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说“我没告诉浩歌。”

邱小曼说:“是不该告诉他。我不想他看到我这样子。”

“他只会心疼,不会落井下石。”

“可我就是不需要他的怜悯。现在他是检察官了,我不过是个服务员。”

“小曼,你还没摆脱这个自卑感。”

邱小曼茫然地看着许诺,“自卑?是吗?原来我自卑。”

她状态很不好,眼神涣散。

轮到了他们,医生给了药,让邱小曼服下,然后去观察室休息,等待结果。

许诺扶着邱小曼走了过去,寻了一个角落,安排她半躺着。邱小曼虚弱无力地靠着许诺肩上,闭上眼睛,显然很辛苦。

许诺帮她擦汗,接触到她冰凉的脸颊,心里发虚。

邱小曼闭着眼睛,呢喃道:“我多想……多想回家。”

许诺哄她:“做完手术,就可以回家了。”

“可我没有家了。”邱小曼的眼角流出泪水,“我爸早就再婚了,他忘了有我这么一个女儿。我妈不知道去哪里了。我爸打我的时候,我后妈和弟弟总是笑。我到现在……都还能听到他们的笑声……”

“嘘……”许诺轻轻捂上她的耳朵,“那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生活独立,谁都不需要。睡一觉,然后就没事了。”

邱小曼急躁不安地翻了一个身,“浩歌,他不要我了。哪些男人,原来从来不把我当回事。我……我错了。浩歌……”

许诺安慰她,“等你好了,我们就去告诉他。浩歌会回到你的身边的。”

“妈妈………妈妈……”邱小曼似乎在梦呓,痛苦地小声叫,“为什么?妈妈……”

她忽然开始呻吟,抱着肚子,冷汗潺潺,缩成一团。

许诺大惊失色,抱住她大叫:“怎么了?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然后她看到有红色的血迹从小曼的裙子底流到腿上,她惊呼起来。

邱小曼面如金纸,除了呻吟,说不出其他话。

许诺冲出去拽了一个护士进来。

小护士看惯了这样的场面,并不当回事,“这是孩子流出来了。你扶她去厕所吧。”

可是邱小曼痛苦地不停呻吟发抖。许诺大叫:“你看看她这样子,这明明很不正常!”

护士说:“那你们等等,我去叫医生过来。”

血不停地顺着邱小曼的腿流到地上,旁边的病人也被吓到了,议论纷纷。许诺想去抱住邱小曼,可是她被剧痛折磨着,不停地翻滚挣扎,许诺根本没办法把她抱住。她吓得泪流满面,只有不停地叫着邱小曼的名字。

医生终于赶了过来,一看这情况,脸色大变,立即叫护士抬起邱小曼直接进手术室。

许诺步步紧跟着,“医生,我朋友到底怎么了?”

“大出血。”医生简短直言,邱小曼被推进了手术室。

许诺在门外焦急地走来走去,她身上都是血,却一点知觉都没有。

“你稍微镇定一点。”许诺自己对自己说,“小曼这么年轻,身体又好,不会有事的。”

时间一分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中途小护士来来回回奔跑,取血袋,拦住问,只说大出血很严重,打听不到什么具体的信息。

终于有一个护士走了出来,:“家属是哪位?”

许诺跳起来扑过去。护士见惯了这种场面,一点都不惊讶。她云淡风轻地说:“病危通知书,您收一下。”

许诺僵住了,声音抖得就像风中的树叶,“怎么了?人很危险吗?不是只是流产吗?”

“宫外孕。”护士说,“原先不知道是这个情况,贸然实施流产。现在病人情况很不好,出血很严重,怎么都止不住。你做好心里准备。”

许诺感觉有人拿锤子在她后脑狠狠地敲了一下,脚一软,跌坐到地上。

护士哎呀直叫,使劲把她扶起来,“您赶快把这张单子签了。还要通知什么人,就赶紧通知。”

许诺使了好几次劲,才从地上站起来。她脑子里全是浆糊,号半天才理解了护士的意识,耳边嗡地一声,全身汗毛竖立。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失去邱小曼的一天。

她掏出手机,好、颤抖着拨通了泰浩歌的电话。

有规律的等待慢条斯理地响着,这个声音似乎越来越大,在寂静的手术室门口回响,再回响。

那边终于传来泰浩哥的声音:“喂?”

手术室的灯熄灭了。许诺抬头看过去。

手机掉在地上。

美人桥三十九

欧阳列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公司里开会。响的那支电话是他最私人的,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这个号码,于是这支手机也从来不关机。

他接起了电话,员工都识趣地别开脸。

可是电话那头,只有一片杂音。

欧阳烈看了来电显示,还以为许诺那边信号不好,正要挂,忽然听出一丝异常。

许诺在哭。

嘈杂的背景声中,夹着细碎微弱的哭泣声,若不仔细听,还以为是风声。

欧阳烈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诺诺?你在哪里?告诉我!”

许诺站在路口,一片茫然,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泪水争先恐后从眼睛里涌出来,她想大喊,想大叫,可是巨大的悲伤堵在胸口,她的情绪无法发泄出来。她觉得天晕地旋,蹲下身子,又张口咬住手臂,只希望能转移一点疼痛。

周围路人看他身上血迹斑斑,十分惊恐。

警察终于跑过来,问:“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许诺哭得无法言语,死死捏着手机。

欧阳烈在那边气急败坏,大声追问:“许诺!告诉我你在哪里?你怎么了?许诺?”

警察从许诺手里接过了电话。

半个小时后,一辆宝马杀到值勤岗的亭子前,一个穿深色西装的男人从车里匆匆出来,一脸肃杀之色。

警察赶紧把屋里的女孩子指给他看,“就在路口发现的,不知道为什么,哭得一塌糊涂,就是什么都不肯说。”

许诺已经比开始平静了许多,只是默默流眼泪,依旧不说话。

欧阳烈看到她身上的血,二话不说脱下外衣,将她包住,然后仔细检查。确定那些血都不是许诺的,他松了一口气。

“诺诺,诺诺,你看看我。”他蹲在她身前,轻声细语地哄着。

许诺飘渺的视线慢慢聚集到他脸上,她认出了他,呜咽了一声,泪水流得更凶了。她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可就是吐不出半个字来。

欧阳烈一把将她抑了起来,“好了,没事了,我带你回去。一切都过去了。”

警察忙叫:“先生,这位小姐一身是血,你们应该去警察局备个案。”

欧阳烈回头说:“没关系,她只是碰到了意外了。”

他带着许诺回了家,许诺被他一直抱在怀里,放在沙发上。欧阳烈拿来毛巾给她擦手擦脸,许诺任他摆布,不住哭泣。

欧阳烈汉气,“也好,也好,能哭总是好的。”

许诺哭到极点,呛住了,不住咳嗽,连连做呕,可是什么都吐不出来。

欧阳烈把毛巾一么,将她搂进怀里,紧紧的抱住,几乎要把她嵌在身体里一样。

许诺在他怀里颤抖,流泪,急促地抽着气。欧阳烈眉头深锁,不住吻着她汗湿的额头,只想把她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什么事能让这个乐观坚强的女孩子颓废成这样?

好不容易,许诺缓过了这口气。欧阳烈这才小心翼翼放开她,拿来浴衣,要她脱去沾了血的衣服。

许诺的手哆嗦得厉害,好半天才解开一个扣子,露出洁白的胸颈。

欧阳烈叹息,这比正经的诱惑还能让人把持不住。

他干脆快刀斩乱麻,亲自动手,三下两下扒去了她的衣服裤子。许诺胸衣上也沾了血,欧阳烈眼睛一闭,迅速解了她的胸衣,张开浴衣把她牢牢裹住。

做完这一切,他才松了一口气,又抱她在怀里。

“诺诺,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许诺啜泣着,口齿模糊地说了半天,欧阳烈只听清楚“小曼”两个字。不过如果只是和邱小曼吵架,这一身的血怎么来的?

他耐心丧失,把她的头发拨向脑后,捧起她的脸,注视到她眼睛里去。

“说清楚点,发生了什么事?”

许诺克制着,慢慢把话说清楚了。

欧阳烈愣了愣,“真的?”

许诺点了点头,伏在他的身上啜泣,泪水很快就打湿了他的衣服。

欧阳烈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他对邱小曼没有感情,甚至可以说是厌恶的。但是许诺和她从小长大,自然不可相提并论。而且他知道她们两个女孩子先前还在闹别扭,你不肯和我说话,我也不肯理我。结果天上一个响雷打下来,其中一个红颜薄命,许诺一时当然接受不了。

许诺静静哭了许久,最后只是张着眼睛流眼泪。欧阳烈哄道:“睡一下吧,睡一下,醒来会好多了。”

他话语低沉,似乎带着魔力,许诺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的泪水渐渐干了,呼吸也逐渐绵长。欧阳烈放心的微笑,抱起她往卧室走去。

许诺被放到床上时也没醒,只是皱着眉头翻了一个身。欧阳烈低头在她眼睛上轻轻吻了一下,轻轻带上门走了出去。

他拨了一个电话,“是我,你去帮我调查一个事……”

许诺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欧阳烈去看她,她总是皱着眉,躁动地翻身,在梦里也呜咽有声。欧阳烈不放心她,干脆脱了鞋子上床去,将她抱在怀晨。

许诺感觉到这股温暖和守护她的力量,心跳逐渐平和,真的睡塌实过去。

欧阳烈抱着她,又想起了当年那个不知道畏惧为何物的小丫头,跳过来揍自己,而自己那个时候由于太过震惊,竟然忘了回拳头。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如今那个莽撞的胖丫头已经出落得这么动人。匀称修长的胳膊正软软地搭在他的胸前,肌肤温润细腻,仿佛上好的白玉,半敞的浴衣领子里可以看到她丰满的胸脯——这便是胖女孩减肥下来的好处之一。她的头枕在自己肩窝里,脸上哭出来的红晕到现在还没消下去。鼻子时不时抽一下,嘴唇微张着,红润而柔软,贴着他的肌肤,他觉得她的呼吸带着芬芳。

欧阳烈的脸越凑越近,越凑越近,近到可以清晰地看到许诺脸上细细的绒毛,数清她的睫毛。

那红润的嘴唇就像一个可口的水果一样吸引着她,芳香的,甜美的,近在眼前的。女孩无知觉的沉睡仿佛就是在向他发出邀请的暗号。

欧阳烈的心想,也许陪她睡觉,本来就是一个错误。

他的吻落在她的鼻尖上。

许诺醒过来,窗外天色不算很暗,她不知道这是黎明还是黄昏。只是这样样的半昏半明,恰似那亡灵徘徊之地,死人活人,距离能有多远呢?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梦里那个温暖得让人想哭的怀抱,现在估计在羽房里吧?

她长长叹息,下了床,从欧阳烈的衣柜里挑了衣服裤子穿上,开门出去。

冰箱里食材丰富,她做好一碗面,端去客厅,缩在沙发上狼吞虎咽。

欧阳烈走出来看,见她吃得这么起劲,便知道最大的悲伤总算是过去了。

“你室友小沈打电话找你,我告诉她你今天不回宿舍了。”

“谢谢。”许诺笑了笑,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睛格外清亮,“你饿了光再去给你做一碗?”

“我已经吃过了。”欧阳烈坐到她身边。

许诺还没搞清楚时间,“早饭还是晚饭?”

欧阳烈笑了,“当然是晚饭。”

许诺呼出一口气,“感觉恍如隔世,原来并没有过几个钟头,时间太可怕了。”

四十

许诺呼出一口气,“感觉恍如隔世,原来并没有过几个钟头。时间太可怕了。”

欧阳烈轻声问:“还需要通知什么人吗?”

“该通知的,已经通知了。”

“秦浩歌?”

“他大概在一员里守着吧。”

许诺喝完面汤,欧阳烈顺手接了过去,拿去厨房吧碗洗了。回到客厅,没开灯,但是电视已经打开,新闻里说着世界某处的天灾人祸。

许诺抱着膝盖,看电视,“瞧,并不是只有我们这里才有死人。被枪炮打死的,饿死的,病死的,没有人收尸的。我们并不是最惨的。”

欧阳烈走过去搂住她的肩。

许诺继续说:“可是当战争和灾难过去,死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下去。”

欧阳烈想换个话题,问:“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许诺摇头,“我很好。很多事,是命中注定的。只是,她还太年轻……”

欧阳烈的脸贴着她的头发,叹了一口气。

许诺说:“浩歌赶到,起初不相信,后来见了……遗体,这才掉了泪。他怨她,恨她,其实还是爱她的。”

欧阳烈又将她搂紧了几分。

许诺抬头看他,眼睛又湿润了,“我错了吗?”

“不。”欧阳烈亲吻她的额头。“你没有错,你做了你能做的一切了。”

“我看着她走上不归路,却没能拉她一把。”

“那是她的选择,你本就无权过多干涉。”

“她会不会恨我?”

“你没有任何错,没有人会恨你。”

“如果我能对她多一点关心。如果我们当初能更谨慎一点,做一下检查,也许……就可以避免了。”

“如果她自己能够洁身自爱,那你的一切如果都可以不用派上用场。”

许诺怔怔的说:“我看到了她。”

欧阳烈明白她说的是邱小曼的遗体。

“躺在那里,没有生气。就象我爸当年一样,我妈带我去太平间,我爸也是那样躺着。浑身惨白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他们都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了。”

她抱住头,长长呼出一口气。她还有话没说出来。当年欧阳烈车祸重伤在医院的时候,也是这副样子,惨白无生气的躺在病床上,就像浑身血液被抽干了似的。

许诺的眼睛里又涌出泪水。欧阳烈无奈的叹息,凑过去亲吻她的眼睛。她的泪水是咸涩的湿热的,吻去了,又流了出来,顺着脸颊一路往下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