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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拈起桌上的一张宣纸,我的手指来回摩擦,感受那粗糙的质感,轻轻垂下乌黑的水眸,掩住眼中的一丝丝光芒,手一松,唇儿一鼓,那一页纸就这么飘飘扬扬地飞起来,掉到了地上。

“羽濯,”我轻轻地唤道,我知道她还一直守在门口。果然,我话音刚落,一只手就推上门边,缓缓走了进来。

那身影背对着光,依稀可以看出是个女人,却看不清容貌。然而我却轻而易举地认出了她,是淑妃。这宫里头有资格佩戴步摇的女人就只有她一个,透过黄昏的光芒我看到来人的头上插戴了两支步摇,华贵的珍珠流苏垂在她耳畔。

“臣妾拜见淑妃姐姐,姐姐金安。”我从桌案后走出,从容不迫地向她行了个请安礼。

“自家姐妹,不必多礼了。”她轻柔地扶起我,向着殿前的主位走去,仪态万千地就坐,轻轻抿唇一笑,又说,“瑾妹妹也坐吧。”

我心下暗自觉得恶心,我什么时候成了她的自家姐妹了?表面上却十分有礼地淡淡一笑,轻轻提着裙子,挨着她旁边的位子上坐下,微笑着说,“姐姐怎么会过来,也不叫人通报一声,真是吓了臣妾一跳呢!”

她挑起细长的柳叶眉,饶有兴趣地缓声问:“怎么,本宫要来看看自己的妹妹需要通报吗?还是瑾妹妹在怪本宫啊。”

我内心对于这种无聊的对话已经有些厌烦,表面上却有礼地笑着,用极其温柔的声音说:“臣妾怎么敢怪姐姐呢,只是姐姐突然来,真是吓了臣妾一跳呢。”

“是么?咦,那是什么?玉心,去,捡来给本宫看看。”她玩着手中的镯子,长长的护甲一下一下地叩击着桌面,她指着地上的一张纸,对身边的丫鬟命令。

“慢着,”我突然冷冷开口,转过头对淑妃说,“姐姐第一次来臣妾这儿,就是来查房的吗?”

“哟,妹妹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淑妃一摆手,笑嘻嘻地说,“你我姐妹二人情谊深厚,本宫又怎么会怀疑你呢?只是妹妹你这么紧张,那张纸上到底写了什么,或是策划着什么?本宫真是有些好奇呢,玉心,还不快去捡来。”

“站住!”我大声呵斥,怒气冲冲地对着淑妃,说,“若是臣妾不想让姐姐看呢?还请姐姐不要勉强。”

“放肆,什么时候你一个小小的贵嫔也可以出声教训本宫的奴婢了!”淑妃似乎发现了什么,眼前突然一亮,顾不得往日情谊,竟公然撕破脸皮要跟我抢一张纸。

繁华落尽悲佳人 (3)

“玉心,捡。”她冷然地说着,眼中有着没办法隐藏的兴奋,又瞟了我一眼,得意洋洋地说,“本宫贵为一宫主位,后妃之长。难道还看不了你的一张纸吗?”

“臣妾不敢。”我颓然地垂下眼,手指紧紧地搅着手中的丝帕。

她看着我紧张的样子,更得意了,笑意盈盈地接过玉心递来的纸,语气尖锐地说着:“哼,让本宫看看,到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

她的声音突然停住,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的纸,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因为那是一张白纸,刚才被我扔在地上的白纸。

“怎么回是张白纸?”她皱着眉忍不住说,转过头对我说,“一张白纸你藏什么?”

“臣妾不过是和娘娘开个玩笑,不想娘娘竟出言训斥,”我站起身跪在地上,用手帕擦着什么也没有的脸,语带泣音地说,“看来往日轻易都是臣妾自作多情,高攀娘娘您了……”

“怎么会呢,方才本宫也是一时心急……”她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不知该如何收场,突然她眼前又是一亮,对玉心说,“快,去端盆水来。”

我的心一点一点下沉,看着她把纸小心地放入水中,却发现什么也没有时的失落表情,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是羽濯告诉她的,羽濯曾说她是情非得已,可是为什么又要告诉淑妃查看墨家密函的方法呢?这个女人本来就来路不明,我又凭什么要相信她呢。她到底该不该留,我只是一昧欣赏她的才智,但若是铤而走险,仍旧把她留在身边,简直就是将一条蛇放在自己身边,随时都有可能被反咬一口……

留与不留,已经不知不觉的有了答案。

“这……”淑妃显然对于将这最后一层窗户纸也捅破的事感到后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明知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况且我也从没有真心当她是姐姐过,她只好颇为尴尬地起身,呐呐地说了句,“本宫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恭送淑妃娘娘。”我讽刺地行了个甩帕礼,便起身往内室走去。

*

将纸条塞进信鸽的脚环里,我正要将它放飞时,身后突然传来羽濯的声音:“娘娘这又是在做什么呢?”

我抱着鸽子不紧不慢地转身,就看见她静静地贴着我站着,眼尖地瞥见了她手中的尖刀。趁着她还没反应过来,我迅速地点了她几处穴道,她立马就不能动了,手中的刀子也掉到了地上。

我对着这种时现时隐的武功能力已经慢慢习以为常了,只要这种能力一出现,我便顺从本能地认为,这个人该杀。

第4卷

繁华落尽悲佳人 (4)

我弯腰捡起地上的刀子,手拿着刀在羽濯光洁如玉的脸上轻轻滑动着,笑意盈盈地对她说:“羽濯,原本我已经打算相信你了,可惜你意外将查看我墨府的密函方法告诉了淑妃,我就是由此起了疑心。我虽然欣赏你的才智,却也知道养虎为患这个道理。更何况如今你要害我性命,我更是不能留你,所以羽濯,虽然你是个忠仆,但是可惜不是我的,那么,只能对不起了!”

说着手起刀落,用力将刀深深地扎入她的心窝,顿时鲜血喷涌了出来,染了我一身……我脸上出现嗜血的笑容,看着她明亮得让人害怕的眼睛,她用尽最后一份力量,微微将握紧的左拳伸出,随后人就向后一倒,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我对于她的动作感到有些奇怪,蹲下身查看她的尸体,她的脸上竟有一丝淡淡的笑意,联想到她死前伸出握紧的左拳,我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我用力地举起她的左拳,却发现拳头握的很紧,里头的东西被她死死地掐住了,顺着指缝隐约可以看到那是一个纸团,我心中的疑窦更深,着急地用力掰开她的拳头,果然发现了里面的纸团,赶紧在地上铺平了那张纸,又是一张隐字纸!知道隐字纸的解密方法已经很神奇,更神奇的是她竟然也会用隐字的方法。

来不及多想,我急忙转身拿起桌上的一杯茶就泼在纸上,纸上的字慢慢地呈现出来,我走过去看,眼睛却越睁越大,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

香缳吾妹,

若是此信有幸落在你手中,就是为姐的幸运。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为姐入宫选妃,却无缘中选,最终沦为宫婢。此后为姐想办法在宫中改了名字,如今听说香缳入宫,为姐心中真是高兴,只期盼香缳能够步步高升。为姐曾说过,墨家对我有恩,既然为姐已经死在你刀下,也不怕你不信了,当年入宫的并不是五小姐墨香凝,是我——朱羽濯。当年我是流落街头的小乞丐,是五小姐收留了我,让我做她的贴身丫鬟。几年后皇上选妃,只是小姐早已心有所属,最后和情郎私奔,就由我顶替小姐入宫,也就发生了这一连串的事。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叫你妹妹,我不是刻意隐瞒你,经过这一次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虽然我死了,但是起码我知道你是真的善恶分明,不会一昧妇人之仁,懂得该杀的人必须杀的道理了。只要七小姐你往日能飞黄腾达,我就心中满足,再也没有什么可担心了。奴婢还要再给七小姐举荐一个人,若是小姐他日有需要,可以招呼太医院的秦静白太医,他是个可信之人,医术也高明,我曾救过他一命,只要小姐对他讲明小姐与奴婢的关系,往后他一定会对小姐尽心尽力!七小姐,我欠墨家的已经还清,请恕我先走一步。珍重。

繁华落尽悲佳人 (5)

羽濯遗笔

“啪”得一滴泪掉在雪白的宣纸上,缓缓地熏染开来,我眼中一片模糊,嘴巴已经不听使唤地轻轻呢喃着:“羽濯姐,你为什么要用这么极端的办法考验一片啊……”

我坐倒在地上,拼命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泪水落的更急更快,我仰起头,泪水顺着脸颊流入我整齐的发里,我会永远记得——这天早上羽濯还在为我梳头,而那天傍晚我亲手杀了她,毫不留情地杀了她!这一日之缘远远胜过一辈子,这一天,盛平六年五月十九日,是我丁一片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是我人生悲剧的开始!

忏悔已经没用了,是我亲手杀了她,拿刀刺进她赤诚一片的心窝,甚至在她的鲜血喷出时感到一股快意,丁一片,你何时变的如此心狠手辣,毫不留情!

她的一片赤诚换来的全是我的怀疑、猜忌,我这种可耻的小人之心从一开始就没有消失过!

胃部突然一阵翻涌,我干呕着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不断地咳嗽着,我知道那是伤心过度地反应,情绪牵连了肝胆,才会出现欲呕地状态。

我知道未来的日子我将每天都在沉重的忏悔中度过,直到永远,直到生命结束。

我会代替羽濯好好地活下去,成为至尊之上的女人,因为只有在将来的某一天,当我获得至上尊荣时,我才会对得起羽濯的付出,自己的付出。将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如既往地向上爬,永远都不停息!

不知道多了过久,我才抬起头,看着那只仍在“咕咕”叫的鸽子,它突然展翅欲飞,我连忙拔下发丝上的一支青玉镶南珠流苏簪子,“唰”得一声狠狠射出去,势如破竹,来不及逃走的鸽子就这么倒在窗台上,我走过去,摘下它脚上的环扣,和那张羽濯最终的遗书一起,含泪燃尽。

这个后宫就是残烈至此,因为掌权者的一点点猜忌,牺牲者连最后一点遗物都不能留下!

那两张纸很快地燃尽,我看着方才点燃纸张的蜡烛,有火红的烛泪滚下,犹如羽濯的泪水,犹如后宫千千万万的牺牲者的血泪!

两天后,我拿到了羽濯的骨灰,将它放在一个荷包里,挂在我的胸口,戴上它,我就仿佛同时拥有了两个灵魂,羽濯的以及我的,这让我更加明白自己身上的背负是什么,指引着我拼命向前!

我已突然暴死为由将羽濯的死敷衍了过去,对于新封的贵嫔,这位极有可能成为未来宠妃的新贵,那些奴才们自然是不会怀疑,也不敢怀疑我的话的,况且这深宫之中向来只关注活人,而死人,从来就没有人关注。

繁华落尽悲佳人 (6)

整整四天的昏昏沉沉后,第五天清晨,我总算起了个大早,坐在镜前细细的装点自己,我拿起各种簪子和其他的首饰不断地在身上比划着,把一种种捉摸出来的搭配方法记入脑中。

许久之后,我缓缓放下手上的首饰,挑出一支极其简朴的紫色镶花绕丝簪子将青丝松松挽起,然后起身走到门口,对守在门口地小丫鬟翠儿说:“本嫔这几日一直身体不适,你去太医院把秦静白太医请来。”

“啊……是娘娘。”原本困得混混沉沉的翠儿一下子惊醒过来,忙紧张地福了福身,说着就要退离。

“今儿早上的班你就别值了,一会你回来了,放你半天假,睡觉去吧。”我淡淡地吩咐着,一身紫衣的打扮配上头上同色系的簪子恍若仙子,看着她感激地抬头,我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眼睛。我宽厚待人的动机确实不是单纯的,除了怜悯她为奴受人欺压,能够帮她尽量还是帮她。另一方面也是想拉拢人心,这种不纯粹的心思让我羞于接受她的感激。

“谢娘娘,请娘娘当心身体。”转过身,身后传来了她怯弱的关心,我淡淡地点头便抬步进屋了。我意识到自己的无耻,这种表里不一的虚伪陌生的令我害怕,而我只能选择继续。

坐在床上,我轻轻拉了拉身边的丝绒被铺,眸子似一汪泉水,清澈却令人沉溺。

门口传来轻轻地叩门声,接着是翠儿怯怯的声音:“瑾主子,秦太医到了。”

“嗯,让他进来。”我应了一声,躺在床上的身子动也不动。

“吱呀”一声,翠儿推开门,身后跟着一个高挑的男子,我眯着眼打量着那个身影,却因为逆光的缘故没办法看出他的相貌。

如果我没猜错,这位应该就是羽濯生前的心上人了。是的,心上人,而且极有可能是两相思。羽濯曾在信中说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但是一个宫婢是怎么救下太医的,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所以,相爱之人是我想到最符合实际的理由。只是羽濯,既然心中有爱,又何必选择这么一条不归路呢?

眼中微微又有些湿润,我连忙擦了擦眼角,看见两人已经又进来了,屋内微暗的光线让我能好好打量这个细瘦的男子。他的脸清瘦秀气,五官清朗,穿着太医院太医的官服,全身上下带着一股干净的书卷气息。

“微臣(奴婢)参见贵嫔娘娘,娘娘安好。”他和翠儿一同跪下,恭敬地向我朝拜。

“起来吧。”我伸出一只手向上微抬,让他们起来。等他们站直了身子,我才转过头,对还在一侧的翠儿说,“翠儿,没你的事了,去歇息吧。”

繁华落尽悲佳人 (7)

她听了我的话,却没见她抬步准备走,咬着唇嗫嚅着说:“这……奴婢还是,陪着娘娘……诊完了,再走……好些……”

我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深宫妃嫔,自然是不能单独与除了皇上以外的男人共处一室的,翠儿明白这个道理,若是现在她走了,往后若是出了什么事,她那条命可就不保了。微微沉吟,我很快点了点头,说:“也好,你就陪在边上吧。对了,去那个凳子来给秦太医坐。”

翠儿听了这话如释重负,赶忙回身去搬凳子。秦静白谢了恩,他的声音微微低哑,夹带了一种令人舒适的安全感。

我看着他撩袍子坐下了,抬起那双温和无波的眼睛静静的看着我,问:“臣听翠儿姑娘说,娘娘玉体抱恙,不知娘娘哪里不舒服?”

我微微弯唇,脑中思考着该怎么和他说,既能让他明白我的目的,又不会被翠儿听出什么话外之音。思虑片刻,我如是答道:“本嫔这两日精神头不太好,总是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地,有时候头又会一阵阵地疼,请问太医,本嫔这是得的什么毛病?”

他微微皱眉,低头思考了一下,对我说:“能否容臣为娘娘诊一下脉?”

“自然可以,翠儿备屏风吧。”我低下头,沉声说道,一只手缓缓伸进袖子,确定摸到一块软软的丝帕,才放心地抽出来。还好,事前有准备。

作为屏风,不过是太祖皇帝所设的宫规,太医为妃嫔诊脉时,需以一道纸屏隔开,防止外人窥见妃嫔玉貌。现在也不过是摆摆样子,不去违反所谓宫规,方才都与他说了好些话了,我长什么样他怎么可能没看见。

隔着屏风,翠儿将我右手的袖子撩高露出雪白的玉腕,从屏风下方的小洞中伸出去,我看不见外面的情景,只是感觉到有温热的指面触到我的脉搏上,微微下压,片刻后又收了回去。

事不宜迟!我不等他说话,先抽回了手,抽回来时故意一抖手腕,那块帕子就这么掉在桌面上。

“秦太医,本嫔得了什么病啊?”我伸手拉下撩高的袖子,让翠儿将屏风撤去。我又看见了秦静白,发现他正低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块丝帕,双眼闪烁着非比寻常的光芒:“秦太医?”

“啊……依据娘娘的脉象似乎没有大碍,可能只是选秀期间娘娘过于操劳所致,多歇息几日便会好了,臣这就给娘娘开几副安神助眠的方子。”他恍若初闻,抬头怔怔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打量那块帕子,嘴里这么说着。

“原来如此啊,那就好。”我装作没看到的样子,拾起桌上的丝帕,轻轻地握在手中,轻嗅闻了一下,状似不经意地说,“这块丝帕上有股香味,真的很好闻,而且久久不会散去,秦太医帮本嫔瞧瞧,这是什么香啊?”

繁华落尽悲佳人 (8)

他说着立即接过,激动地将丝帕握在手中,仔细地闻了一下,皱着眉问:“这块帕子不是娘娘的吗?”

“是本嫔的一位好姐妹的,只是可惜,她如今已经……香消玉殒。”说这话时,我仔细地盯着秦静白的眼睛,果然当我说到最后时,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意,一闪而过,随后就消失无痕了。

“娘娘还将这位姑娘生前之物带在身边,想必与之感情很好,还请娘娘节哀。”他机械地说着,眼睛落在那块帕子上就挪不开了。

我怕他真的哭出来,若是眼泪落在帕子上可就大事不妙了,我连忙说:“其实本嫔好多了,只希望她能在天上过的快乐些,她的愿望本嫔一定会为她实现。这香味很奇异,而且时有时无,恐怕你一时半会儿还闻不出来是什么香,不如带回太医院仔细查一下。还有啊,若将这块丝帕浸在水里,香味会更加浓郁。”

我加重“浸在水里”这几个字的读音,怕他提出就在这里泡一下的要求,接着又迅速地下了逐客令:“本嫔有些累了,想歇会儿,秦太医你也回去吧,下次务必要将丝帕里香料的名字告诉本嫔啊。”

“是,微臣告退。”幸好他没有多说,很快就退了出去。

我凝视着越走越远的背影,成败在此一举,希望他是真心对待羽濯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才刚起来,翠儿就进来告诉我,秦静白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了。我简单梳洗了一下,就随着翠儿去皓澄轩主殿见秦静白了。

“秦太医。”我在主位上坐定,对下面恭敬而立的男子轻轻说,他的眼睛下有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显然是一夜未眠。

“微臣参见瑾贵嫔,贵嫔安好。”他照例俯身下跪,一丝不苟地请安。

“起来吧,秦太医可找出这香味的源头了?”我不愿再多说什么,急着想知道他的决定。

他站直了身子,低着头说:“是,依微臣之间,这种香应该是安罗香,从紫罗兰、淮葵等植物的花瓣中萃取香辛,在织就这块帕子是就将香夹织在其中,故而香味不减。”

“哦……”我沉吟,眼中闪过一丝讶然,惊异于他的沉着冷静,拿着一块没有任何香味的帕子也能编出这么多话来。

“这样啊,那秦太医把帕子还给本嫔吧。”我打了个哈欠,看似慵懒的举动,一双眼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没有一刻分散过注意力。

“是,娘娘。”他自怀中掏出帕子,交给翠儿,翠儿再拿上来还给我。我只瞄了一眼,就知道肯定不是原来那条,因为我留在丝帕边缘的记号不见了。这条帕子捏在手中比先前的更加柔软,也有一股香味,想来就是所谓的安罗香。

繁华落尽悲佳人 (9)

确实是个谨慎可靠的人,一举一动细致入微,就连丝帕上的香味都在他思虑之中,可见他心思之缜密,行事之细致。

“臣特意在丝帕上加了一些沁鸢香,保持丝帕的香味长久,想来帕子浸入水中也能香味更沉。”他低沉地说,我马上从他特别的叮嘱中听出了他的意思。

“好,你先退下吧。”我轻轻地说,缓缓放下心,又像仿佛想起什么,突然说,“对了,本嫔的安神药,你早些配好让人送来,本嫔的病还不见起色呢。”

“是。”他应下后,就很快地退了出去。

我站起身,手中捏着那块丝帕,身着整套的新芽绿色的宫装加高领月牙色貂围脖,袅娜而行,恍然如春日仙子,这张脸,这个身子,确实是令人着迷的。

我脑中又浮现了前日我在丝帕上给他写的信。

秦太医,

冒昧打扰,我很抱歉。记得我的姐姐香凝当年入宫选秀,不幸落选成为宫婢,机缘巧合,这么多年后,她来到我身边,成了皓澄轩的掌事宫女。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几天前,她突然染病暴毙,姐姐临终前交代我,她与你略有交情,若是他日有需要,我可以麻烦你。香缳本来不想劳烦秦太医,但是血亲已去,香缳在宫中再也没有其他依靠了,只能求助于秦太医。事情复杂,香缳便长话短说。请秦太医帮香缳配一副可以假装风寒的方子,让我一两个月无法见驾侍寝,我心中已经有所盘算,但是计划实施需要时间。请秦太医倾力相助,大恩大德,香缳永世难忘。

香缳敬上

缓缓地转身走进内阁,支走了所有的丫鬟后,我从袖中抽出那条丝质的帕子,毫不迟疑地端起桌上已凉的虫草茶往上一泼,黑色的笔迹缓缓地沁出,我小心地抖开帕子,铺展在桌上,心里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也会水隐字术。由此,我更加坚信了他与羽濯相爱的猜测,只是令人不解的事,既然羽濯有了爱人,为什么还要如此轻率了结了自己的生命呢?

皱着眉,我凝眸看向帕子上渐渐清晰的字迹,一字一字慢慢地阅览过去。

贵嫔娘娘,

臣有幸,得蒙娘娘垂青,托付要事。恩人逝去,臣悲痛之时,接到娘娘这封密信,实在大感宽慰。既然娘娘这么说,臣自当尽心尽力,帮助娘娘实施应有的计划。娘娘所要的药,臣会用一小蓝纸包包起,放在其余的安神药当中,每三日煎服一钱,可呈风寒发热之状,娘娘放心,臣已经小心调试剂量,不会伤及娘娘身体。臣只能在医药上略助娘娘,其余要靠您自己谋划,娘娘珍重。

静白敬上

繁华落尽悲佳人 (10)

照例将手帕烧成灰烬,我才刚走到门边,就听到外面有人走过来,我拉开门,看见正是翠儿。

她见了我忙一福身,气喘吁吁地说:“娘娘吉祥,娘娘家里派来的丫鬟已经到了,正在前厅候着呢。”

挑起一边秀眉,我顿了一下轻轻一笑,点点头正要往前走,又回头对着跟来的翠儿问:“翠儿,秦太医送来的药一会放在我桌上便好。”

“是,娘娘。”翠儿忙回答,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

语庄来了……

我忍不住加快脚步,垂下眼睛不让旁人看到我眼中的兴奋。穿过皓澄轩中种满紫罗兰的院子,我从后门绕到前厅,上台阶时,我才搭上翠儿的手背,一步一步拾阶而上。

“瑾贵嫔驾到——”通报的小太监尖锐的声音响起,一群人在原地收敛衣服拜倒在地,齐声高呼,“参见瑾贵嫔,娘娘金安!”

我脚上踩着珍珠蓝色的绒布镶兔毛绣花鞋踏入前厅,淡月牙色的绣花儒裙稍稍地遮住了鞋面的祥云图案,我可以听见颊边的鎏潋色暗金紫流苏淅淅作响的声音,路过语庄时,看见那熟悉的背影低低地伏在地上,我开口,娇脆的嗓音轻轻响起:“平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