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邓母这意思,是让自己一力承担黎枝的事?柳婧虽是不解,却还是从善如流。“阿枝妹妹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说!”

她挥号发令多时,说这话时姿态一摆,表情一正,威严便油然而生,不但是黎枝诸贵妇一怔,便是邓母也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模样,也定了定神,不由朝着柳婧打量而来。

黎枝见到柳婧这样说,却只是虚白着脸笑了笑,她摇头道:“我,我没事。”

见状,柳婧蹙起了眉。

她一眼瞟到邓母的表情,当下站了起来,朝着黎枝笑道:“阿枝妹妹如不嫌弃,随我在这花园中转一转如何?”

“恩。”

黎枝转过身,朝着邓母行了一礼后,跟上柳婧朝外走去。

走在林荫道上,柳婧轻声问道:“阿枝,你是不是有了什么困难?我看母亲也知道了,正担忧着呢。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不妨跟我说说,也许我能有些好点子。”

黎枝听到邓母担忧,又见柳婧再三问起,也不好推拖了,她低着头徐徐说道:“我夫婿在娶我之前,原有一个心爱的表妹。后来九哥收我为义妹,他不知怎么的,便上门求娶了。”

…其实求娶的原因,她后来才知道,却是因为那男人听信了她不会有孕的传言。当时邓母是放出过她胞宫破碎,此生不能有孕的谣言,可自从邓九郎弄明白一切后,便向外面说了那谣言只是太医识诊。

可无法想象的是,总有那些人会胡思乱想,如她那夫婿便是,当时他就以为,黎枝是真不能怀孕,后面放出能够怀孕的话,不过是为了她好嫁人。

她那夫婿在公事上极为优秀,又一表人才,这么多年来一直以洁身自好示人,当时他上门求娶,黎枝的父母也就应了,便是邓九郎听闻了,也是爽快地让人给了黎枝一大笔嫁妆。

可黎枝直到入了门,才知道他那个夫婿,有一个相恋多年的心上人。他们私下里苟合,已生了一对双生儿子。因心上人的父亲犯过事,是入了奴藉的,她那夫婿便想着,娶回不能生育的黎枝当正妻,再找个借口抱回心上人所生的那对双生儿,记在嫡妻名下当嫡子。这样,便是心上人不得母亲喜欢,不能入他的家门为妾,可养在外面当个外室,一对亲生儿成了嫡子,也能让她以后有个依靠。

因为这样,外人眼中看来不纳妾,洁身自好的夫婿,对待黎枝,那是淡漠得很。而他自从知道黎枝是可以有孕的后,便再也没有碰过她…

而黎枝这次入洛阳,是知道了夫婿那对儿子和他养在外面的心上人的事了。现在,那心上人再次有孕,黎枝入洛阳,一是会一会柳婧,二也是避开那有情有义,恩爱有加的一家人。

因为喜欢着自家夫婿,黎枝这些内情,谁也没有告诉,便是邓母,也隐隐知道她过得不好,还以为是因为黎枝与邓九郎闹过私情,以致被她夫婿记恨,所以愧疚着呢。

本来,黎枝也没有打算跟柳婧说的,可柳婧这些年走南闯北,与人打交道极有经验,再加上她又极善于从蛛丝马迹中察觉真相,三不两下,便问出了一切事由。

听黎枝说完后,柳婧停下脚步。

她转过头看向黎枝,徐徐说道:“阿枝,我看你还是和离吧。”

黎枝怔怔地抬头,有点诧异地看向她,要知道,世间人都是劝和不劝离的,有多少妇人受到夫家的白眼,那是宁愿一死了之也没有想过和离啊。

见黎枝看着自己,柳婧静静地说道:“难道你不想和离?”她冷笑道:“你是邓九郎的义妹,你的身后有当朝太后的母亲撑腰…阿枝你想过没有,光凭着这两个名字,你那夫婿这些年在官场,在生意场上,能沾多少光?合着,他就可以仗着你带来的好处名利双收,然后,用靠着你赚来的那些好处,去养他心爱的女人,养他心爱的女人生的孩子?而你这个有着雄厚背景,有着后台的正妻,就应该当一个背景,就应该默默无闻地站在那里,一面替他们遮风挡雨,给他们带来荣华富贵,一面却连子女也不配拥有,直到某天利用价值再也没了,黄土一埋连个祭坟的人也没有?”

转眼,她又哧笑道:“是了,祭坟的人肯定是有的,等你百年后,会有那么两个高官指着你的坟头笑道:哟,就这是个蠢货,她连儿女也不配生呢!不过她也有点用处,要不是她,我们哪里来得今天的风光?

黎枝:“…”

第三百二十八章和离二

这时,柳婧又冷笑道:“你就是有后台,为什么不用?你过得不好,为什么要让负你的人过得好?你和离,你让那一家子知道邓家不高兴,又能怎么样?你为什么一定要关起门来自怨自艾,而不能体体面面地走到那个对不起你的人面前,看看他没有了你后是怎么落魄的?”

不得不说,柳婧这张嘴,这时说得真够狠辣的。黎枝苍白着一张脸楞楞地看着柳婧,看着看着,她已泪如雨下。

见她以袖捂脸,哽咽不休,柳婧轻声说道:“阿枝,你还年轻,你的人生,不是应该做陪衬用的,你还有嫁妆,走到哪儿都衣食无忧…要是你担心有人闲话,不如与我和九郎到交州去?在交州,你有我这个公主嫂嫂,有九郎那个刺史哥哥,便是抢上十个八个美男子做丈夫,也没有人敢说闲话。”

一时之间,本来悲伤着的黎枝,都哭笑不得了。

见她还在犹豫,柳婧哧笑道:“阿枝,你喜欢你那夫婿,那是你的事…喜欢得狠了,一个人关着房门默默流泪就是了,犯不着送上门去让人踩践!”

明明黎枝刚才还有点听不进的,可柳婧最后一句话一吐出,她便抬起头来。

抬着一双流过泪后,分外明亮的眼,天性中有着爽利,也聪明过人的黎枝,定定地看着柳婧一会,突然向她福了福。

黎枝一福不起,哑着声音说道:“那就有劳公主嫂嫂了。”她抿着唇,喃喃说道:“自从知道这事后。我就没有合过眼,这泪没日没夜地流,也流得够多了。还是嫂嫂说得对,喜欢得狠了。一个人关着门流泪就行,没有必要让人踩践。嫂嫂,当初这门婚事定下时,经过了义母,现在我要和离,也要请嫂嫂和九哥出面了。”

没有想到黎枝这么爽快。柳婧笑了,她连忙点头说道:“行,这事就交给我。”转眼她又说道:“阿枝,我是诚心诚意请你到交州去玩一玩的。”她眨了眨眼,小小声地说道:“你嫂嫂很有钱呢,你到了交州,她送一座府第给你如何?”

没有想到柳婧会这样说,黎枝一时又想笑了,她抬头看着柳婧,半晌才在心里想道:和乐公主。你是一个极好极好的人!

柳婧回到白衣楼后,便向邓九郎提到了黎枝的事。

果不其然,听到黎枝的婚姻居然是这个样子后,邓九郎也很气愤。当下,他便带着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黎枝的夫家傅府,向他的夫婿傅少华提到和离一事。

邓九郎进入傅家时。傅少华的父亲简直是欣喜若狂,连忙打开大门慎而重之地接待。可等邓九郎一开口,再听到他提出要让黎枝和傅少华和离时,傅父便如一盆冷水从头淋下,一下子冰到了心底。

在他诚惶诚恐地请求中,邓九郎冷笑着把黎枝受到的冷遇说了一遍,在傅父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中,他沉着声音说道:“傅大人,还请把令郎叫回来,对了。黎氏的嫁妆也请一样不少地归还。”他冷冷说道:“傅大人,这种和离之事,要不要开祠堂决定?”

傅父连忙说道:“不必不必,少华回来就可以办了。”说完,他不得不转过头去催促仆人找到傅少华。等仆人离去后,他转过头看着端坐在榻上,寒着一张俊美,尊贵得触之不及的邓九郎时,不由一阵眩晕。

…以前娶回黎枝的好处有多大,令得多少人羡慕过,那么现在的后果,就有多不敢想象!

那个逆子!逆子!

傅父恨得浑身发冷,天下只有一个邓九郎,而邓九郎也只有一个义妹,这到了家门的无上荣华,生生被那逆子给赶走了,他真恨,要不是他把府中的事都交给老妻,也不至于出这么大的差错,要是他早知道是这么回事,那一对双生孙子,宁可打杀了事!

还有那个惹祸的狐狸精,一个入了奴藉的下贱婢子,竟断送了自己一个家族的荣华,早知道少华还在养着她,当年,他就应该亲自动手打杀了!

就在傅父气得一阵冷一阵热,一双手都禁不住哆嗦时,傅少华终于回来了,在他的身后,是闻迅赶来的傅母。

傅少华远远见到父亲站在书房外,连忙行了一礼,他长相端正,颇有几分书卷气。朝着父亲叫了一声后,傅少华笑道:“父亲,听闻今天府中来了贵客,不知那贵客何在?”他的声音落下时,傅母在后面也说道:“夫君,你这么急把我们叫来,不知是什么事?”

傅父也许是气得太过,除了脸色发青,眼前一阵阵发花,已没有心力多说什么。他衣袖一甩,重重一哼向书房中走去。

傅少华因经常被父亲呵斥,倒也不在意,他笑吟吟地紧接在父亲身后入了书房。

这一入书房,傅少华便看到了一袭便装,打扮得极为普通的邓九郎!

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了不得的人物来了,傅少华先是一惊,转眼想到邓九郎与自己正妻的关系,马上又是欣喜若狂,他连忙深深一礼,高兴地唤道:“原来是大哥!大哥能够前来,少华真是不胜荣幸!”邓九郎居然来到他家了?他原本打探到的消息中还说,黎枝之所以被邓九郎认为义妹,是因为她挟恩求报,逼着邓九郎自己,邓九郎无奈之下才收她为义妹的。本来以为他与黎枝的关系不过尔尔,现在看来,这邓九郎还真把黎氏当成妹妹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得好好盘算盘算!

就在傅少华欣喜若狂时,傅母也一眼认出了端坐在里面的大人物,顿时也是激动得脸孔涨红。

对上这激动不已的两母子,邓九郎朝着榻几一指,反客为主的让他们坐下后,邓九郎目光瞟向傅父,颌首说道:“傅大人,这事还是你来说吧。”

“是。”傅父的声音有气无力,他看向傅少华,喝道:“孽子!你向来是怎么对你的正妻的?现在邓家郎君来讨公道了!”

讨公道?

黎母马上想到自己对黎枝的各种手段,不由脸色一白,傅少华也是一慌,他连忙说道:“父亲,没那回事,我与阿枝好得很呢…”

可惜,不等他狡辩完,邓九郎已把宣纸朝他面前一放,冷冷地说道:“我与阿枝相识多载,她有没有撒谎我还是知道的…好了,闲话也不多说了,傅少华,我今天还真不是来讨公道的,我今天是来让你与阿枝和离的!”一句话说得傅少华脸色一僵,说得傅母一晃后,邓九郎冷冷又道:“我很忙,没有时间与你多废话,现在我的要求就是,你在这和离书上签字画押,再把黎氏的嫁妆一样不少地交还给我。”

他慢慢站了起来,站起来的邓九郎,高大的身影有点背光,双眼如电地直视着傅少华,邓九郎声音放缓,轻柔地说道:“傅少华,你是个多情的人,这一点我甚是佩服。然后,你也是个不堪的人…你既然那么看重你那外室苏氏女,当初就不该攀龙附凤,要娶我的义妹!你当时如果娶了一个体弱多病,随时会一命呜呼的正妻,在她还活着时,便把苏氏那对儿子记在那病弱鬼的名下,等她死了,你空悬正妻之位,不但可以让你的苏氏和那双生子得享一切,还可以博得个重情之名…你既情深,又何必浪费一个大好小姑的一生?”

这席话,邓九郎也只是说说,他也不准备傅少华和其他人有反应。一说出,在傅少华准备回答时,他手一挥打断他的话头,威严地说道:“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傅少华,赶紧画字签押吧,我还要赶回洛阳呢!”

说到这里,他眼睛一眯,森寒地说道:“嗯?怎么你还不动笔?”

傅少华白着脸欲哭无泪时,一侧的傅母已扑通一声跪在了邓九郎面前,她流着泪说道:“邓家郎君,这夫妻之间,没有劝离不劝和的。少华的错,我夫妇已经知道了,我们会让他改的,那个苏氏,我们马上就把她发卖了,苏氏生的孩子,我们也送到乡下的庄子去。邓郎,这好不容易成就的夫妇,哪有这样拆散的道理?”

没有想到母亲会这样说,傅少华高声喝道:“母亲,万万不可!”他迅速地拿过那宣纸,在父母的高喝声中,笔走龙蛇地写上自己名字盖上印章。

几乎是傅少华把和离书一签完,傅母便扑了上去。邓九郎也不理会这母子俩的做作,从几上拿过那和离书,一边朝外走去,一边喝道:“过来一人!”

一个银甲卫走了过来。

邓九郎淡淡说道:“留下十人在这里,等着接收阿枝的嫁妆,剩下的人随我回洛阳!”

“是!”

就在邓九郎策马冲出傅府时,他回过头来看去。看了一眼后,他俊美的脸上全然变得冰寒,冷冰冰地看着傅父,邓九郎说道:“在我的面前,那傅氏也敢做戏?她以为这样做了,吞了的好处就可以不吐出来?”

他头一转吩咐道:“你去说一句话,就说,是我的意思,让傅氏这两年得过的好处,一样不拉地给我吐出来!”

“是!”

第三百二十九章一对男女

就在邓九郎离去时,傅少华也趁父亲伤心之际,悄悄离开了家门。

转过一条街道,不一会,他就进了一个精致漂亮,显得极为不凡的小庄子。看到他走来,两个三岁左右的男孩扑了过来,他们嘴里叫着父亲,一个抱着他的颈,一个吊上了他的手臂。

傅少华把两个儿子抱起,大步走了进去,一个江南水乡般婉约的少妇迎了出来,她先是笑意盈盈,看到傅少华把儿子强行扯下送给婢妇后,便担心地问道:“少华,怎么啦?你脸色这么不好?”

傅少华蹙眉说道:“黎氏要和离!”

“什么?”少妇轻叫起来,“这怎么可以?运儿远儿都说好了,她也同意把他们记成嫡子了。这个时候和离,两个孩子怎么办?”转眼她又珠泪盈盈地说道:“少华,这样不行的,黎氏性子硬,自尊强,她便是知道我的存在后,也没有使出什么手段。要是你与她和离,另外再娶妇,那妇必然不会与她这样好说话。还有,你新娶的妇也没有黎氏这么多嫁妆,这么厚的背景啊!”

一口气说到这里,她略喘了喘,又说道:“少华,你与她和离了,运儿远儿就没有那么好过了,不说新娶的妇会虐待他们,便是不虐待,他们长大后也得不到嫡母的嫁妆和店面啊,还有,他们长大了走上官途,没有邓府这样的大靠山,也走不远啊!”

苏氏越说越害怕,竟是比她自己不能入傅家门还要紧张。看到她又是哭又是怕的,傅少华沉着一张脸喝道:“你以为这些我不知道?你就没有见到今天邓九郎那脸色。当时我要不赶紧签了,我真担心他会一剑砍了我!”

转眼他又把苏氏搂在怀中,安抚她道:“罢了罢了,和离就和离罢。在没有娶黎氏以前。我们家也不差,这两年里得的好处,我们也都搂在怀里。她和离也就是带走了自己的嫁妆,说起来。比没有娶她之前,现在家里的情况可是好得太多了。运儿远儿的事我再想办法,总之,我不会让你母子吃亏的。”

难得这个男人把话说到这份上,苏氏感动得珠泪涟涟,就在她偎进丈夫怀中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一个仆人冲了进来,朝着傅少华急声叫道:“少郎君。大事不好了。郡守大人说。要革了你的职…”

什么?

傅少华再也顾不得怀中的美人,连忙站了起来,铁青着脸抓起那仆人的衣襟就要质问。这时。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眼。又是一个仆人冲进来,大呼小叫道:“少郎君,大事不好了,我们在城南城北的那些铺子,全部被封了。”

傅少华僵了,就在他松开那仆人的衣襟,忍着惶恐准备询问详情时,外面脚步声纷纷而来…却是平素对他敬若神明,毕恭毕敬跟前跟后的族人们,一股脑儿冲了进来。

那些族人还在外面,便乱七八糟地叫道:“少华呢?”“少华,那个城东的李麻子居然敢封伯父的铺子,你马上把他叫过来说说!”“少华啊,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今天咱傅家的生意处处受阻,前往官府说事,也都没有好脸色了?”

吵吵嚷嚷中,傅少华的族人们涌了进来。

一眼看到傅少华和那个苏氏,他们还是和往常一样,毕恭毕敬地打了招呼,因为知道傅少华对苏氏地看重,他们中的好几个,看到苏氏都是叫少华媳妇的。

只是,离这些族人们不安的是,平素在他们面前总是气定神闲,仿佛什么也难不到的傅少华,这时脸色真的非常难看。

就在众族人一个个住了声,不安起来时,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还没到,一个中气十足的老人喝声传来,“傅少华你这个小畜生,听说你因为苏氏这个贱人,害得黎氏跟你和离了?还是由太后的亲弟出面来拿和离书的?”一个老人拎着拐杖冲了进来,寻到傅少华便要打!

而这时,众族人都哄闹开来。

他们终于明白事由了!

而这一明白,那种无法言喻的恐慌便扑天盖地而来。

就在他们议论纷纷,不知所措时,一阵马蹄声传来,转眼间,一个青年进来了。

看到那青年,傅少华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他急急走了过去,匆匆一礼,唤道:“仲明兄…”

青年不等他说完,便摇了摇头,他抬头看了苏氏一眼,转向傅少华,徐徐说道:“少华,你这次可错得太大了。”

傅少华急急说道:“仲明兄,我,你能不能替我向郡守大人分说分说?”当务之急,还是要拿回他的官职。

哪知,傅少华这句话一说完,这仲明兄已是一脸怜悯地看着他,顿了顿后,仲明兄说道:“少华,看来你还不知道这事情有多严重。”

他咳嗽一声,在众傅氏族人变得鸦雀无声中,低声说道:“就在刚才,邓九郎的人去了郡守府。”

又咳嗽一声,仲明兄说道:“少华你可能不明白这事的严重性,邓九郎这样的人物,不说是你我,便是对郡守大人,对你的五堂伯父来说,也是只能仰望的巨人。他这样的人,通常不怎么计较,可一旦让他计较,别说是你小小的傅氏一族,便是公主郡王的封国被覆灭,也是寻常之事。”

见到傅少华身子晃了晃,慢慢坐倒在地,仲明兄叹道:“我早就劝过你,黎氏人不错,让你好生对待。我也说过,你既想当情种,就不应该招惹有那等背景的正室,可你都不听。现在好了,落到了这田步!”

傅少华一阵发冷后,寻回理智,喃喃问道:“仲明兄,不如你直说,这事有多严重?可还能补救?”

仲明兄摇了摇头,他慢慢说道:“你知道的,发话的是邓九郎…所以仲明兄,你还是趁现在有些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赶紧把所有的田产店铺全部卖了,得一些现金在手上,再带着你的苏氏和孩子去哪个乡下过上一阵子。你也知道的,这世上惯会逢高踩低,不说你傅氏以前兴旺时得罪的人,便是你什么人也没有得罪,只要你得罪了邓氏,得罪了邓九郎,他一句话,就可以让你变得比乞丐还落魄。所以,如果你不想最后流落街头,衣食无着,赶紧现在动手,把家产全部变卖了,以后都远远避开官府,永远不要让人知道你就是傅少华。”

傅少华也罢,苏氏也罢,傅氏族人也罢,万万无法想象,事情会有这么严重。

看到他们一个个楞楞地听着,那仲明兄暗叹一口气,他环视着众人,想道:这些人还是目光太短浅,一点也不知道得罪那种至高权贵意味着什么。

想到这里,他也不想多说了,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他转身时,傅少华还在惊骇中没有回神,那苏氏却先清醒过来,她连忙温柔地唤道:“仲明兄…”

哪知,几乎是她声音一落,那仲明兄便一脸恶心地喝道:“滚开一点!”他瞪着苏氏,像看什么瘟疫一样,急急又喝道:“你滚远一点,别靠近我!”

想苏氏生得美貌,以前是官家小姑,落入火坑时连苦还没有尝到就被傅少华救了,哪曾被人如此对待过?何况这样对她的人,还是以前看到她时,眼神粘在身上,不时献殷勤的年轻男人?

见苏氏泪水汪汪,楚楚动人的,仲明兄一连退后几步,他厌恶地瞪着她,喝道:“当初,要是你大度一点,别在少华与黎氏相好时用尽千方百计离间他们,要是你能允许黎枝给少华生一个儿子,又何至于傅氏好好一个家族,落到如今这覆灭在即的地步?傅氏一族都是被你这妖妇给祸害了!少华迷恋你是他的事,你这妖妇,以后离我远一点,不然,别怪我忍不住出手惩死你!”

喝完这句话后,他显然一点也不想在这里呆了,急急转身,不一会,马蹄声便从庄子门口远去。

听着外面远去的马蹄声,苏氏还无法想象,自己竟被人如此嫌恶了。她忍着要落到眼眶外的泪水,楚楚可怜地看四周看去。可这一转眼,她才发现,那黎氏众族人,一个个瞪着腥红的眼,竟一步步朝她逼来!

不好!

苏氏害怕了,她尖着嗓子哭道:“少华,少华…”可此刻的傅少华,正被这睛天劈雳震得失魂落魄了,哪里听得到她的叫声。于是,这华美精致的庄子里,苏氏的尖叫,傅氏众族人的嘶吼,配上木木呆呆,拳头落在脸上身上也不知道痛的傅少华,成了一副定格的图景。

傅氏一族的事,很快就传到了柳婧耳中。不过她没有告诉黎枝,那个她刚刚和离的家族,现在已四分五裂,傅少华闹事入了狱,苏氏不知所踪,苏氏的两个孩子,虽有傅母护着,可还是被傅父扔到了乡下,连傅少华那官至郡守的五伯父,也给贬到了一个闲职上。整个傅氏一族,由当地的豪族变成了几个小家族,而且全部缩回了乡下…

第三百三十章流言

天高皇帝远,这些消息,等身在洛阳的黎枝知道,已不知是何年何月。柳婧知道她对傅少华有感情,便特意没有说出,只是把她的嫁妆还给她,盛邀她去交州。而接到嫁妆的黎枝,开始也没有细看,过了许久后有心去看时,才发现自己的嫁妆,竟增加了一倍有余…

看着怀里吐着泡泡的奶娃儿,邓母低头在鼻子上咬了咬,在逼得孩子睁大乌漆漆的眼冷冷地看着她时,邓母笑道:“这孩子,不说这长相,便是这表情,也真是像死了擎儿。”

转眼邓母冷哼一声,冲着一侧好整以暇地听着琴的柳婧说道:“听绥儿说,她当初是怎么也不愿意你嫁入邓府的,可在见到这孩子后,便心里想着,九郎生来就是邓府高贵的嫡子,难道这个长得与九郎一样,也与九郎一样坏脾气的孩子,却因为她对其母亲的不喜,一辈子只能做个私生子,生生要受别人的白眼和嘲笑?于是,她想来想去心中难受,便决定对你与九郎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柳婧听到这话,不由转头看向邓母。朝着邓母怀中的儿子看了一眼后,她第一句话居然是,

“真这么像九郎小时候?”在得到邓母点头时,她记起了要反驳,又说道:“其实太后多虑了,我毕竟是一国公主,便是邓氏不承认我的孩子,我的子民是承认的。以后他继承我的封地,当一个南越国王,也蛮威风的。”

邓母不喜欢听她说。当她的儿子比当邓府的嫡孙没差,便从鼻中发出一声轻哼。

这时,柳婧回过头来,她伸手从邓母手中拿开酒盅。淡淡说道:“太医说了,你吃不得燥热之物。”

一句话说得邓母悻悻地收回手后,柳婧又道:“黎枝的样子,像是忘不了那个傅少华…我特意让人把傅府的消息封住。尽量不传到她的耳中。那傅少华既然那么喜爱苏氏,自当与她同生共死,我不想黎枝哪一天送上去当他的稻草,救他出苦难,进而又成就一桩破镜重圆的美满婚姻!”

邓母沉默了一会。

良久,她才低叹道:“你跟九郎,就是这点一模一样…只是天下的妇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便是良人再不堪。哪个不是忍着受着就过来了?阿枝真要与那个傅少华破镜重圆。在很多人眼中。也是人间佳话。”

柳婧冷笑道:“可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人间佳话!”她眼珠子一转,又道:“看来,为了破坏这桩人间佳话。我这次非得把黎枝弄到交州玩去不可。”

邓母听到她的话,忍不住笑了一声。她瞟了柳婧一眼,心中想道:这妮子行事,以前总是看不惯,现在也不知是不是心态变了,总觉得蛮可爱。

转眼她又想道:那傅少华明知黎枝是我九郎收为义妹,是我认做干女儿的,却还是那么刻薄她,竟然都不许她为其生育儿女!这样无情无义又不把我邓氏放在眼里的人,是不能再让阿枝接近了。

想到这里,她暗暗决定,等一会也让下人传信,务必封锁全洛阳封锁傅府的消息,绝对不能让那等大不敬又不知恩的男人还能从底坑里爬出来!有所谓恩爱夫妻恩爱夫妻,对这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的夫妻来说,恩之一字是在爱上的。一个丈夫不允许正妻为其生子,在邓母这等时人的眼中,那就是不知恩,而这种不知恩,不止是对妻室不知恩,更对父母,对整个社会的伦常不知恩。而傅少华娶了黎枝,碰了黎枝,却又为了给qing人生的儿子让路,不让她生下自己的孩子,这样的行为,不管是哪个时代,都是让人恶心至极的。

这一天,春和日丽的,柳婧又来看望邓母了。

刚刚入得院落,她远远便看到来往的婢女脸有忧色的,心中格登一下,连忙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众婢见是她,连忙行了一礼,一婢说道:“回公主的话,老夫人好象病情又有起伏了。”

柳婧蹙眉道:“怎么说是好象?”

另一婢小声地应道:“老夫人说是什么都好,可刚才小兰服侍时,分明听到她呼吸停了一阵。”这婢的声音一落,另一婢也道:“是啊,昨晚上,老夫人也有过一次。”

这可是严重的事,柳婧沉声问道:“可有叫过太医,太医怎么说?”

“老夫人说根本没这回事。”一婢委屈地回道:“太医刚才诊过,也说脉像比以前平稳,不像有变故。”

柳婧蹙了蹙眉。事实上,以她有限的医术,也是没有听过邓母这种情况。她看了两婢一眼,问道:“你们当真没有出错?”

两婢马上回道:“奴婢不敢信口胡言。”

柳婧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知道了,行了,你们退下吧。”几乎是她的声音一落,厢房中,便传来邓母微带笑意的声音,“阿婧来了啊?在外面磨蹭什么,还不快进来?”

柳婧应了一声,提步入内。

邓母外面的状况,与两婢说是完全相反,完全是精神奕奕,她拍了拍旁边的榻几,笑道:“我刚才还准备入宫呢,你要是再晚来一步,就扑个空了。”

柳婧欠身坐下,端详了邓母一会,她试探地问道:“母亲今天好似挺轻快的?”

“是啊,我也觉得整个人舒服了些。”邓母笑道:“刚才有两个婢子还闹来了太医,这不,太医也说我脉像不错。”

她提到两个婢子时,语气有点不高兴,很显然,自我感觉不错的邓母,对婢女们所说的话大不喜欢。

她不喜欢,柳婧也没有必要这个时候触她霉头。在柳婧沉吟之时,邓母笑道:“阿婧,我的小孙孙呢?”

提到儿子,柳婧笑了起来,“睡着了,一抱就伸手打人。”说得邓母也笑了起来,“那是,那孩子一看就是个壮实的。”

就在婆媳两人言笑晏晏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不一会,一个婢女禀道:“老夫人,二房摆了宴,请了不少命妇的,问您要不要凑凑热闹?”

邓母自从身体不好后,便谢绝了这所有的宴会热闹,所以这婢女的语气,纯是顺口说说罢了。

可邓母今次却与往时不同,她笑了起来,“哟,这外面太阳高照我,我正准备走走呢。婧儿,咱们一起去逛逛。”

站起来后,邓母又叫住准备去传信的婢女,交待道:“别惊动她们,我就是起了性子,说不定站在外面看一眼又没兴趣了。”

她这么一说,婢女们自是不动了,在她们的簇拥中,柳婧扶着邓母的手,朝着外面走去。

走出房间,望着院落里落了一地的黄叶,邓母轻声说道:“快到中秋了。”她看着柳婧,笑道:“你这孩子一天到晚念着交州,依我看,不到明年开春,你是别想离开洛阳的了。”

柳婧笑了笑,没有反驳。

就这样,婆媳两人一边说一边走,慢慢腾腾地朝着二房的方向走去。

因为走得又慢又随意,到得二房时,已是近半个时辰了。隔着浓密的树林,一行人便听到丝竹声不绝的,邓母侧耳听了听,道:“人还不少呢。”

因为来的是贵妇,说话的人都声音不大,可这样混在丝竹声中,也有了点嘈杂,因此邓母有此一说。

听了一会后,邓母又慢腾腾地提步,跟着柳婧继续向前走去。

当来到数丛枝繁叶茂的松树旁时,邓母回过头来,正要吩咐上去一个婢女,说一声自己过来了。就在松树的另一侧,传来了一个女声,“听说九郎要娶的那南越公主在交州叫什么百越女王呢。”“南越公主?我朝什么时候多了个南越公主?”“你不知道啊?就是先帝逝世前一日,莫名其妙册封的和乐公主。”“可那和乐公主不是得了疫疾死了吗?”“没死,说是搞错了,太后前不久下的诏书中,还提到自己那次失误呢。”

对于柳婧的一切,要吧嚼舌根的太多,邓母都下过明令不许议论柳婧的一切,现在听到有人在自己眼皮底下违令,不由青着一张脸便走了出去。

就在邓母走出来,想要给那两个乱嚼舌根的人一个教训时,这时,那对话声还在传来,“百越女王?这女王的名号哪里是能够随便叫的?太后也不管管?”“管什么?那女子听说是在封地还有后宫呢!”

“什么?”“什么什么?”一阵倒抽气声,惊叫声,低喝声,疑惑声纷纷而起,虽然明明那些声音只有四五个之多,可邓母却生生感觉到,天空都变得黑沉沉的,耳边有无数个声音嗡嗡而响,无数人瞪大眼,嘲讽的,讥刺地看着她!看着百年邓氏!

一时之间,邓母只觉得天眩地转,她张着嘴想要大叫:九郎不是说在交州都让人封了口的吗?怎么会传到洛阳来的?一会又想道:从来天高皇帝远,几十年前交州那个什么官,一口气屠了五六个洛阳派去的大臣,可他就是让那事成了悬案,直到二十几年后才查出!一会她又想:九郎明明说了,是那岭南之地女子为王惯了,阿婧的那些下属在行事不便的前提下,不得不任由那些交州人乱喊乱说,这种明明不可能流到中原的谣言,是哪个这么大胆,故意在这个时候大放厥词?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