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这两天也没有来打扰她,因为她知道,这种事情无论旁人怎么说,当事人心里都不会觉得好受,唯有她自己走出来,自己振作,学着接受现实,那么她今后才有可能好起来。
对于这个女儿,林氏更多的是觉得亏欠,从她出生开始,自己便没有对她悉心照顾,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长大,好不容易有了今日,她又让她得知了当年的真相,强势的让她接受这个现实。
可是,林氏也是没有办法,她们母女如今的处境真的很不好,虽然纪宁氏现在还留着她们一条命在,可是再过一段时间,她定会想出其他主意害死她们的,纪宁氏不会让大房的人有任何出头的机会,一来是怕大房有了出息寻她报仇,二来也是怕当年她逼死世子的事情暴露出来,现在宁氏之所以没有动她们,那是因为还不知道她没有疯,一旦等她知道了,那毫无疑问的,必然就是她们母女的死期。
所以,在宁氏发觉之前,林氏一定要把自己和女儿从纪家摘出去,寻到一个纪宁氏动不了的靠山,只有那样她才有可能寻求到生存的机会。
林氏让朝颜喊了甘嬷嬷入房,对甘嬷嬷附耳说了几句话之后,甘嬷嬷便点头领命出去了。
正月初五迎财神,奴市也开了,有些着急用人的府邸前去买人,而也有些需要卖人的府邸也会趁着第一天开张大吉,去卖个好价钱。
奴婢的生死全都掌握在主人家手里,买卖也是一样,纪琬琰让林樊日日盯着奴市那边,果然在初五这天有了消息,纪家的大总管将一些犯了错的奴婢带去了奴市,梅墨也在其中,纪琬琰得知后,立刻就让甘嬷嬷和福伯他们老夫妻俩商量着去把梅墨给买回来。
甘嬷嬷从前作的就是管家的活儿,这点小事自然办的妥妥帖帖,她是让一个人牙子出面买的梅墨,出的是高价,而人牙子去和纪家总管讨价还价,价格压得低了,他中间赚的回扣也就多了,因此十分卖力。
梅墨辗转到了甘嬷嬷手里的时候,遍体鳞伤,幸好神智还很清醒,甘嬷嬷带她回来的同时,也顺便请了个大夫回来。
纪琬琰让她住在厢房里,每日好好调养,过了七八日后,虽然身上还是青紫一片,不过下床走两步还是可以的。
梅墨告诉她,三夫人周氏在地牢里只待了半天,就被弄出去了,可见老太君并不想因为这件事而处置她,纪琬琰闹这一出的目的并不是真的为了收拾周氏,而是想要趁乱救出林氏罢了,所以,三夫人周氏到底被不被惩治,她一点都不关心。
纪琬琰和梅墨道谢,梅墨却是不以为意,只说她一家的命都是大夫人所救,她爹娘还在林家,她们姐妹替大夫人效忠是一万个心甘情愿的,别说只是受点伤,只要能把大夫人救出来,就是丢了性命,也是值得的。
纪琬琰让她好生修养,并且和林氏商量之后,让梅蔷留下来照顾梅墨,直到梅墨完全康复为止。
正月十五花灯会,那可是个热闹的场所,好几条街连成一片,全都挂满了各种形状,各种颜色的花灯,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月瑶苑连着春熙巷,走出后门,正好可以看见春熙巷上的热闹样子,徐妈妈知道纪琬琰这两天心情不太好,就让绿丸和朝颜陪着纪琬琰出门玩耍去。
纪琬琰倒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上一世她再热闹的地方都见识过,林氏不能出门,她总觉得自己一个人去不好。还是林氏说服她,并且让纪琬琰承诺带两个张记的梅花糕给她吃。
纪琬琰知道林氏这是想让她出去散散心,不想让林氏她们担心,纪琬琰就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绯色吉祥短袄,她皮肤雪白,穿绯色最是好看亮眼,下身再配上一条夹棉藕色散花裙,手里捧着一个小手炉,手炉有些旧,不过徐妈妈给她缝制了个崭新的手炉套,是两层头的,这样纪琬琰的手怎么着都冻不着。
装备齐全后,绿丸也喜气盈盈的戴上了徐妈妈给她顺便缝制的棉领,在朝颜这个大姐姐的带领下,三人便从后门去了春熙巷。
沿着春熙巷走了一回,纪琬琰和绿丸的手中都多了一杆花灯,纪琬琰拿的是一直硕大的红眼兔子,绿丸则拿的是一只小鸡,纪琬琰虽不是小姑娘了,可到底也没有享受过这样快意轻松的时刻,很快就给绿丸这个活泼的小丫头带动了情绪,反正她才十一岁,就算在街上跑两步,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更何况是元宵花灯会这样的节日,街上多的是跑跑跳跳的孩子。
绿丸嘴馋,拉着纪琬琰总是往吃东西那儿钻,不时指着一样东西就和纪琬琰说:
“姑娘,那个是什么呀?咱们带一点回去给梅墨姐姐吃吧。”
“…”
这个小丫头,倒是个会说话的。不过纪琬琰也知道,她和梅墨的关系确实很好,当初香锦一直欺负她,梅墨来了之后,不仅不欺负她,有些事情还会教她,这小丫头心里早就认了梅墨做姐姐了,所以有好东西自然也会想着姐姐的。
朝颜因为年龄最大,所以管着钱,闻言看了看纪琬琰,纪琬琰点头说道:“好啊,咱们每样都买一点,带点回去给梅墨,梅蔷,还有徐妈妈,甘嬷嬷她们,咱们仨就在街上吃好了回去。”
绿丸一听简直天降大喜,捣蒜般点头,朝颜虽然年过三十,不过到底还是云英未嫁的姑娘,保持着一点姑娘的矜持,但见纪琬琰和绿丸高兴,她自然也不想扫兴就是了。
街边摊位上的东西容易冷,而且拿着吃也不方便,纪琬琰看见蜜饯铺子斜对面有家说书的茶楼,茶楼第一层有书听,还囊括了街面上所有小吃类型,虽然价格比街面上稍微贵一点,但也是难得一次,纪琬琰便想让她们吃的好些,就提议去那里。
谁知道还没走到茶楼,就听见背后有一道冷嘲热讽的声音:
“哟,我道是谁?居然是四姑娘,多日不见,怎么好像又瘦了些,是穷的没东西吃吗?”
纪婉清刻薄的声音传来,纪琬琰眉心就蹙了起来,停下脚步,转身看去,就见纪婉清走在当前,身旁站着一个高颀男子,容貌中正,有些书卷气,纪琬琰记得他,他是纪茂,三夫人周氏的嫡子。他和纪婉清并排走着,纪婉瑾和纪婉春也跟在后头,纪琬琰心底虽不情愿,但无奈只好躬身行礼。
纪茂的目光在纪琬琰身上上下打量了几眼,然后才对纪婉清问道:“三妹,这就是你们之前说的四妹妹?倒的确是生了个好相貌,我瞧着你们呀,生的可都不如她好看。”
纪琬琰心中冷笑,纪茂也算是读过书的,只可惜被周氏宠的目中无人了,平日里学的那些教养礼数全都被狗吃了,当街就评论女孩子的容貌,就算是关系再好的兄妹,这么说也是会伤了和气的。
果然纪婉清一听就冷下了脸,对纪茂说道:“哥哥,你怎么向着她说话呀?回去我要告诉母亲。”
纪茂拍了拍纪婉清的头上的元宝髻,笑着说道:“好你个小妮子,现在竟然还学会威胁和告状了?我说的是事实罢了。四妹妹虽穿的朴素,可这俊雅风情一点都不输我在怀乡院中遇到的那些,啧啧啧。真绝色也。”
这番明显不尊重的话说出口,立刻就让纪婉清得意起来,纪婉春的眉头稍微皱了皱,却也没敢说什么,纪婉瑾则是用手捂着唇偷笑,只有纪婉清最为得意,开怀的哈哈大笑起来。
哥哥拿纪琬琰和那些风尘女子相比,简直不能更妙,瞧纪琬琰和她两个丫鬟的脸色都变了。
原来纪茂回来之后,纪婉清和周氏就把府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了,当他得知母亲被一个小丫头害得坐了半日的地牢,心中就对纪琬琰恨上了,若不是没有理由,他早冲进月瑶苑,把那对害他母亲的母女揪出来了,如今当面见着了,他总要稍稍回敬一番才是。
谁知道,像这种故意讽刺的话,纪琬琰上一世落魄的时候,不知道听过多少,哪里会为了这事儿和纪茂当街扯皮?只勾了勾唇角便云淡风轻的与她们擦肩而过了。
纪婉清觉得口头上胜利了,得意的对着纪琬琰的背影大笑,纪茂看着这样没有城府的她,不禁摇摇头,说道:
“行了,你们玩儿你们的,我有一个京城的朋友来了,约了在天香楼会面,我就不和你们这些小姑娘耽搁了。春姐儿你可要看好两个妹妹,别让她们走丢或者闯祸,知道吗?”
纪婉春比纪茂大两个月,可纪茂却从来没有喊过她姐姐,恭顺的点了点头:“哎,知道了。”
纪茂离开之后,几个姑娘就带着丫鬟小厮,沿路逛了起来。
绿丸只觉得一个美好的夜晚,被几只苍蝇给毁了,见自家姑娘还是那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绿丸就觉得自家姑娘实在太绵软了,刚想对她说几句,却没想到纪琬琰像是在人群中看见了什么一样,提着她的兔子灯,居然想也不想就追了出去,连声招呼都没打。
朝颜原本在看灯,只听绿丸喊了一声:“姑娘!”再回头时,就看不见纪琬琰的身影了。
纪琬琰提着灯笼拼命往前跑去,就在刚才她看到了什么?居然看见了他——那个前世为自己收尸的人,那个无论如何都叫她想象不到的人——当朝太子萧齐豫。
当年因为新帝登基,城内重换布防,京城被从内部围得像是铁桶一般,他当时带着兵,也同样被困在京城之外,她有幸看见过他两三回,可这样一个云端的人物,居然就是那个在崖底替她收尸的人,这简直太叫人难以置信了。
不管是他顺便也好,有心也罢,纪琬琰只想当面和他说一声谢谢,所以,刚才在人群中瞥见那一抹身影之后,她就义无反顾的追了出去。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纪琬琰提着一杆灯笼,在人头攒动的街面上穿行,手炉掉了,发饰也掉了,只提着一盏灯气喘吁吁的站在春熙巷尾的长桥上,没有被拐真是万幸。
也许只是她眼前的一抹幻影,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他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个花灯会上,她自嘲一笑,真是糊涂了,也许是当时看见他那样义无反顾的抱起自己尸身,实在太过感动,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些天正值她心情不爽的时候,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也是正常。
这么想了之后,纪琬琰也就释怀了,看着被花灯照的发亮的河水,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上一世她那样出名,尚且遇不到他,更别说前途渺茫的这一世了,提着那盏快要熄灭的兔子灯笼,打算回程。
可没想到,一回头却瞧见了一张似笑非笑的俊脸,丰姿如仪,天质自然,一袭青竹墨色的长衫,外罩着黑色貂裘的大氅,华贵不凡,漆黑的乌发用青玉冠束着,清俊又潇洒,他身量颇高,看见他纪琬琰才第一次对‘秀颀如松’这四个字有了更深刻的见解,灯光的映照之下,他的五官仿佛鬼斧神工一般俊逸,气质偏冷,可那双似乎多情的桃花眼看着亲近中带点冷肃,光华内敛,天生的尊荣,有种与生俱来的贵气,这样的人才应该坐上那世间最尊贵的位置,可谁会想到,他最后居然会败给那个不声不响,阴险狡诈的淮王殿下?
河道两旁被小贩挤满,叫卖吆喝声不断,两岸花灯映照着河面,五彩斑斓,两人像是隔世相见的老友,又像是奈何桥上的对视,一大一小,居然在人来人往的拱桥之上看出了沧海桑田的架势,不禁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纪琬琰展颜一笑。
灯光下的纪琬琰,杏眼明仁,雪肤花貌,嫣然巧笑,莹润光洁,仿佛整个人身上都透着一股子珠光,眉眼已现绝世端倪,鬓云欲度香腮雪,颜如朝霞施粉黛,就像是一颗藏在宝匣中的明珠,暗藏韬光,等待着有一日异彩大放,四座震惊,与上一世他见到她十五岁时的风姿相比,此刻还稍显稚嫩,毕竟才十一岁,个头都没长高,牙也不知换全了没有,穿的衣裳没有从前华丽,却依旧漂亮的令人挪不开眼。
恍如隔世,终于又见到她了。
天空中慢慢的飘下一些毛雨,雨珠被风吹起,在灯光下飞舞,纪琬琰忘记了说话,手里的灯终究还是熄灭了,可是她的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高兴。这种高兴中,不夹杂对他身份的敬畏,纯粹的为见到他这个人而高兴。
萧齐豫看着她,双眸含笑,楚楚动人,终于开口和她说了第一句话。
“你在找我?”
他的声音特别低沉,仿佛像是三生石边的呼唤,空灵幽静,一下子就把神魂颠倒的纪琬琰拉回了凡尘俗世,盯着他的那双比所有花灯加起来都要明亮的双眸忽然弯了起来,出乎他意料的给了他一个展颜微笑,声音清脆又自然:
“嗯,我在找你。”
清甜的声音让萧齐豫也跟着勾起了唇瓣,一抹诱、惑藏在嘴角,没想到这小姑娘居然这样不怕生,提着灯笼追了他半条街,更何况他还是个男子,萧齐豫心中有些疑惑,却也很享受小姑娘的主动靠近,笑着说道:
“找我何事?”
低沉又磁性的声音这般问道,纪琬琰看着他,愣了一愣,面上猛地一懵的神情可爱极了,杏眼中盛满了惊讶,就好像她欢天喜地追着他跑了大半条街,却从来没想过自己到底追他干嘛。
萧齐豫在心中笑了笑,这姑娘想事情的时候,不懂隐藏表情原来是小时候就有的。她一定不知道,萧齐豫只要看到她的表情,就能明白这姑娘心里在想些什么。有点神奇,但萧齐豫很确定自己有这项技能。
纪琬琰垂下眼睑,浓黑的睫毛如扇密布,忽然眼睛撇到了手里的灯笼,眼睛里的光彩立刻就又回来了,只见她将已经熄灭的兔子灯笼送到了萧齐豫面前,甜美如蜜般说道:
“这个…送给你。”
萧齐豫接过灯杆,将灯拿起来瞧了两眼,然后才放下手,捏着灯杆并不打算拒绝她,对纪琬琰问道:“为何给我?”
“因为…”纪琬琰看着他,一颗心简直要跳出来了,斟酌片刻后,才郑重的对萧齐豫说道:“因为你是好人。”
萧齐豫有些糊涂了,这姑娘看起来有点怪怪的?似乎有什么事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变化…她说自己是好人?可按照道理说,这一世他们俩从未见过面,她又从哪里看出来自己是个好人?
却不想因此而错过与她的交谈,故作凶狠的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好人?万一我是拐子呢?你这样靠近我,那可就惨了。”他故意靠近她,想要看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奈何纪琬琰稳如泰山,丝毫没有惧怕的样子,反而说的话比任何时候都要轻松,只听她的对着萧齐豫说道:
“你就是好人,因为…”纪琬琰兴奋过后,就是恢复些许理智,总算没有疯疯癫癫的和他出那句:谢谢你上辈子替我收尸的话来,要真说了,人家一准儿以为你脑子有问题。
萧齐豫盯着她的俏脸,一副等她继续说下去的样子,纪琬琰咬了咬下唇,把心一横,果断拿出了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该有的天真无邪,灿若星辰的双眸弯起,朗声笑道:“因为你长得很好看。”
“…”萧齐豫挑眉。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雨越下越密,街上的人们已经开始往回走,河道两岸的小贩嘴里对老天骂骂咧咧,手底下却丝毫不敢含糊,生怕雨珠打湿了灯笼,慌忙的收拾,或是收起来,或是撑到廊下,一时间街上行人少了一半,剩下一半也是毫无章法的乱穿而过,场面有些混乱。
朝颜和绿丸已经汇合,两人在杂乱的人群中呼喊着纪琬琰,眼看就要找到桥边了,萧齐豫勾唇说道:“你家的丫鬟来找你了。”
纪琬琰点点头,似乎有些失望,萧齐豫不知为何,看着她耷拉的脑袋,居然就想上去轻轻拍一拍,而这么想着,他也就真的这样做了,纪琬琰感觉到一双带着温热的手抚上自己的头,低沉的声音在她耳旁说道:
“小丫头,这世道乱的很,今后可别再乱跑了。”
说完这句话后,不等纪琬琰抬头,就看到他的衣摆从她身边滑过,再转身时,他早已消失在人海,不见踪迹。
朝颜和绿丸看见了站在拱桥之上的她,惊喜的跑了过来,绿丸气喘吁吁的说道:“姑娘,你怎么走也不打一声招呼啊,让我们好找。”
朝颜将手里的披风盖在纪琬琰的肩膀之上,也忍不住说了两句:“是啊姑娘,街上人龙混杂,你一个人要出了事可怎么好啊。下回可不能再这样了。”
纪琬琰裹着披风,看着像是有些狼狈,但是没有人知道,她此刻的内心却是火热的,只感觉浑身都轻松了,就像是多年的夙愿终于达成一般,整个人都跳跃起来,对两个担心她安危的丫鬟笑道:
“我知道了,下回绝对不这样,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说完之后,纪琬琰便踩着轻快的脚步,带头走下了石阶,朝颜和绿丸对视一眼,绿丸摸摸后脑,纳闷的对朝颜说道:
“朝颜姐姐,姑娘是不是捡到钱了?”
主仆三人很快就钻入了人群,往家里走去,却不知在她们身后的高楼之上,还有一道探究的目光,始终盯着她们。
萧齐豫站在二楼的栏杆前,手里端着一杯热茶,却只是暖手,没有喝,脑中不断重复着她看见自己时的表情,还有两人说的话,心中奇异的感觉不断增加,她说自己是好人,这到底是为什么?那双美眸中显露出来的感激并不是作假,她是真的很感激自己,可是哪怕是上一世,她看见自己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他对她确实颇多照拂,可那也仅仅只是照拂,并未透露出半句,更别说这一世了,他们分明就是第一次见面,可是那丫头的表现,又好像两人并不是第一次见面。
转头看了一眼被他插在廊柱上的那只熄灭的兔子花灯,萧齐豫的眼眸缓缓的垂下。也许有些事情的确是出了什么问题的。他记得上一世实在纪琬琰十五岁的时候遇见的她,那时她已经算是纪家风头无两的姑娘,他以客人的身份,随纪茂回去做客,在纪家住了几日,纪茂只知他是出身富贵之家,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纪三夫人也只以为他是个普通的浪荡子弟,所以才会和他说出那番话来,似乎有意撮合他们,他的确看中了她,便没有拒绝,和她有了春风一度,那天晚上没有灯光和星光,萧齐豫确定她没有看清自己是谁,再加上第二天,因为京里有事,他半夜就启程离开了纪家,让纪家的管家转交他贴身的蟠龙玉佩给三夫人,蟠龙玉佩象征着什么,纪家不会不知道,他留下玉佩也就是要定下纪琬琰的意思,可谁知道,纪家却在那个当口选择将她草草嫁给了李湛。
一个神出鬼没的黑衣人像影子一样出现在萧齐豫的身后,明灭的灯光中,萧齐豫对他说了几句话,只见那黑影便利落的消失在黑暗之中。
萧齐豫再次转身,看着街面上一下子就肃清了许多,先前的热闹场景,仿佛就像是海市蜃楼一般,顷刻间便不复存在,街上的青石地面湿润一片,倒影着檐下的灯笼,诉说着别样的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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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纪琬琰回到家中,原以为徐妈妈已经帮她们把热水烧好了,可是当她们从后门走入,发现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地上狼藉一片,纪琬琰心道不好,赶紧放声喊道:
“徐妈妈,甘嬷嬷。”
随着她的一声喊叫,徐妈妈从房里走出,没有说话,眼睛红的厉害,脸上似乎还有伤痕,头发松散,衣衫繁乱,像是和人当面争执纠缠过一样,对纪琬琰招招手,纪琬琰她们便一路小跑过去。
刚要说话,徐妈妈却摇摇头,拉着纪琬琰走进了房间,房间里的样子也没有见多好,被褥被割坏了抛在地上,棉絮似乎被打扫过,屋里的桌子椅子,倒了一地,桌子上的茶杯也全是碎片掉在地上,窗户被砸坏,有的整个窗体掉下来,有的则是坏了好几个洞,就连床铺四柱承尘都被人敲断了一条柱子,青灰色的承尘掉在床铺上。
“怎么回事?”纪琬琰冷着脸问道。
徐妈妈原本还在低头打扫,一听纪琬琰问话,就蹲下来,抱着膝盖大哭起来,徐妈妈这样哭,纪琬琰记得似乎有一年她们饿极了,去厨房找吃的时候,被东苑养的两条狗追赶之后,徐妈妈吓坏了,也是这样哭的。
纪琬琰见她不说话,就往母亲房里走去,林氏房里也是乱七八糟,甘嬷嬷和福伯两人正在打扫,全都愁云惨雾,两人亦是满身的伤,衣服被撕了好些口子,狼狈不堪,两把老骨头似乎都要松散了一般,福伯还一瘸一拐的,显然是被打伤了一条腿了,林氏则呆滞的坐在一把太师椅上,似乎没有看见屋子里的状况。
甘嬷嬷见纪琬琰回来,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欲言又止的看着她,纪琬琰走过去,看了看林氏,林氏这才像是回过了神,抬眼对纪琬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甘嬷嬷叹了口气,说道:
“梅墨被他们打死了。梅蔷正在替她收拾尸体,唉,真是作孽啊,那孩子才刚好一些。”
纪琬琰眉心一突,不敢置信:“你说什么?梅墨她…”怎么会死?她出门看花灯前,还刚去过梅墨的房里,看着她吃下了一碗元宵,还答应她带一盏花灯回来给她玩儿的。
饶是甘嬷嬷历经风雨,此刻也不禁崩溃了,福伯不善言辞,不知道说什么安慰,只好扶着她坐下来,甘嬷嬷这才对纪琬琰说出了全部:
“三夫人身边的柳萍带着二十几个护院冲进来,说是前院丢了贵重的东西,怀疑是我们拿的,他们进来见东西就砸,见了衣服和被褥就剪,哪里实在找东西,根本就是砸毁,她们找到了梅墨的屋子,看见梅墨,于是就说梅墨是罪婢,不由分说就派人从手臂粗细的铁棍对着病床上的梅墨就打,他们没有人性,梅墨的脑浆都被他们打出来了,梅蔷简直要吓疯了,咱们全都去阻止,可是他们人太多,我们根本救不下梅墨,他们打死了梅墨之后,就把咱们这里值钱的东西全都拿走了,包括徐妈妈身边的银子,和老奴藏在柜子里的银子,全都没了,他们只说是咱们抵了咱们偷盗的东西,给我们一个教训,要有任何不服,就让我们去找老太君,去找三夫人,他们这是报私怨啊,根本就是知道梅墨回来了,特地带人来杀她的,可怜那孩子不过双十啊…”
甘嬷嬷说着说着,就哭得泣不成声了。
林氏静坐着,没有发表任何,这个时候她也没法发表什么,因为她是疯癫的,所以那些奴才倒是没敢对她动手,纪琬琰瞧着母亲,只见她双拳紧握,眼中透着肃杀,纪琬琰低头转身,隐忍的说道:
“我去看梅墨。”
说完便疾步往梅墨住的房间走去,绿丸和朝颜也是吓坏了,没想到她们出去一会儿的功夫,院子里就发生这么大的事情,甘嬷嬷和福伯都受了伤,两个丫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把两个老人家都扶到一边,她们俩开始收拾地上的东西。
纪琬琰去的时候,梅墨已经被擦洗干净,可身上和脸上的青痕静默的诉说着她生前遭受的对待,尤其是脑门上那一下,几乎把她的额头都打的凹进去一些了,纪琬琰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结住了,全身冰冷,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星来,梅蔷哭的泪人似的,眼角被打破一条口子,还在流血。
纪琬琰咬着牙转身,独自一人站到了院子里去,任雨水打在她身上。
元宵佳节,原本是个欢乐热闹的节日,可谁会想到,在这样的偏院一隅会出现这样的惨剧呢?
徐妈妈打着伞出来拉纪琬琰进去,纪琬琰却是一动不动,徐妈妈急得不得了,跺脚说道:
“我的姑娘哎,你就别添乱了,快进去吧,咱们的钱全都被拿走了,他们就不想让我们好好的过日子,你再这么折腾自己,生病了,可没钱请大夫了。”
徐妈妈是真着急,嘴里说着埋怨的话,还不忘用在纪琬琰的身上再披件衣裳。
纪琬琰将衣裳扔到地上,接过徐妈妈手里的伞,冷冷的说了一句:
“让林樊去找个担架回来,把梅墨的尸体放上去,天一亮,咱们就抬着梅墨的尸体去知府衙门告状去!”
徐妈妈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跟着纪琬琰的身后走了两步,压低了声音说道:
“小姐,您是疯了吗?知府衙门是什么地方?那还不是三夫人的地盘吗?咱们再去岂不是鸡蛋碰石头,有什么用呢?凭白再遭一份罪啊…”
天方鱼肚白了。
街面上经过一夜的雨水冲刷变得十分干净,早起的人们已经开始了一天忙碌的工作,做烧饼的,做包子的,做豆花儿的,各色早点在街边做出来,生意正好的时候,只听见街尾传来一阵敲锣声,然后便是出殡时才会吹的唢子想起,人们以为是哪家出殡,就让到一边去,谁知道缓缓走来的却是一个穿着素白衣裳的小美人儿,她身后跟了几个人,有老有少,这些人中间有两个抬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个人,脸色惨白,一看就是死了的,看这样子,并不像是要出殡或是殓葬去,一行人面露哀戚,小姑娘后面跟着的大多脸上都有伤,狼狈不堪。
纪琬琰走在最前面,甘嬷嬷和徐妈妈走在她身后,林樊和梅蔷抬着梅墨的尸体跟在后面,朝颜腰上别着锣,手里捏着唢子,一路走一路吹,一群人这样走过街上,多的是人指指点点,有人发觉她们是往县衙的方向走去的,知道肯定是要去告官,你喊我,我喊你的就跟着纪琬琰她们的队伍,一路走到了县衙门口。
纪琬琰让林樊去击鼓,县衙若是无案子,一般都是辰时三刻开门。林樊的力气大,虽然昨天受了伤,不过心里憋着火,敲起来那是震天响,没一会儿的功夫,衙门外就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衙门大门打开,走出两个衙役,林樊递了纪琬琰写的状纸,衙役走流程,进去通报,没过一会儿的功夫,就从里面走出一个师爷样的人,拿着状纸走到跪地不起的纪琬琰面前,说道:
“是…你要告状?你可知你告的是谁吗?”
知府大人还没上堂,师爷先看了状纸,差点吓得从椅子上掉下来,赶紧出来看来了,一见是个小姑娘,也就放下心来,准备在大人没来之前,他自己就把这小姑娘吓退回去。
纪琬琰丝毫不惧,清脆的声音朗声说道:
“我告的自然就是纪家三夫人纪周氏。”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纪家三夫人周氏那是什么人?知府大老爷的亲老婆呀,这小姑娘语出惊人,实在太叫人难以置信了。不过,也就是这么一句话,将所有看热闹百姓的兴趣全都吊了起来。
有人状告知府夫人,这可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没见过的事情啊,别说没见过了,就是想也是不敢想的,有这样的热闹可看,谁还会错过不成?
只见那师爷脸色铁青,皱眉喝道:
“混账东西,你这小姑娘,看着人模人样,怎么的这样不懂人事啊?你是什么人,也胆敢状告知府夫人?民告官那可是大罪,先要打你五十板子,五十板子之后你想想你还能不能活着?啊?”
这番话说的是言辞锋利的,一般人听到这个,必定会打了退堂鼓,更何况还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就不怕她不怕。
谁料纪琬琰勾唇一笑,一张雪白的小脸上丝毫不带任何惧色,冷静的朗声说道:
“这位师爷看着像个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呢?我告的是知府夫人纪周氏,纪周氏纵仆行凶,残忍杀害我义姐,她死的冤枉,我如何不能告状?纪周氏一不是诰命,二不是官员,我要告她为何要被打五十大板?难道知府夫人和知府大人是同一人不成?难道我们宛平百姓心中景仰的父母官,居然是一介妇人不成?这位师爷,你要敢说是,那五十大板我挨也就挨了,状是一定要告的!不告不足以正天理,她是知府夫人,不代表她可以草菅人命,就算是平民百姓,也总没有在家中平白被杀的,就算今日打死了我,自然有人替我接着告,这泼天的冤情,总要有个分辨说理之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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