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就是不回。”徐氏犯了蔫倔的性子。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老徐氏气得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我这还不是为你?你没长眼瞧见哪,春家老的小的都把那个臭丫头捧在心尖上,你算个什么东西!那丫头如今坏了名声,真的嫁不出去,或是老死在家里,或是招了女婿,你这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这话,听得春荼蘼忍不住翻白眼。

有这么比的吗?本来就是不一样的关系啊。春大山对女儿的疼爱和对妻子的爱与关怀能是一样的吗?根本没有可比性,也不应该这样对比。徐氏嫁进春家,一味的索取,可她为这个家做了什么?好吃好喝都紧着她,她却连家也挑不起来,更不用说孝顺公爹,爱护前房儿女了。

这是古代!一个孝字能压死人的古代!对女性要求很多的古代!而徐氏在娘家被娇宠,就恨不得换个地方继续被娇宠,本来就不对,因为当姑娘和做人家媳妇本来就不同啊。其实春家对徐氏根本没有苛刻的要求,只想平静过个日子都做不到,她娘家妈还动不动就来春家指手画脚。这样春家也没休了她,如此的丈夫和公爹,简直打着灯笼也难找了!

说到底,是春氏父子太善良了。他们总以为,对徐氏不多要求,能满足的就尽量满足,以换取和睦的生活就好。但在老徐氏那,她看不到这些善念,结果不但不感念亲家能容忍这样没用的媳妇,反而觉得这是春家没有她女儿不行,是上赶着他们徐家、巴结徐家、非徐家不可。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可话说回来,老少徐氏的毛病,也是春家给惯出来的。

“你就知道哭,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玩意儿!”老徐氏见女儿不说话,又拍了一巴掌,“你若不跟我走,后面你就自己受着。这春家我是不乐意来了,就算请,我也不来!”

“巴不得你快滚,永远别踏进我们家的门!谁稀罕你!”过儿气得咬牙,在春荼蘼身后小声的嘟囔道。

春荼蘼把食指压在唇上,示意她别说话,继续偷听。

“你说说。你怎么就那么瞎呢,你看上春大山什么了?他除得长得好点,浑身上下,哪有一点好处?”老徐氏继续道。

这下。连春荼蘼都忍不住了,恨不能冲出去说:我爹那叫长得好点吗?那是英俊潇洒,范阳第一美男好吗?再说。我爹优点可多了。忠厚善良、武艺高强、为人正派、上孝敬父亲,下疼爱女儿,中间对老婆纵容,外加上前途无量。就只不拈花惹草一条,有多少男人能做到?我爹明明就是珍珠,你却当成鱼眼睛,真是……干脆你自挖双目算了。

春荼蘼按住腹部。因为忍得肝疼。若论斗嘴,十个老徐氏也不是对手,偏偏她要顾忌自己和家里,毕竟一名老年妇女可以撒泼打滚,她若冲上去。名声就全毁了。

算了,好鞋不踩自狗屎。照老徐氏这闹腾劲儿,她有强烈的预感,她很快就有机会能收拾老徐氏。因为,连老天也看不过眼的。

“他家那丫头倒是有眼光,我在涞水都听说了,连折冲府的都尉和大理寺丞都对那死丫头另眼相看,这回你捎回去的稀罕物,可不就是人家那龙子凤孙送的?你不言不语的。主意倒是正,追着沾上春大山,可怎么不给我找个人家那样的女婿回来?”老徐氏语气中那个酸哪。

春荼蘼不禁吃惊,没想到八卦的传播力是如此之强大。可是,她和韩无畏、康正源根本就没有什么。这两人也是懂礼的,韩无畏还来信说。本来亲自要送年货来,还想拜年来着,但考虑到他们表兄弟的身份,怕给春家带来麻烦,就叫仆从送了东西来。

和身份地位差距大的人做朋友都很辛苦,何况更近一步的关系?人是有等级的,说白了就是生活圈子,能突破圈子的不是没有,只是太少、太辛苦了。

只是,老徐氏为什么想得理所当然呢?她春荼蘼好歹是低级武官的女儿,尚且不敢肖想那二位,身为商家女的徐氏,又无倾世之姿、惊世之才,怎么被老徐氏说得好像……只要徐氏愿意,人家韩无畏和康正源就得巴巴的来求娶?实话说,虽然春家是军户,但论人才和人品,徐氏连春大山也配不上!

这下春荼蘼算明白了,为什么老徐氏这么强势,因为她自我膨胀得太厉害,是坐在涞水的井底之蛙,以为天就那么点子大呢。

“娘你别说了。”徐氏终于开口,“我早告诉您,别来给荼蘼说亲,您偏不听。怎么样,好好的事,倒闹得两家不和睦。您快回去吧,夫君和公爹都心软,我做小伏低一阵,他们就会把这一篇揭过去的。回头,我再找人给您捎信儿!”

“孽障,你就是离不开那个春大山!”老徐氏恨铁不成钢的道,“若与他和离,娘自然给你找好的,你怎么就不听呢!”

果然啊,老徐氏想让女儿和离回家。在现代,也绝少母亲想让孩子婚姻破裂的,何况这是在古代呢?所以老徐氏的思维,真心不能以正常衡量。

见徐氏又恢复到抿着嘴不说话的状态,老徐氏恨声道,“算了,我管不了你!我走!”才一转身,又想起什么,“你爹呢?怎么没看见他。”

“在我屋里歇着呢。”徐氏张望了一下,“小琴也不知道死哪儿去,我去叫我爹吧。”说完匆匆地进了院子,但很快又折了回来。

“我爹不见了。”徐氏诧异道,“明明我亲自带他进屋的啊,跑哪里去了?”

老徐氏想了想,不耐烦的道,“谁知道他死去哪里了,我不会等他的。他若回来,你让他自己雇车回去。哼,小琴个不安分的,怎么也跑得没影儿了?”

“别是带我爹一块儿逛去了吧?我爹正经没来过范阳几回。”徐氏疑惑。

“大年下的,有什么景好逛?”老徐氏边说边上了马车,狠狠甩下车帘……

 

第四章 火树银花不夜天

眼见着马车离去,徐氏回院,春荼蘼才和过儿从树后出来。

听了这老半天,身子都有点冻僵了,两人连忙回了春荼蘼的屋子里。想必春青阳和春大山还在生气,院子里静悄悄的,正厅的门也紧闭着。

过儿向那边张望,又看了看春荼蘼的脸色,这才犹豫着说,“亲家老太太就是要搅得咱们家宅不宁的。要我说,太太真不如和徐老太太回娘家去呢。最好……再也不要回来。”说到后来,声音小了下来。

春荼蘼知道过儿的意思,是想让春大山休了徐氏。这门亲结得不好,拖下去大家痛苦。但古代不像现代,离婚比较自由。春家之所以说不休妻,是因为徐氏没有犯七出之罪,上回给丈夫下泻药的事倒可以做文章,可是春大山也会没脸,那事就压下去了,现在哪能重提?即使真要休了徐氏,她做女儿的也开不了口,还得看春青阳的。

不过,徐氏是真心喜欢春大山,虽然她的喜欢非常自私,只是想独占春大山,并且不会为春大山改变自己一丁点儿。可真要休她,她肯定赖死赖活,一哭二闹三上吊都用得上。虽然徐氏表面上很懦弱,可拧起来是个极有准主意的,也拉得下来脸,如果闹得尽人皆知,势必又要影响春家和春大山的前程。

年前韩无畏的来信说了,已经就春家脱军籍的事开始活动。若这种最关键的时刻让徐氏闹起来,说不定会影响到大事。而春大山长升了官,前程看好,要休妻也得悄无声息的,理由充足的,完全不受妨碍的休。比如说,徐氏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所有人都站在男方这边。

“过儿,亲家老太太很看不上我爹和我家,想让太太和离呢。”春荼蘼叹了口气。“就算是恩爱夫妻,有长辈这么闹腾,也会磨没了感情,再也过不下去,何况我爹和太太这种情况?所以你看着吧,不等我爹休妻,太太也在咱家待不长。亲家老太太那个人我不敢说了解。却很清楚,但凡她起了什么心思,若达不到目的,就难受得要死,非可劲儿的搅和,直到她满意不可。”

“小姐是说,亲家老太太一定会让太太和老爷和离?”过儿高兴地问。

“我觉得她不会善罢甘休的。别看她自己说再不来咱家了。”春荼蘼嘲讽道。“自个儿打自个儿脸的事,她做得不少,也没见她羞愧。所以,咱们不动,让她闹去吧,到时候不管什么样的结果,都怪不到咱们身上,带累不了春家和我爹才好。”

“那咱们给加把火?”过儿眨着大眼睛。露出恶作剧的表情。

春荼蘼点点过儿的额头,“听我的,敌不动,我不动。实话说吧,我觉得今天她在我爹面前丢这么大脸,这口气她咽不下,很快就得想办法闹一出。有的人,不用跟她打,递给她一把刀,她自己就抡起来,伤敌不成反伤己。”

过儿细想想,觉得自家小姐说得对。愤而休妻,是痛快了,遗祸却无穷。让徐氏这个女人搅和得家里过得不和顺就罢了,难道还要让她影响到春家的今后?小姐常说的那句话很对: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诶?话说小琴去哪里了?”春荼蘼突然想起这茬,“让她买个乳酪,她别是跟人私奔了吧?这么久还不回来。”

“管她呢,她跟人私奔倒好了。”过儿翻翻白眼儿,“就怕她不知上哪闲逛去了,我听说镇上有庙会。”

“你不早说!”春荼蘼瞪了一眼过儿,“早知道去镇上逛庙会,不在家受那窝囊气。”

主仆两人说笑了一会儿,听到正厅那边有动静,就起身过去了。接着一家人吃了饭,尽管徐氏也在场,可所有人都不想让别人不高兴,就都强颜欢笑,装作没事般。可气场的压抑,却是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的。不管怎么说,这个快乐的春节假期,还是让老徐氏破坏掉了。

当天,小琴天色快黑的时候才回来。一问,果然说是去镇上看庙会了,自然引起了徐氏的不满,借机发作了小琴一回。只不知为什么,春荼蘼总觉得小琴有点不对劲儿,似乎有些魂不守舍。而且小琴是个机灵的,虽然心思总是不正,但很会做事,这么不管不顾的贪玩,没经允许就去镇上,不是她的风格。自然,乳酪是没买来的。

但春荼蘼心中要考虑的事极多,当下没多注意,过后也就扔到脖子后面去了。而从那天开始,徐氏着实老实了一阵,也能迈出房门,每天早上给春青阳请个安,偶尔给春大山煲个汤什么的。春荼蘼冷眼旁观,并不多说。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镇外没什么热闹的,但镇上却有灯会,听说官府还有焰火放。春荼蘼很有兴趣,所以春青阳和春大山商量了下,决定晚饭早点吃,完了带她去镇上看灯。

春荼蘼高兴坏了,古代的年节,之前总是从影视剧中看,今晚要好好身临其境一把。她一大早就拉着过儿挑了衣服,因为怕人多拥挤,还是挑了男装,却不是胡服,而是缺銙袍,左右开衩,直裾大袖,扎口的宽腿裤子,头上不带幞头,而是系勒带,脚下配着长靿靴。这套衣服本来是春大山的便服,竹青色,春大山嫌颜色太亮,基本没怎么穿过,被过儿连夜改小了,正好春荼蘼穿。过儿自己来不及做男装,只好还穿着原来的胡服。

春大山的意思是,让徐氏留在家里。因为她一向娇怯,去人多的地方怕不方便,还得派一个人专门保护她。再说晚上冷,冻病了又是个麻烦事。但徐氏也不知是怎么了。死缠烂打的要跟去。小琴这些天都老实的得过分,却也哀求徐氏要跟着。最后一家之主春青阳拍板,家里也不用留人看着,连老周头在内,全家一起去。

“不然你怎么忙活得过来?”私下,春青阳对春大山说,“本来咱们父子只关照下荼蘼和过儿就行了,而且过儿泼辣,本身就顶个小子使唤。现如今去的人多了,就由我看着荼蘼和过儿。你屋里的两个。你一个人都照应不过来,不叫老周跟着是不成的。”

春大山很惭愧,可又不想为此事和徐氏吵起来,再把元宵佳节也毁了,只能死忍着心中的不快。而且徐氏最近一直小心翼翼,他不好那么硬起心肠。

当天晚上包了饺子吃,打算全家逛回来后。再煮元宵做宵夜。

这个时代,饺子是作为馄饨的分支出现的,并没有明确的叫法和分类。春家这个年过得富裕些,就用了白面做皮儿,猪肉菘菜的馅。春荼蘼还自作主张和了一个豆芽、芫荽、鸡蛋、又加了碎豆腐的素馅,特别受到了春青阳和老周头两个年纪偏大的人的喜欢。

饭后又避了避口,免得被冷风冲到热乎乎的胃里。然后。一家人在大门口挂上大红色的灯笼。又找隔壁何嫂子借了牛,套了辆稳当的牛车,就去了镇上。春荼蘼还当他们到得算早,哪想到天才擦黑,镇上已经人山人海,各色美丽的花灯沿着官府指定的几条街挂了出来,再加上家家户户门前的灯笼,简直应了那句诗:火树银花不夜天。

“没想到这么挤。”被春大山护在身前。徐氏还是忍不住抱怨道。

“爹心疼太太,早说太太不必来嘛,偏太太不听。”春荼蘼笑眯眯地给徐氏上眼药,“不然现在让爹送太太回去?”

徐氏见春荼蘼这样说,哪里肯走,咬着牙,死坠着春大山不放。小琴借着人多的机会,装出害怕挤散的娇柔模样,拉住了春大山的手臂,大吃豆腐。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有了真正的笑模样。

“我就看不惯她那样儿!”过儿气得跺脚。

“摸一摸又不会少块肉。”春荼蘼低声道,“这事不用你操心,太太会修理小琴,你只管看着就行了。”

说完,转过身提议道,“咱们去临水楼吧?那边的铺子结束了很久,又还没有租出去,清清静静的,咱们先在街上逛着看灯,差不多时辰的时候,正好上二楼去看焰火。”

“这么久没有人,会不会很脏啊?”徐氏有点不乐意。

因为一提到临水楼,就想到了那个方娘子。好不容易那女人走了,徐氏不想让自家夫君再睹物思人。而且,荼蘼是故意的吧?她非常怀疑。

春荼蘼哪管她怎么想,只道,“我年前雇了小九哥去打扫过,不脏的。那条街上是最热闹的,临街的各个酒楼和铺子早被人占满了,除了那儿,也没有其他地方容得下脚呀。”

“没有人烟的地方……大晚上黑咕隆冬的……”徐氏还想反对。

春青阳却插嘴,问春荼蘼,“钥匙可带了?”

春荼蘼点头道,“自然带了。我还叫小九哥准备了点心、瓜果、甜酒,还有好多灯笼呢。”

“你这丫头,原来早就打算好了。”春青阳就笑道,“那咱们就去,也算是享了我孙女的福了,我年纪一把,可从来没有过独占一楼的时候。”

春青阳这么说了,徐氏哪还敢说个不字,委委屈屈的低下头。

第五章 贵公子

清静有清静的好,热闹有热闹的妙。一家子才来镇上,体力和精神都充沛,自然先在镇子口寄存了牛车,然后沿着那条最繁华的街,闲闲的逛着。等逛累了,时辰也差不多了,再上临水楼的二楼,找最好的位置看舞龙表演。

春荼蘼晚饭的时候本就留了肚子,这会儿见了各色小吃,自然这样买点,那样买点,只是春青阳怕她冲了风,不许她边走边吃,只由过儿提着,等回家,或者到了临水楼才吃。还有各色花灯,虽然算不得精致,却有野趣,带着大唐民族胡汉融合的粗犷风格,特别可爱。她看着新鲜,自然也买着了好几个花样。

徐氏看在眼里,很是不以为然,觉得春荼蘼纯粹是浪费银子,净买些没用的东西。可是春家虽没有分家,但却分了灶,说白了,各花各的银子,春青阳爱把银子给孙女花,就是扔在水里听响,也跟她没有半文银子的关系,她根本管不着。

当然,军户本来也是不能分家的。

临水楼所处的那条街,是镇上的主要街道,平日里最是热闹,逢年过节的,自然要加个更字。况且官府组织的舞龙队是必要经过此街的,所以此处人山人海。平时从街这边到那边,也不过走个一刻钟,今天却足足逛了一个时辰。

徐氏和小琴走得愁眉苦脸,鬓发散乱,春荼蘼倒是兴致勃勃。她的新身体本来很娇弱,可经过两个多月的巡狱之行,一路上摔打颠沛。倒强健了不少。此时到了临水楼门口,倒是徐氏主仆更想进去歇脚了。

春荼蘼掏出钥匙,由春大山上前,先请站在楼前台阶处的人让开些。然后就打开大门。在摸到门框的瞬间,他不禁有点怅然,想到不久前。方娘子还站在这儿,对他柔和的笑着……

他的神情,别人没注意,徐氏却是看到了,心里就是一阵发堵,上前道,“夫君别想那么多。快开门吧,老太爷只怕走得累了。”一句话,酸酸的,还攀扯了别人。

春荼蘼假装没听到,刚要拉着春青阳进去。就听后面有人叫道,“春队正,这么巧遇到你们啊?”

不用回头,就知道说话的人是韩无畏。他的声音永远那么明朗,就连冬天的寒风都似被逼退了似的。而听说皇上怜惜康正源的身体,不想让他在年节期间赶路,许他元宵后再回京,想必此时正跟在韩无畏身边吧。

对于古代人来说,从腊月二十三的小年开始。直到元宵节,二十来天的时间都算过年。

果然,转过身就看到韩无畏和康正源两个人走过来,后面还跟着十来个护卫。他们两个都穿着便装,可除非易容,生就的模样和气质就是鹤立鸡群的。在人群中根本隐藏不了形迹,一眼就能找到。何况,韩无畏个子那么高,所以他们根本也不掩饰了,衣着华丽,姿态优雅,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风采,令他们的额头上似乎明确的写着三个字:贵公子。

韩无畏穿着深紫色窄袖胡服,因为他不喜欢戴帽子,最冷的天里也是系着抹额,大约知道那会使他的眼神显得格外深邃,所以依旧是细细的一根带子勒在额头上。同样的紫色,上面缀着一颗小小的红宝石。剔透的颜色衬着火光,似乎他的眼睛里燃起了两簇小火苗儿。

康正源则是前汉风采的广袖博带的袍子,天青色,高冠革履,略显苍白的脸在背后各色灯笼的映照下,像美玉一般。天气还冷,他呼吸之间弥漫出淡淡的白气。他整个人,仍然给人不真实的梦幻感。

他们知道街上人多,没有“荼蘼荼蘼”的乱叫,而是喊了春大山的名字。

春大山见状,连忙上前,虽然他们是便装,却仍然执了属下礼,问道,“二位大人怎么也在?倒是巧了。”

“康大人没看过咱俩范阳的舞龙,我特别带他观赏观赏。”韩无畏说着,望向身后的临水楼,“怎么,是要上楼去占个好位置吗?那我可要打扰了,不知可否同行?我往年不爱掺和这热闹,就没想到临街商家的酒室雅阁都提前订满了,刚才找不到座位,让康大人埋怨了我好大一阵子。”说话的时候,目光稳重,没有一丝乱瞄到春荼蘼身上。

春荼蘼知道他私下虽然随便,但其实是个心细妥帖的,也很知礼仪。对外,绝对是贵族风范。当然,他想不想、会不会真正遵守规矩,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是属下的荣幸,平时请还请不来呢。”春大山客气道,“说来今天算我的好运道,大人若不肯屈尊,我非要硬拉不可的。”说着,就把人往里让。

韩无畏和康正源见春青阳在此,又有女眷,自己是微服,没有以官位压人的道理,自然不肯先走。正推辞间,春荼蘼拉了拉春大山的衣袖,小声道,“爹,楼里面黑呢,总得让人先进去点了灯,略收拾下,怎么好让两位大人这就直接进去?”

一句话提醒了春大山,立即就告了个罪,让老周头、小琴和过儿进楼先整理整理。韩无畏和康正源既然不客气的要求进人家的酒楼赏景,断没有看着的道理,也叫那些随从跟去帮忙。

人多好办事,很快的,临水楼上下就亮了起来。

韩无畏和康正源推辞不过,率先进楼。他们一行人到了二楼最正面、也是最大、视线角度最好的房间,分宾主坐下,那些护卫就散坐在各处。过儿和老周头,麻利的到后厨去烧水,并取了炭盆来。方娘子走得匆忙,并没有把酒楼内的东西全清理走,所以一切都是现成的,还有余下的茶与酒,倒也便宜。

春荼蘼把买来的各色小吃放在桌上。因为没了外人,就免了拘束,笑道,“祖父还嫌我买的吃食多。这不,正好用上了。可见,韩、康二位大人是有口福的。随便逛逛都有人请吃。”

虽然韩无畏和康正源早就跟她混熟了,而且大唐民风开放,并不忌讳男女同席,但当着人家祖父的面,而且还有她那不省事的继母,自然不好太随便,免得她让人说嘴。于是康正源就笑道,“托了姑娘的福,下回改请春队正一家。”

韩无畏坐在一边点头不语,心下却暗道:这丫头在家里是能干泼辣的小家碧玉,在外能表现出大家闺秀也欠缺的高雅气质。在堂上堪比最强悍的战士,但此时却一幅小女儿态,真是一人千面,不知哪个才是真正的她呢?

“两位大人见谅,荼蘼被我宠坏了,有点不识礼数。”春青阳谦虚几句,把春荼蘼拉在身边,不愿意让她和韩无畏、康正源多接触。

他是保守的古人,更了解贵族与平民之间的地位差异。虽然他看得出这两个年轻人都对孙女有一定程度的好感。而且他们本身也格外出色,但他不想孙女嫁到高门,只想找个知疼着热的男人,守着孙女过日子,要离他近些,才好帮衬。

地位悬殊的婚事。他见到过,可结果呢……徒惹伤心、生离死别罢了。

春氏父子脸皮儿薄,不会奉承人,好在韩无畏和康正源也不是搭架子的人,三言两语的寒暄过去,大家倒没了尴尬,一边聊着过年的事,一边吃着春荼蘼买的零嘴,倒也和乐。过了会儿,过儿又把茶和烫过的、加了乳酪的果子酒拿了来,气氛就更融洽了。

就是徐氏,仍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都说穷养儿,富养女,徐氏这种让老徐氏用银子泡大的人,为什么就不能大方点?再看小琴,逮到一切机会上前侍候,虽然没到乱抛媚眼的地步,可架不住她总这么殷勤啊。

而春荼蘼看出韩、康二人确实是偶遇,也确实是来看灯的,当下就消除了自然产生的怀疑情绪。唉,她这个职业病啊,可怎么得了。不知为什么,又想起那个军奴,当时对那个人,怎么就毫无防备哩?

想到这儿,不禁想到上回被咬伤的手指,确切地说是划伤。她皮肤白细,若有个印子要好入才能完全消失,现在离被咬才只一个月,仔细看的话,仍然有一条淡淡的浅褐色细痕……

“春小姐看什么这样出神?”康正源注意到了春荼蘼突然的沉默,微笑着问。

“有点困了呢,怎么舞龙还不来?”春荼蘼随意找了个借口。

韩无畏武功高,自然耳聪目明的,闻言耳廓一动,接着就站起来,走到窗边,打开了一条缝往外瞧,随后笑道,“春小姐,快来看,舞龙队可不就到了么。”

春荼蘼一听,登时高兴起来。

这间雅室面积大,有三个临街的大窗。一屋子的人自动分成三部分,春青阳和春荼蘼、过儿占据了一个窗子。春大山和徐氏、小琴占据了一个。韩无畏和康正源自觉的用了第三个。老周头是很讲究的人,一直就守在门外,不肯进来。

眼见舞龙队还在长街的那一端,蜿蜒的灯火好似自天上,热烈的气氛瞬间就浓厚了。而长街这边的人群也明显感受到了,登时就开始骚动、拥挤起来。

正充满着期待,只听小琴惊咦了一声,因为声音尖细而高,听到人耳朵里极不舒服。

春青阳觉得在贵人面前失了礼,沉下脸问,“什么事咋咋呼呼的?”

小琴惊讶的向窗下一指,“那不是王妈妈?老太太跟前离不得的王妈妈。

第六章 失踪

春荼蘼惊住。

这是女人的第六感,一般来说,她有这样像被凉水从头浇到的感觉,就肯定有大事发生。

情不自禁的,她探出身子往下看,果然见到了那个王婆子,身材魁梧得像个男人,脸上有痣,痣上有毛的天生凶恶相。

这个婆子是老徐氏的绝对心腹,有她的地方,必有老徐氏,所以徐氏一怔,情不自禁的喊 了声,“王妈妈!”

人群熙熙攘攘,那王婆子被挤在人群当中,身不由己的走着。徐氏的声音并不大,照理她是听不到的。可不知什么原因,她就是听到了,还准确的向临水楼的楼上望来。

街上灯火通明,但却及不上楼上更明亮,所以王婆子一下就认出了徐氏。但她不但没有露出惊喜的神色,反而还很慌张,把脖子一缩,头紧紧低下,竟然打算装作不认识,拼命挤开人群就跑。

徐氏急了,拉了春大山一把,“夫君,王妈妈行事有异,不知我娘家出了什么事,请夫君把王妈妈追来,我好细细问过。”

她一脸哀求,春大山犹豫片刻,不好拒绝,抬步就要走。

春荼蘼眉头皱紧,极为不快。以王婆子这种情况来说,徐家,确切的说是老徐氏那儿必然是出了事故的,可王婆子摆明撇清,春家沾上去就是麻烦。若两家的关系亲近还好,可十天之前,两家算是吵起来了……那么,徐家的事,凭什么要她爹去插手?就算好歹算作姻亲。也得徐家提出来,春家才好帮忙,现在算怎么档子事?

可惜,当着外人她又不好直接开口说什么。春青阳也是这样想。又怕人太拥挤,儿子虽然身强力壮,可万一撞上点阴私之事……

康正源最是审时度势。反应又超快,看到春荼蘼没来得掩饰的脸色,立即就道,“外面杂乱,春队正不方便行事。不如,叫我们带来的护卫把人叫上来问个清楚。”一来,护卫身份为公。若是栽赃陷害什么的,很容易分辨清楚。二来他是深知春荼蘼对继外家的态度,假如有不好的事,他和表兄的地位在这儿摆着,能做见证。

他很感激春荼蘼在律法之上给他帮的忙。另外心有好感,就一心向着她。反正若是不方便外人插手的事,到时候他们再避开就是了。

韩无畏也是这样想,所以康正源话音一落,还没等春大山拒绝,韩无畏就出了门,快速吩咐了护卫们两句,指派了四个人。虽说护卫们不认识王婆子,但那女人的特点太明显。很容易辨认出来。

这么一闹,看舞龙的心情又被坏了。眼见舞龙队伍和簇拥在旁边的百姓,叫着闹着,一路过来,可那番热闹与欢喜,开心愉悦与笑声阵阵。还有对新年美好的祈祷,好像都与临水楼上的人无关。春荼蘼不知心中是怒是恨,总之过个年,两次被老徐氏破坏了气氛。

房间内,尴尬的沉默着,等舞龙队通过了临水楼的窗口,那四名护卫终是把王婆子带了来。

“你怎么在范阳县?”没等任何人开口,徐氏就急问。

这是人家两位大人的护卫,把人带到的好不好?至少先道个谢,然后判断情况是否可以当面询问,才能开口啊。怎么这么莽撞的?

“我娘呢?我娘是不是也来了范阳?她老人家是找我有急事?怎么不派个人来?这大晚上的……是我娘病了吗?”接着,她又一连串的问,都没给韩、康二人告退的工夫和借口。