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似乎没有听见长孙无垢的声音,并不睁眼,人仍是昏沉入睡的模样。这般景象倒让长孙无垢不知自己该如何进退起来,她又加重一些音量:“长孙良人觐见。”
一旁有东宫宫人见状上前搀扶起长孙无垢的右臂,小声劝慰:“太子妃娘娘连日生病确实需要休养,还是请良人娘娘先回秦王府,改日再来觐见吧。”
长孙无垢心里存有疑惑,可此时双臂被东宫宫人钳制又没有理由可以继续留下,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她定住心神远远的再瞧,忽然察觉升平身上覆盖的锦被里有微微颤动之意,长孙无垢眼睛转转随即笑道:“只怕太子妃娘娘是伤风入了心髓了,不然怎么这么些时日还不见痊愈?”她不露痕迹的挣脱宫人的手指,几步走到芙蓉榻前以手试探升平额头,故作惊讶的问:“可也并不发热阿,为何太子妃娘娘会沉睡不醒?”
长孙无垢的宽大袍袖遮挡住下方宫人的视线,平卧在榻的升平蓦然睁眼,旋即又闭上。长孙无垢看见升平动作整个身子顿时僵住,旋即她又松下心叹口气道:“看来,太子妃娘娘病的果然严重,怎么唤她也是不醒。太子妃娘娘可曾服药了吗?”
“这个……倒是不曾。”宫人有些犹疑,实在搜罗不到应对的答词只能再次开口催促长孙无垢:“太子殿下说太子妃娘娘只需多多休息即可,良人娘娘不必担心,请先回吧。”
“病了不吃药自然不行,虽只是伤风,怕是风会走七窍伤及肺腑,届时越发病重难愈了,你先派人去太医院招御医过来诊治,我在这里且等得人来。”
那名小宫人错了错步,也不知自己是否该听从长孙无垢的命令,长孙无垢回头见她不动陡然立眉:“怎么,太子妃娘娘不能料理,连我的吩咐你也胆敢不听吗?”
“良人娘娘,没有太子殿下的吩咐……”宫人嗫嚅道。
“即便此处是东宫大内,我位份也比你高些,难不成你们不动,反倒是叫我亲自去请御医过来给太子妃娘娘诊治?”长孙无垢拂袖指点,整个人似气急了连带着发鬓间的钗环也颤个不停。
宫人听她说的言重,不禁有些惶急:“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去请御医。”
那名小宫人神色慌乱的跨步出门,其他宫人见状也纷纷避畏的向后退了退,长孙无垢神色瞬间恢复立即俯身抚摸升平发鬓,升平睁眼,以气声对长孙无垢道:“兵刃……”
“长孙娘娘,您前来东宫探病,怎能还劳烦长孙娘娘您操劳东宫琐事?”方才出去的小宫人后足未踏出门槛,已被偷听许久的太子贴身内侍拎了进来,满脸含笑他的对长孙无垢躬身施礼,轻蔑的说:“太子殿下方才遣人来吩咐奴才,务必送良人娘娘迅速回府以免感染风寒,同伤玉体。”
长孙无垢也不说话,只是蹩眉回头看了看升平,发觉升平已再次闭目不语。长孙无垢只好继续佯装犹疑的叹息:“还是请御医来看看的好,只怕太子妃娘娘病的不轻,我来这么久,也不曾见太子妃娘娘醒来一次。”
说罢人已经离开床榻缓缓往殿门走去。那名内侍见长孙无垢准备离开如释重负的赔笑:“御医自是要请的,只不过此刻还不到寅时,御医不能入内诊治,奴才们已经派人去递过太子妃的病帖了,眼看御医也该奉诏入内诊治了,还请良人娘娘放心回府吧。”
长孙良人点点头淡淡一笑:“好,太子妃娘娘既然病着,我也确实不该长久叨扰,只是太子妃娘娘醒来后要替我转告太子妃娘娘,需按时用药耐心等待,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太子妃娘娘病体来日痊愈能否,我们都在心里惦记着呢!”长孙无垢轻描淡写的说了我们二字,回头瞥见升平眼角已有晶莹湿意,见她如此情况知是心中有数,长孙无垢这才放下心随小宫人袅袅离去。
那名内侍上前,朝芙蓉塌上平躺的升平抱拳施礼:“太子妃娘娘,方才事态紧急奴才得罪了。”
升平缓缓睁开眼,微微张了张嘴,声音几不可闻的轻微,“现在,可以给本宫松开了吧?”
内侍领命垂首,双目不敢旁视,他蹑手将升平身上锦被掀至一边,露出一双在背后被绳索捆绑的手,不消几下解开后又俯身告罪:“太子妃娘娘,请恕罪。太子殿下让奴才对太子妃娘娘说,只要太子妃娘娘对昨夜一事守口如瓶,便不会再伤害太子妃娘娘。”
升平揉揉自己被捆绑多时的手腕,冷冷轻笑:“太子殿下是不会伤害本宫,太子殿下只会把本宫绑一辈子。”
内侍脸色尴尬,只好躬身慢慢退出内殿。
升平仍平躺在床榻,一边揉搓手腕,一边仔细回味方才长孙无垢所说的话。起先她只是蹩眉,随后嘴角慢慢露出一丝笑意。看来,李世民果然没有选错人,这个长孙无垢确实懂得应对如此纷杂的局面。
而且她既然入得宫来,必定是李世民今日带她谢恩才能顺利前行,他能来谢恩,想必,昨夜那一剑伤他不深。可是李世民这一来便中了太子的圈套……
“长乐!”升平突然想起长乐昨夜并不曾回来,那名太子贴身内侍闻声又躬身进来回禀道:“回禀太子妃娘娘,长乐昨夜犯了宫规,此刻正在训诫司领罚,太子殿下说会另派伶俐的宫人给太子妃娘娘使用,请太子妃娘娘切勿焦急。”
“她,死了是吗?”思及可能,升平顿时哽住喉咙,涩涩然问。
那名内侍被升平猛地问到真相愣了一下,随即眯眼笑道:“自然是没有,许是再过些日子,太子妃娘娘就会看见长乐了。”
想必,长乐已经死了。升平刹那间明白。
不,也许昨夜目睹一切的人都已经死了,只有她还活着。
而她能苟且偷生并非因为太子舍不得杀了她,而是,他还在留着她做最后杀手锏来牵制李世民。
长乐是大隋最后幸存下来的宫人,除她以外再没有人与升平说南语了。升平昂起头不肯因此落泪让那名内侍窥去。硬生生憋了许久才又淡淡又问:“代王呢?”
“代王还在乳母处。”内侍观察升平容色,轻声回答。
“把代王带过来吧。”升平状似无意的喃喃道:“也不知侑儿这些日睡的如何,是否还会跌落被子。”
“太子妃娘娘,奴才不能将代王送来。”那内侍满脸堆笑。
升平指甲刮在床榻边挂钩的璎珞上,一个用力竟将璎珞整个带落。她深吸口气侧目笑问:“怎么,这又是太子殿下吩咐的?”
“这倒不是太子殿下吩咐的,只是奴才听御医说代王出了疹子,暂时需避讳人,乳母已经将代王抱出宫去避水了。”内侍滴水不漏的回答反似编了许久的谎话,让人不敢相信。
升平淡淡扫了那名内侍一眼点头,半晌才从齿缝间吐出几个字来:“那代王现在在哪儿,本宫去探望他。”
内侍垂手恭敬道:“太子妃娘娘,您就不必为难奴才们了,您此刻身体有恙,别说走出宫门,现在只怕连东宫殿门也出不去的。”
“好,好,好。”升平冷冷笑了,“你们居然敢囚禁本宫。不出便不出,没什么要紧的!”
内侍恭谨拱手慢慢退下,升平目光随他直出大殿,殿门外所有明亮光线再被瞬间关闭的朱赤金门切断。
阴暗宫殿内,升平的神色异常坚毅,眼底闪过不肯屈服的光芒。
李世民,若你能猜透本宫话中的奥妙便要尽快取得先机,否则,翻覆云雨,你我皆会死无葬身之地!
长孙无垢所坐的车驾停在承天门口整整两个时辰也不见李世民出来,唯恐内宫生变的她自然心中焦急万分,不住掀帘向外眺望。
她仔细打量四周宫门,只见宫门内外守卫似都换了陌生面孔,连清晨守谨赏过金锞子的侍卫也不见了踪影。此刻的守卫一个个身穿铁甲,面色沉峻目光冷氷,直逼得长孙无垢近乎陷入无底绝望。
莫非,太子建成今日待到他们入宫时分已将宫门守卫换掉?单等今日朝堂上弹劾完毕即当场擒住李世民,又唯恐寒族将士就此谋反勤王,所以先派遣心腹战营接管宫门守卫?
不对,不可能。擅动京中守备必须经过皇帝手中虎符,太子不会做此举动惹人怀疑实则是自己准备谋反。
那为何宫门悄无声息的换人,为何秦王殿下他还不出城?长孙无垢再次焦急掀开窗帏探望,忽听得车外守谨欢悦的禀告:“娘娘,秦王来了!”
长孙无垢闻声当即放下窗帷,收回自己过于关切的视线,一颗心突突跳个不绝。
远远的,李世民□什伐赤跟随着太子和李元吉的坐骑悠闲行来,三人马到宫门停住脚步,李世民回身抱拳:“多谢太子殿下相送,二弟先行告退,四弟也多多保重。”
李元吉哈哈一笑:“二哥如此急着回家,怕是因为心中不快了吧!此次西征毕始可汗的突厥部落父皇本该派二哥去的。只是二哥正值新婚,哪里顾及得过来呢?四弟就代二哥去为国效力也没什么要紧的!”
“四弟,你这可算是做了个顺水人情阿,你征战突厥用的是二弟的兵马,打的是二弟的旗号,偏偏父皇就是不让二弟做先锋统帅,二弟心中怎会高兴?”太子建成提及此事也是面容带笑,眼眉间飞扬得意神色。。
“其实无事一身轻正是臣弟此时的心思写照,多谢四弟替我领兵出征,我感激于心又怎么心生怨怼?”李世民不动声色答道。
长孙无垢窝在车上听得不由心惊:莫非今日皇上已经卸掉秦王殿下的兵权了?居然由齐王代他出征,此事非同小可,皇上此举明着只道是体谅秦王新婚不愿与新人分别,暗里已经开始分解兵权断掉李世民的后路,这样一来,秦王已无退法……长孙无垢勉强定住心神,再仔细听。
“四弟明日还要出征突厥,二弟千万不要误了时辰送行阿。”李建成刻意瞥了一眼长孙无垢的车驾轻笑:“今晚怕要是要少睡些,将温柔乡忘在脑后才是。”
李世民闻言哈哈一笑错过回答,他旋即拱手再次告辞,两人又复相送,三人拖拖沓沓过了一刻的时间才准向宫门外前行。
车驾起行,粼粼向秦王府驶去,途中一队人马寂静无声,万不容易颠颠簸簸进到府门又是用了一炷香的时间,至此处才听得齐齐一阵铁靴踏地声迎面而来,众人在前方齐呼:“秦王,你可算回来了。”
长孙无忌越身上前,一把挽住什伐赤的缰绳,勒住再往上看,此事秦王李世民已是面色惨白支撑不住,整个人晃晃悠悠荡在马背上,几乎跌落马下。
长孙无垢再顾不得仪态从车驾上跳下,与长孙无忌共同搀李世民下马,李世民紧握长孙无忌右臂,坚持许久才咬牙道出半句话:“今日兵权被解,我们兄弟定活不到明日了……”
长孙无忌与李世民一同出生入死十余年,自然明白他话中含义,以往重兵在握,即便是皇上想要刻意针对时也需多加掂量谨慎,今朝一旦兵权分散,被架空闲职,除做砧上鱼俎已无他法。
李世民视线越过长孙无忌直望他身后的铁甲兵士,虚弱笑道:“各位兄弟,你们跟随我世民南征北战十余年,刀风剑雨皆不曾退缩过。只是此时非比以往,所行之事必将牵扯家人九族。若有人需自保者,待明日收编至李元吉麾下必能得活,若不愿离去者可与我李世民迎敌杀出血路,来日得胜,封爵犒赏我李世民绝不吝啬!”
长孙无忌一把抱住李世民徐软双腿不断下坠的身子,忿然道:“秦王不必以此些羞臊人的东西许给属下,此处所站谁人不是与秦王殿下同生同死的兄弟,怎么能舍弃秦王而独自苟且偷生?所有校尉将军听令!立即归至各位所辖军营听秦王命令而动,咱们与其坐以待毙不若翻手夺权!”
长孙无忌一声怒吼,众人自然毫不犹豫响应,当下十余人赤膊歃血发誓,甚至立言不惜以死换取李世民完胜。
候命已毕,众人各自分散开去带动人马,长孙无忌则用力搀扶李世民踉跄步入新房。
长孙无忌将李世民放在塌上,示意长孙无垢上前为秦王包扎,嘴上却没有停歇:“齐王此次回京带领五万人马停在东郊军营,若要让他联系突厥残部与咱们的将士遭遇,必然会激发一场殊死搏杀。不如就此让属下带一干精锐人马围困皇宫,以武谏逼皇上立即做出废立太子的决断。”
长孙无垢轻轻为李世民解开外衣,因为在皇宫内耽搁的时间过长,血已染满胸口,再揭一层衣服,皮肉又被粘起大块,李世民额头已经渗出细密汗珠,紧咬牙关微闭双眼强撑着。
“或逼出太子和齐王,咱们先下手为强,将他们……”长孙无忌宽厚的手掌向下一横,做出个切的动作。
李世民勉强睁眼虚弱摇头:“此事万万不可。眼下围困皇宫必会造成内乱。天下人可都瞧着咱们的举动呢。”
“自古成者王侯败者寇,记录史书的史官也是由宝座上的九五之尊任命的,即便真是将太子和齐王结果了,天下百姓也未必知晓内里实情,怕什么?”长孙无忌大手一搓有些不解。
长孙无垢将刀伤药倒至伤口处,干干一层粉末蛰得李世民倒吸一口冷气,颈项上青筋似要绷开般凸起,他抓过桌上茶盏生生在掌心捏碎,抿紧嘴唇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能逼宫杀戮。“
“秦王是怕一旦出手逼宫会伤了东宫太子妃吧?”长孙无垢说罢忽地站起,将手中药瓶放置桌上,淡淡回身:“今日嫔妾去东宫探病时发现太子妃已被太子禁锢不能动弹了,她趁人不备也只对我说了两个字,兵刃。如此看来,怕是太子早有准备,就算咱们不出手逼宫,太子妃也未必真能得到些许安稳。”
李世民怔住:“你是说,她已经被太子禁锢?”
长孙无忌:“兵刃,兵刃,莫不是……太子妃是想说,太子正在私下铸造兵刃以图谋反?”
“太子东宫靠近内宫,历来不许私自藏匿兵器,太子现在胆敢藏匿必是做好准备放手一搏了,他料到卸掉秦王的兵权必遭反抗,届时只需携带兵刃单等秦王携人再次入宫时下手为强便可成就大业。”长孙无垢愣住:“幸好咱们先一步知道,否则……”
房内顿时一片寂静,只剩下三人各自孤坐,若有所思,一缕熏香在中间袅袅散发,暖意并不能驱散每人心中的阴冷。
升平这个消息几乎能救所有人性命,但她的性命显然已经危在旦夕。
长孙无忌思想片刻,先变幻了神色,又瞥了一眼自家妹子道:“不如这样做吧,玄武门守卫常何①是属下麾下旧人,今晚属下先去会会他探探内宫风声。”
李世民镇定颌首表示赞同:“不过,你必须令南营先做不动以备后患,如果能策反常何,你再带人换了守备再说!”
长孙无忌抱拳,“遵令!”他爽利转身离开,长孙无垢心中忧虑兄长安危蹙眉又追了出去,兄妹两人转过回廊,长孙无忌方才停住脚步回头望定长孙无垢:“妹子,今晚为兄一定会为你谋划。”
长孙无垢惊得神色一变:“哥哥,你要做什么?”
长孙无忌向她郑重道:“今夜是谋划的最佳时机,错过今夜良机,你我来日就算打算再多也是无用了。”
已经猜到长孙无忌行动的长孙无垢频频摇头,她焦急的阻止:“万万不可,你明知此事是秦王的心结,你若敢擅动的话,怕是必遭责怪……”
昏暗回廊里,长孙无忌面沉似水:“你不必管了,妹子,你先去寻些千年人参切片给秦王含在舌根下,无论如何今晚秦王必须挺过,否则,你我兄妹都要随他魂飞魄散了!”
长孙无垢闻言不由得脸色惨白,过了许久才点头小心叮嘱:“大哥你也要多加保重,小心刀剑无眼。”
长孙无忌冷笑:“不过是打了败仗的五万酒囊饭袋,怎比得我南营厮杀多年的精锐铁士?若是真在皇宫里拼杀起来,孰赢孰输尚且难以定论呢!”
长孙无忌说罢疾步离开。倒是长孙无垢知道今夜必然大事频发双腿发软,强撑在回廊柱上喘息,半日才回过神来。
①常何:生卒年不详,唐初将领。原为秦王李世民部将,后因功升为玄武门守将。太子李建成在魏征的授意下,极力与常何结交,使其成为自己一系的心腹。李世民在危急时刻决定背水一战,先发制人。李世民暗访常何,常何看出其中厉害,决定助李世民成事。武德九年六月二十四,李建成和李元吉经玄武门一同入朝,常何待二人入门后将玄武门关闭,使二人的手下无法进入救援,使李世民顺利的杀死了李建成和李元吉,成为了大唐太子。
路断绝境无生机
更漏声隐隐传来,此刻已近申时,依稀可见负责监视内殿动静的太子贴身内侍在珠帘外来回走动徘徊,片刻不曾停歇。
升平独自坐在梳妆台前,趁身后宫人不备,将一柄直插八宝络的鎏金铜簪子并入掌心。冰冷的簪尖正抵在手腕脉心处,她强忍下心潮忐忑,任宫人继续为自己梳妆打扮。
如果今晚有大举动发生,此物可以瞬间结果自己的性命。升平想。与其事败被赐鸩酒毒发而死倒不如自断来得万分干脆。
悉悉索索听见身后有宫人俯身跪倒,升平抬头正迎上面色阴郁的太子推帘迈步入内。他见她目光冰冷眉头一蹙,也不说什么,由宫人换了短袍箭袖长靴的出行衣装,再次掀珠帘离去。
玛瑙垂帘再次落下,重重叠叠晃得人眼花。升平掌心布满细腻汗水几乎拿不稳那柄发钗。思及李建成方才举动她心底有些迷惑:此时更衣短装,莫非太子是要……她再低下头,似已明白。
此夜漫漫,怕是才是序幕开始吧……
与常何联络完毕的长孙无忌趁夜色潜回秦王府,按下气喘不已的战马,他悄然潜入内院,回头巡视不见有人跟随,闪身而入。
“属下已命南营趁夜色移至城门处候命,玄武门守将常何也愿意归降秦王殿下,还有……”长孙无忌垂首打量李世民淡定面色又小心翼翼提及:“京中守备……”
“之前我不是叮嘱你先令南营不动的吗?”李世民侧首,面容平静一字一字地问。
“属下私以为如果不率先调配南营军士,只怕攻杀起来,会来不及对秦王救援。“长孙无忌语气有些发虚,而后又站直腰背坦然直言:“更何况无人知晓属下南营调动之事,传令人是属下心腹,不用担忧消息外泄。”
李世民冷冷一笑,反手猛地抓住长孙无忌的手腕:“心腹?那南营里的人可都是长孙常尉的心腹?”
“数万将士,难免有所疏漏,属下怎敢做此担保?”长孙无忌睁大眼脱口而出,话未及落地心已明了,随即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叩首:“秦王殿下,属下该死!属下该死,几乎误了殿下的大计!”
李世民笑而不语,捂着胸口的伤处弯身将长孙无忌搀扶起身:“长孙将军随我征战多年,为何会有今日如此轻率莽撞之举呢?”
长孙无忌并不肯起,只是低头不为自己辩解。正在此时,门外匆匆奔来一名深色衣着的兵将跪倒在李世民面前:“启禀秦王殿下,刚刚从承天门得信,太子方才已经携秦王出城了!”
长孙无忌一愣,嗫嚅开不了口,李世民闻言冷冷叹道:“看来,咱们已打草惊蛇了。”
“倒也未必,如果是太子洞悉属下调配南营大军一事,为何他会亲自出宫统辖,此举岂不是更加危险?”长孙无忌皱眉为自己辩解。
李世民沉吟片刻,轻轻摇头:“必是太子背后有谋士为他出策。他如果一人独掌东宫隐匿兵将,充其量不过千余人,届时咱们南营兵将调配围困皇宫,太子必然无法统率救兵护卫终将就俘。若舍弃皇宫直奔齐王所带大军来与我军激战,战局便沦为我军被伏困他们主动,届时鹿死谁手自然可以预料。出此计策者,绝不可能是太子和齐王。能舍皇宫只身突围的大气度,怕只有不被皇权迷惑的人才能思琢到。此人若为我所用,必定是良臣谋士。”
长孙无忌为将功赎罪立即箭步上前跪倒,“秦王殿下,属下愿亲帅南营将士与太子在南郊殊死一战!”
李世民轻轻摇头,眼底终浮现一丝笑意:“此计策虽好,却有死结难以解开。”
长孙无忌惊异望着胸有成竹的李世民,但见他唇边凝着笑意:“若咱们先占了皇宫召太子归来……不过是用几十人,就可以定出输赢胜负来。”
“伏击玄武门!”长孙无忌话一出口,立即转忧为喜:“若能召回太子和齐王,属下愿率人在玄武门伏击,定将太子齐王二人阻挡,只是……”
“只是,还差个让太子率先冲过玄武门的理由。”李世民修长手指敲击桌面笃笃发出声响。他正眯眼思量,长孙无忌在一旁也不敢擅自开口,一时间室内陷入寂静。
身先士卒向来是皇族的笑话,越是紧关节要时皇族越要保存性命,能让皇族不惜粉身碎骨往前冲的事物只有……
“既然常何已经换守,你立即带几十人随我入宫!“李世民说罢,将桌上平放的长剑握起,:“咱们不妨将计就计,引太子入宫!”
李世民趁夜色率数十人悄然潜入玄武门,而后直驰承天门前放言命令,“封闭东南西三面宫门,命鼓楼钟楼齐击急声发出求救讯号,再放常何去东郊大营传信,就说我李世民趁夜潜入皇宫逼皇上退位,皇上危急命他们前来护驾!”
不消片刻,东南西三道宫门咣当当已经锁个结实,鼓楼钟楼鸣声,一声急过一声,转眼间不明就以的深宫内苑宫室皆明灯张望内宫险情,东宫隐藏的太子所留千余护卫惊觉自己被包围,更是奋而持私下铸造兵刃迎击,在两仪殿外与长孙无忌所帅守卫玄武门禁军战作一团。
刀锋快利,战者凶猛,太子东宫宫人虽准备充裕终因寡不敌众,死伤惨重。
李渊听闻钟鼓急声,从侍卫那里得知秦王擅自携带重兵闯入禁宫,他亲自拔刀拖在身后来至宫门前质问,但见李世民惨白脸色,按住胸口伤处跪倒在地:“父皇,儿臣护驾来迟!”
李渊抬头望,发现此刻皇宫宫苑内外已血腥浮起,数千太子护卫的尸首更是堆积如山,那些血肉模糊的护卫手中所握兵刃皆非皇宫统配,李渊心中也不禁暗自惊诧,他拉起李世民问道:“究竟是何事?”
“太子殿下……皇兄他已经准备携五万兵马围困京城进行逼宫,意图逼父皇退位让他。这些东宫侍卫则是留在内宫欲捆缚父皇就范的内应。”李世民扶住胸口咬牙说道,再抬首,隐约可见嘴角留有殷红血迹蜿蜒而下:“儿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让父皇受惊了。”
李渊是怎样聪明的一个人,他明知宫变内情并非如此简单却不肯再言。只是用阴锐的双眼细细扫了自己四周,发现所立之人皆是向李世民的守卫兵将,心中不免一沉。他悠悠叹气道:“不料建成做事居然如此荒唐,竟想篡夺皇位,朕百年之后身下宝座还不是他的,怎么这么急不可耐,唉!”
李渊回身随手招过贴身内侍搀扶自己,瞬间似苍老几十岁,连步子也迈不动了,两人踉跄踢绊着走出十余步,忽而他直起佝偻的身子,头也不回的说:“世民,你愿意如何便如何吧,只是还需留他二人性命。毕竟咱们……都是父子兄弟。”
李世民闻言以头戗地,察觉父皇语音苍老心中不禁有些悲恸,他清声回答道:“儿臣遵父皇命,定不与皇兄为难!”
李渊靠在内侍身上苦笑,他低声喃喃自语:“天下都是他打的,有几次是听过朕的?罢了,罢了,这九天宫阙里原本就没有什么父子兄弟!”
苍老的皇上蹒跚离去,留下李世民不肯轻易站起。长孙无忌见状怕耽搁时机万分焦急:“秦王殿下,现在消息已经传出,不久太子即将入城,咱们是杀是擒?”
李世民仍俯在青石砖前紧闭双眼,心底仍有万千挣扎和思量不能说与旁人来听。
长孙无忌噗通一声跪倒在李世民面前,惶惶向前跪爬两步:“秦王殿下,属下知道秦王仁善不肯残害自己手足,此刻心中定是万分难过和不舍,只是秦王要明白,他日太子若坐上皇位可未必知道手足二字是如何书写而成的!”
“父皇如今已逾花甲,我答应过他的事必须做到。“李世民猛地抬头,面容坚毅,言语掷地有声:“若因此命丧,世民亦无怨无悔。”
长孙无忌听罢猛地跳起从腰间抽出雪亮长刀:“秦王不过是畏惧天下人口舌怕人议论罢了,不如这个恶人罪名由属下一人担当,今日胜了还则罢了,若是败了,属下愿以全家七十五口性命一己承担!”
李世民听完长孙无忌的慷慨言论脸色顿时一变,许久才冷冷笑开来,再没有先前犹疑,反而冷冷逼视长孙无忌:“长孙将军,说吧,你几次逼我出手想要什么?”
长孙无忌不禁愣住,脸色也是骤变,与李世民熟知的他知秦王已明白自己心思,不必再思量婉转咬牙道:“若他日胜了,请秦王许我妹子无垢皇后之位!”
李世民听罢放声大笑,反身由地面缓缓站起将长孙无忌一把拉至近前:“从一开始长孙常尉就是想在此刻为长孙良人求得后位,对吗?”李世民抬手将长孙无忌手中长刀用力夺下:“长孙常尉擅自调动南营大军是为了引起太子注意,替换常何守将更是求个逼宫胜算,若我没猜错,长孙常尉已经假传我命令南营大军退守城外,你不发号事令,他们不会前来救援是吗?”
长孙无忌粗犷面庞此时也涨红的厉害,他畏缩的躲避李世民的注视仍在狡辩:“属下不曾。属下只是唯恐秦王届时心软,不得已而为……”
李世民冷哼声抓紧他的衣襟:“长孙无忌,你若说真话,我还能敬佩你是条汉子!”
“是!属下谋的就是皇后位,愿无垢坐上皇后位能庇佑长孙氏世代永享富贵荣华。我们寒族子弟拼死随秦王南征北战无非为的就是口腹温饱和家族荣耀。秦王此刻一心顾着东宫那位妖女罔顾眼前良人,生,由杨氏享荣华,死,由我妹子承担,这样怎算得公平?”长孙无忌说到此处喘口气,豁出命去将心中事一并倒个干净,“他日杨氏若立于后位皇后位子,天下不知内情人定以为是秦王私通长嫂才逼宫而反,届时就算秦王殿下杀尽所有史官,也堵不住天下子民的悠悠众口!”
李世民对长孙无忌声嘶力竭一番话恍若未闻,又再逼近一步:“你是想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