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的他抑或是她,怎么才能在母亲失宠时得到终生长久的保靠?
“你如今住在哪里?”升平嗓音有些哽咽,此时永好笑的犹如顽童,她眨眨并不清澈的眼睛:“那人因参与玄武门兵变获功,荣升前锋营常胜激将君。”她神秘兮兮的探过身,异样的笑,整个人几乎扑在升平耳侧轻声说道:“终于,去年年末随当今皇上出征,已经……战死疆场了。三日前奴婢刚刚接到他的阵亡名书。”
永好此时的行状有些疯癫,前后笑个不停,同欢搂紧怀中的杨侑,以手遮挡他稚嫩双眼不让他看这疯妇的模样。
升平怔怔看永好良久才幽幽道:“死的好,否则他回来,也活不了多久!”
永好陡然闭住嘴,直勾勾望着升平轻缓摇头:“可惜,奴婢不能亲手杀了他,他害死奴婢腹中那么多骨肉,死的实在太过容易了!”
升平顿时无语。
永好定定的看着她,笑容好像回到了幼年时光般的纯净:“公主殿下,奴婢知道公主殿下受苦了。公主殿下在皇后娘娘膝下时那般蒙受宠爱,如今残喘苟在这个血腥皇宫里活得半分尊严也没有,奴婢求魏大人入宫只想见公主殿下一面来忏悔自身罪行,奴婢不敢恳求公主殿下原谅,……”
“本宫已经想不起自己从前在母后身边嬉闹的景象了。”升平幽幽的看着永好:“那些更似一场只属于过往的美梦。此时此刻,已再不敢回想了。”
“公主殿下,奴婢知道你身为新君妃嫔身份特殊。只是君恩易驰,他日即便公主殿下为皇上诞下皇嗣也只能任人宰割。长孙皇后是北族人,她的子嗣才能继承江山大统,她们母子随时都可以赐死公主殿下和您的子嗣,难道公主殿下不知道其中的吗?”永好语调越来越激愤,甚至由地上爬起摇晃升平身子:“除非公主殿下的子嗣能成为太子,否则,总有一天公主殿下无力庇佑时,他会毫无征兆的命丧黄泉的!”
升平无所适从的拼命躲闪永好疯狂的钳制,人一步步退后,直到双足抵住长榻再无处可躲。
升平不是惧怕永好,而是惧怕永好所设想的一切。
那么真实,那么骇人。
升平知道,永好所有设想的一切必然会发生,但她却无力想出良策来阻止。
升平望着永好癫狂的眼神只觉整个明晃晃的大殿开始旋转起来,眼前花白成片。她缓缓挪动脚步,绝望的回首望了一眼魏征,忽地,整个人软了身子瘫倒在地。
神智恢复清醒的永好立即惊惶上前,魏征和同欢也同时抢身过来搀扶。升平宽厚的赤色外罩长袍就此散开,微微隆起的小腹再难隐藏,永好颤抖的将手按在升平腹部几下,当即绝望的看向魏征:“魏大人,公主殿下,她有了身孕。”
元妃怀有皇嗣的喜讯来得如此突然,以致穆迢扬在昭阳宫回禀元妃有孕时,长孙氏跌落了手中的茶盏。她颤动的手指还沾着茶盏余温,一泼浓绿茶汤就这样悉数扬在自己的敝屣裙上,腿上洇晕大片也不觉得烫,神情呆愣。
穆迢扬匍匐在地,虽然看见皇后失态举动却颤动着胡须垂首不语。
长孙无垢怔怔看着他头顶官帽上微微颤动的乌色羽瓴,半晌才回过神来,轻轻问:“几个月了?”
“已有四个月身孕了。“穆迢扬小心翼翼的回禀。
四个月,明明可以看出元妃孕态取得先机的,结果她却失察了,长孙无垢不禁暗自握紧手指。
长孙无垢陡然抬起凌厉双眼拍案而起:“穆左判,上次本宫问你元妃是否怀孕,你可是怎么对本宫说的?”
穆迢扬匍匐在地,不住的叩首:“臣当时诊断,元妃娘娘桃花未至是因为月事不调,并非怀有身孕。”
“所以说,穆左判不需要再留在太医院了。”长孙无垢温和了语气,笑中带怒道:“连元妃四月身孕居然都诊察不出,你这样老眼昏花留下来也只能妨碍有才后辈的涌出而已。”
“皇后娘娘息怒,臣愿认罪罢官。”穆迢扬忙不迭叩首,一起一伏倒见得他嘴角正露出一丝笑意。
长孙无垢觉得自己心中异常烦躁,挥袖命内侍掀去穆迢扬乌色羽瓴的从五品官帽将他赶出昭阳宫。然后另遣人拟旨,贬太医院左判穆迢扬罢官回乡,以惩效尤,再命太医院各位御医需自省自咎,以此为戒。
穆迢扬踉踉跄跄从昭阳宫奔出去,被昭阳宫内侍推搡行至承天门外,直至昭阳宫内侍骂咧咧的离去,穆迢扬苍老面容方才展开舒适笑意。
不远处魏征乘车正欲入宫禀奏朝事,他与穆迢扬两人远远的对视一眼,便各自别开视线错身而过。
魏征所带车马嘶鸣着继续向前行进,穆迢扬则散乱着花白鬓发独自一人落寞离开皇宫而去。
宫中突然传出嫔妃喜讯,身为皇后长孙无垢必须做得礼数周全。她命守谨赐百子卺被百子绣帐给元妃,更命新任左判来为升平诊脉查孕。
长孙无垢原以为升平上次小产,必然一时间再难孕育皇嗣,自己虽得不到李世民的关切心中也算落得平衡。未料升平居然如此迅速的再次有孕,即便此次腹中只是个公主,李世民也必然不会再容自己留在昭阳宫了。如果……升平这个子嗣依旧保不住,那么,大家才可能回到往日势均力敌的局面。
万万不可。
长孙无垢将自己心中浮出的阴狠挥散。她还不能忘记那日李世民轻飘然勒住自己颈项的三尺白绫,更不能忘记责罚长孙无忌的数十杖刑。此刻升平出现万一,她定逃不过李世民追究,长孙家族也必然会因此蒙难。
可是,此时元妃怀孕不仅意味着后宫风雨即将再起,更意味着自己之前所做的邀买天下人心的努力悉数作废。
究竟是动手,还是坐观。长孙无垢在立政殿犹疑了许久。
最终长孙无垢勉力稳住自己的心神,召守谨备凤辇,偕同拓跋丽容赶往栖凤殿先探望一下升平的口风。
长孙无垢和拓跋丽容匆匆迈步入殿,只见升平正卧在长榻上阖眼沉睡。长孙无垢轻声问守在殿门口奉迎的同欢:“怎么元妃瞧上去如此憔悴,可召唤御医送药补养了吗?”
同欢小声回禀长孙无垢:“元妃娘娘已经服过保胎药了,只是新来的左判院说元妃娘娘体质羸弱,怀孕必然辛苦憔悴。”
长孙无垢缓缓颌首,人悄悄的走过去,未等她的素衣长衫靠近长榻,升平已经骤然睁开双眼,凌厉的目光惊得心绪不宁的长孙无垢不觉浑身一抖。
升平看清长孙无垢的神色,收回锋芒,只是语气淡淡的问:“皇后娘娘何时来的栖凤宫,怎么也不命人知会臣妾前来奉迎?”
长孙无垢见升平没有先前的凌厉的神色,心也放宽些,佯装满不在乎的隐藏话里深意:“元妃如今身怀皇嗣也个是矜贵的身子,本宫即使来了也不敢随意惊扰。”
拓跋丽容也上前笑笑:“皇后娘娘一经得知元妃娘娘怀有身孕就立即赶来了,课件皇后娘娘和元妃娘娘情深至厚。”
升平对视长孙无垢,两人就此僵持半晌。
太久升平不曾仔细看看眼前这位小自己几岁的女子了。那年初见,长孙无垢还是泪流满面不甘愿嫁给李世民的少女,此时却能将大唐朝皇后做得似模似样。同样的眼眸,如今也蒙上了对权利的隐隐渴望。
在李世民未归之前,自己和腹中皇嗣的性命都端看长孙无垢的一念之间了。思及至此,升平嘴角渐渐抿紧。
“同欢,为皇后娘娘和拓跋司礼准备坐榻,再烹茶给皇后娘娘和拓跋司礼品尝。”升平忽然扭过头,不再让长孙无垢再看自己泄露心事的双眼。
长孙无垢就势而坐,也不知该说些怎样抚慰的话语,一双眼睛只是盯着升平微微隆起的小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本宫听闻元妃有了身孕,特地准备了一些衣物用品。倒是吃食……本宫是再没那个胆子准备了。”
升平深深看长孙无垢,嘴边笑意浅浅:“臣妾的身子倒也没那么矜贵。只是皇后娘娘敬请放心,此次臣妾定会多加小心,再不会有任何闪失的。”她一个定字咬的非常清晰。升平已经积蓄周身所有的力量给自己腹中骨肉搏一个安全落生的机会,任何人都别想再借此伤害孩子。
长孙无垢颌首笑笑,“元妃准备什么时候修书送往渭水,给皇上一些惊喜呢?”
“这个,臣妾倒没有想过。”升平笑着望定长孙无垢:“不如先不说如何?听闻皇上此役结束便会立即班师回朝。何不届时再给皇上一份惊喜?”
长孙无垢对升平并不禀告李世民一事分外满意,想也不想立即接口道:“也好,省得扰乱阵前君心。”
拓跋丽容笑而不语,窝在床榻上的升平依旧维持面容上虚假笑容,但心底猛然下沉。
她猜想皇后此时不肯送喜给前线李世民必然另有它意,说不送喜只是意在试探长孙无垢是否会存心谋害自己和孩子,果然,皇后因她主动不送喜报乐得拖延时间,嘴角也浅浅扬起笑容。
果然,她们都在算计我的孩子。一日皇上不归,她们就有时间使她堕胎。想到这里,升平眼中长孙无垢和拓跋丽容的面目也扭曲了些,升平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笑容做得异常吃力。
升平提醒自己必须提防所有的人,包括身边的人在内,偌大皇宫没有一人值得相信,她必须自己为孩子谋一条活路。
哪怕,这条活路走的万般辛苦。
魏征再携永好入宫时,升平已经休养身体一些时日了,远远瞧上去,人也精神了许多。永好再见到升平神色有些复杂,她迟疑片刻,最终走上前抚摸升平微微隆起的小腹。
升平看看永好身后的魏征,觉得在外臣面前永好如此抚摸自己腹部有些不妥,她脸上的表情略有些不自然,尴尬的将永好手腕握住。
魏征察觉升平的尴尬,刻意背过半个身子捋捋胡须沉声问:“元妃娘娘,你早知自己已经怀有皇嗣了,是吗?”
“是,从太医院穆左判诊断时本宫就已经想到了。只不过如果不是隆冬时节衣物厚重,本宫也瞒不了那边的人这么久。”升平沉声叹息,用宽大雪紫绫染羽长衫遮住微微隆起的小腹。
那边的人,指的是皇后。
魏征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背向升平轻轻颌首:“其实穆迢扬穆左判确实早知元妃娘娘有孕一事。”
升平闻言起身,徐步行至魏征面前诚心诚意的俯□:“多谢魏公帮本宫隐瞒这么久。”
永好惊讶的看着升平和魏征的动作。魏征长叹一声与升平对视,今日的她肤色略显红晕,整个人因连日进补也丰盈些许,略略显出一些孕态来,他不自然的笑笑,又捋了捋胡须:“其实,臣与尉迟公皆希望元妃娘娘能先一步诞下皇嗣,以定国纲,震慑外戚权臣。”
“同欢。”升平沉声唤了一声,同欢立即明白升平的意思,闪身出殿后反手将殿门关闭,人也靠在殿门外不与人擅自靠近。此时她的训练有素似极了李建成在东宫时的那些宫人们。升平也像隐太子那般不敢让人知道自己的真实面貌。
魏征望着同欢闪出的身影有些出神,自知有些失态继而垂下眼帘继续道:“穆左判离别故土五十余载,穆氏宗祠至今仍留于苏州,他想要告老还乡已经多年,奈何历经宫倾宫变始终不能得偿所愿,此次,臣与尉迟公用银钱与他交换,他宁愿背负医术不精的定论也愿垂死叶落归根。所以,他为元妃娘娘隐瞒孕情也有自己的私利在内。”
升平听罢仍是深深施礼,对魏征坦言道:“如今穆左判已经负罪离去,本宫只能再次向魏公道谢了,至于为穆左判告老还乡筹备的银钱本宫也会遣人送去别馆,劳烦魏公帮本宫犒谢穆左判。”
魏征捋捋胡须自然一笑:“那倒也不必劳烦元妃娘娘如此惦念。眼下只需元妃娘娘能顺利诞下皇嗣来稳定国体,对臣子之心来说已经足矣。”
升平欣然一笑:“既然如此,本宫只能暂且将感谢之情收起,以备魏公他日之需。”
永好伫立一旁,见升平与魏征相谈甚欢不禁皱眉,她几次欲开口,又不能插话,人也渐渐陷入一片烦躁模样,不停的扭动手中绢帕。
“只是不知元妃娘娘此刻最为忧虑的事,是不是不知道皇上何时归来?更不知自己腹中皇嗣究竟能留到几时?”魏征一语道破升平忧心忡忡的缘由,她不禁怔住,随即坦然笑了:“确实本宫正在担忧这些,还请魏公指点一二。”
“其实,皇上已经在一个月前接受颉利可汗的降书后就开始拔营回宫了。”魏征从绛紫朝服宽大的袍袖里取出一卷绢帛递给升平。
升平在面前展开,明黄色绢帛上李世民几行熟悉字迹落入眼帘。容不得细看,升平将视线掠到最后一行,他说,等朕归来。升平抿嘴露出笑意心中更觉温暖,轻轻将绢帛阖拢,仔细攥在掌心。
“两个月前,穆迢扬察觉娘娘怀有身孕时已经将真相转告臣属,臣与尉迟公当即决定修书密报给前方皇上。刚巧皇上与突厥在渭水已达成协议,李靖将军又取得大捷生擒颉利可汗,突厥五部联盟已然递交降书愿永降大唐甘为臣属,皇上这才能安心回朝。只是此事……因为长孙尚书曾经拥兵胁迫过皇上,唯恐此时长孙尚书将元妃娘娘谋害或以朝堂胁迫皇上废掉元妃娘娘,皇上勒令先锋军营不再奏报军况仍以旧时战报为准,所以长孙尚书对此事全不知情。”魏征小心翼翼的点明李世民对长孙尚书的猜疑。
“还是魏公思虑的周全。本宫知道自身已怀有皇嗣后,不得不以宽大衣裳掩盖,虽然明知皇后娘娘未必会动手将本宫加害,只是本宫腹中皇嗣已经再经不得任何风吹草动了。”升平低声。她知道长孙无垢的品行和胆识,长孙无垢更善于笼络而不善争斗,或许作为女人她会嫉恨自己腹中的孩子,但身为德品贤淑的皇后必然不敢为此动手惹怒皇上。
因为无人不知,一旦就此惹怒皇上的背后代价究竟有多大。也正因为如此,升平更是不敢掉以轻心。她不敢,未必长孙无忌不敢,长孙无忌不敢,还有千千万万盯着隋朝公主不放的人未必不敢。
再次怀孕已让升平变为众矢之的,她不能不防备所有的人。
魏征面色凝重摇头:“确实,皇后不敢,长孙尚书未必不敢。所以,臣与尉迟大人已经商议好,待到元妃娘娘将皇嗣诞下,臣立即上奏请立元妃娘娘所诞的子嗣为太子。
升平欣然笑了,立即端起同欢先前准备好的茶盏亲自送于魏征面前,再次深深施礼:“若魏公能帮本宫做此大事,本宫必将许以厚报。”
盏中茶香扑鼻,指尖暖意袭人,魏征跪倒在地手捧茶盏抿了抿,郑重道:“臣不求厚报,只求国定民乐,歌舞升平。”他抬头深深看了一眼升平又将茶盏饮尽。
大殿空寂,升平伫立身影与魏征捧茶动作停留在昏暗光线下。静静的,如同最终印象落在永好眼中。
也恰恰是此时,同欢悄然向内窥视殿门内的动静,见升平和魏征两人神色,惊得捂住自己的嘴。
56、明月别情照他枝
李世民与颉利可汗回朝的路途异常崎岖,为求快捷最初以山路为主,因路途中再遇一些曾经追随颉利可汗的残兵以图救主回国,此次冲击大唐军队,于是又有一番耽搁才能厮杀出来,所以回朝的日期一拖再拖,只与升平一个人查阅的密保战报更是一份接着一份送到栖凤宫。
升平翘首以盼等待李世民的归期,只是等来等去不见人归,反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疲累,脸色更是日益憔悴难看。
从那日枣饼一事之后,长孙无垢连日来再不擅自掌管升平的饮食,栖凤宫膳食每日由御膳房做妥送出,再有栖凤宫贴心可靠的宫女分领,可即便如此小心翼翼的升平也不敢随意加以食用,每每接到膳食后赏给宫人内侍分食,虽她每次冷眼瞧着宫人内侍食后皆安然无恙,但犹如惊弓之鸟的升平对御膳房所出的膳食依旧不肯吃上一口。
她之所以能得存活只依赖时而永好会入宫送些食品进来。不知为何,此时的升平只信得永好,连身边的同欢,因过于年轻性情不定,也不敢过分相信。
升平窝在栖凤宫不常走动,闲暇无事时又绣了另一块玄色绣绷,一双绣面刚好可做一双长履,来日随他南征北战行遍大好河山。升平想在李世民回来之前完成便整夜不休不停的赶制,虽然做的万分辛苦,但思及李世民即将归来,一颗心也甜蜜起来,即便有些咳嗽不适也都强压了。
忽地这日她仍在引线做女红,殿门外同欢慌张张的冲进来:“元妃娘娘,皇上,皇上回宫了。”
升平猛地站起身来,一时间手中未完工的长靴拿也不是放也不是,连连翻了几处也藏不住自己手中对他的浓浓思念。
陡然觉得肚子绞痛,人才冷静下来,她收敛了嘴边浮起的笑容漠然坐下,冷冷的侧目回答:“回来就回来了,也不必这么惊惶失措。”
同欢心中顿时觉得惊奇,虽然升平在人前从不曾说过一句对皇上的思念,但明眼人无不能察觉她无时无刻不显露的担忧挂虑。此刻,升平如果再这样压抑自己的情愫,岂不是给昭阳宫已经动身前行一步的长孙皇后以可趁之机?
同欢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小声在升平身边央求道:“元妃娘娘,奴婢觉得皇上在进宫时刻,心中最最牵挂的人肯定是元妃娘娘,皇上也必然想知道元妃娘娘连日来心中是否一直在惦记他。元妃娘娘不去,皇上会心中失望的。”
升平听得同欢的话语神情有些恍惚,手中动作有些慌乱,针正刺中手指,圆润一滴血珠从指尖瞬间涌入,她狠狠咬了咬自己的手指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皇上回朝入宫后,也能见得本宫,本宫何必要去人前折腾?”
同欢听见升平有些负气的话抿嘴嗤嗤笑了,升平见她嬉笑凛然板起脸:“你笑什么?”
“奴婢觉得,元妃娘娘实在是个嘴不应心的人。”同欢近来越发觉得这个元妃娘娘并非外界所言的那般难以接近,只不过她太惯于隐藏自己的心思本意,常常以冷漠自卫自身安虞,抵他人于千里仿若拒绝,旁人不查总觉得她冷漠孤傲继而产生误会,就像今日。
升平被同欢猝不防夸赞不由愣住,同欢走过去将升平手中的针线和长靴接下笑着说:“元妃娘娘,就算奴婢请元妃娘娘出去透透气也好,好歹给皇上见见元妃娘娘肚子里的皇子吧。”
说罢同欢挽住升平的手,欢快的一步步往前牵引她靠近自己内心的悸动所在。升平从抗拒,至接受,甚至觉得宫中的甬路怎么会如此漫长,为什么总也见不到宫门,为什么总也见不到他。
已经近五个月不见,越是靠近归来的人,越觉得莫名心慌,似乎总觉得哪里有些异样,但说不清楚。
未等升平随同欢登上凤辇,远远已见有一群侍卫手持重刃不守内宫规矩的奔入宫巷,惊得左右宫人慌忙用长袖掩住自己的脸面,匍匐在地。
随即一人疾步逆着朝阳向升平走来。
战靴着地,踏踏有声,如同敲在人的心头震荡所有心神。玄黑披麾因步履向前而迎风飘展在身后,带着匆匆风尘和浓重的血腥气息向她袭来。
他归来了,犹如升平日夜期盼的那样。不知何时泪已经蕴在升平眼中,迎着刺目阳光险些落下。
李世民身上的盔甲还有硝烟味道,风尘仆仆的他甚至没有扫去身上尘土便赶来见搬回栖凤宫的升平。离升平还有一步之遥时,他顿住脚步,惊异的视线停留在升平隆起的腹部,宛如痴傻般愣在原地,口中还在不住的喃喃:“朕以为,朕以为……”他以为升平只是有孕,却不曾想已如此浑圆明显,几乎坠得升平羸弱的身子向前倾斜。
升平周围的宫人内侍见皇上伫立在栖凤宫前,立即迎接圣驾匍匐一片,口诵万岁之声比比迭起。
升平也要随之俯身,李世民一把将她抱住,而后怕自己的动作过于粗猛伤害了她,又小心翼翼的退后一步,他盯着生命希望所在的隆起傻傻的笑:“看来,朕,要做父皇了?”
升平第一次见李世民如此痴傻模样,朝堂上执掌江山素来雷厉风行的他,这时候怕也是连自己究竟姓什么也不甚清楚了,只顾着笑。
李世民怔怔的看了升平一遍又一便,忽地迈步上了台阶俯视升平露出笑容,以额抵住她的甜蜜对视,语声竟有些哽咽和颤动:“阿鸾,哪怕接到颉利可汗此次的降书朕也不曾这般高兴过,你知道吗,朕现在几乎不能自已。”
升平对李世民的激动莞尔一笑,他当即兴奋的回身吩咐身后侍卫:“去,去告诉魏征和李靖,今晚的庆功宴由他们主持。朕要留在栖凤殿。”
同欢闻听李世民的言语顿时喜上眉梢,一是魏征被皇上重用,二是升平从此得到君心。只是眼前一切并不真实,元妃的笑,欣然中含带忧虑,皇上的喜,开怀里透着忐忑,似乎有些不好的征兆。
李世民一把握紧升平的手,察觉她手脚冰冷,脸色顿时肃严起来“怎么如此冰冷?也不注意身体,快,回去休息。”
“许久不曾出门,大概是臣妾的手脚还没暖和过来。”升平唯恐此时栖凤宫前人多嘴杂,刻意往回抽回自己的手指。
“不行,与朕回去。”李世民用力攥住升平的手指不放,硬是将她带回到殿内。升平扭不过,只得被他按倒在长榻上,乖乖躺下。
李世民拿锦被为升平掖好,人也笑着坐在榻上,而后似被什么东西咯住猛地站起,由身下摸出一只长靴,他定定看了上面绣的龙纹又扫了一眼升平,促狭的问:“这是什么?”
被他发现自己心思的升平脸色顿时红成一片,立即起身去抢,“不过是只长靴,有什么好稀奇的?”
李世民绕过升平的羞涩争抢,已将手上的宝贝牢牢握在手中:“明明是做给朕的,为何阿鸾不给朕看看?”
升平故意不理李世民的调侃别过脸:“明明这靴子是同欢做给皇上的,又不是臣妾做的,臣妾不屑拿他人的东西向皇上献宝。”
同欢伫立在一旁,无奈的双手合十小声嘟囔:“阿弥陀佛,这可不是奴婢做的,这长靴上的绣工给奴婢十双手来也绣不出那般灵性。”
李世民听得同欢有意泄底嗤的笑了,将手中长靴仔细端量,不住颌首:“果然灵性十足,定是阿鸾在思念朕的时候绣的。”说罢,他将脚上战靴脱去,踏了一只长靴在足上,单脚站立在地面,果然非常舒适尺寸恰好。
他抿嘴一笑:“还以为阿鸾不曾注意过朕,原来是一直在心中悄悄惦念。”
被李世民轻佻语气惹恼了,她故意转过身不理他,李世民见升平怒了,又是叹气,俯身在她耳侧轻问:“朕想阿鸾整整五个月,怎么说一句阿鸾也想朕就如此的难?”
升平听李世民轻声诉说情话心头骤暖,不由自主的回过身:“皇上当真想了臣妾五个月?”
李世民作势又要举起十指头来发誓,升平连忙笑着抓住他的龙袍衣袖,嗔笑:“没见过谁家帝王像皇上这般日日靠发誓哄人的。”
李世民抚额,无奈向升平摇头轻笑:“奈何朕的元妃平生只相信誓言,朕只能做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皇帝了。”
升平嗤的轻笑,他已贴身上来细细吻住自己思念许久的双唇:“阿鸾许朕再发一次誓好不好?”
升平一怔,回头望着他,一双美目眼波流转:“发什么誓?”
李世民望着升平绯红的脸颊低低的笑:“阿鸾亲手为朕做的鞋子,朕一辈子都穿着,好不好?”
他的眉目含带宠溺,嘴角凝着所有思念,眼前一切都仿佛像是梦幻里的景象,升平只觉得此生最幸福的时刻就是今日,她笑意眷眷的贴在他的胸前。
同欢识相垂首,轻轻偕同宫人内侍退去,将殿门轻轻关拢。
两人在床榻上纠缠了片刻,他的喘息已重,升平忽然推开身边的李世民,小声道:“御医说,需要保胎,不可……。”
李世民懊恼的亲亲升平光洁的额头,低哑嗓音笑了:“朕忘了,朕饶了阿鸾就是。”
他屏住呼吸搂升平入怀,两人并肩躺在榻上依靠对方的体温,静静享有难能可贵的安逸,她贴在他的胸前听着胸腔里怦怦跳动的熟悉声响,不惜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