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讶然的看着他,只听宋逸随行的笑了笑,说道:“不用那么麻烦,我也待不了多长时间。我今儿来,就是来要两个人。”

宁氏脸上表情愣了愣,目光在宋逸和纪琬琰的身上转了两圈,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就这丫头,和她娘。”

宋逸是个没规矩的,这个时候居然还敢露出一口白牙,看的老太君简直气愤到了极点,眉心蹙着,简直都可以夹苍蝇了。

宁氏感觉自己着的被宋逸给气得想发笑,冷哼一声,说道:“姑爷不是在开玩笑吧。你大老远跑过来要她们干什么呀?”

从前宁氏只觉得宋逸是个胆大的,可没想到他居然目中无人到这种地步,找上门来要女人,还是光明正大的开口要,宁氏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

“母亲应该是最了解我的,纪兰也是得了您的悉心教导,最是体贴我,您怎会不知我要她们干什么?”

这句话说的讽刺又直接,就连宁氏的老脸都快挂不住了,难得冷下了脸孔,对宋逸颤抖着嘴唇说道:“你,你…简直是胡闹!她们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就算大老爷过世了,可她林氏终究是纪家明媒正娶回来的长房长媳,你这话说的也不怕丢了你祖宗的脸面。我平日里纵容你惯了,叫你如今这般无礼,可曾将兰儿放在眼中,她是你的妻子,你这么做,对得起她吗?若是真按照你说的去做了,那我纪家和你宋家,全都是要被人指戳着脊梁骨骂的。”

纪琬琰也被宋逸的那句话给惊呆了,脑中忽然想起那日林氏和她说的话,可她原以为林氏只是那样计划,却没有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居然已经将计划贯彻到今天这地步,不仅成功把宋逸招了过来,还让他不顾礼教说出那番话来,要知道,他如今开口讨要林氏,就是夺人妻子,若给御史参上一本,饶他是什么国公,也够他喝一壶的。

周氏更是吓得说不出话来,惊愕的看着纪琬琰,似乎很想不通,为什么林氏有那么大的魅力,就算是疯了,也有人眼巴巴的从京城赶过来找她,还为她说出这番惊世骇俗的话来。

罗妈妈听到这里,也觉得事情有点失控,赶忙将屋内伺候的丫鬟全都撤了出去,连她自己都不敢多留,拉着周氏赶紧退了出去。想叫上纪琬琰,可想起先前国公说的那句话,罗妈妈的手终究还是没敢伸出去。

屋里的人全都走了,宁氏说话就更加没什么顾及了,只听她继续说道:

“更何况,我也不怕直接告诉你,这么多年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已经疯了,你这身份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实在不行,就让兰儿给你再纳几个妾回去,何必要做此等下作之事?这件事,只当我没听过,你没说过,今日之事绝对不会传出去的,你就放心好了。”

宋逸冷下了脸,端着杯子却是不喝,透过杯面的雾气氤氲,一眨不眨的看着宁氏,放下茶杯,从容淡定的自袖中取出一张信封,似乎有些年头,信有些老旧,不过却能清楚的看见信封表面那隽秀的字迹,雨桐亲启四个字映入纪琬琰的眼中。

雨桐…林氏的名讳就是叫林雨桐,一时间,纪琬琰也弄不清楚宋逸拿出的是什么了,因为他穿着太过华丽,而这封信太过破旧,怎么看都觉得不搭调。

只见他对宁氏扬扬手里的信,说道:

“母亲知道这是什么吗?”宋逸一边问,一边打开了信纸,将之摊在了宁氏面前,掀唇解惑:

“休书!六年前大公子写给林氏的休书。也就是说,其实从六年前开始,林氏就不是你们纪家的长房长媳了。既然是个弃妇,那我又有什么亲近不了的?再说这孩子…”宋逸一指纪琬琰,不等宁氏反应过来,就继续说道:“她是谁的种,我相信母亲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吧?当年也多亏了你们,才让我得以一亲芳泽,这孩子养在你们纪家这么多年,等我纳妾之后,自会派人送来谢礼,到时候还请母亲定要笑纳才是。”

宁氏手指颤抖的拿起那封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就算她现在眼睛模糊,可信首两个赫然大字‘休书’还是可以看清楚的,不断摇头,自言自语:“不,不可能!他什么时候写的?我怎会不知?这,这,这定是你伪造的。”

宁氏将信纸甩到了宋逸脸上,说什么都不肯相信这件事。当初纪洲和林氏那样相爱,就算得知林氏不洁之后,依然对她不离不弃,并且还接受了孽子,他怎么舍得给林氏写休书?怎么舍得?所以,宁氏才一口断定,这是宋逸为了得到林氏而伪造出来的。

但很可惜,宁氏到底还是错估了林氏在宋逸心中的地位,他的确对林氏还有兴趣,可也不会为了这点兴趣而费这么大的心思,伪造书信给宁氏看。对他来说,林氏只不过是当年一个他浅尝即止的珍馐美味,一直没有得到,才使他记了这么多年,若不是这一回林氏派人送来了她的求救信和这一封休书的话,他也许这辈子都不会管到她们娘儿俩。

不过,既然他决定要管了,那就没有管一半就丢的道理。

将休书再次折好送入了信封,然后宋逸便站起了身,走到同样目瞪口呆的纪琬琰面前,看着她可爱的神情,难得好心情的刮了一下她的脸颊,说道:

“这就吓傻了?先前那股子拧劲儿哪里去了?走吧,带我去见你娘,然后收拾收拾,就跟我去京里吧。”

“…”

纪琬琰看着这个高大的中年男人,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这是她的父亲,可是她的母亲却恨他入骨,可就算是恨又怎么样呢?现在她们娘儿俩,除了这个男人之外,根本无所依靠,所以她娘林氏才会安排这一场戏,纪琬琰相信,宋逸会突然来到宛平纪家,必定是林氏一手促成安排的。难道林氏真的想好了,要跟宋逸回去做妾,而她呢?她该怎么办?宋逸会让她认祖归宗,让她成为镇国公府里的一个庶出小姐吗?

纪琬琰心乱如麻,沉默了一路,直到走到月瑶苑前,看见那抹酡颜色的娟丽人影,她才彻底醒悟过来,确定这一切是真的。

林氏站在月瑶苑外垂花门前那株盛开的梅树下,一树傲梅盛放,枝桠上满是粉色花朵,如诗如画,只见她梳着如云高髻,更显得窈窕纤细,穿着一身酡色苏绣月华涴花锦衫,束以宽厚腰带,衬托她腰肢盈盈一握般的诱、惑,素手纤纤,风鬟雾鬓,说是国色天香亦不为过,浅淡的瞳眸中盛满了一弯明月,一目秀美,光艳逼人不减当年风采,此刻她正勾着唇角,弯起一抹足以叫人溺毙其中的温柔微笑,静静等待着宋逸和纪琬琰走近。

纪琬琰每走一步都觉得心乱如麻,看来林氏已经准备好了,要认真的开启这一场毫无胜算的硬仗了,可是,她还没有彻底准备好,毕竟她所要承担的心思要比林氏复杂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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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由于宋逸的强势到来,纪琬琰的一条命算是保住了。

林氏保存了多年的休书也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大用场,从此以后她便再也不是纪家的长媳,而是一个被纪家大房休弃的弃妇,而这个弃妇不过一转身的功夫,就找到了新的靠山。

靠山宋逸第二天就替林氏和纪琬琰母女收拾好了行装,让她们坐上马车,准备带着她们返回京城。

林氏的那封休书并不是造假,而是当初她被迫失身之后,逼着纪洲写的,当时她只是不想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今后会连累纪洲,干脆就让纪洲在那个时候写下了休书,纪洲那时也是为了安抚林氏才写的,所以,如果这份休书公诸于世,那么林氏在十二年前就已经不是纪家的媳妇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没说,也是隐忍至今。

宋逸明白的告诉纪琬琰,就因为有这份休书,所以,她才可以名正言顺的跟着林氏回镇国公府,而这十二年旁人若是问起,只需说是宋逸的外室,外室之子只要行了纳妾礼,有族首作保,也是可以认祖归宗的。

至此纪琬琰才彻底明白林氏那句话并不是随便说说的,她已经将一切都打算好了。

马车开始移动,车帘子放下,纪琬琰转头看了一眼已经靠在一旁闭目养神的林氏,千言万语想要问出口,却终究什么都没问出来。她从前一直觉得只有自己才是最可悲的,上一世过的那样浑噩,被人算计的体无完肤,林氏在旁人看来依旧是姿容风流,绝顶美貌的,可是只有纪琬琰才看的见她憔悴发青的眼底,看到了比自己还要悲哀的命运。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林氏的命运都太悲惨了。她甚至开始怀疑,到底自己重生回来,对林氏来说是好还是不好。上一世她虽然默默死去,可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早早解脱,可这一世,她把她救出废园,却无意间激起了她滔天的复仇之心,她带着无边的怒火,选择了一条忍辱负重的路,将自己所有的自尊全都抛弃,她曾经那样骄傲,如今却要她低声下气的求助于一个曾经伤害过她的男人,放弃从前的坚持,成为了他身边的一个小小妾侍,名声自然是无暇顾及了,她选择的这条路显然是荆棘密布的,可是纪琬琰知道,除了这样的方法,她们根本就没有其他任何机会。

这是孤注一掷的背水一战,只可成功,不可失败。

马车行走了一会儿,突然就停了下来,林氏微微睁开双眸,就看见纪琬琰正在盯着自己,两人相对无言,可马车外却传来了一道声音:

“车中可是林家女子?”

纪琬琰眼皮子一抬,有些惊喜,看了看林氏之后,便掀开了车窗帘子,果真看见刘三郎亦坐在马车之上,看见纪琬琰,刘三郎捻须一笑。

林氏和纪琬琰都是刘三郎的弟子,老师亲自前来送行,两人没有不拜别之礼,出了城之后,常阳坡上凉亭之中,林氏和刘三郎单独聊了一小会儿,纪琬琰便在亭子外等候,而石阶之下,宋逸正坐在马背上等候,纪琬琰忍不住将目光落在他身上。这个男人是她的父亲,可是却绝对不是一个好父亲,他手握大权,权倾朝野,林氏对他来说,可能只是一个昔年没有得到的美人,而纪琬琰猜想,他和国公夫人纪兰的关系一定不好,否则,他不会为了一个十二年前的美人,就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将林氏这样身份的女子带回去做妾,他必定知道把林氏带回去,纪兰会有多气,可他不在乎,依旧这么做了,并且还做得这样光明正大,大张旗鼓,就连林氏生的这个野种,也一并带回去安顿。

对于纪兰,纪琬琰有点印象,冷淡又高傲,她虽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媳,可是是却始终没有管家,镇国公府有老夫人,直到当年纪琬琰被送去北靖给叶修的时候为止,镇国公府好像还是老夫人在当家呢,可后来等她逃离北靖叛乱,辗转回到京城之后,老夫人死了,那个时候纪兰才当了镇国公府的家,而她回来之后,原本是必死无疑的,可不知为何定国侯卢元昌却莫名其妙又看上了她,把她给纳入府里去,这才保住了一条小命。

林氏和刘三郎说完了话,双双走出凉亭,刘三郎经过纪琬琰的身边说道:

“姑娘自此去京城,路途艰险,你也要一切小心才是。”

纪琬琰看着刘三郎,她对于这个老人向来是信服又感激的,听他着重说到‘路途艰险’四个字,便知他是一语双关,暗指她们去了京城不会太平,纪琬琰感激他的提点,立刻恭谨行礼,回道:“是,先生放心。”

刘三郎点点头,说道:“对了,这个玉佩是一位小友托我转交于你的,说是报答姑娘之前所赠的谢礼,他得知近来发生的事情,因是纪家家事,他不便出面相帮,不过,听说你们要去京城,便说了,今后若在京城有为难事,可去城外三里处的一座桃花庄里找他。”

纪琬琰愣了愣,看着刘三郎手里的玉佩,温润墨色蟠龙佩,以金丝银线编成的如意结悬挂,底下落着流苏,颤抖着手接过这玉佩,纪琬琰只觉得自己呼吸都有些不稳了。

刘三郎瞧她的模样,便再次捻须笑道:“之前我还道是那小友认错了人,可瞧你的神情,竟是真的认识。其他的我也就不多说了,此子非凡啊,姑娘定要收好了玉佩,前途自不可限量。”

“…”

纪琬琰只觉得心乱如麻,脑中一片空白,就连她最后是怎么上的马车都不记得了,将手放在袖口的暗袋上,那玉佩的触感如此真实,可她却偏偏感觉自己在做梦一样。

这蟠龙佩是谁的,她还是能猜的出来的,普天之下,有资格佩戴这种玉佩的人,不过也就那么两个,而她唯一认识的就只有他了,他说是谢礼,可谢她什么呢?难道是谢她元宵节那天给他的兔子花灯吗?和这份礼比起来,那简直连开玩笑都够不上的吧。

忍不住将那玉佩又拿出来看了看,她总觉得是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忽略了,萧齐豫不会无缘无故的送给她这蟠龙玉,上回在花灯节上相遇,也未必就是偶然,可如果说不是偶然,那又是为什么呢?

她可以确定,自己和萧齐豫并不熟悉,上一世也是因为他替自己收尸,她才牢牢的记住了他,可是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他为什么要替自己收尸呢?纪琬琰心中越想越觉得奇怪。

经过两天的路程,宋逸正式把林氏母女带回了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位于京城朱雀街最东,坐北朝南的一所大宅子,千檐百宇,气象万千,纪琬琰扶着林氏走下马车,宋逸过来牵住林氏的手,林氏抬头对他温婉一笑,楚楚衣衫,殷殷如画,就算年过三十,却依旧美的动人心魄。

宋逸牵着林氏的手进门,纪琬琰跟在他们身后,两目垂下,不敢东张西望,只见两侧奴仆皆停步对宋逸行礼,两边美景不断变换,虽说初春天气仍旧清冷冰寒,可国公府内庭院景致却已是春意盎然了,入眼花绿,美不自胜,一派清雅中透出富贵之气。

虽然府里的下人都清楚宋逸牵着的林氏是什么身份,可却也没有人敢当面指戳交流,全都鼻眼观心,不敢妄论主人家,纪琬琰上一世去过平阳候府,就算平阳候府的规矩也很大,可是,府中奴仆却没有这般规矩谨慎的,可偶尔依旧能够看到懒散,听到闲话,但在镇国公府,一路走来,纪琬琰连一处怠慢的地方都没有看到,可见老夫人治家有多严明。心中对这位老人更是多了几层佩服之情,能够把家治理的这样井井有条,规规矩矩,正说明了老夫人绝不是一个狭隘之人,只要她不狭隘,不刻意打压妾侍和庶出,那便是对纪琬琰最大的安慰了。

宋逸将林氏和纪琬琰直接带去了主院花厅,一个四十来岁的妈妈,穿着一声银灰色鼠皮比甲,脸带微笑迎上来,对宋逸行礼说道:

“老爷回来了,夫人正在换衣裳,待会儿就出来,夫人说了,知道来的是谁,老爷若是还有其他事,不妨先去忙,夫人自会将事情料理好的。”

纪琬琰瞥了一眼那妈妈的眼角,似乎有些红,哪里还会不知道,所谓换衣裳,不过是纪兰在耍脾气罢了,让宋逸把人留下,自己先走,她倒是会说话,宋逸自然也听懂了这里头的暗语,不点破,直接坐下,对林氏说道:

“别怕,夫人就是这不见黄河不掉泪的脾气,我陪你们娘儿俩一起等,等到夫人喝了你的茶,再给晚晚定个名字,入宋家籍,手续齐了之后,我再带你们去自己的院子,总要把你们安顿好的。”

林氏没有说话,只是浅浅一笑,虽没有温香软玉在怀,可林氏这一笑却依旧能让宋逸心头发痒,暗暗赞叹这个女人的美妙。

那妈妈对起笑容,抬眼看了一眼淡定自若,美如玉山的林氏,还有那个容貌半点都不输林氏的小姑娘,纪琬琰察觉那妈妈在看她,墨黑的眼睛也微微抬了抬,与那妈妈对视一眼,丝毫不显退缩,倒叫那妈妈有些惊讶了。

宋逸喝了一口茶,瞧了一眼她们,便开口说道:

“你也别杵着了。去给老夫人报个信,就说我理完了手续,再带人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那妈妈愣了愣,然后赶忙应答:“哦,是是是,奴婢这就派人去老夫人那里报讯。”

宋逸放下杯子,好整以暇的说道:“没长耳朵?我让你去。怎么,你还想留下看着我,怕我吃了你家夫人不成?”

宋逸虽然没有露出怒容,可是说的话已经算是十分严重的了,那妈妈立刻色变,连说不敢,半刻都不敢耽搁,匆匆的就告退出门去了,纪琬琰回头看了看她,像是往右边抄手回廊走去的,主院和后院离得应该不是很远。

那妈妈纪琬琰没有见过,不过看样子应该就是纪兰身边的管事妈妈了,也是从纪家出去的,先前与她对视一眼,那妈妈眼中的轻蔑与恨意并没有逃脱纪琬琰的眼睛,不动声色的心中暗暗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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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内堂的珠帘碰撞,先是走出两个打帘的青衫丫鬟,纪兰自珠帘后走出,穿着一身妃色金边琵琶襟外袄,金丝银线绣着缠枝牡丹,身上珠光宝气,叫人看着就觉得贵气逼人,她三十来岁,生的与宁氏有点相像,都是圆脸,滋养够了,透着红光,她身前身后皆有两名婢女,前面的婢女手里捧着珠盘,后面的婢女分别提着鎏金百合小香炉。

她目不斜视从内间走了出来,宋逸瞧着她的排场,没说什么,抬手让她不必行礼,也像是不愿意和她多说寒暄的话,站起身来,开门见山的指着林氏和纪琬琰就说道:

“雨桐,你应该认识,委屈她跟了我这么些年,女儿都这般大了,我带她回来给名分,丫头也回来认祖归宗。”

宋逸说的极其自然,就好像在和纪兰说‘今天晚上吃什么’这样的轻松话题一般,纪兰站在一旁,双手拢在袖中,双肩僵立,似乎早有准备,很平静,深吸一口气后,对宋逸说道:

“本来国公要纳妾,妾身自当安排,可却为何从外面领回这样一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就算是妾,宋家纳的也全都是身家清白的良妾,可没有这种人尽可夫的。”

宋逸冷哼一声,将纪兰从上到下打量一遍:“一个妾罢了。你是我的妻子,只有你克了我,旁人才会说你是人尽克夫。”

宋逸的回击相当凶猛,这是丝毫都不想给纪兰脸面了,纪琬琰突然很好奇,纪兰到底做了什么,才让宋逸这样对她冷情,又或者宋逸本身就是这样一个人?

纪兰的脸色果然不好起来,咬着牙正要反驳,却见宋逸抬手阻止了她,继续说道:“行了,你不用说了。我既然把人带回来了,就没想问你的意思。”

从桌上端起一杯先前他喝过的茶,递给了林氏,说道:“给夫人敬茶,敬过茶之后,你就是镇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姨娘。府里的大事自有老夫人管着,小事则找老夫人身边的桂嬷嬷,若是府里有人对你不公,你可直接去找桂嬷嬷,她为人最是公允,至于院子嘛,我也给你想好了,就住主院东南边那处吧,单独的院门,院子里有两株雨桐树,正配你。”

林氏依旧没有搭理宋逸如数家珍的话语,只是接过宋逸手中的茶杯,规规矩矩的对着纪兰跪下,动作丝毫不显迟滞,面上也无尴尬,就好像自己真的是跟着宋逸很多年的外室一样,给主母敬茶,送上自己做的鞋袜,主母喝茶,收下鞋袜,看心情赏些东西,这便是全了纳妾的礼。

“夫人请用茶。”林氏将杯子举过头顶,对纪兰说道。

若是旁的主母,林氏可能还会觉得自己是抢人丈夫的恶人,可是纪兰嘛…林氏还真没这感觉,当年她初嫁宋逸,为了留住宋逸的心,不惜将自己的嫂子送到丈夫床上,那个时候,她可曾想过有一天会被林氏逆袭,那个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今后也会遭受报应?

纪兰脸色铁青,一把打翻了林氏举过头顶的茶杯,水洒了一地,沾湿了林氏的手腕和衣裳,冷声说道:

“你也配。”

林氏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仰头看着纪兰怒不可遏的脸,轻声说道:

“配不配的,还不都是因为当年夫人成全,如今夫人求仁得仁,应该高兴才对,今后雨桐定会与夫人一起,将老爷伺候好,为宋家开枝散叶。”

纪兰简直想要扑上去咬死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她还敢提当年的事,当年她确实想利用林氏的美貌安抚住丈夫的心,可谁知道,这个女人天生就会勾引男人,从此之后,将她的丈夫迷得神魂颠倒,如今还敢到她面前来耀武扬威。

宋逸让旁边的丫鬟又砌了一杯茶,递给林氏,瞥了一眼纪兰后,说道:“正房夫人多少有点脾气,你就担待些,再敬一回好了。”

林氏乖顺温柔:“是。应该的。”

宋逸走到纪兰身边,将手按在纪兰的肩膀之上,说道:“别浪费时间了,我还要带她去见老夫人,后头还有事儿呢。”

纪兰听了他的这番话,感觉肩膀上有些重压,知道宋逸的脾气已经处在愤怒的边缘,若她再敢当面给林氏难堪,她不会怀疑宋逸能当场给她难堪。

又盯着林氏看了一会儿,才缓缓的伸手接过了林氏手里的茶,放到一旁的茶案上,然后林氏送鞋袜,规矩便算是行完了。

宋逸这才松开了手,走过去将林氏扶了起来,又看了看始终在旁沉默的纪琬琰,说道:

“轮到你了,还不拜见嫡母。让你母亲赏你些好东西。”

纪琬琰心上一震,湛亮的黑眼珠子飞快看了一眼宋逸,见他正对自己使眼色,纪琬琰立刻就会意,在林氏身旁跪下,对纪兰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头,纪兰简直要气得晕过去了,来了一个不算,一下还来了两个,这口气要她如何咽的下去。

纪琬琰拜过之后,宋逸也不跟纪兰客气,继续用不打商量的强势语气说道:

“这孩子乳名叫晚晚,宋家的姑娘这一辈排玉字,我看名字就叫宋玉汐,潮汐的汐,她今年十一,按照年龄来算,府里哥儿姐儿里,排行应该是第七吧,成了,就这么定了,晚晚的名字叫宋玉宛,从今往后便是镇国公府的七小姐,这些事情跟你交代一下,回头我去见了老夫人,入籍之事,会重新交代桂嬷嬷去办的,你就不用操心了。”

宋玉汐…纪琬琰看着宋逸,对自己的新名字似乎有点不适应,林氏比她先反应过来,替她谢过了宋逸和纪兰,宋逸现在对林氏怎么看怎么喜欢,想着这么个瓷器般的人儿终于落到自己手上了,虽然有些波折,但岁月似乎对她格外眷顾,除了脸色有些不好,身形偏瘦之外,林氏这张脸他是真的挑不出任何毛病,就连她眼角的那一条细纹,他都觉得诱人极了。

纪琬琰还在纠结自己的名字,可不管她怎么纠结,心里还是清楚的知道,自己今后就只能是宋玉汐,再也不是纪家三姑娘纪琬琰了,好吧,宋玉汐就宋玉汐,反正纪琬琰这个名字也没有带给她多少美好的回忆,改个名字,从头再来也不是不可以的。

在林氏的提醒之下,她跪下领受:“多谢父亲母亲赐名。”

她认下了这个名字,从今往后,宋逸便是她的父亲,纪兰便是她的嫡母,而她称呼林氏,再也不能叫做‘娘’,而是要叫姨娘,姨娘这两个字,她是有点屈辱的,因为上一世,她就做了三回不折不扣的姨娘…

宋玉汐叩谢了宋逸之后,宋逸就哈哈笑着将她扶了起来,然后便牵着林氏走出花厅的门,往右边抄手回廊走去,定是要带她们去国公府的老夫人那里了。

国公老夫人似乎姓秦,对于这个老夫人,宋玉汐有点印象,因为在上一世她被李湛休弃,穷困潦倒的参加一位夫人的宴席,席上有人嘲笑她,刚巧这位也在场,便是她替自己解的为,事后还安慰了好几句,并让人送给她不少东西,还对外宣称自己和她有缘分,多少替她挡了一些势利眼的轻蔑嘲讽,所以,她一直记着秦氏的好,当时还想着今后如果发达了,定要报答秦氏,可谁知道,她往后的人生越过越糟糕,别说报答秦氏了,从她嫁去了北靖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位老夫人,等她回来,老夫人就去世了。

宋逸领着林氏和宋玉汐来到了宁寿院外,这回倒是没见他横冲直撞,很规矩的让守门嬷嬷进去通传,他站在门边,轻声对林氏和宋玉汐说道:

“老夫人不比夫人,待会儿应对的时候多几分规矩。”

林氏点头,感激的看了宋逸一眼,宋逸牵着她的手,安慰般拍了拍,宋玉汐站在他们身后,清楚的看见宋逸自进门以来,有人没人的时候,丝毫都没有避嫌,直接抓着林氏的手不放,不知道他对府里的其他姨娘是不是也这样呵护,在等待嬷嬷通传的时候,宋玉汐在脑中胡思乱想起来。

听说宋逸有七八个姨娘,若是其他人家的姨娘入门,应当是由主母领着一众相见的,可是宋逸显然是收到了林氏的求助信就匆忙赶去,几个瞬间的功夫,就决定了将林氏和她带回国公府,速度快到纪兰都来不及安排下马威,由此可见,宋逸对林氏确实有一种罕见的执着,这种执着,不知道能不能称为爱情,或者说是占有欲比较好吧。

通传嬷嬷来请,宋逸这才放开了林氏的手,肃面领头而入,老夫人居住的地方一进来就有一股子浓郁的檀香味,可见老夫人平日里信佛,这和纪宁氏那种表面信佛似乎有点不一样,因为秦氏居住的院子就很有禅意,古朴中带着佛性,一花一草在这个院子里似乎都值得保护一般,路面改青石为鹅卵,就为了避开路面上那一株已经开出花朵来的迎春花。

一路上有换了两拨领路嬷嬷,到了第三拨,便是正房外站着的两位打帘嬷嬷了,宋逸抬脚正要上台阶,却见右边的嬷嬷上前一步,对宋逸说道:

“国公止步,老夫人说让您在院子里,她想单独见一见姨娘和小姐。”

宋玉汐有点意外,这嬷嬷居然一口就认下了她和林氏的身份,并且就那样称呼着,由此可见,老夫人对她们的身份也是认可的,这就怪了,原本她以为最难攻克的地方,如今却是不费吹灰之力,实在叫宋玉汐感觉很意外。

宋逸愣了愣,却是没敢像先前在纪兰面前那般嚣张,收了脚步,站在台阶下看了看林氏,片刻后,才对她们使了个手势,说道:“既然老夫人喊你们进去,那你们进去吧,我就在外头等你们,老夫人虽然看起来严厉,却是通情达理之人,无须害怕,有什么说什么便是。”

林氏从容不迫的点点头,然后才转头看了看宋玉汐,淡淡说道:“走吧。”

宋玉汐愣了愣,反应了一会儿后,才知道林氏和她说这话的意思,如今林氏是姨娘,而她是七小姐,两人一同行走时,理应是她走在前面,姨娘的地位太低,不得越过小姐,这是规矩。

整理了一番心情,宋玉汐带着林氏走上了石阶,打帘的嬷嬷对她们屈膝行了下礼,便动作利索的请她们入内谒见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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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掀开帘子之后,经过抱夏,又是一道帘子,因为老夫人管着家,所以抱夏里还坐着几个等着回事的嬷嬷,瞧见宋玉汐和林氏,居然全都站起来给她们行礼,口中居然毫不迟疑的喊着小姐和姨娘。

再入内,便是一处温暖如春的所在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玉石牡丹的大插屏,紫檀木的卷耳草花纹架子,经过插屏往右转便是一道竹帘,帘子上满是竹香透着檀香,老夫人秦氏就坐在一张黄花梨的梳背椅上,穿着一身酱色宝相花对襟长衫,头发有些花白,精神的盘在脑后,以一根普通的檀木官帽钗装饰,脸上戴着一只样子奇怪的水晶镜,这东西宋玉汐上一世见过,据说是从番邦传入的,专供眼花的老年人所戴,只因价格昂贵,所以拥有的人并不多,秦氏身边正有两个正在回事的嬷嬷,一个人掀开账本让她看,另一个则替她捧着算盘,秦氏看一笔帐,就算一笔,十分认真。

宋玉汐和林氏走到她面前三步远处停下,按照一旁嬷嬷的指示给秦氏下跪行礼:“拜见老夫人。”

秦氏将水晶镜后面往下拉了拉,便将面前的账本和算盘推开,两个嬷嬷知道老夫人有事,便自发退到了抱夏里,等待一会儿老夫人传唤。

秦氏将脸上的水晶镜取下来交给一旁的嬷嬷,笑着对宋玉汐和林氏说道:

“都起来吧。到我身边来,桂嬷嬷看座。”

一旁的桂嬷嬷鹤发丛生,但精神矍铄,收了老夫人的东西,放到身后小丫头捧着的一只精美紫檀木盒中,然后便指挥丫鬟们给两人搬来了座椅,待宋玉汐和林氏坐下之后,桂嬷嬷又带着丫鬟们全都离开,显然是要给她们谈话的空间。

秦氏笑眯眯的看着这对倾国倾城的母女,将林氏打量过了之后,就将目光落在宋玉汐的身上,对她招招手,问道:“你爹可给你取了名字?”

“是。”宋玉汐起身去到老夫人身边站定,手便被老夫人牵住,她看着秦氏,想起上一世自己对她的感激,此刻看她就更有亲切感了,小声回道:“父亲赐名玉汐。”

秦氏点头,居然拉着宋玉汐坐到了自己身边,说道:“玉汐这个名字还不错,今年也该十一了吧?”

宋玉汐点头,有些讶异的看了一眼秦氏,听秦氏这口气,她似乎早就知道她的存在了?

秦氏又将目光落在了林氏身上,叹了口气,说道:“唉,当年的事情我是知道的,逸儿做了那孽障的事,我打也打过,骂也骂过,这回他来和我说要将你纳回来,我是一万个同意,就怕委屈了你,纪家是亲家,有些话事关两家名声,我也不好直说,但素君和纪兰当年的做法确实不地道,再加上我那糊涂儿子,这么多年,苦了你们娘儿俩。”

林氏讶然的抬头看着秦氏,一张纤薄的唇瓣弯起好看的弧度,起身对秦氏回道:

“老夫人言重了,事情已经这样发生了,苦不苦的也都过去了,原本我也不想打扰,只想寻一处僻静所在,安然老去,可纪家却容不下我们娘儿俩,我这才冒死向国公求助,还请老夫人不要怪罪于我。”

在林氏说这话之前,秦氏也确实怀疑过林氏的目的,为什么早不求助晚不求助,却要等到这么多年以后来求助呢,如今听来倒是明白了大半,纪家的人有多自私她是知道的,当年娶了纪兰进门,倒是没看出来,她是个狠毒的,她身为嫡母,生下嫡女嫡子,却不容许府里其他姨娘有孩子,一年之内就害死了一个通房,一个姨娘,外加腹中成形了的三个孩子,屡教不改,嫉妒成性,这才使得夫妻貌合神离,彻底离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