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别怕。”放柔了声音,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温暖些。
“我才不怕。”那个声音带了浓厚的鼻音,却又死撑地迅速道,仿佛怕让别人知道他在害怕一般。
“嗯,我知道”,我让自己笑出声来,“小毒舌不会怕”,我的声音带着笑,但我知道,我的嘴角一丝笑意也无。
那个声音又安静了下去。
许久。
“你走了吗?”小毒舌的声音怯怯地响起。
“还没。”靠着门坐在地上,我难得温柔地回答他。
“…这里好黑。”他吸了吸鼻子,连声音都在发颤。
“没关系,不怕”,我从门坎处的门缝里伸手进去,“我在这里,你走到门边来。”
门那边静默了一下,随即响起“悉悉梭梭”的声音,过了好久,一只冰凉的手略带迟疑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他的手有些小,冰冰凉凉的,在轻颤。
“坐着睡一会儿吧,醒来天就亮了”,我温和地轻声开口。
里面静默了一会儿,“你,是董太师的人吗?”小毒舌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微微一愣,“嗯,是啊。”
“董太师说要废了皇兄,让我当皇帝”,小毒舌轻轻地闷声道。
“你不愿意?”透过门缝握着他的手,我开口。
“我不想当皇帝”,小毒舌贴着门半跪着坐下,靠在门上,道,声音轻轻楚楚地传进我的耳朵,“我也不想看到辩伤心,除了娘,皇兄是宫里唯一一个真对对我好的人”。
“所以董卓把你关起来了?”
“嗯”,小毒舌应了一声,又道,“为什么你要跟那样的坏人在一起呢?”
坏人?我讶然,想笑,却笑不出来。董卓是坏人吗?或许吧,或许在很多人眼里是。
可是,如果有一个人,他宁可对不起全世界,也绝不会对不起你;他宁可抛弃全世界,也绝不放弃你,这样的一个坏人,这样一个满身孤寂的人,你会放弃他吗?
我不会。
“因为,董卓是这个世界里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我开口,虽然他不是唯一一个,但他却是这个时空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哦。”小毒舌似懂非懂地低低应了一声,不再言语。
紧紧握着我的手,小毒舌不知不觉睡着了。
我仰头望着被墨染了一般的夜空,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中,有人盖了衣服在我身上,我困惑地睁开眼,看到一双灰蒙蒙的漂亮眼睛,他站在我面前,纤细而漂亮。
他一身白色的单衣,初升的阳光在他背后,映衬得他美得不似真人一般。
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袍子,竟是一件崭新的龙袍,我再度抬头,看向他,“皇上?”他怎么进来的?
“很快便不是了。”他笑眯眯地在我身边坐下,也从门缝里伸手进去,纤长的手指在阳光美如白玉。
屋内一片静默。
“我说我来劝劝皇弟,他们便让我进来了。”刘辩侧头看着我,笑道。
屋里还是没有声音,但我知道小毒舌已经醒了,因为他握着我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其实谁当皇帝都一样”,没有人应他,刘辩还是继续道,“协儿,你允了董太师吧,我这么笨,真的不适合当皇帝呢。”
屋里仍旧没有回应。
“协,你不是一向最听我的话了吗?”刘辩淡笑着道,漂亮的眸子眯成一条线,“只要大家都活着,只要皇帝还姓刘,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屋里还是静默,过了许久,终于传来低低的啜泣声,那啜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我知道,小毒舌妥协了。
初升的阳光下,刘辩仰头,嘴角挂着丝丝笑意,美得摄人心魄,那样的美,透明得仿佛一触即碎。
忽然,一片阴影遮住了阳光。
我抬头,看到了阴沉着脸的董卓,他身后跟着樊稠。
[江山美人:废少帝丁公血溅朝堂 堕陷井笑笑有苦难言(上)]
“你在这里坐了一夜?”董卓看着我,皱眉道。
“嗯。”我点头。
“过来。”伸手,董卓要拉我起来。
我下意识地起身,随即却吃痛地皱眉,忘了手还卡在门缝里被小毒舌紧紧握着。
董卓看着我身上披着的龙袍,面色微冷,扫了一旁的刘辩一眼,他自腰间掏出钥匙,回头吩咐樊稠,“把门打开”。
樊稠点头,拿了钥匙上前开门,走过我身边的时候,他看我一眼,终是没有说什么。
门被打开,阳光一点点洒在小毒舌身上,他面色苍白地坐在门里,但却衣冠整齐,明明眼睛红得像兔子、肿得跟核桃一样,脸上却是一丝泪痕也没有。
真是个注重形象的好孩子…我站起身,轻叹,身上披着的龙袍缓缓滑落在地,手仍被他紧紧握着。
“明日登基。”看了一眼小毒舌,董卓开口,容不得半分违抗。
小毒舌握着我的手微微一紧,终没有反驳。
刘辩自己扶着门站起身,一身白色单衣,美眸微眯,在这晨光里,笑得耀眼。
半晌,小毒舌松开手,弯腰从地上拾起龙袍,掂着脚跟披在刘辩身上。
刘辩只一径淡笑得温柔,任由刘协给他穿上龙袍,也不言语。
“笑笑,回去休息”,董卓伸手将我拉回他身侧,“万一着凉如何是好?”
我只是轻应,并不言语。
“王允来找过我,他说他能够治好你的脸伤。”脚步微微一顿,董卓眼里少了些阴郁,一手抚上我的脸,他微笑道。
我点头微笑,心里却是酸楚,只能对我好么?为什么只能对我好?当一个人心里眼里只剩你的时候,究竟是幸运,还是悲哀?或许,幸运的人是我,悲哀的人,却是董卓。因为他,徒背了恶名…
我忘不了那一日他眸中的阴鸷,他冲着我吼,他说,“我要坐拥天下,我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要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要有足够大的力量守护我想守护的一切!”
那样恶狠狠的誓言,却又是那般的无可奈何…
“你先进去休息吧。”站在昭德宫门口,董卓抚了抚我的头,道,“明天会很忙”。
我仰头看他,不语。
“过了明天一切都会变好。”微褐的眼睛全是不可思议的温暖,与刚刚那个冰冷的董卓全然不同。
“仲颖,我们还回凉州么?”仰头看着他,半晌,我终于轻问。
“明天告诉你,好不好?”笑容里带了一丝藏不住的兴奋和神秘,董卓笑得居然像一个藏了宝贝的孩子。
“明天…吗?”有些魂不守舍地,我重复。
“嗯”,董卓捉起我的手放在唇边,用胡渣轻轻扎了一下,微微笑了一下,满面宠溺,“先去休息吧,过了明天还有得你累呢,可不要真着凉生病了。”
我弯了弯唇角,终是转身回宫。
“笑笑。”身后,董卓忽又叫住我。
“嗯?”我回头看他。
“跟我在一起,真的不后悔?”带了一些惴惴不安,董卓的表情像极了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年。
我微微一愣,笑意一丝一丝染进眼睛,“嗯,不后悔,永远。”
“快去休息吧。”怔了怔,董卓眼睛亮了一下,随即挥了挥手,正色地催促道。
我点头继续往回走,想了想,又狐疑地回头,结果…刚刚好便看到某个人正站在原地,一蹦三尺高…
我忍不住抖了抖眉毛,任谁做出那样的动作,都没有董卓那般有笑料…那样的场景,当真爆笑。
而我,也当真不客气当场笑得直不起腰来。
“哈哈哈…”
董卓僵在原地,表情尴尬极了,抬手摸了摸头,脸上出现了可疑的暗红色。
“快去休息!”故作凶狠地,董卓叫道。
“是是是,董大人。”我笑着转身回宫。
留下身后一脸懊恼的董卓。
很久没有这样开心地笑过了,最近总是凄凄惨惨戚戚的,回想刚才,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是怎么样的狂喜,才能让董卓那般性格的人如此失去常态?
我那句“永远不后悔”,当真令他如此开心么?
回到昭德殿时,却没见着婉公主,想来今日刘协被释放,我竟是未能帮上忙,与婉公主的那个协定眼见是无效的了。
旦日,九月初一。
今日便是董卓废少帝立新君的日子,我呆呆躺在床上,难得地睡不着,却也不想起床。
“安若。”正呆呆地怔仲着,婉公主却突然推门进来了。
我侧头看向门口,没有应她。
“起来吧,新君登基可是难得一见的盛事”,婉公主笑得温婉。
我仍是没有应她。
“去看看吧。”婉公主拉我起床,笑道。
“我以为你会大发雷霆”,被她拉起,坐在床沿上,我看着她,“至少,那样比较正常”。
“是吗?”婉公主拿起木梳,轻轻替我梳理头发。
“公主,还是让奴婢来吧。”见婉公主拿起木梳,一旁的小眉忙惶恐道。
“不用了。”遣下了小眉,婉公主轻轻地替我拢起长发,就仿佛那一日我替她梳头一样,她看着铜镜里的我,淡淡道,“只要皇帝不是董卓,只要皇帝还姓刘,谁当皇帝我不在乎。”
我看着铜镜里站在我身后的美丽女子,揣摸她的话有几分可信。
“走吧,去看看。”婉公主拉着我的手一路出了昭德宫,往大殿而去。
我被婉公主拉着躲在大殿之后,婉公主到底是一介女流,即使贵为公主,到底无法光明正大地插手朝堂之事。
躲在大殿之后,我看着大殿之下,满朝文武,群臣跪拜;看着大殿之上,董卓一身朝服,立于王座之旁,威风八面。
半晌,董卓缓缓抬手,请出少帝刘辩,刘辩一身崭新的龙袍,沿着正中的台阶,一步一步走向王位。
看着他,恍惚间,竟觉得他仿佛只是一个在T台上走秀的模特一般,美得冷漠,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看着他身上那件崭新的龙袍,我记起他的旧龙袍已经被我们用来烤红薯吃了。
“今帝轻佻无威仪,不可为人主…陈留王协,休声美誉,天下所闻,宜承皇业…兹废帝为弘农王,皇太后还政,奉陈留王为帝…改元初平,是为献帝…”大殿之上,有人高声诵读。
刘辩端坐在大殿之上,始终美眸含笑,神色安然,听着那手持书策之人朗朗诵读他的“恶行”,那般饴然自得的神态,竟仿佛一个局外人在听一段与己无关的故事一般。
我忽觉不忍。
婉公主始终在我身旁,面带笑意地看着大殿上的一切发生,半句话也未讲。
好久,那个朗朗的声音终于停止。
董卓抬手,命左右扶着刘辩走下大殿,于是,沿着那正中的台阶,刘辩仿佛是一个落幕的舞者,优雅地缓缓沿着台阶步下王座。
“脱其王袍,解其玺绶”,有人拉长了嗓子高喊。
一旁有人依言上前。
我侧目,看到大殿之下,王允与群臣一样,皆手持象简,身着朝服,低头肃立,竟是无半分疑议。
一切平静顺利得诡异。
刘辩乖乖地抬手,平平地举起,任由左右解开他的帝王之袍,漂亮的眸子灰蒙蒙一片,看不真切。
一旁的皇太后也被除服,号哭不止。
“请何太后与弘农王迁于永安宫暂住”,董卓看了一眼刘辩,淡淡开口。
刘辩唯剩一件里衣,他扶住皇太后,北面长跪,“臣领旨谢恩”,他开口谢恩,声音轻轻柔柔,无一丝起浮。
[江山美人:废少帝丁公血溅朝堂 堕陷井笑笑有苦难言(下)]
大殿之上坐着的,是刚刚被扶上王座的小毒舌,王袍穿在他尚未长成的身上,倒也有几分威严,他苍白着脸,看着皇兄被除去王袍,对自己俯首称臣,半晌不语。
他端坐在王座之上,仿佛一尊无知觉的傀儡。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尽竟在此妄议废立!”突然,一人高喊出声。
我惊讶,这等时候,还有谁人胆敢如此?
“吾乃尚书丁管,愿以颈血溅于朝堂之上,也不能让董贼毁了我大汉基业!”那人将手中的象简直直地掷向董卓,面色凶恶,仿佛恨不得将董卓生吞活剥,啃其肉噬其血一般。
董卓冷冷俯视着丁管,半晌,低低吐出一个字,“斩。”
一时之间,朝堂哗然,董卓冷冷一扫,便无半个人敢再出言相帮,连为之求情也无人敢开口。
一旁的侍卫立即上前,只可怜那丁管一介文官,手无缚鸡之力,终是生生地被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