团扇用的还是美人缎,且织的是暗纹,手执起扇后,须得稍稍换一些角度才能看得到扇面上有一个卧于花中的少女。织此缎的人可算是巧夺天工了,那扇面中的少女只是若隐若现的一个影,却将少女的神韵美好拿捏的恰到其分,让人看着,几乎有种跃然而出之感。
“因为这柄扇起码有三十年了。”莫璃轻轻道了一句。姬太妃一怔,面上略有动容,谢三奶奶也是一愣,即问:“莫姑娘不是在说笑?这团扇怎么看都不像是用了那么长时间的东西。”“美人缎百年如新啊。”莫璃一叹,“三十年算得了什么。”“美人缎!?”此言一出,在座的贵妇人不由都有些动容,原来是出自姬家的极品缎。谢四姑娘听此言后也微怔,她刚刚亦是觉得那团扇的面料不一般,却没想原来是美人缎。只是想了一会,谢四姑娘便摇了摇头,即便用的是美人缎,但仅仅一柄团扇的价格也比不上另外那三样东西。
大家一阵轻叹后,谢三奶奶便接着问一句:“这么说,莫姑娘是觉得美人缎的价格比另外三样东西都高?”此时莫璃若是点头,那便是赤裸裸地拍姬夫人的马屁了,估计所有人都是暗中冷笑这个马屁拍得太难看。只是莫璃却摇了摇头:“美人缎虽难得,但光这一柄团扇的用料,自是比不上另外三样珍品的。”她说完这一句,又微微倾斜了一下手中的扇子,然后略有些叹息地接着道,“这扇面上的少女,应该是当年执此扇的主人,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这上面凝结的是当年无忧的青春年华,它虽记载了数十年的光阴,却依旧如初,美人如故,青春依旧,是以无价。”
亭内第二次整个静了下去,谢三奶奶看着莫璃的眼里也露出几分异色,座上的谢老太太面上更是欣慰,连刚刚花好月圆镜子因莫璃的表妹而打碎的郁气也消散了。莫老太太面上又是诧异又是欣慰,心道自个孙女果真是好的,一点都不比谢家的姑娘差。“此扇如新,你却如何知道这柄扇有三十年了?”座上的姬太妃忽然开口问了一句。“因为这扇面上还有淡淡的纱金之味。”莫璃说着就轻轻扇了一扇,“纱金唯西北极荒之地才有,是一种百年以上的奇树叶子炼化而出。其味香而色艳,且不易退,特别是浸染进极品丝织品里后,十年色如新,二十年色才渐淡,三十年还能保留其味。此扇面上的纱金之色已尽退,显出美人丝缎的本色,但却还带着淡淡的纱金之味,所以我才有此愚断。”姬太妃微微笑了起来:“想不到除了我姬家的人外,竟还有人对美人缎如此了解。”莫璃忙自谦几句,然后将团扇放回盘内,又欠身行了一礼,才微垂着脸走过座上。
而就在她刚坐下,外面忽的就起了一阵微微的喧哗声,谢三奶奶正要请姬太妃定结果呢,顿时皱了皱眉头往外低喝一声:“怎么回事?”“那,那三位姑娘落水了!”一位小丫鬟慌张的声音传了进来,像扔进一颗炸弹,众人皆惊,周家夫人和徐家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莫老太太亦是慌忙起身。莫璃往外一看,心道,薛琳你倒是没令我失望。
第75章 大胜
谢老太太等人赶到池岸边的时候,三位姑娘皆被人救起,且此时瑶池上不知何时已行来一艘画舫,舫下落了两艘采莲小舟。谢天时在其中一艘小舟上,上面还有一位浑身湿透的女子,缩着身子抱成一团,瑟瑟发抖地坐在他身边。谢天时正满脸通红手脚无措地看着那姑娘,整个人又是慌又是窘,特别是瞧着岸上的贵夫人老太太们后,他更是发了懵,刚刚想都不想就将小舟划过来的救人之举,让他觉得自己好似犯了什么弥天大错。而另外一艘小舟上坐着的却是韩四道,还有两位同是湿淋淋的妙龄姑娘。且都这会儿了,那两位姑娘之间似乎还有争执,韩四道正忙着劝阻什么。莫璃跟在莫老太太身边走到岸边时,正好就瞧见周玲玲忽的给了薛琳一耳光,那清脆响亮的声音,连这岸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韩四道阻之不及,薛琳被扇得一个不稳,竟就从小舟上又掉了下去!
岸上和画舫上的人皆起一阵惊呼,莫老太太惊呆了,谢老太太慌忙道:“还,还不快救人!”只是谢老太太声音才刚落下,就见韩四道的那艘小舟因薛琳的忽然落水,使得小舟剧烈摇晃起来,韩四道一时没法稳住,加上周玲玲似乎还不解气,于是推搡之下,韩四道让了又让,然后一个不小心,竟也跟着薛琳扑通的一声,落到了水里!
周围顿起哗然之声,莫璃看着在水里胡乱扑腾的薛琳,忽的就想起当时落到冰窖中的自己,她眸中渐冷,曾经那彻骨的寒意,似一下子穿破时空猛地朝她袭来,她身上不由就打了个激灵。周围人的吵杂声将她的神思拉回来后,便瞧见落到水里的韩四道已经抓住薛琳了,眼下正往小舟那游去。而周玲玲似借着划舟救人之意,将手里的浆故意往薛琳脸上拍去!直到被韩四道一把抓住那浆后,她才作罢。莫璃看了看水里的韩四道和薛琳,又瞧了瞧舟上的周玲玲,然后心里一声冷笑。周玲玲的脾气如今不过才展现了冰山一角,周府那样复杂的家,她又是小妾所生,家里的姐妹十多个,且周守备向来不管女人之间的事,周玲玲若非这样的性子,哪能从那等深宅里杀出自己的血路。算算时间,周玲玲至今为止,应该自己蛮横地搅黄周夫人私下为她准备的两桩不中她意的亲。这些都是当年周玲玲进了韩宅后,无意中跟莫璃提起的,莫璃虽知之不详,但足以由此了解到此女的心性。
画舫上坐着的,除了谢家的少爷外,就都是今日前来谢府赴宴的男宾。而岸上站着的,自是谢家的夫人和奶奶及今日前来谢府赴宴的女宾。除此外,还有无数家仆围在岸边,其热闹情况,简直无法言表。莫说徐琴娥和谢天时了,就是韩四道,此情此景下,他的脸也绿了。薛琳更是慌得不行,她此时不仅身上冷,脸上也疼,心里更是臊得厉害,好容易被救上来后,她却恨不得再栽到水里。
“快将几位姑娘带下去把衣服换了,小心着了凉。”五个人上了岸后,谢老太太不得不压着心里的疑问和怒气,装出什么事都没有一般,先道出一句关心的话。并往两位年长的嬷嬷那示意了一眼,那两嬷嬷自是明白,早就候在一边让几个丫鬟扶着几位姑娘,同时也请韩四道和谢天时一块离开了池岸。徐夫人和周夫人脸上的神色都不好,莫老太太也是一脸的担心,谢老太太看了她们一眼,不好说什么,只是叹一声,你们也跟过去看看吧。徐夫人立马就追过去了,周夫人迟疑了一下才转身追上,莫老太太也赶紧跟上,莫璃想了想,还是留在池岸边。事情牵扯到了谢天时,又是当众发生此等事,接下来,谢老太太估计要就这事做个决定了。薛琳等人离开没多会,画舫也慢慢靠了岸,谢天运从画舫上下来后,略解释了几句,大家才知道原来刚刚他们是在画舫上行酒令,输的人罚划舟一圈,并去荷花塘那将莲蓬采回来。却不想谢天时和韩四道才登上小舟没一会,那岸上的三位姑娘就先后落了水,因徐姑娘离谢天时最近,所以谢天时就先将她给救了上来,然后接着就是韩四道那边了…“好好的怎么会落的水?”谢三奶奶瞟了大家一眼,就不解地问了一句。“这个我也不知,当时离得远。”姬太妃听完这些话后,便朝谢老太太道了一句:“总归人没事就好,让哥儿们自个行乐去吧,姑娘们和众位夫人先回玉阙亭小憩片刻,老太太和徐嬷嬷还有谢二奶奶陪我在这园子里走走,我顺便想想赏珍会的该给什么赏赐才好。”
热闹过去了,眼下虽看着风轻云淡,但接下来要解决的事却不少,大家心里哪有不明白的。而且谢老太太马上就着姬夫人的话开了口,于是众人皆各自散去。莫璃随谢三奶奶等人往玉阙亭那回去时,往画舫那看了一眼,忽然瞧见画舫上有位靠窗而坐的公子,青衫乌发,神态悠然,且对方在她看过去的时候,将手里的酒杯朝她这遥遥示意了一下。莫璃一愣,只是接下来对方就转开脸,往波光粼粼的池面那看了一会,然后便离开了窗户。徐嬷嬷是姬太妃从宫里带出来的嬷嬷,亦是徐琴娥的亲姑婆,伺候了姬太妃三十几年了。谢老太太心里暗暗一叹,刚刚姬太妃特意叫上严氏陪着一起逛园子,她就明白姬太妃想要说什么了。果真,走了小半段路后,姬太妃就开口问了严氏一句:“刚刚那位是二奶奶的五少爷吧?”严氏忙低声应道:“正是那不孝的孩子,让娘娘,让夫人见笑了。”姬太妃这一趟过来,并未公开身份,所以在众人面前,谢家的人皆以夫人称呼。“可有定了亲?”姬夫人又问一句,徐嬷嬷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严氏不由往谢老太太这看了一眼,然后才道:“那孩子的亲事还未定下…”姬夫人一眼就看出严氏的迟疑,于是便转过头看着谢老太太笑道:“哦,难不成是正在议亲当中?”谢老太太心里一叹,只好将莫璃的事道了出来。“如此说来,确实是还未定下?”姬太妃又确认一遍。谢老太太无奈,知道姬太妃是做定了这个媒,于是只好隐去刚刚莫老太太已跟她私下说定了这门亲,原本是打算今日一过,接下来就正式准备了,谁想会发生这样的事。“老太太的眼光不错,莫家那姑娘瞧着确实是个好的。”姬太妃一笑,然后就看着谢老太太,接着道,“你老放心,我不会让你老觉得脸上无光的,我代您老给那姑娘一份厚礼。”谢老太太忙道:“娘娘言重了,能得娘娘给时哥儿做媒,是谢府求都求不来的荣光。”一旁的严氏由衷的附和,连声的感谢,说起来,她心里确实是真的为这门亲高兴。莫家如何能跟徐家比,如今再得姬夫人做媒,对她来说真的是意外之喜了。而且这样她也算是跟姬家攀上关系,到时还能将韦氏气个半死,简直是好处多多。至于韩四道和薛琳还有周玲玲,姬太妃倒是一句不提,她甚至连问都不问那三姑娘怎么落的水,替徐琴娥说定了这门亲后,姬太妃和谢老太太便重新往玉阙亭那走去,却半路上碰到了从亭子内出来的莫璃。
“你这是要往哪去?”谢老太太即问了她一句。莫璃先行了一礼,然后才低头回道:“想去薛琳那看看,奶奶还没回来,我有些不放心。”姬太妃看了谢老太太一眼,然后就对莫璃一笑:“她们眼下这情况必是不好再过来了,就先让莫姥姥安抚着吧,你且回去坐着,一会我还有东西要赏你呢。”莫璃面上一怔,小心看了姬太妃一眼,又看了看谢老太太,面上还带着几分担心。瞧着这孩子这般孝顺又知礼的模样,谢老太太心里叹惋惜,于是便对她慈爱地一笑:“夫人说的没错,你且随我们进去亭里坐着,不必担心。”莫璃点了点头,又微微欠了欠身,然后就退开两步,跟在谢老太太身后。
赏珍会的结果没有悬念,最终是谢四姑娘拔得头筹,得了谢三奶奶的簪子,并且还另外得了那匹织金锦,这亦是姬太妃的意思,表明她定好了人选,接下来就是谢府就此事开始准备了。听到这个结果,莫璃倒没一丝失望,反是松了口气,今日若真是让她得了那支簪子的话,依她目前的身份,没准会引起这一众千金的反感。只是接下来,令莫璃意外的是,姬太妃竟将那柄团扇送于她。莫璃起身,压住心里的惊喜,有些惶恐地接过那柄扇子。姬夫人看了她一会,然后幽幽叹了一句:“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今日因出了落水之事,大家心里都有些异样的感觉,所以这赏珍会出结果后,谢三奶奶在谢老太太的眼神示意下,便笑眯眯地将各位夫人重新请回自己的院里,姑娘们则随她们游园玩赏去,只是特意让几位丫鬟看着,可别再出什么意外了。莫璃则被姬夫人单独留了下来,谢老太太也陪在一旁。“那柄扇子,你好好留着,以后你若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事,或是想好了要什么,就拿此扇去定州的姬家,自会有人替你解决。”姬夫人缓缓道了一句,此言一出,莫说是莫璃了,就是谢老太太也是微怔。若说莫璃刚刚是微有激动的话,那此时可以说是震动了!“我这份礼,也算赔得起她那份姻缘了吧?”莫璃退出玉阙亭后,姬夫人轻轻问了一句。谢老太太站起身道:“多谢娘娘厚意。”
谢老太太以为莫璃并不清楚那份礼有多重,而姬太妃刚刚亦未在莫璃面前点明,谢老太太便明白了这是姬太妃特意留给她去说的,也算是为她的面子着想。毕竟是自己提了亲却又要反悔,怎么都是件难以张口的事。更何况她和莫老太太还有几十年的交情在,且刚刚才说好,她转脸就反悔,虽有些不得已,但她面上到底有些挂不住。就在莫璃得到惊喜的同时,韩四道这边可算是冰火两重天。薛琳且先不说,周夫人和周玲玲都不是善茬儿,今日丢了这个脸,两人都觉得吃了大亏。周玲玲换衣服的时候,周夫人就管谢家的人打听出韩四道的身份,然后直接过去逼问这事该怎么办,她家好好的姑娘,今日在大众之下出了这事,他想怎么解决!韩四道只觉得脑袋胀得厉害,他也不明白为何事情会乱成一团。事情确实是照他的预料发生了,但期间出现的意外却是更多,简直让他应接不暇,而且周玲玲那脾气更让他吃惊。好容易避开周夫人后,却跟着又碰上莫老太太,莫老太太虽没周夫人那么咄咄逼人,但那意思也很明确。且紧接着周夫人又追了上来,韩四道最后只得连声保证,他定会将事情妥善解决,绝不会让人道出什么来,如此才总算脱了身。待韩四道落荒而逃后,莫璃才冷笑地从花架后面走出来,然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道了一句:你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奶奶,薛琳没事吧?刚刚她跟周姑娘怎么回事?”“唉,那丫头什么也不说,只顾着哭。”“咱先回去吧,这事回去慢慢说,省得再留在这招人闲话。”“嗯,你先去安慰安慰薛丫头,我去跟谢老太太说一声。”
…
出了谢家后,莫璃回头看了一眼,眼里露出一抹笑,然后便扶着红豆的手上了车。在里面转了半天,她不仅将棘手的亲事解决了,还得了谢老太太的愧疚,又得了姬太妃天大的厚礼,连薛琳也给安排好了去处,甚至还给她预制了以后的麻烦,韩四道更是逃不掉。今日的莫璃,真可谓是大获全胜。
第76章 争位
“这,怎么会这样…”听莫老太太道完在谢家发生的一切后,朱氏怔了许久才有些不敢相信地喃喃了一句。“果真是门第差得太远,再大的缘分也填不上。”莫老太太叹了一声,面上很是疲倦,这段时间,为着孙女的亲事,情绪高低起伏不小,眼下甚至道不清是什么感觉了。“早知当日就应了这门亲,今日也不至于…”“你知道什么,要真是早早定下了,今日怕是会更麻烦。”莫老太太说着就摆了摆手,然后叹道,“算了,那真不是普通的人家,真进去了,也不定就是福。”“那璃璃…”“我这孙女连跟谢家姑娘比都不逊色,你担心什么,总能寻到合适的人家,再说那谢老婆子也应了我,只要咱瞧好了,到时璃璃的亲事就由她保媒。”莫老太太说完,就抬手揉了揉眉心,停了一会,然后才接着道,“先不说璃璃的事,如今摆在眼前的是那薛丫头的事,你想想怎么办吧。偏她老子和兄长如今都不在,少不得咱要替她想着,唉…那丫头也不知怎么回事,竟跟周家那姑娘起了争执!”
莫老太太跟朱氏正说着话呢,外头忽然冲进来一个身影,然后忽的一下就跪在莫老太太跟前哭着道:“老太太,姨妈,求你们一定要为我做主!我,我清清白白的人,今儿却出了这事…以后,以后叫我如何见人,我纵是一死,也,也没脸下去见我娘…”朱氏吓一跳,慌忙起身将薛琳扶起来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什么死啊活的,也不知道忌讳!”“姨妈…您可千万别不管我…”薛琳哭红了一双眼,就着朱氏的手站起身后,抬眼看着朱氏,想将眼泪忍住,却每次一眨眼,那眼泪就跟着滑出来。“别哭了,你这傻孩子,我怎么会不管你。”朱氏说着就拿出手绢帮她擦着脸上的泪,只是就在这会,莫璃却从外走了进来。
朱氏忙对她道:“璃璃,你来劝劝这丫头,这么哭下去非把眼睛哭坏了不成。”“琳妹妹去我那坐一会吧,让太太和老太太好好说会话,不会不管你的,别担心。”莫璃上去就握住薛琳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然后接着道,“你这会哭坏了身子,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别人。”薛琳未应声,只是低着头站在那抽噎,看着让人心里极不忍。莫璃帮她擦了擦脸,然后转头对莫老太太和朱氏道:“奶奶,娘,你们且说着。”瞧着两丫头出去后,莫老太太叹一声:“还是璃璃懂事,谢家…唉,算了,不提这个了,说说薛丫头吧。”
“那孩子如今才十四,还未及笄呢,心性又高。”朱氏慢慢坐下,轻轻道了一句。“那丫头刚刚说让咱替她做主,意思已经表明了,眼下主要是周家那边,不知周家怎么个打算,若是…”莫老太太说了半句就停下了。“怎么偏偏牵扯上了两位姑娘呢。”朱氏也有些为难,“不过这也得看韩管事心里怎么个打算,周家若是也跟咱这一个意思,老太太,这事该怎么办?”莫老太太想了一会,便道:“周家那边先不管,那韩管事如今是在莫家手底下做事,到时若不行,看看请族里的哪位长辈说说去。”
…
韩四道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还未娶亲呢,这妻妾之位就被争得如此厉害,简直让他烦不胜烦!从谢家回来的当天,跟周玲玲一母同胞的一位兄长就直接上门找了他,接着第二天,周夫人也使了人给他传了话,让他尽快解决这事。那来人甚至还将周府六姑娘成亲时,亲家那边送来的聘礼大致透露给韩四道听,暗示他不能低于那个数。韩四道当时脸就有些黑了,可周家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得罪的,于是不得不陪着笑,好言好语地说这事不能马虎了等等,最后费了老鼻子的劲才将人给哄回去。只是接下来,莫家那边也给他传了话,薛琳的事他也得有个交代才行,不然好好的一个姑娘家,以后怎么见人。除此外,莫三老爷这也还一大堆事让他头疼的,那十万两蓝花布他虽是借着周守备的关系,跟一位海商牵上了线。偏眼下忽然出了这么一事,如果他不将周玲玲的事情好好处理,怕是蓝花布这一事就打了水漂,到时不说周家会对他如何,就是莫三老爷也不会放过他。如此还不算,莫三老爷对莫六斤手里的那片桑园亦是志在必得,当时韩四道夸下口定能拿到手,可如今…
“咯咯咯…”林大奶奶笑得胸脯乱颤,直到瞧着韩四道黑下脸后,她才停下来,然后轻轻摇着扇子坐起身瞄着他道,“你如今可算是享了齐人之福,说来可是天大的好事呢,你不高兴什么。再说了,莫家那丫头不是也如了你的愿,没跟谢家结上亲,说到底,这结果是跟你希望的一样呢。”韩四道捏了捏她的下巴,然后放开手:“我拦住她的亲事,可不是为了给自己找这么多意外!”“你心可真是不小。”林大奶奶瞟了他一眼,就伸出手指戳着他的胸膛道,“说来周家这事,要不是我听别人说起,还真不知道你本事这么大呢,如今竟连周家姑娘都给惦着你不放了。”“酸什么,干脆我将你也一起收进门得了。”韩四道说着就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嗤笑一声,“到时你再将翠屏带上,你们几个就在家里一起打打牌,这店铺就由我帮你打理,省得你日日操心的,瞧着脸都快发黄了。”
“做你的春秋大梦。”林大奶奶白了他一眼,“想占我的铺子,你还嫩着呢。”“瞧你说的话,我心疼你,你却总怀疑我另有居心;我摊开手不管吧,你又说我无情,还非拽着我不放。”韩四道笑呵呵地说完,又捏了捏她的鼻子,然后就站起身道,“行了,我先走了,那还一堆事呢。”“那两位姑娘的事,你心里打算好了?”林大奶奶跟着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在他胸膛上摸了摸,“你打算让哪个当大?哪个当小?那莫丫头,你打算就这样子放下了?”韩四道垂下眼看了她一会,然后道:“我这不是连你都放不下吗。”他说完就走了,林大奶奶有些恨恨地看着他的背影,咬了一会银牙,然后才摇着扇子进了屋。
三天后,莫家这收到消息,韩四道跟周家那已经定下日子了,似乎下个月就办喜事。至于薛琳这边,因考虑到年纪还小,就先等上一段时间再办。这还是莫六斤从韩四道身边的小厮福哥那打听到的,并且收到这个消息的第二天,韩四道的母亲就特意过来莫家一趟,那意思似乎是为薛琳的委屈给点安抚。却谁都想不到的是,薛琳竟当着韩母的面,一下子往柜子上撞去,说自己绝不屈身为妾!这一撞,不但将韩母吓得半死,朱氏也是白了脸,差点没吓晕过去,慌忙叫人进来看。最后幸好没什么大碍,只是破了点皮肉,流了些血。
薛琳从昏迷中醒来后,一睁眼,就瞧着莫璃一脸关心的坐在她床边看着她。“来,先喝点水。”莫璃将她扶起来,喂了她点水后,才瞧着她叹道,“何必做这等傻事,万一破了相可怎么好。”“我如今都没活路了,还管什么破不破相。”薛琳说着就又掉起眼泪,这些日子,她简直是成了个泪人儿。“不是太太不尽力,太太甚至都请了七叔公和七叔婆去说亲,只是周家势大,不是咱这等人家能比得起的。如今太太只能让韩母先拖着周家那边,怎么也得等你爹和你大哥回来后再论。”薛琳抹着眼泪道:“表姐,我没有怪太太的意思,我只怪自己命苦。”莫璃拍着她的手道:“别这么说,你安心等着,待姨父回来定能让韩管事给你个妥当的交代。”
薛琳摇头:“表姐,你不用安慰我,我心里都明白,这事上,我是比不了周家的,他们那边也必不会等这么长时间,如今我只求你一件事。”她说着就抓住莫璃的手,含着泪道,“你让我见上韩管事一面,让他跟我当面说这事,到时无论什么结果,我都认了。”“这…”“表姐,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我不甘心就这样认命。”“好吧,我跟我爹说去,让韩管事过来见你一面。”薛琳点了点头,跟着眼泪又掉了下来,莫璃帮她擦了擦泪,然后一叹:“你先好好休息,别再胡想什么了,我这就说去。”莫璃站起身,走到门边时,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薛琳咬着唇,眼中的寒芒一闪而过。她未动声,收回目光,就轻轻走了出去。
以命相逼,还装得那么像,除了她,几乎把所有人都骗过了。才十四岁的姑娘,就是个对自己能狠得下心的主,难怪当年能那般隐忍。莫璃走回去的路上,想了一会,就兀自一笑:薛琳,不将你送到韩四道身边,我都不会甘心呢。
第77章 妻妾
第二日一早,韩四道应了莫六斤的约前来,莫六斤领他到前厅后,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是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事为难你了,你…”“莫掌柜别这么说,怎么说都是委屈了薛姑娘。”韩四道忙道了一句,如今他不仅是莫三老爷手下的得力管事,亦是周守备的女婿,但他在莫六斤面前还是跟过去一般谦和,并无一丝据傲之色。莫六斤又叹了口气,然后让韩四道先坐着,他出去看看。
莫六斤出去后,韩四道便收了面上的浅笑,沉思了一会就站起身,看着这小厅里的一桌一椅。不多会,门口那就传来脚步声,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着配红诌纱白绢里对襟衫儿,豆绿撒花比甲,白熟绢绣花裙子,粉红花罗高低鞋儿的姑娘伴着早晨的一抹光,缓缓抬步走了进来。当日在谢府偶瞥了一眼,不曾有机会上前说话,如今再见,只觉她似乎一日比一日艳光逼人,偏无论何时,她都这般姿容端庄,令他面上不敢有半分逾越。韩四道一怔之后,忙转过身,两眼灼热地盯着进来的人道:“莫姑娘。”莫璃点了点头,只站在门口边那看着他道了一句:“薛琳跟我情同亲姐妹,希望韩爷以后好好待她。”韩四道张了张口,却又闭上,只是看着她,然后轻轻叹了口气,面上流露出许多无奈和几分淡淡的苦涩。莫璃又轻轻道了一句:“薛琳跟我是自小一块长大的,周家势大,我们这等人家争不过什么,唯愿韩爷以后将真心多分点给我那可怜的表妹一些。如此,我和我爹娘,还有我那逝去的姨妈也得几分安心。”韩四道忙道:“莫姑娘,非是在下趋炎附势,实在是时也势也,很多事在下如今是心有力却力不足。”莫璃抬眼看他,韩四道张口:“若是可以,我…”莫璃却开口打断他:“我让薛琳进来跟韩爷好好说吧,她昨儿差点做了傻事,如今怕是受不得刺激,一会韩爷多包容,多劝劝她,让她以后别再做那等傻事了。”
眼睁睁地看着那抹婉娜的身影转身远去,韩四道眼睛微眯,暗握了握手心。既然原先的路行不通了,他便换条道走,只要接近她,总有一日能手到擒来。这是他这几日想开之后,迅速做下的决定,眼下的情况,将薛琳纳进来对他来说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再一会,身着一袭淡蓝糯裙的薛琳就垂着脸走了进来。韩四道收回神思,将目光落到薛琳身上,几日不见,她愈加清瘦了,一条绣花棱带束在她的腰上,更显那腰身纤细,盈盈一握。她走得很慢,似带着几分怯意,低垂的脸透着几分委屈,韩四道慢慢松开紧握的拳头,静静看着那朝自己走过来的女子,薛琳走到离韩四道几步远后,就停了下来,一双手紧紧抓着手绢,整个人显得极为紧张,让人看着不觉生出几分怜意。 “薛姑娘,你…身体可是无恙?”她走近后.他便注意到她额头那有一道伤痕,虽用刘海盖住了,却还是很明显。韩四道开口后,薛琳这才抬起脸,眼中噙着泪光。“我并未让姨妈去逼迫韩爷,是姨妈疼我,定要为我做主。”薛琳看着韩四道轻轻道了一句,然后就咬了咬唇,垂下眼,扯着手里的帕子,“我知道此事定是让你为难了,我,我并无那等想法,你不用太过为难,今日见你一面,就是怕你误会,所以才…。”韩四道微有些诧异,想了想,便道:“是我让姑娘委屈了.此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对。”
“不!”薛琳忙抬起脸,看着他道,“不是的,我心里都明白,当日是你在水里救了我,我心里一直就感恩,而且那日之事都是我心甘情愿地帮你,所以绝没有另外要求你什么。你且放心,昨日是我冲动了,我,我一会就会去跟姨妈说清楚,然后我明日就回乡下的姑姑那去住,到时就再不会有人说出什么话来。”“姑娘何须如此!”韩四道不由上前一步,“正妻之位我虽无法给姑娘,但别的,绝不会委屈姑娘半分。”薛琳诧异抬眼,怔怔地看着韩四道。韩四道对上她的目光,顿了顿,又道:“当然,如果姑娘真的看不起我韩某人,我也不会勉强。”
“我…”薛琳张嘴,好一会才垂下脸,低声道,“只是韩爷心里不是一直就有意于表姐,我既然知道了,哪能…”“缘分之事,谁能说得清,不管怎么说,姑娘那日在谢府能那么帮我,这份情,我领了。而我韩某人不是不知感恩之人,更不会置姑娘的名声不顾。”韩四道说着,就对着薛琳弯腰作了一个揖,“今日我过来,就是想对姑娘表明一片诚心的,姑娘若不嫌,我马上就着人准备。待下月跟周家的事一过,看好日子后,我就迎姑娘进门。”薛琳垂着脸,暗咬了咬牙,然后就掉下一滴泪:“我只怕周姑娘会嫌我。” 如此娇弱的女子,那一低头的忧伤落泪,但凡是男儿,只要看到了,难有不心疼的。韩四道叹了口气,低声安抚道:“你放心,我心里都明白的,说来都是我的错。待她进门后,我会好好管束她,不会令你委屈的。”
薛琳微微抬起脸,仔细看了一眼对自己作揖的韩四道,心里思量着对方是不是真的相信了自己刚刚的话。正妻之位她是争不到了,唯这个男人的爱怜之心可以占据,周玲玲家世虽好,但那样的性子必不能长久地好下去,只要给她时间好好准备她就有信心。所以前几日莫家出面替她说话之事,她必须全推给朱氏才行,不然以后必会引起他的反感。至于莫璃,哼,谢家的亲事黄了,韩四道这边不但没她的份了,而且这个男人还在自己面前低了头,甚至亲自上门求亲!若非韩四道就在跟前,薛琳估计会得意地大笑出声,她终于胜了!所有人都以为她可怜,都看不起她,但如今,却是她胜最后,薛琳只低声道了一句:“这…我,我都听长辈们做主”她说完,就一脸羞涩地转身出去了。韩四道看着薛琳的背影,长舒了口气,然后背着手站在那想了一会,便也跟着抬步出去了。小厅静了下来,又过了一会,红豆才从厅内的矮柜后面悄悄探出身子,依旧是一脸震惊地捂着嘴巴,她左右看了看,然后就站起身猫着步子溜了出去。
莫璃安慰完薛琳后,刚回房间没一会,红豆就钻了进来,莫璃转头着了她一眼,瞧着她面上那等神色,便给她倒了杯茶:“别着急,先喝口水,然后再慢慢说。” 红豆稍稍喝了口茶水后,又呼了口气,然后才直着眼看着莫璃,好一会才道:“姑,姑娘,表姑娘她,她她太不是东西了。”莫璃一怔,然后就是一笑:“你都听到什么了?”“表姑娘她,她原来是面上一套,背后一套,我…”红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回想了一下,干脆就将刚刚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地都学了出来。且说完后,她又补充一句:“姑娘,表姑娘怎么可以这样,当日明明是她哭着求着姨妈为她做主,这会却全推到姨妈身上,这也太…而且,而且原来表姑娘跟韩管事之前就已经有,有交情了!”莫璃倒没什么意外,要不这么说,那还真不是薛琳了。“只是…”红豆忽然想到什么,忽然就看着莫璃不出声了,面上还带着几分揣揣不安的表情。莫璃膘了她一眼,便问:“你又怎么了?”“姑娘,那韩管事对姑娘是不是,想,那个…”刚刚韩四道和薛琳的话,隐隐谈到这个,红豆重诉一遍后,就察觉出来莫璃看了她一眼,即低声嘱咐道:“你心里明白就好,别乱说,也别表现出来。”红豆心里凛然,马上点了点头,今日这一场偷听后,她忽然发觉那位娇娇弱弱的表姑娘一点都不简单,难怪平日里大姑娘一直就防着那边。
今日韩四道的这一趟拜访后,薛琳又在朱氏面前哭了几场,朱氏心疼她,原本还想出面说去的,至少让韩四道等薛琳的父兄回来后再跟周家办喜事。只是为了不让朱氏再为难,薛琳宁愿自己委屈,便点头应了妾室之位。但朱氏还是觉得不安,幸而几日后,薛父和薛财赶回来了,韩四道也提前给薛家送了一份礼,然后又私下拜访了一次,于是薛父和薛财便直接拍板定下了这事,跟着薛琳也被接回了薛家。薛琳正式离开莫家的第二日,莫璃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抬脸看着秋日高爽的天,目中隐有凛然之意。韩四道,她曾经的丈夫,那个很绝的男人,绝不可能就这么善罢甘休。红豆从屋里出来,瞧着莫璃还站在走廊那,便问:“姑娘不是要找顾大叔去吗?怎么站在这发呆,如今快到中秋了,小心着凉呢。”莫璃回过神,便点头轻道:“恩,爹来买的货差不多该回来了,我去库房那问问。”只是她找到顾敬后,不想会从顾敬那听到一个让她胸口猛地一跳的消息——就前两天,有一艘船在江上出事了!
第78章 出去
莫璃脸上一白,忙问:“出事的可是装载爹和王大户匹料的船?”“不是。”顾敬摇头,只是眉头却微蹙起,“不过怕是装载掌柜匹料的那艘船也会受到影响,今儿一早,掌柜收到消息后,就出去打听消息了。”“受到影响?”莫璃微怔,不明其意思,“到底是什么事?难道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顾敬弯下腰将放在架子底层的纻布一匹一匹的往上搬,莫璃忙上前接过搁到上面,顾敬这才直起腰道:“那艘出事的船好像是跟别的船撞到了一块,似乎是有人受了伤,听说当时好些船就在附近,后来还引得官府的人出动了,跟着官府就扣押了好些商船。”顾敬一边说,一边把手放在背后捶了捶自己的腰,然后接着道,“掌柜的一算时间,正好咱那装载匹料的船也差不多那个时候经过那里,掌柜怕货船也被扣押,所以一大早就赶到了码头那去打听消息,现在好多商家都在打听这事呢。”莫璃一怔,想了一会又问:“如此说来,爹装载匹料的那艘船并没有出事,也无人员伤亡?”得到顾敬的确认后,莫璃暂时放下心,但往回走的路上,却总有些心神不宁。如今已经是八月天了,当年父亲出事是在十月底,眼下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到时会发生什么事吗?眼下这货船的事,会不会是个对未来的警示?
莫璃眉头紧蹙,她改变了一些事,以至于后面的事情跟着变了,但是最终的结果也会跟着改变吗?她想到了谢歌弦,想到了韩四道,又想到薛琳和周玲玲。谢歌弦的事她无法确定,但韩四道和薛琳还有周玲玲她心里却是最清楚。当年薛琳和周玲玲都是韩四道后院里的女人,如今这个结果也没变,唯一改变的是,周玲玲由当初的贵妾升为正妻,而薛琳却还是一样,而且他们走在一起的时间都提前了。有些事情确实是变了,但有些事情,无论转多少弯,最终还是走向相同的结果!江上到底出了什么事?当年,她在嫁给韩四道以前,消息都太过闭塞,除了自家这点事,外头的事情她是一概不知。要不要出去打听打听,前两天出事的话,万一真的跟爹有关…莫璃一边走,一边出神地想着,根本没注意自己已经下了最后一层台阶,于是再一抬脚,忽然就踏了个空,然后一下子踩到自己的裙摆上,眼瞧着就要绊倒了,旁边及时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
“阿圣!”莫璃站稳之后,转头看清那忽然出现的人,又是一诧,“你怎么在这?”“这是店铺后面,我刚刚就在走廊那了,是你一副神不守舍的样,没看到我。”阿圣松开她的胳膊后,有些奇怪地打量了她一眼,“你怎么了?从顾叔那出来后眼神就有些发直,旁边有人也没看到。”“哦,没事…”莫璃这才注意自己原来还没进二门,刚刚一直就在这边挪着步子呢。“有什么想不开的?”阿圣说着就看了她一会,想了想,便道,“为谢家的事?”莫璃即问:“红豆那丫头又跟你多嘴了?”瞧她这微愠的样子,阿圣微怔之后,就忽的一笑:“不是,那天谢府外厅坐着不少人家的下人,我便也听说了些话,再这两日出去,巧又碰上那位谢五少爷和他六叔。”莫璃有些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他们,跟你说什么了?”阿圣乌黑的眸子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那位谢公子只是跟我打声招呼而已,是那位谢五少爷跟谢公子随口聊了几句,被我给听到了。”莫璃听完,没说什么,只是收回目光微垂下眼沉思起来。
秋风拂过,微微带起她的裙摆,湛蓝的天上飘带一朵白云,白云投下的淡影盖过屋檐,漫到她身上。院墙那的柿子树,叶子已经开始发黄,枝上亦已结出青涩的果实,刚刚清扫过的地,又落了下几片半黄的叶子。有一片枯黄的树叶顺着风飘了过来,打了个旋,就留恋地停到她脚边。他就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静静看着她,明明是那么高大挺拔,似浑身都充满力气的人,可在这一刻,看着却是异样的安静和乖顺。“你——”莫璃想了一会后,就抬起眼看向阿圣,只是话将出口时,却被他的眼神给看得一怔。他的眸子依然纯净,对上她的目光亦无闪躲,但那目光却太过单纯,反让她看不清里面到底包含着什么。如今的她,并非真是那等完全不识风情的闺中女子,男人看她时眼里所隐藏的东西,她还是能略知一二的。可眼前的人,这等看她时的专注极容易让人误会,但偏他眼神里并无一般男子初看到她时的那等惊艳,或是偷偷打量她时的那等暗含情愫和欲望的色彩。“你看什么?”莫璃并无恼意,但被他这么直勾勾地瞅着,她还是不由蹙了蹙眉。阿圣微微一笑,然后抬眼看着天道:“你站在这,阳光正好打在你的头发上,有一些反光,让你看起来身上似乎在发光一般,很好看,连云朵都遮不住。”莫璃哑然,他这么想什么就直接说了出来,倒令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你刚刚想说什么?”阿圣却接着问了一句。“哦,我一会想出去见一见李跃儿,之前说过要抽空去见她一面的,一直没机会,你今日有空吗?”阿圣想了想便道:“最近掌柜店里的活不怎么忙,我下午的时间多些,一会我先去李跃儿那说一声,她那边若是没问题,下午再出去可好?”“行,麻烦你跑这一趟。”莫璃点头,阿圣却笑了,乌黑的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她,似在讨赏一般。莫璃沉默一会,立即悟过来,然后无奈道:“改天给你做牛肉面。”阿圣咧嘴一笑:“我先去忙了,一会有消息再跟你说。”他除了吃的,就没别的追求了?莫璃看着阿圣的背影,心里咕哝一句,然后才收回目光往里走去。
与此同时,柳荫胡同那两旁立着两个石狮子的朱红大门里面,莫三老太爷坐在自家大厅内,两跟手指在黑漆花梨木茶几上地敲着。铺陈绮绣的厅内,那叩叩的声音像是敲在心脏上一般,韩四道一言不发地立在那,面色沉静,低垂的眼里带着一丝阴霾。良久,莫三老爷才抬起眼看着立在他跟前管事,张口问了一句:“老太爷知道你跟周家结上亲,也替你高兴,只是莫六斤那边,你打算怎么办?”“如今二老爷已经跟咱们正面对上了,老太爷那虽没说什么,但一直就冷眼看着呢。”韩四道不急不缓地道,“还有大老爷那边也不大安稳,如今族里许多人就等着您几位大动干戈,然后瞅着机会上位。二老爷上次那批生丝的事,就被削去了好几位忠心的管事,这对二老爷可是个不小的打击,所以我觉得三老爷眼下最好先稳住,别太急着出手,免得落人口实。再说莫六斤手里的那片桑园,如今是租给大老爷,估计大老爷也一直防着咱这头。”“你若是没那本事拿到那片桑园就尽早说,我另有安排。”莫三老爷冷笑了一声,接着道,“莫六斤那闺女可是不小了,谢家的亲事这次虽然被你给搅黄了,但万一再有下次,那事情可就比现在更麻烦了。”韩四道面上闪过一丝不大自然的神色,莫三老爷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上次织染局的事虽被你搞砸了,但既然那些蓝花布眼下可以出手,所以织染局那事就算了。哦,你如今也要成家了,柳荫胡同后面那一排房子正好跟你家连在一块,那些就当是我给你的贺礼了。至于周守备那里,哪天你请他来我府上,我摆宴请他,还有那几位商人也一起请过来,呵呵呵…”
“三老爷这么厚的礼我怎么敢收!”“那算得了什么,只要你好好帮我做事,以后还有你的好处。”莫三老爷一脸大度地摆了摆手,然后又道,“哦,对了,听说前两天江上出了些事,你去打听打听到底怎么回事。还有我听说莫六斤最近好像打算从南边进货,你到时一块打听一下,我估计他一个人弄不了,总归这路不能让他走顺了。”韩四道应声退出去后,才慢慢收起面上的神色,跟着眼里露出一抹阴狠。柳荫胡同后面的那排房子,当年是他帮莫三老爷抢到手的,原本说好跟他对半分,结果却连片瓦都没给他。如今那块地方差不多成了死地,捞不出什么油水了,又牵扯到多方的麻烦,于是这才像丢垃圾一样丢给他,真是好大的恩情!总有一天,他会搬进这里!
中午,莫六斤回来后,面上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早上那一趟出去,他没打听到什么具体的事,只知道自个那艘装载匹料的船应该没有被扣押,似乎是船还未到的关系,只是他心里到底是放心不下。于是中午正吃着饭的时候,来宝过来说王大户那好像打听到些消息了,让他过去商议呢,莫六斤一听,也顾不上吃饭,将碗一放,就又出去了。
第79章 父亡
“爹!”莫璃捧着一小篮新鲜的橘子,刚走到朱氏院门口,就碰到从里出来的莫六斤,她忙喊了一声。“你不是陪老太太吃饭吗,怎么过来这了。”莫六斤稍停下步子,看了莫璃一眼,又瞧了瞧她手里的橘子,便道,“哦,正好你娘这几日胃口不大好,一会你拿进去,让她吃两个。”“爹用午饭了吗?这是又要出去?不是才刚回来么。”莫璃瞧着莫六斤面上带着匆匆之色,便多问了两句。莫六斤略点了点头:“嗯,爹有事出去一趟,你进去吧。”莫璃瞧着莫六斤两鬓都已染了白霜,面上亦带着几分疲倦,整个人明显比几个月前清瘦了好些。她心中恻然,不由又道:“爹精神看着不大好呢,怎么不多休息一下,店里的事再忙也比不上身体要紧啊”
莫六斤看了看自个这容貌出落又懂事体贴的闺女,想起她多舛的亲事,心里面就生出几分愧疚,他要是能多几分本事,自个闺女也不会受这份委屈。
“璃璃…”莫六斤想着就走过来两步,慈爱地看了自个的闺女一会,然后略笑了一笑,“店里的生意眼瞧着就要转好了,到时爹给你找个好婆家,将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然后让他们都羡慕去!”“爹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个了。”莫璃一怔,然不知为何,这话听着竟让她觉得有几分心酸。“去吧,陪陪你娘去,爹出去了。”莫六斤只道是闺女害羞,呵呵一笑,然后就转身走了。莫璃站在那看着莫六斤渐行渐远的,清瘦的,微微有些佝偻的背影,莫名的,心里就生出几分瑟瑟的感觉。那时的她还不知,这是她和父亲的最后一面。当时是那么的匆忙,那么的仓促,为了这个家一直在奔波努力的父亲,就那么从她的目光中,沐着秋日的阳光慢慢走了出去,以至于这一生,她再也看不到那样平凡又那样高大的背影。且直到最后,父亲心里最挂念的,还是她的亲事。如果她知道,那是最后一面,如果她知道,当日会有那样的意外,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父亲迈出家门一步。
“娘,爹什么事出去得这么匆忙?”莫璃拿着橘子进去后,就瞧着朱氏对面的那碗米饭还剩半碗,她便问了一句。“听说是王大户那打听到什么消息了,找你爹商议呢。”朱氏先让红玉将莫六斤的碗收了,接着才有些无奈地道,“我让他吃完饭再去,偏他就是等不了这一会,还没吃两口呢就放下了。”“王大户打听到消息了!?”莫璃将橘子放在几上,然后在朱氏对面坐下道,“对了,爹刚刚回来有跟娘说什么了吗?”“说什么?”朱氏不解地看了莫璃一眼,外头买卖上的事,她向来是少有过问的。莫璃想了想便一笑,然后拿起一个橘子,一边剥着橘子皮,一边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我听顾大叔说,爹从南边进的那批匹料这几日可能要到码头了,所以爹可能心里有些坐不住吧,也不知爹知道确切的日期没。”“早晚也就这些天的事儿。”朱氏倒没怎么在意这个,轻笑了笑,然后就瞧着那篮橘子道,“这是哪来的?今儿顾大娘买了橘子吗?这个时候的橘子怕是还酸着吧。”“确实不是很甜,不过正好开胃。”莫璃剥好橘子后,就分一半递给朱氏道,“刚刚爹跟我说,让您吃两个开开胃呢。”朱氏笑着接过橘子,只是分开一瓣时,忽然就叹了口气:“你爹这几日胃口也不怎么好,他以前也挺喜欢吃这种酸酸的橘子,只是自他胃有些不好后,就少碰这东西了。”莫璃即道:“那一会出去买针线的时候,顺便再挑一些青皮橘子回来,然后用蜂蜜酿上半个月,到时那橘子吃起来更是顺口,又不会伤到胃,而且也一样能开胃,雪儿也很喜欢吃那种蜜浸橘。”朱氏笑了笑,然后看着自个的闺女微有些出神。
莫璃刚要把橘瓣送到嘴里,一瞧朱氏那眼神,便又放下道:“娘怎么这么看着我。”朱氏回过神,笑着道了一句:“娘就是觉得你如今是越来越懂事了,心里欣慰。”知道她娘心里必是又为她的亲事难过了,莫璃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曾经她也以为,女子的这一生,最终的目的,所有的意义,就是找个好婆家。后来她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远非如此…从朱氏那出来后,莫璃又去莫老太太那看了一眼,莫老太太已经在里屋歇下了。莫雪则跟四妞在外屋的桌子上描花样,刘妈在一旁一边做针线,一边看着。瞧着莫璃后,刘妈正要出声,莫璃只朝她摇了摇头,然后再看一脸正认真描花样的莫雪一眼,笑了笑,就转身走了。“姑娘,阿圣说车已经备好了,这会要走吗。”莫璃刚回去,红豆就从外走进来道了一声。“嗯,你也随我一块出去,我刚已经跟太太说了。”莫璃喝了口茶后,就站起身。只是出了二门后,将要上车时,红豆又道了一句:“姑娘,卖针线的地方离这也不远呢,咱走着去不是更方便,还能好好看看呢?”她到底还是有些小孩子习性,上街喜欢东瞧瞧西看看,若是以车代步的话,怕是东西一买到手,就直接回来了,什么也逛不成。“一会还要买些橘子,顺便再去别的街上转一圈。”莫璃随口道了一句,只是将踏上马车时,她胸口猛地跳了一下,跟着头忽的一晕,让那一脚差点没踩空。
“姑娘!?”红豆正扶着她呢,瞧着她面上的神色忽的一变,即吓了一跳。阿圣回头看了一眼:“怎么了?”“哦,没事。”莫璃怔了怔,就回过神,摇了摇头,然后就上了马车。阿圣询问的看了红豆一眼,红豆摇了摇头,莫璃便在车里道:“我没事,是刚刚不下心差点踩空了,你快上来吧,早去早回。”阿圣听她的声音确实与往常无异,便没说什么,等红豆上了车后,他便轻轻甩了甩缰绳,那匹老马微动了动脑袋,便踱着四蹄,慢慢往外去了。
莫璃本是打算先买好针线等物后,再去跟李跃儿约好的地方见面的,只是刚刚上车时那突地一阵心悸,让她心里莫名地生出许些不安来,故想了想,就让阿圣直接去跟李跃儿约好的茶楼那。“姑娘,你怎么了?”红豆上车后,有些兴奋的撩开车窗帘往外看了好一会,再回头看了莫璃一眼,却看到莫璃面上带着几分凝重的神色,她怔了怔,便放下车窗帘,不解地问了一句。莫璃摇了摇头,她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发慌。“是不是不舒服。”红豆坐近去,仔细看了她两眼。“没事,可能是我最近想得太多了…”莫璃轻轻一叹,然后就闭上眼,只是眼睛刚闭上,眼前就浮现出父亲那清瘦佝偻的背影,跟着心里那等发慌的感觉更重了。红豆一听这话,便也沉默下去,然后有些担心地看着莫璃。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两桩好好的亲事就黄了,这搁谁,心里都会觉得难过的吧,偏姑娘这段时间一直跟个没事人一般。红豆越想,心里越替自家姑娘觉得难过,同时更是怨那杨谢两家人没眼光没诚意…也不知过了多会,莫璃忽的睁开眼,然后撩开车窗帘往外看了一眼,跟着就问一句:“这是到哪了?”“这好像是永和街吧,咦,阿圣怎么把咱带到这了,这卖针线和头花的店铺不多呢!”红豆也往外看了一眼,奇怪地道了一句。
“哦,快到清韵茶楼了。”是她刚刚说先去跟李跃儿见面的,莫璃看了一会,就轻轻放下车窗帘,然后有些不安地皱了皱眉头,她心里那等发慌的感觉一直没退去,而且似乎还越来越重了。只是马车将行到清韵茶楼时,阿圣忽然用力拉了一下缰绳,令马车一下子停了下来。红豆吓一跳,即朝外报怨了一声:“阿圣你怎么回事,差点将姑娘给摔了!”“前面好像有什么事,车不好过去,大姑娘先在车里等一会,我过去看一眼再回来。”阿圣往前看了一眼,鼻子仔细嗅了嗅,随即他的脸色一变,然后就回头道了一句,且说着就跳下了车。莫璃撩开车帘,往前看了一眼,只见前面不远处围着一群人,此时还有人正往那凑过去呢。“我跟你一块过去。”莫璃说着就要下去,阿圣却忽的将手搭在车厢上,一把拦住她要探出车厢的身子,并看着她道:“那前面的人不少,大姑娘先在车上等一会,免得被人撞到了。”他忽然这般强硬的态度令莫璃一愣,红豆也探出脑袋往前看了看,然后也跟着点头道:“姑娘还是留在车里吧,那人那么多呢。”阿圣大步往前走去,推开人群,往里一看,然后猛地倒抽了口冷气。
“是从楼梯那滚下来的,结果出来下台阶时又摔了一跤,脑袋正好磕到旁边的石头上…”“惨哦,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店家不是请大夫去了吗,怎么还没来?”“知道是谁家的人吗?”“快快,别看了,把他翻过来,哥几个将人抬到屋檐那!”阿圣正要过去扶起不知是死是活的莫六斤,身后就传来一个不敢相信的声音:“爹——”人群哗地让出一条道,莫璃跌跌撞撞地走进去,阿圣一惊回头,只见秋日的阳光将她的脸照得一片惨白,唯那双眸子黑得让人心惊。他朝她伸出手,她从他身边跌过去的时候,一滴泪落到他手上。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我努力了,我以为改变了,但一回头才发现,其实一切都没有变。命运最终,还是没有放过她最珍爱的人!
第80章 誓言
三天后,莫璃让红豆和红玉帮忙,强硬扶着守了近两天两夜的灵,几乎晕死在帷堂内的朱氏出了灵堂。此时天已近傍晚,白日里过来的亲戚基本都走了,异样的热闹退去,此时不过才是中秋之际,但一眼望去,昏惨惨的天空下,满院缟素的莫宅却透着一股深秋的阴寒。
“娘,您就是不顾着自己,也要为奶奶还有雪儿想一想。”莫璃红着眼扶着朱氏下台阶,“您再这么不眠不休地守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住!”进了房间,让朱氏躺在床上后,莫璃便跪在朱氏床前道:“娘,爹已经走了,您不能再丢下我和雪儿不管的!”“璃璃…”朱氏在床上歇了一会,又在红玉的服侍下喝了半盏热汤后,才总算微微回过点神,然后撑起身,含着泪扶起莫璃道,“璃璃,好孩子,娘知道了,这几天苦了你了!”“娘,你好好歇着,我去奶奶那看看,今晚爹那我会守着的。”“孩子,你今晚也好好歇着去。”朱氏抚着莫璃明显瘦了一圈的脸,心疼得哽咽了一会才又道,“明天就开始做法事了,后面还好几天呢,你别这么逞强。”
“我知道的娘。”莫璃握住朱氏的手点了点头,又扶着她躺下,帮她掖了掖被子,然后再回身仔细交代红玉几句,才轻轻退了出去。
“姑娘,您先吃点东西吧,顾大娘特意给您做了素面。”莫璃从朱氏那出来后,守在外的红豆忙走过去扶住她轻声道了一句。“老太太那怎么样了?”几日下来,莫璃的脸色白得吓人,声音也异常沙哑,整个人明显瘦了一大圈,但她眼神却很平静,悲伤被深埋,腰背直挺得让人心酸。红豆小心回道:“几位族奶奶正跟老太太说话,这会子才刚走。”莫璃皱了皱眉,一边往莫老太太那走一边问:“她们都说什么了?”红豆想了想,就道:“听刘妈说,好像是提了以前什么契书和族产的事儿。”莫璃脚步微顿,她知道族里那些人定会趁此机会过来说这事的,可是,她回头往灵堂那看了一眼,父亲尸骨未寒,他们就这般等不及了!当年爷爷在族里立下契书,莫家若无后,东庄那片桑园则重新归入族产。她不知当年因何事使得爷爷立下这样的契书,但如今父亲这一走,她家明明白白的就成了绝户,跟当年一样,那些人都蜂拥过来了。“薛姨娘呢,刚刚在做什么?也跟那些七姑八婆凑在一块?”“薛姨娘是在那些人面前抹了不少泪,不过现在已经回自个房间去了,说是身子熬不住,今晚守不了灵了。”红豆说着就看了莫璃一眼,然后小声道一句。“随她吧。”莫璃淡淡一句,只是走了几步又问,“雪儿这会也在老太太那吗?”“在的,刘妈正哄二姑娘吃东西呢。”莫璃点了点头,没再问别的,来莫老太太的院子后,就快步走了进去。
莫老太太这屋里原本就很显素,只是因有雪儿在,所以平日里屋里倒还摆着些花儿草儿,或是各种小布偶的鲜亮玩意,只是如今这些都收起来了,屋里的帷幔帘子也都换上素净的颜色。莫璃一进去,就瞧着一身素服的雪儿有些呆呆地坐在莫老太太旁边,刘妈手里拿着一晚面汤哄着她喝,她却也不张嘴,只是摇着头,然后依在莫老太太身上,四妞有些无措的站在一旁。莫璃走过去,看了看刘妈手里的面汤,见里面的面条还剩大半碗,她便问道:“奶奶晚饭吃了吗?”莫老太太忙叫刘妈给莫璃挪个绣墩过来,然后一脸心疼地打量着莫璃道:“奶奶下午吃了,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你娘还在灵堂那守着,你吃了东西没?”“娘已经回去躺下了,刚刚差点就晕倒在灵堂里。”莫璃轻轻道了一句,又往旁看了看,便见一边的茶几上摆着几盘素色的糕点,还有一盅热汤。“我去看看她,唉,她身体本来就不好,在这么熬着哪行!”莫老太太说着就要站起身,莫璃忙按住她道:“娘才躺下,刚刚也吃了些东西,奶奶您脸色也不好,先歇歇。娘那还有外头的事都有我看着,不会有事的。”母亲病弱,祖母年迈,妹妹年幼,父亲这一走,这个家真似一下子失去了顶梁柱,族亲们虎视眈眈,整个家有种马上要散架的恐慌感。莫雪是被吓坏了,如她当年一般,悲伤之中还有那种不知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惶惶不安占据整个身心。
莫璃看着满头花白的莫老太太,想着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恸,她不知该怎么安慰,便握了握莫雪的小手道:“雪儿去姐姐那待一会,让奶奶好好歇歇。”莫老太太却道:“让她在我这没关系,你也赶紧回去躺一回,这几天忙里忙外的,你一个姑娘家哪受得住,以后几日还有得忙的。”莫璃摇了摇头:“里头有顾大娘和刘妈帮忙,外头有顾大叔和阿圣帮着,左邻右居的大嫂们也有过来帮衬的,这几日招呼亲戚的事我没累到什么,倒是奶奶您要注意自个的身子,我们都要靠着您呢。”莫老太太抹了抹自己浑浊的双眼,跟着在莫璃肩膀上拍了拍,然后摸了摸莫雪的脸蛋:“雪儿要在奶奶这待着吗?”莫雪给莫老太太拉了拉被子,又抬手摸了摸莫老太太干干的脸,然后慢慢滑下床,拉住莫璃的手。莫老太太摸了摸莫雪的脑袋,就吩咐道:“这孩子这几天几乎不说话,你把她带过去也好,好好哄哄她,今儿她也没吃多少东西,你将那几盘糕点还有那盅浓汤也端过去,让她多少吃上一些。”莫璃点了点头,让红豆将那些吃的拿上,又让四妞也跟着,然后就牵着莫雪出了莫老太太的寝屋,只是当走到外屋门口时,就听到里头幽幽地传出一声含泪的轻语:“这个不孝子,怎么就这么走了,丢下这么一个家…”那一瞬,莫璃只觉得胸口那似被人剐了一刀,当下差点就掉出泪,好容易忍住,牵着莫雪的手慢慢走了出去。莫璃看着渐渐暗下的天,看着满院的缟素,看着幼小的妹妹,看着身后浸满悲恸房间。家里的风暴即将开始了,她不能倒下,她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没什么不能承受的,这个家她要撑起来。
将莫雪带回自己的房间后,莫雪倒也听话,莫璃给她盛了一晚羹汤让她喝,她接过后就拿着勺子默默地舀着羹汤往嘴里送,虽是乖巧,但那动作看着却有些呆愣愣的,眼睛也没了往日的灵动。莫璃心里一惊,跟红豆对视了一眼,然后问了四妞几句,才知道这几天莫雪不但不怎么说话,几乎哭也没哭过。莫老太太年纪大了,心里含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又加上族亲们时不时的暗中逼迫,儿子的灵柩还在呢,那些人就坐不住了。刘妈要帮忙丧事,四妞又小,莫璃则各处都要查点,除了白包的回礼和丧仪的具体安排外,还要照顾朱氏。悲剧来得太突然,家里阴云密布,于是这几天下来,莫雪就成了这样。“你带四妞去外屋用饭。”莫璃朝红豆道了一句,然后才对莫雪道,“雪儿,要真不想吃就别硬吃。”莫雪顿了顿,就放下勺子,然后抬起眼呆呆地看着莫璃。“过来。”莫璃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我想去看看娘。”莫雪靠在莫璃身上,小声道了一句。“娘很累了,这才歇下,明儿你再去看娘,今晚你就在姐姐这睡,姐姐让四妞也在这陪你。”莫雪忽然抬起眼,干干的眼睛有些恐惧地看着莫璃:“娘她,是不是也要丢下咱们了?”莫璃一怔,忙道:“没有的事,娘她很好,不会丢下咱们的,娘她这几天只是太伤心了,慢慢会好的,雪儿乖,爹会保佑我们一家的。”莫雪怔怔地看了莫璃,好一会才道:“真的?”莫璃忍着泪点头道:“真的,姐姐跟你保证,来,咱们拉钩。”一大一小的两只手认真地勾住对上后,莫雪才好似真的放了心,然后圆圆的眼眶里就溢出泪,跟着她便站在那咬着牙,小小的身子一颤一颤的,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莫璃将莫雪揽到怀里,手轻轻拍着她的小肩膀,头却微微抬起,含着泪的双眼静静地看着上面,什么也不说。“姐姐,我怕…”“不怕,姐姐在这。”不久,这屋里就传出哇哇的哭声,红豆和四妞在外皆吓了一跳,红豆忙起身走进去一看,就瞧着莫雪在莫璃怀里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将莫雪抱到自己床上,盖好被子后,莫璃才将四妞招呼过来轻声道:“你在这看着二姑娘,今晚你也在这睡,榻上的被褥都给你准备好了。一会二姑娘要是起来说饿了,你就让人将桌上的东西拿去热一下再让二姑娘吃,今晚有守夜的丫鬟,记得千万别晚上喝冷茶。”四妞认真地点头,然后就走到莫雪那,在床头的绣墩那坐下。莫璃又看了莫雪一会,确定她已经睡沉后,才轻轻走了出去。“姑娘,您也吃点东西吧,从早上到现在,您也没吃什么呢。”红豆说着就硬拉着莫璃走到桌子那,然后将一碗白米饭和两碟小菜挪到莫璃跟前道,“刚刚的面冷了,这是才蒸好的米饭。”莫璃看着那些东西只觉得嘴里发苦,但她还是坐下拿起筷子,再不吃东西,她也要扛不住了。只是刚扒了两口饭,就有种想吐的感觉,勉强咽下小半碗后,莫璃便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先搁在这,我晚上再吃,这会没什么胃口。”红豆看着那两碟青菜豆腐,想了想,便道:“我去给姑娘换两个容易下口的菜吧。”莫璃摇了摇头,就站起身:“不用了,吃什么都一样,我出去看看,外头的桌椅都收了吗?明天要开法事了。”这几天给前来吊丧的左邻右舍和亲戚摆了几桌酒,多是顾叔和阿圣在帮忙,她只是将银钱拨下去。“差不多都收好了。”红豆跟在她后面不放心地道,“姑娘这几日都没怎么睡,今晚也好好歇歇吧。”
莫璃摇了摇头,只让红豆好好看着莫雪,然后就往前院那走去。此时已是掌灯时分,白天里摆在庭院里的桌椅都已收起,院中也让人打扫了一边,忙了一天的下人此时都各自下去用晚饭了。莫璃走到二门那,看着莫六斤时常出入的那些走廊,过道,看着那被风吹动的白灯笼,一时间出了神。直到旁边有人喊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转头一看,原来是阿圣。“怎么过来这了?晚饭吃了吗?”他将搁在走廊那的长凳挪了挪,然后走到她身边问了一句。莫璃从白灯笼那收回目光,沉默了一会才对他开口道:“我爹那天出事的经过,你打听出什么了吗?”阿圣看着她苍白的脸,又往前后看了看,然后道:“去我屋里说吧。”莫璃环视了一下冷冷清清的宅院,便抬步迈出二门,只是刚走进阿圣的房间,阿圣却让她先在屋里等一会,然后就出去了。不多会,他终于去而复返,且手里多了一个食盒,盖子掀开后,里面是一碗汤滚味浓的,冒着白气的牛肉面。这是府里给前来吊丧的客人准备的,下人也可以用,但眼下她身上带着丧,特别是头先这几日,这等大鱼大肉是不能碰的。只是阿圣却将面里的肉全挑了出来,然后将那晚看着很素的面条移到莫璃跟前道:“吃吧,这样就能吃了。莫璃正要推拒,阿圣却道:“你吃了我才说,你要倒下了,我也没必要再帮你做什么了。”莫璃一怔,看着他认真的表情,迟疑了一下才拿起筷子。
面条很烫,汤也很入味,她却尝不出什么味道,只是机械地将碗里的面条一点一点往嘴里送,阿圣就坐在对面静静看着她。房间里很静,屋里飘着淡淡的面香,几日来,满眼看到的都是乌云惨淡的景象,她甚至忘了自己哭没哭过,很多时候,她的眼睛都是干涩得发疼,要想的事,要忙的事太多了,她没有时间哭。可在这一刻,对着这碗热气腾腾的“素面”,她眼里的泪却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眼前一片模糊,她放下筷子,有些艰难的将嘴里的面条咽下,然后有些尴尬地转开脸,只是这会旁边就给她递过来一条略有些粗糙的棉帕子。莫璃接过帕子后,阿圣才开口道:“我这几天打听到的,跟那天听到的没什么出入,都说是掌柜的不小心出的意外。而且王大户当时也还未到茶楼,莫三老爷身边的那位韩管事亦不在场,”莫璃擦了眼泪后,沉默了一会才道:“我不相信那是意外,爹平日里走路向来都是很小心的,怎么可能在外连着摔两次,而且眼下我爹死了,族里很多人都可以趁机得利。”阿圣看了她一会才低声道:“姑娘,有些事即便真是有人特意所为,也可以借着意外之势而行。”莫璃看了他一眼,然后将帕子递还给他,平静地道了一句:“谢谢你。”
晚上,灵堂内,莫璃伴着烛火守在帷堂外,一张一张烧着纸钱。夜下,灵堂外,阿圣沐着月光坐在屋顶上,静静看着那白幔下的身影。这几个晚上,他都在这不动声色地守着,像一匹来自荒野的狼,耐心且机警。做法事的那几天,族里陆陆续续地还有前来吊丧的人,莫璃虽多陪着朱氏,但还是听到了许些话。特别是莫大老爷那一脉,很多人坐不住了,生怕会被别人抢先,于是甚至有人借着慰问莫老太太的时候,直接开口让莫老太太将当年的地契拿出来一看。若非当时七叔婆在场喝住了那几人,怕是他们跟着就会逼问莫老太太了。只是这样的暴风雨,最多也只能再压几天,怕是莫六斤的馆木一出去,莫大老爷等人就会直接上门逼迫莫老太太交出地契。还有她家的铺子,他们也不会放过,到时同样会有更好的理由侵占。
出殡的前一晚,莫璃从灵堂内出来,进了莫老太太的房间,祖孙俩一直说到月上中天方才歇。出殡的那一天,该过来上香送行的人都来了,莫璃跪坐在朱氏旁边,冷眼看着某些人。直到出殡的时辰将至,马上要抬棺的时候,莫璃忽然站起身,走到棺木前面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含着泪当着大家的面开口道:“爹,您放心,咱莫家不会绝了后,女儿跟您跟前立下誓,待孝期一过,女儿就招婿入赘继承咱莫家的香火,这个家,女儿来守着,奶奶和娘还有雪儿,女儿也会好好照顾的。爹,您一路走好。”
第81章 家主
不消几天,莫璃在其父出殡那日,于灵堂内当众立下的招婿入赘之言就传到了各方耳中,引起不小的震动。招婿入赘并不鲜见,但在其父灵堂内,一个闺中女子就这么以己之口当众说出来,却是从未有过的事。
“招婿入赘吗,真是让人意外,那丫头…”谢老太太叹了一声,“莫掌柜这忽然一走,留下的老母和妻女,日子怕是有些难过吧,难为那丫头了。”严氏一边给谢老太太递上茶,一边闲聊似的说道:“听说那姑娘那日惊住了所有人呢,就连莫家娘子也没想到自己闺女会说出这一番话,看来莫掌柜走后,那姑娘是想自己当家了。”谢老太太瞥了严氏一眼,然后闭上眼睛道了一句:“女子当家,多是被逼无奈,咱谢家祖上不也曾出过这么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
一旁的谢三奶奶韦氏也道:“说得也是,我记得姬家也出过几个当家的女子,虽说都已经作古了,但如今姬家那边,听说也有几处主事是由女人当着呢。”严氏横了韦氏一眼,然后有些不屑地一笑:“她一个小丫头,哪能跟咱谢家的老祖宗比,更遑论姬家的人了。”韦氏瞄了严氏一眼,呵呵一笑:“这样的一个小丫头可差点就成了二嫂您的儿媳妇呢,幸得人家没赶着攀附,不然二嫂如今哪能跟徐家结亲,还得姬太妃的保媒。”严氏心知韦氏是不忿她跟姬太妃拉上关系,所以借着莫璃的事来讽刺她几句,虽如此,严氏面上也有几分不悦,正要开口,却这时谢老太太轻咳了一声,然后睁开眼道:“行了,我要歇着了,你们都出去吧。”
只是当韦氏和严氏起身将出去时,谢老太太又道:“时哥儿的事,老二媳妇你用心准备准备,仔细挑好日子,姬太妃这两日就要启程回京了。”严氏应声后,谢老太太又管韦氏道:“运哥儿这几天都往哪跑呢?我怎么总看不到他的影。”“那孩子。”韦氏一笑,就走到谢老太太身边道,“自他六叔在永州这落脚后,他一有空就往那跑,别说老太太了,就是我,只要一不留神,他准能溜出去!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就跟他六叔合得来。”“元白啊…”谢老太太无奈的摇了摇头,“那孩子还是那么倔,府里都给他收拾出地方来了,他就是不住,非得去外面住那点小地方,身边也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
谢府那正说着呢,谢歌弦这正好也听平安说了莫璃那日起誓的事,他听完后,便笑了一笑,然后拈起一粒黑棋子,看着前面的棋盘道:“招婿入赘,倒是一步好棋。”平安站在一旁接着道:“公子您还别说,我听说那莫姑娘这话一放出去,好些人都意动了呢!不说那莫姑娘貌美如花了,就是莫掌柜留下的那些家产,在好多人眼里可是块肥肉,听说就是莫姑娘本家那都有些坐不住了,更别说外面一些穷困潦倒,家里又有好几个儿子的人家了。”“你打听到的事还真不少。”谢歌弦将手里的棋子落下后,就摇头一笑。平安看了谢歌弦一眼,然后小声嘟囔了一句:“不是公子你那天问了我几句吗,难得公子关心,我便尽心打听去。”谢歌弦又拈起一粒白棋子,思忖了一会,然后才道:“她帮过我一次,我想还个人情。”平安想了一会,然后有些迟疑地道:“公子难不成想给莫姑娘做媒?”谢歌弦无声一笑,将手里的棋子落下后才有些无奈地道:“你去将这茶水换了,都冷了。”平安一看谢歌弦这神色,便知道自己猜错了,于是讪讪一笑,就拿起茶壶退了出去。谢歌弦又拈起一粒黑棋子,然后看着棋盘低语了一句:“她什么时候来呢?”
与此同时,长春院的李跃儿托身子不适,辞了几位客人后,往自己绣房走回去的路上,抬头看着澄碧的蓝天,似羡似叹的一笑,然后心里道了一句:虽不幸,却也比她好上不少。韩四道这,自那日在莫家亲耳听到莫璃在莫六斤棺前立下的誓后,他的心神就总有些不宁。只是眼下他马上就要迎娶周玲玲了,手里要忙的事一件接着一件,除了夜里睡的那几个时辰的时间外,他几乎抽不出一点多余的时间来好好理一理自己的心绪。且每次一静下心,要好好想一想时,脑子里就总浮现出一身素白的莫璃,跪下立誓时那等决绝得让他惊艳的表情,每一次的回想,都会让他心神激荡不已。那样的女子,不可多得,接触得越多,想要得到的欲望就越大!韩四道按了按眉心,招婿入赘吗,正好也省了他要头疼以后还会面对大家大族的麻烦,反正还有时间,这样倒也合他意。
“老太太,璃璃真的下了这个决定?她早跟您说了!”几日过去了,朱氏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闺女会下这样的决定。莫老太太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六斤走了,这个家冷冷清清的,我是再舍不得将我孙女儿嫁出去白白便宜了别人家,招婿好啊,这样到时你也算添了个儿子,我也白得个孙子,璃璃他爹九泉下知道了,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可是…”朱氏还是有些回不过神,老太太说的都是好的,但这世道,哪有好人家的儿子愿意入赘,但凡有着心思的,十有八九是好吃懒做之徒。“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这也是无奈之举。”莫老太太看了朱氏一眼,就叹了口气,“那孩子不容易,她是想挑起这个家啊,要不是璃璃在出殡那天说出这话,怕是她爹的棺木一抬出去,族里那些人后脚就进来逼我将桑园的地契交出来了。这可是她爷爷努力了一辈子的东西,我还没死呢,就这么逼迫,到时哪还有咱几个孤寡的活路!”朱氏顿时红了眼,好一会才哽咽着道:“可是璃璃以后怎么办,我…”“你哭什么,不是还有三年孝要守吗,我就不信三年后咱家招不来一个踏踏实实的小伙!”莫老太太压住心里的心酸,硬着一口气道,“你也给我打起精神来,先不说这招婿的事,就族里那些人准还没罢休呢,她那几位堂叔什么的,最多再过几日就该上门了。如今这个家只剩下女人了,无论如何你也得硬起脊背给璃璃打气,璃璃都能做出这个决定,你这个当娘的怎么也得在后面帮衬着。”朱氏捂着嘴狠狠哭了几声,然后才硬是将眼泪收了回去,连连点头。
就在大家都在议论着招婿入赘之事的时候,当事人却完全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如莫老太太所说,眼下迫在眉睫的不是招婿,而是本家那边的威逼。“顾大叔,王大户那边的匹料是不是已经回来了?”就在朱氏和莫老太太谈话的时候,趁着顾敬今日过来,莫璃赶紧过去找顾敬问这事。莫六斤出事那天气,她家的店铺就关门了,店里的伙计,除了阿圣,都回自家去了,而这个店要重新开张还不知什么时候。顾敬也是习惯了每日过来,所以即便店已经关了,他却还是不时过来查查库房,点点货物。“前两天回来了,我昨儿去问了一下,只是正好王大户不在,他那些伙计也做不得主。”顾敬有些疼惜地看着面带憔悴的莫璃一眼,想起这姑娘出殡那日的话,心里不禁叹了口气,然后接着道,“姑娘放心吧,这是掌柜办的最后一件事,我会替掌柜办好的,今日就是过来点点这库房里的货,一会我再找王大户去。”“如此就好。”莫璃点了点头,然后也看了一眼这空荡荡的库房,想着父亲一生的辛苦,只觉心头酸涩难言。顾敬想了想,又道:“只是姑娘,掌柜的这批匹料,你打算怎么处理?是不是直接拨给王大户?”莫璃回过神,不解地问了一句:“直接拨给他?为什么?”到底还是个孩子,果真是没想周到,顾敬一叹:“掌柜的这一走,这店铺怕是短时间内不能开张了,匹料若是搁置久了,容易砸在手里,还不如直接拨给王大户。再说掌柜的后事,怕是也花了不少银子,如今姑娘手里还是多存点银子好。”他在莫家有几十年了,对这个家的境况算是比较了解,心知莫六斤这一走,莫氏本家那边必打莫六斤留下的东西。这一屋的女人,老的老,小的小,手里要没些现银,那往后的日子很难抗得住。莫璃听完却摇了摇头,一边摸着旁边的一匹蕉布,一边轻缓地道:“不,店铺很快会开张的,顾大叔尽可放心,这是爷爷和爹两代人的心血,我会继承下去的。”顾敬一怔:“可是…” 莫璃看着虚空处,面上露出一抹浅笑,唇边含着悲伤,眼中却带着坚毅:“我是长女,爹走了,我便是一家之主。”顾敬一愣,莫璃沉默良久就收回目光看着顾敬道:“王大户那就劳顾叔想着了,我这几天还得准备迎接那几位族叔。”
第82章 私见
天现晚霞时,秋风乍起,路边树木日渐凋零,深秋的气息已浓,地上枯黄的叶子一天比一天厚,冬天将至。这一日的傍晚,莫二老爷访友归来,马车从一小酒馆经过,将驶到自家宅院那条街时,忽然被人拦下了。车夫正要呵斥,那拦车的人却对车内的莫二老爷传了一句话,莫二老爷一怔,思忖一会,便让车夫就近停车。这条街上气派的茶楼酒肆不少,这家小酒馆被挤在一个旮旯处,相比起来很是不起眼,生意自然是一般般,除了楼下坐了几位客人外,楼上的几间包间,就一间有客人包下。
莫二老爷推开包间的门,便见一名素衣乌发的女子坐在窗户旁,听到推门的声响后才往他这看了过来。不过是二八年华的妙龄少女,身上无丝毫装饰,通身的衣裙只是素净的白,除此外就是乌光柔亮的长发和墨色的眼眸。黄昏下的酒馆里,清冷的包间内,这少女身上非黑即白,分明的对比,却带着冷艳之气,让已近五十的莫二老爷也看得一怔。“在半路上将二堂叔拦住,莫璃失礼了,二堂叔请坐。”莫璃站起身朝莫二老爷施了一礼,不卑不亢地道了一句。
莫二老爷审视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背着手踱步走过去,又打量了她一眼,然后才以长者的口吻道:“你爹的事很让人惋惜,只是你身上带着孝,怎么还出来到处走动,天也晚了,一个姑娘家的还在外头溜达,家里的老太太不会担心。”莫璃没说话,只是垂下眼给莫二老爷倒了杯茶,然后轻轻搁在莫二老爷跟前:“二堂叔请坐,我私下请二堂叔过来,是想跟二堂叔道明一件事,上次织染局蓝花布的事,是我示意我爹和顾叔去找二堂叔合作的。”莫二老爷面上明显是一怔,随后缓缓坐下,看着莫璃道:“是你?”莫璃点了点头:“当时未明说,实是不得已,希望二堂叔莫怪。”莫二老爷怀疑地看了她良久,才道:“你怎么做到的?”
莫璃先喝了一口茶,慢慢放下杯盏后,轻叹了口气:“我幸得谢府老太太的青眼,所以求了她帮忙,且当时还意外得到织染局里的一些消息,于是便替我爹出了此计,暗中拉了二堂叔当助力。”莫二老爷一听这话,顿时有些心惊,再慢慢回想当时之事,心里更是不解,这姑娘,跟他带了那么一点亲的堂侄女,才这般年纪怎么会有这样的心计手段。但更让他不解的是,这姑娘怎么这会忽然跟他道明这事?而且他这把年纪的人,手里又掌管着一个几千人的作坊,平日里生意上往来的基本都是跟他一样的大老爷们,可从不曾跟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坐在一块说生意上的事。莫璃心知对方的疑惑,便接着道:“今日道出此事,就是向二堂叔禀明我的诚意,并希望下次还能跟二堂叔合作。”
莫二老爷忽然呵呵一笑:“你这丫头,唉,算了,我知道你爹的事情对你的打击很大,不过这买卖上的事,你就别瞎掺合了。行了,你回去吧,别让家里的老太太担心了。”莫璃抬起眼看着莫二老爷道:“二堂叔作坊里的事如今已经不比以前了吧,莫元堂哥能压得住那些新添的管事吗?大堂叔和三堂叔又能容二堂叔多长时间?不是我看轻二堂叔,只是如此内忧外患,加上三叔公的偏爱,二堂叔还能掌管作坊到几时?”莫二老爷又是惊诧又是怪异地看着莫璃,短短几句话,她却将他身边那些复杂的关系道了个尽。一个闺中女子,又不是他莫家的直系,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他刚刚原是要起身离去的,之前在路上被人拦下后,不过是有些好奇便上来一看罢了。只是听莫璃这一句接着一句,他刚要起身的动作就收了回去,然后盯着莫璃看了许久才道:“是大老爷还是三老爷让你来找我的?他们想说什么?”
莫璃微怔,随后就摇头道:“二堂叔误会了,我请二堂叔上来一见是我私自决定的事,与另外两位叔伯无关,不过我今日出来见二堂叔,确实是为另外两位叔伯之事而来。”莫二老爷稍一琢磨,就道了一句:“你放心,莫六斤留下那点东西,我还不放在眼里,更不屑去为难几个病弱老幼的女人。”莫璃心里微微舒了口气,心道这位莫二老爷果真算是条汉子,若非早知道他与另外两人不同,她之前也不敢让莫六斤找他合作,眼下亦不会直接找上来。
…一盏茶时间后,双方差不多谈好了,只是莫二老爷将起身时,又问一句:“蓝花布那事,真的是你的主意?”莫璃点头,然后补充一句:“不过此事还需要二堂叔帮我保密。”“呵呵呵…莫六斤那老实疙瘩的人怎么生出你这样的一个闺女。”莫二老爷笑了一句后,就抬步往外去了,只是临出门前又回头道了一句,“早点回去吧,天晚了。”莫璃出去时,晚霞已落,莫二老爷的马车亦已走了,她看了一眼天色,然后便上了马车,并道了一句:“快些回去吧,家里的人不知我出来这么久,怕是该着急了。”当晚,莫璃又去莫老太太那说了会话,然后才回房间歇下。
第二日,也就是莫六斤下葬的第七日,莫氏本家那边的人终于开始上门拜访了,而且这一次好似约好了一般,一下子来了十多位。莫大老爷,莫二老爷和莫三老爷自然是都在其中,各个面上神色不一。且除此外,竟连韩四道也过来了,莫璃看到他后,心里算了算时间,知道他大喜之日不远了,于是便有些怪异地打量了他一眼。今日的莫璃还是一身素白的孝服,原本这等族中之事,她一个闺中女子,又是守孝期,不该现身的。但是当大家看到她是扶着莫老太太从里出来,便没说什么,只是当莫老太太坐下后,还是有几个多事的姑婆上来假意关心一句,暗示她进去,大人的事别参与。莫璃站在莫老太太身边,看了他们一眼,淡淡一句:“多谢姑母叔婆们的关心,不过既然那日我在爹跟前立了誓,那么从今晚后我对这个家便有了长子之责。”此话一出,在座的人面上神色各异,莫大老爷和莫三老爷心里各自一声冷笑,心道他们今日能亲自过来算是给天大面子了,偏这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一个闺中丫头还要虚张声势,以为一句招婿就能改天换地,真是痴心妄想。
第83章 逼迫
随那三位老爷过来的还有莫氏本家那边的一些年轻子弟,其实都是远亲了,都不知隔了几代,除了是同一个姓外,基本没什么相连。而且这些人原本跟莫六斤一家就不曾来往过,就连莫六斤的丧礼他们也不曾露过面,今日会过来,除了是想凑凑热闹外,主要还是想看一看莫璃本人。那一日莫璃立誓,被前来上香的人各处传播后,自然有人提到她的容貌,因此这一日便迎来了这么些好事者。莫璃出来后略扫了一眼,便认出那几个年轻的公子,有的是族里的亲戚,有的却只是莫大老爷或是莫三老爷手底下的管事,身份跟韩四道差不多。
莫老太太坐下后,随莫大老爷一块过来的大堂伯母邹氏便一笑,正要张口,莫老太太却忽然咳嗽了两声,且这一咳,即瞧出这老太太气有些短。于是座下的人不由相互看了一眼,邹氏只好先收了话,讪讪一笑。莫璃赶紧将旁边的茶水给莫老太太递上,让莫老太太喝了两口后,她才放下茶盏代莫老太太先开口道:“家中丧事刚过,奶奶的身体不大好,需要多休息,希望各位叔伯能谅解,长话短说。”“侄女儿放心,今日我们也不是为聊天来的,再说想必老太太也清楚这一趟我们为何而来。”邹氏顺着莫璃的话点了点头,跟着就朝莫老太太道:“婶娘身体不好,那我和大老爷也不多打扰,婶娘将东西拿出来,把该盖的印章盖了,该按的手印按了,然后婶娘就回屋好好休息去吧。”莫老太太又咳了一声,才缓缓道:“你们想拿什么?我这儿什么光景你们不也看到了,这些桌啊椅的,都是用了几十年的东西了,你们若真稀罕,就搬走吧。”莫老太太这话一出,莫大老爷和莫三老爷面上的神色不由一变,邹氏也是一愣。莫二老爷只微动了动自己那双卧蚕眉,面上却没什么表示,他今日是自己过来的,谁都不带。但就是这样,刚刚一进门时,还是令莫大老爷和莫三老爷一愣,随后心里即生出几分防备。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私吞掉莫家的族产不成?”片刻的沉默后,莫大老爷才张口一声质问,他如今快六十岁的人了,头发也已半百,所以他辈分虽比莫老太太低,但开口是却完全是俯视的口吻。就是刚刚进来时,他也没怎么正眼看莫老太太。莫大老爷本是以为自己屈尊过来后,莫老太太该马上恭恭敬敬地将桑园的地契交出来才对,不想对方竟有要吞掉的意思,于是他这开口的同时,面上的神色亦跟着沉了下去。而站在莫大老爷身边的那几位晚辈面上亦都跟着露出几分诧异,然后纷纷往莫老太太这看过来。莫老太太摇了摇头:“我也不明白大堂侄这话是什么意思,六斤和他爹这一辈子都是本本分分的做人,既不偷不抢也不骗。我们家这几十年来跟大堂侄那边虽不算多亲,但多少也有些来往,好歹都是挂着一个姓,怎么六斤这才一入土,大堂侄就上门说我这个老太婆私吞族产?这是欺我一个老太婆膝下无儿吗!”
“婶娘这话说得过了。”莫三老爷这会才开口,面上带着一脸的假笑,“当年契书上白字黑字写得明明白白,莫家桑园即便是分出去了,但也绝不能流到外人手里,莫六斤如今无后,所以那片桑园莫家自然是要收回的。婶娘要是不记得了,我这就将契书拿出来,那上面可是还有虚堂叔的手印呢。”莫老太太忽然高声道:“桑园什么时候流到外人手里了?还有,谁说六斤无后,我这身边就站着一个活生生的孙女,你们是没看到还是怎的!”莫三老爷嘿嘿一笑:“婶娘也知道是孙女不是孙子。”莫老太太脸色有些不好,不禁又咳了一声,然后才道:“六斤出殡那日,你们虽没过来,但该听到的话想必也都听到了。”莫三老爷实在不耐烦跟个老太婆磨叽,干脆就冷哼一声:“不该是自己的东西就别贪着,这么些年无后继香火,还不够警示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